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蟬嗚傳進耳邊,熱氣從窗戶的邊緣竄進來。

剝落的油漆,外露的電線,證明了這房間的年齡。

在這不到二百尺的房間裡,沒有空調,也沒有風扇。有的就只是一張床,一張書桌和一張鋼管椅。

刺眼的陽光被百葉簾所阻隔,沒法照射到躺在床上的男人身上。

男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停變換睡姿。可是,無論他以什麼姿勢躺睡,也不可能逃避窗戶外頭,汽車經過所造成的噪音滋擾。

雖說如此,男人仍是享受他那個甘甜的美夢,未被排氣喉震動的嘹響吵醒,只因他曾經在更噪雜的環境下生活過。

叩叩……

然而,輕輕的叩門聲卻驚醒了男人,使他打開沉重的眼簾。

「又來了。」

從床上坐起來的男人粗魯的抱怨了一句,他大概有八九成把握,猜得出門外的是何許人。

光著腳走過帶有塵埃的地板,解開了防盜鍊,乾脆的打開門。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個滿面油光、神情閃縮的男子。

當男子看見開門的男人時,表情先是變得有些驚愕,繼而有點不知所措。看來這情景與他預想中的,出現了些差異。

「我想……」

「行了行了!召妓是在下面那層耶,你跑錯了。」還沒等門外的嫖客講完,男人就把話打斷,並且更正了他的目的地。

嫖客看了一眼旁邊的門牌後,擺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臉,然後想發出一聲道謝。不過,房間內的男人並不想繼續糾纏,「碰」的一聲利落地關上木門,一刻都不想記住那張肥臉。

再次躺在床上,男人想要接續剛才被打斷的惡夢。誰不知,此時又有另一種聲音,阻止了他的睡眠。

缺乏潤滑的不鏽鋼閘門被拉開,金屬與金屬之間淒厲地悲嗚。男人當下瞥了眼掛在牆上的指針式時鐘,正好是中午的十二時。

「她又是時候出門了。」缺乏的聆聽者的喃喃自語,伴隨著男人的一口嘆氣。

會在這時間準時開門外出,不用透過門上的窺孔探視外面的走廊,男人也得知那是住在隔壁的奇怪少女所為。

準時就是她的奇怪。

明明已經是暑假後的日子,但除了中午外,她都躲在寓所裡頭,甚少外出。當然,男人在過去的時光也不曾看過她換上校服,在大清早出門的模樣。

她每天的衣著似乎都是隆重的哥德式洋服裙,戴上應該是套裝的黑色頭紗,撐著用布料製作的陽傘,準時在正午十二時出門。

然後在三十分鐘過後,帶著麥當勞的紙袋回到家中。

每天也是這樣,分秒不差。

某程度來說,她已經成為這座公寓裡頭的一個傳奇。

而我就是靠著觀察她,靠著這個有少少變態的趣味,來維持苦悶的日常,免得自己沉淪下去。

過了幾年後的今天,我還是不能走在陽光底下,只能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度日。

「很悶。」

困在這個狹小的房間內已經有四個月,依然持續著待命的任務。雖然明確來說是在白天困了四個月,但夜裡的城市並沒有我感興趣的生活。

除了去附近的食店又或者麥當勞填滿一整天的空腹外,我在這個細小的城市裡,沒有一處想去的地方。

會弄成如此的生活習慣,只因為一個詛咒。

一個不能走進陽光下的詛咒。

你知道什麼是日行者嗎?就是那些吸血鬼,能夠在日光之下活動自如,撇開夜晚的框框。橫行無阻,四處吸血。

而我就是個夜行者。如同字面上一樣,身為人類的我,只能活在黑暗之中,不能走進陽光。

就好像強迫性神經症一樣,每當想在白晝出門,身體就會自然拒絕、排斥,沒法好好控制自己腳步,踏在陽光之下。

要是硬來的的話,也只會落得不停嘔吐一途。

所以我連窺看一眼早晨的風景也辦不到,只能在腦海中憶起以往的白天是什麼樣子。

放在書桌上的手機突然傳來震動,重覆敲打著桌面。發出亮光的小小螢幕沒有顯示來電號碼,不過打通這支手機的人,絕對不會是推銷員之類的無謂人。

「喂。」我按下了通話鍵,聆聽著接下來的重要事項。

「回音(Echo)十一號,有目標接近你的位置,高度危險。請在二一○○之前準備好抹除行動。」

電子聲的男人聲隨即在耳邊消失,結束通話的手機螢幕回復黑暗。短短的一句話,我就明白這四個月的無所事事是時候結束了。

把手機放回桌面,我拉開書桌下的抽屜,拿出放在裡頭的.45口徑手槍,將彈匣退出來。檢查過裡面全都是裝上銀子彈後,我重新插入彈匣,把手槍放回原來的地方。

「距離預定時間還有九小時。」

果然這段無聊的時光並不會輕易的結束。又要回去睡嗎?不過,門外的吵鬧聲似乎吸引起我這個睡意全清的人,以及那顆悠閒的好奇心。

「喂!你回來了就好了!快交租!」

「交什麼租!昨天我賭馬又沒贏錢,怎會有錢交租!」

「我管你那麼多!不給錢就滾蛋!」

隔在門外的走廊,有兩位踏過中年的一男一女正在爭執。男的我好像見過一兩面,而女的則就在業主法團會議上,曾經與她有一兩句交流。

我記得那個女人在這幢公寓內有數個單位,再加上以剛才的對話來推測,女人看來是在追討租金。

「我再寬限你一個月,你若不是有個女兒的話,我早就用掃把抨你走!」

伏在門上,用窺孔探視一切的我,聽到這裡開始有點眉目,回憶起那個男人到底是誰。恰好在這個時候,那位哥德式風格的奇怪少女回來了,與走廊上的兩個中年人碰個正著。

「啊!妳回來就好了。我每次找妳,妳都不在家。快,給我二十元買彩票!」男人隨隨向一臉茫然的少女伸出手掌,索要可以換來一餐的二十塊。

「妳才不要給錢妳老爸繼續賭!拜託妳就勸勸他找工作吧!你們已經有半年沒交租了!再沒有錢我就趕你們走啦!」女人按著想伸進裙袋的手腕,阻礙少女想要取出鈔票的手。然而,男人稍稍推開了女人,擅自從他女兒的裙袋中,搶來一個便宜的黑色錢包。

把摺疊的錢包打開,抽出裡頭一張藍色的鈔票後,男人就像個流氓般把錢包丟到地上,快步離開了窺孔的視界。

雖然接下來我看不見他,但憑著不遠處傳來防火門開關的聲音猜測,男人應該是由緊急出口的階梯離開這個樓層。

同樣地走進窺孔盲點的少女,俯身撿起一個空的錢包後,回到我的視線之中。

少女抬頭與女人對望,走廊亦沉寂了一會。

女人沒多講些什麼,只是拍拍少女的肩頭,嘆了一口氣,就走往電梯的方向離開了。

少女回頭,應該是為了多望那個女人一眼吧。然後,她就轉過身抽出門鑰,帶同一個皺巴巴的麥當勞紙袋,走進與我門口構成直角的單位之中。

此時,我望去自己的電子手錶,十二時三十五分,她今天遲了五分鐘。

橙色的夕霞離開了街道,天空披上一塊暗藍色的布簾。

緩慢的電梯從七樓下降,來到了牆身積起了霉菌的大堂。本應坐著管理員的玻璃室空無一人,而閉路電視也只是空放著。

我推開配有電子鎖的鐵閘,離開作為日間避難所的公寓樓,走在橙柱照得泛黃的人行道上。

在街的角落左轉,與斑馬線錯開,兩個藍色的電話亭就在我右方。經過超級市場的入口,往貼著柏油路的下坡道走,我在十字路口前的一間小食店停下來。

「勞煩要根香腸,還有給我一袋炸魷魚。」

顧店的大嬸很快就準備好貨品,與我手掌的十三塊零錢交換。我邊走邊吃,越過馬路,繼續往電腦商場的方向蹓躂。

人來人往的道路不良於行,公車靠站的廢氣令人感到一時窒息。在設立便利商店的角落又再左轉,進入一條滿佈餐廳的小街。這裡停滿了汽車,人流也比較少,但是招牌的燈光一點也不比先前主道路上的遜色。

我慣常地走進一間茶餐廳,選了一個卡座的位置。還沒看清楚餐牌上的餐點,穿白色襯衫的待應就拎著一杯開水走了過來。接著,他解下夾在耳朵上的原子筆,又從胸口的衣袋取出一疊粗糙的白紙,一副準備下單的模樣。

「要客揚州炒飯,冰奶茶。」

待應像是在紙上亂畫一通,然後從褲袋抽出另外一疊印滿紅色格子的請款單。他寫上25之後就將那張單子滑向那個立起餐牌的三角形底座下。

原先,我以為待應會立刻把寫上餐點的字條交給廚房處理。可是,他駐足不前,又在那疊粗糙的紙上寫了一些。跟著他就把那張紙撕了下來,貼在桌面推到我的面前。

紙上就只有兩行數字,第一行是2100,而第二行是一串6字開頭的八位數字,明顯地那是一個手機號碼。

我把那張紙塞進口袋中,等著炒飯和奶茶的來臨。

吃過水份過多的炒飯,喝過奶味過重的奶茶後,時間已經來到晚上的八時三十分。

「二十五塊。」大嬸敲打著收銀機,一面不屑的認為我吃得大久,礙著其他客人進來。

我付出加上八毫就可以購買一個巨無霸套餐的價錢,離開了茶餐廳,在計程車經過的柏油路前,利用招牌的燈光,撥出剛才待應遞過來的電話號碼。

「喂。」

「回音十一,在地鐵站的C2出口等待進一步命令。」

通話就這樣中斷了。

這是怎麼回事?以前起碼會有目標的外觀、能力,又或者衣著等等的情報。但是今次除了知道是高度危險之外,就沒有其他資料顯示我要對付什麼?

是人、是吸血鬼、食屍鬼、還是殭屍?

倘若排除了人類,高度危險大既會是指吸血鬼吧。

或許我該帶上把火力大點的槍。

來到指定的地鐵站入口前,口袋中的電話就立即震動。又是個沒顯示號碼的來電。

「你就站在這個十字路口,保持通話。」看來電話裡頭的那個人,能夠看得到我的位置。

我把免提耳機插進手機,同時抬頭尋找那個看著我的人。環顧了一眼包圍著我的大廈頂樓,除了天線以外,並無其他物件站立著。

是在單位裡頭嗎?那他所處的距離應該不會太遠。只不過,我不認為在危急關頭,那個電話裡頭的他會現身支援。

在我面前人來人往的經過,他們都是一些下了班來尋找舊唱片,又或是電機工具的人。沒有一個是值得注意的,或者該說是沒有一個是惹人注意的。

在我觀看這街上的人生百態其間,手機一直保持著沉寂,讓我曾經懷疑是否終斷了通話。可是當我望著螢幕上的數字跳至00:10:17時,耳機就傳來一段話。

「望去你左手邊,看到一個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嗎?」

三十多度下穿著大衣的男人確實很顯眼,但要在黑夜的人堆中找出那特殊的存在,還真是要多花一點時間。

「我看到了。」

「跟著他,不要被他發現。」

「了解。」

那個男人之後先是進去了附近的公廁,過了一會後又回到了剛才十字路口上,選了西南方路口走。

熙來攘往的街道上難以跟蹤,稍一不慎就會給迎面而來的人推開,丟失目標。但這又卻造就了一個良好的機會,即使與目標保持伸手可及的距離,也可以裝成路人,恰巧走同一個方向罷了。

我就照著自己的想法去辦,近距離尾隨目標。手機方面也沒有作出警告,這下子就可以確認目標的去向比起我的性命重要,而且肯定了我與「組織」互相利用的關係。

不打緊,我早就知道這回事。當然,只要我知道解除詛咒的方法,我也會切斷與這個「組織」的連繫。

目標離開了熱鬧的人行道,轉入一條冷清到不堪的單程路。路的兩旁放滿了大大小小的貨車,掛在樓宇外牆上的招牌密得差不多封閉了天空。整條街的店舖都拉下了捲閘,沒有一間店在營業。

要是與剛才的街對比,這裡就似是一個異世界,與人分離,與光無緣。

貼身跟蹤已經再不是可行的方法,我放緩了腳步,藉此拉開了與他的間隔。

我對這個兩方都可以隨時動手的場所,不存有一絲安心,於是再確認一下電話裡的人仍否在觀察我的活動。

「喂。」

「什麼事?」

「我有沒有使用武器的許可?」

「暫時沒有。」

「收到。」

與目標有三輛貨車之距,跟隨他走了兩個路口也沒有遭到發現。

直至他在某幢七層舊公寓的入口前停下,左顧右盼的張望周圍有沒有人時,我才懷疑他有一眼瞥見我的存在。

我迅即閃進車與車之間的狹縫,躲在貨車的擋風玻璃前,手放在腰後的槍柄上,在目標的視界死角中躊躇不前。

「他進去了。你快跟上去。記住,你不能使用武器。」

不知從哪看著我的同伴,提示我繼續執行任務。

我快步追了上去,放輕腳步踏上公寓樓的階梯。盡量俯下身子,借助階梯扶手的高度,來掩護我的身體。我聽著目標的腳步聲,判斷何時該前進,何時該停下。

反覆做著以上的動作,腳步聲在五樓停下來。我探頭出去階梯的拐角處,抬眼望著目標的背影。目標面前的鐵閘正由閘內的男人拉開,開著白光燈的屋內不見其他人影。

他們輕聲交談了兩句,但我聽不清楚他們講了什麼。

「目標在五樓,有另外一個男人接應。」

「原地待命。」

晚上十時五十二分,現在再管不了武器許可的問題。我自腰後抽出手槍,拉動滑套,讓第一發子彈走進槍膛。

我持續交替警戒著階梯上下的位置,以防有人進出目標單位。

可是又過了三十分鐘,周遭依然沒有一點動靜,無論是屋裡頭,抑或是口袋中保持通話的手機。

「已確認屋內有兩名人類,以及一名食屍鬼。可能有潛在危險。等待情報進一步更新。」

轉換位置監視屋內環境的同伴,傳來一個狀況報告,而且他看似在等候更強大的支援來臨。

只不過,人類與食屍鬼這個組合實在有夠奇怪,一般來講這兩類物種相處一室,最後就只會剩下食屍鬼可以安然走出來。

不似現在,兩方都相安無事,而且又沒有傳出慘烈的叫聲。

「回音十一,屋內藏有高火力武器,允許你自由射擊。任務目標是捕獲食屍鬼,記著不准殺生。等我信號行動,通話中斷。」

「喂!」暗下來的手機拒絕與我對話,我脫下免提耳機將其一併放進褲袋中。

只憑兩個人對付一匹食屍鬼並不是問題,但要活捉的話,這未免太大想頭吧。想當然耳,受威脅的並不是那位「同伴」的生命,當然一切都很划算。

時間不允許我思考冒不冒這個險,一顆7.62口徑的子彈就劃破長空,撞上目標單位內的玻璃窗。

我埋伏在階梯守株待兔,等他們拉開鐵閘時逐一擊破。

半自動的槍響有規律地從遠方打來,隔在木門後的屋內回傳連續不斷的響聲。輕機槍與自動步槍的還擊,讓我明瞭他們不會放棄這個據點。

我跑上一層階梯,用手槍射破鐵閘和大門的鎖頭。目標單位內的槍聲剛好掩蓋了我浪費的兩發子彈,以致我不被裡頭的人發現。儘管是拉開鐵閘、推開大門這些大費周章的動作都很順利,沒有任何妨礙。

我一進去屋內就看到三個人形的物體正隔著沙發,站在窗旁背向著我,對著一街之隔的建築物胡亂射擊。

三人當中誰是食屍鬼我不得而知。減省了無謂的猜想後,我用不到一秒的時間舉槍,對準最左手邊的人,用食指快速扣動兩下扳機,然後以跑壘的姿勢滑向沙發之前。

如若川流的射擊出現了中斷,冷不防的一下槍響又從外面傳來。這下子我聽得很清楚男人的悶叫,同時也肯定用M14步槍的「同伴」槍法不俗。

我從沙發側伸出槍管,單單用我的左眼窺看剛才交火的地方。地板上躺著兩名受傷的人類,反而該是捕獲目標的食屍鬼卻不知躲在何處。

室內積滿疼痛的叫聲以及火藥的味道,這龐大的騷動難免讓人察覺。一名該是附近住客的女人,就站在打開的門口前,看著緊握手槍,單膝跪下,以沙發作掩體的我。

「救命呀!」

女人的大呼大叫並不帶來幫助,甚至在某程度上為食屍鬼暴露我的位置。

隨之而來的衝擊,證明了我的預想無錯。

撞過來的沙發黏著我的身體,把我飛彈出去門外,迫我從階梯滾下去,而卡在門口的沙發隨後被一腳踢成兩截。

女人嚇得掩住張大的嘴巴不敢作聲,光頭的食屍鬼則越過那沙發的殘片,步出屋外。

他頭頂頓時青筋暴現,大腦的坑紋都印在皮膚之上。沒有眼白的純黑眼睛,雖不知聚焦何處,但總感覺他在睥睨著我。我以半躺的姿勢向他舉槍,接連擊發兩顆子彈。可是以純銀製造的子彈,卻對這隻異變的生物沒有任何功用。

他用前臂擋去子彈之後,容貌變得更加不似人樣。原本偏白的皮膚轉換成銀黑色,像是有一層水銀鍍在表面。嘴唇則向上下退開,外露牙肉跟那副偏黑的牙齒。

食屍鬼慢慢踏下階梯往我而來。我不認為停留原地是明智之舉,於是站起身往下方逃跑。

當我拐過階梯第三個轉角時,一聲女人的尖叫就從後方而出,只怕先前的女人已經成為食屍鬼的晚餐。

與此同時,我褲袋中的手機傳來這天第三次的震動,提示有人想與我通訊。

「看來出現了受害者,不用活捉也可以,允許你殺害目標。」我按下通話鍵後,頭一句便是聽到這樣的話。

「銀子彈對他無效,你要我怎樣對付他。」

「你不是還有一把祝聖過的短刀嗎?就拿來對付他吧。」

「很不巧,我今天沒有帶來。」

「那你要自己想辦法。我們僱你就是要你解決問題。」接著,手機如同之前的數次通話一樣,突然掛斷了線。

我回到放滿貨車的街道上,回頭一看階梯口裡邊。食屍鬼似乎沒有追來,但我不得不維持著警戒,手指搭上扳機,將槍管對著唯一的出入口。

然而,猛然一聲玻璃的碎裂聲,令我直覺上要離開現在站著的地方。後來,轟然一聲巨響就在其中一輛貨車上方迸發,壓扁的車頂上站著一個類似人形的物體。

在煙塵之間僅僅看到其輪廓,食屍鬼的口中像是叼著一條腿。他像是向著身為人類的我示威,在我面前把那條腿如麵條般吸進胃袋。

我再向站著挑釁的食屍鬼發射子彈,縱然子彈擊中頭部,但他依然絲毫無損的與我對視。

按下彈匣釋放鈕,插入新一個彈匣,十二發子彈重新倒數。清空的彈匣掉在地上,意味著上一個回合結束。

這下子輪到食屍鬼攻擊,他的手瞬即伸長,往我衝來。一個及時的右翻滾,使我躲開那擊碎牆壁的重拳。

水泥塊橫飛,被打中的公寓樓亦不停震動。兩個再懸吊不住的招牌掉下,剖開了停泊在街上的貨車。

我拼命逃出他的攻擊範圍,保持一定的距離向他射擊。但無論消耗多少發子彈都肯定不能夠將之擊斃,甚至起不了丁點牽制作用。

另一方面,食屍鬼似乎也對這場拉鋸戰產生厭惡,改變了戰鬥方式。他抬起一輛五點五噸的貨車,投擲出一條完美的拋物線。

翻滾的貨車一路上掃跌滿天的招牌,大量的自由落體與碎片使人無處容身。不過,與我以前待過的地方相比,這些根本只是小意思。

我抬頭望著接連下落的障礙物,預計它們即將與地板接觸的時間,以蛇形的路徑快步繞過撞擊地點,一直向前跑。

直到那輛懸空的貨車插在我面前的路上,我才重新回盼身後的敵人。手臂依然按照肌肉的記憶射擊,銀子彈依然沒有任何功用。

「最後一排彈匣。」

要是這十二發子彈都打完的話,我想我的生命亦會就此終結。

所謂的高度危險原來如此嗎?一頭打不死的食屍鬼。

換作平常,只要兩發子彈就搞定的食屍鬼,如今成為了比吸血鬼更難纏的對手,這究竟又是怎麼一回事?

「組織」當然不會向我這個無名小卒解釋,而我也沒有興趣去了解那些怪物。只不過,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連自己的敵人也沒搞清。

再擊發出六發子彈,只有四發命中,看來我的身體也接近極限,沒了該有的準頭。

食屍鬼大搖大擺的走在街道正中央,完全不怕我作出的反抗。

剩下的子彈都掃射一空,槍上的滑套再不復位。我背靠毀爛的貨車滑坐到地上,從放電話的褲袋中拎出一包萬寶路。

「明明想吸菸但又沒有火。哼。」

叼著嘴邊的香菸最後都沒有燃燒,我舉頭看著在我咫尺之距的食屍鬼,以及那不見星光的夜空。

忽然一道銀光從天而降,我面前的食屍鬼亦只有面露驚愕的份。

一枝銀槍就在迅雷之間,從後刺穿了食屍鬼的心。

被刺穿的心就掛在胸膛之前,淌滴著與人類相同顏色的血液。我任憑那點點鮮血打在我的臉上,因為我也跟食屍鬼一樣,給那高超的戰鬥能力所震懾,有一小段時間回不過神來。

「你沒事嗎?」從食屍鬼身後傳來一把男性的聲音,銀槍同時也從食屍鬼的身上抽走。那顆仍連著血管的心乾脆的掉在地上,無人看管。

僵硬的屍體被推跌在地上,在其身後的一位金髮美少年伸出他那戴上白色手套的左手,想要拉我起來。

我接受了他的好意,搭上了他的手掌。

少年的力量並不如瘦削的外表般脆弱,反而單憑他的手臂就可以把我整個人拉起。

「你是誰?」一身穿上黑色長袍的少年,就只會讓人聯想起神父之類的角色。但我怎樣也不認為他是剛才電話裡頭的「同伴」。

「我?」少年隨即反問道。而我亦終於看清他右手掌中,那枝可伸縮的長槍。收起來的長槍就似一根水管,除了以純銀打造的顏色之外,就沒有其他吸引人的特徵。

「我是一個騎士。」起初我還以為他是說笑,但後來聽了他追加的說明後,我便知道他是認真的。「是教廷派我來的,幸好還趕得及從機場過來。」

「你是馬爾他騎士團?」

「這是你猜的,不是我說的。你都知道作為一個前線戰鬥員的我,不能夠說太多,不然馬修又來嘮叨我了。」

「馬修?」

「呀,不好意思,這是我的事。不過,我想你的組織沒有透露太多情報給你,你到現在還是一頭無緒對吧?」

「這匹不死的食屍鬼和騎士團。哼,我看來還是一頭無緒比較好。」

「也許吧。」金髮少年露出一個苦笑,似乎他也明白我的處境。「我聽過你的事情,回音十一號。關於你的詛咒,以及你過去的事。」

「我的詛咒,你有解決辦法嗎?」

「沒有。就算有,我想『我們』都不會告訴你。」

「那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的敵人可不單止是吸血鬼。」

「我早就知道。」

這個天真的少年,真是認為我什麼都不了解嗎?抑或他只是純粹想警告我。

我不想再搭理面前的少年,於是轉身離開這條滿目瘡痍的街道。可是,當我邁出腳步時,他又叫停了我。

「喂!如果你繼續想跟這些怪物戰鬥下去的話,就要記住他們的心臟才是重點。」

我回頭看著那個少年撿起地上那顆被刺穿的心臟,將之放進一個咖啡色的袋子回收。

接著,我吐掉口中那枝從沒燃點的香菸,再看一看手錶所顯示的時間。

二時二十二分。

我還可以趁著天亮之前吃個早餐。

我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麥當勞,購入一個豬柳蛋漢堡套餐,並打算外帶回家享用。

拿著紙袋和載著保麗龍杯的小膠袋,我穿越了斑馬線,在小食店前的拐角,遇到了一個人。

一個身穿哥德式洋裝的少女。

全身黑色的她融入了街景,就算跟在她的後方也全無實感。

與白晝不同的是,她現在沒有撐著陽傘,也沒有戴著頭紗。

在暗淡泛黃的街燈下,我勉強看見她的側臉。同樣地,她也好像發現了走在後面、踏在同一路線的我。

少女明顯的加快了腳步,爬上那條微陡的斜坡,但是速度還不至於令人跟不上去。

她在電話亭的街角右轉,走進回家路線的最後一小段直路。

快速敲打電子鎖的鍵盤,鍵入四位數字的密碼,鐵閘卡嚓一聲解除門鎖。

少女粗暴的拉開鐵閘,急步走進大廈裡頭。

鐵閘因為缺乏除鏽而緩緩關上,我為了省卻再次鍵入密碼的麻煩,連忙跑了兩三步,及時止著它的活動。

玻璃室裡頭依然沒有管理員,整個大堂就只有我和那個少女。

少女站在電梯口前回盼著我,然後就很著急的用食指重覆戳著召喚電梯的按鈕。

果不其然,電梯就在這個沒人使用的深夜裡,很快就打開了門。

她趁門還沒往兩邊完全退開之際,從那狹小的隙縫間竄了進去。

感覺似是拒絕與我共乘電梯一樣,她按下了電梯內的關門鍵,加速了關門的速度。

對於剛浪費體力與食屍鬼戰鬥過的我,只想吃過紙袋中的豬柳蛋漢堡,跟著洗個澡,然後就花一整天躺在床上。

這個計劃,我一刻都不想延遲。

我伸手阻止即將要關上的電梯門,在最後一的秒鐘,把手夾在門縫之間。

門頓時發出一聲巨響停下,觸動了它的安全裝置,重新開啟。

哥德式少女顯得害怕的退至電梯角落,雙手放在嘴唇邊,緊張地互相捏緊。

當我走進電梯時,她還抖了一抖。我稍稍低頭瞥了她一眼,接著就轉身按下關門鍵。

不知道是否因為望見我手上的麥當勞紙袋緣故,少女忽然又很放心地用力鬆了一口氣。

說起來,我跟這位奇怪的少女還是頭一次正式碰面,會以為我是某某陌生人也不足為奇。

而且在這幢間中會有人上來尋花問柳的大廈中,少女會對我有如此警戒亦不無道理。

過了一陣子,緩慢的電梯仍沒有到達目的地。少女依然縮在那個角落,心中仍留著餘悸。

我偷偷用眼角望去她的臉。一直給人印象刻板,而且性格奇怪的少女,如今露出一個充滿戒心的表情。

先不論她對我的印象如何。因為當我看到一直作為觀察對象的少女,會有這樣的表情變化時,無論付出的代價是多少,我也覺得此刻絕對值回票價。

皮膚白皙的少女,感覺似乎很敏銳。她很快便用那雙渾圓的杏眼,用盡氣力的瞪著我,以防我有什麼不軌企圖。

可是,她的平瀏海以及哥德風格造型,完全不帶一點氣勢。而且沉默不語的她,比起人類來講更像一個放大十倍的娃娃。

當我想到「既然如此就不要在夜晚獨自外出」時,在電梯門頂的那一排燈上,寫上7字的小方格終於亮起了。

銀色的電梯門徐徐打開,少女遲遲不肯邁出腳步。她是想讓我先行一步,以防我從後偷襲嗎?

我當然沒有偷襲的打算,亦沒有在電梯內跟她耗下去的覺悟。

於是我步出電梯左轉,走進放置著五個門口的短走廊。

走廊的盡頭是少女的家,而屬於我的門口就在其右方。

我從褲袋抽出門鑰,重新把視點放在前方之後,那一刻我就怔住不動了。

另一方面,少女察覺到我是以往素未謀面的鄰居後,敢於走近我,想要了解一下我為何礙著路。

然而,當她看到面前的景象時,也是跟我一樣呆立原地,默不作聲。

少女家門口給人用紅色的噴漆寫上「陳國輝欠債還錢!」的字句,而整個鐵閘的下半部同樣地被人淋了一罐紅油漆。

鐵閘的部分似是遭鎚頭打凹,用作連接的鐵枝亦斷了兩三條。

少女冷靜過後再次踏出腳伐,繞過我面前,站在那沾滿了油漆的地板上,拎出她的門鑰。

門鑰還是勉強的可以插進鎖頭,不過她拉開鐵閘時並不順利,花了九牛之虎之力才成功打開。

氣喘呼呼的少女,回頭注視仍在看戲的我。

可能是因為一直觀察她作為樂趣的原故,此時我想做點事情來安慰她的情緒。

我伸手進去紙袋,取來一個套餐附送的中薯條,遞到少女的面前。

少女收起不甘心的眼眸,然後由疑問轉化為明白,最後用雙手接過我的薯條。

她用那睜圓的雙瞳抬眼望著我,像是跟我講了句謝謝一樣。

我半轉過身子,拉開右側另一道鐵閘,用鑰匙打開灰綠色而且沒有任何美感的木門,回到只有一張桌、一張床、一張鋼管椅和一扇窗的房間。

把手槍和麥當勞的紙袋隨意的擺上書桌之後,我又回到門的後面,從門上的窺孔探視少女的一舉一動。

她抓了一根薯條吃著,然後把仍有七成滿的薯條盒放在門邊。

接著,她走進了屋內。

當時,我以為她放棄了那個由陌生人贈送的薯條。

然而,當我照預定計劃吃過有點早的早餐,以及洗過一個令人滿身酸痛的澡後,我聽到走廊那頭傳來卡沙卡沙的摩擦聲。

我再次窺探走廊的世界。這次我看到少女身旁放著一個紅色的水桶,她的右手高舉刷子拭在油漆之上,而左手則持著剛才那盒薯條。

在清潔牆壁的過程中,她間中便會用嘴取來一根又一根薯條,而且臉容也是略帶點微笑。

不過,她這個笑容的存在應該只是暫時性的,並不會永久。

我想她老爸的欠債已經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地步,不然高利貸也不會派人來這個地址恐嚇。

還有明天一早,身為業主的女人一定會跑過來看個究竟,要是心情不好的話,就會拿她當出氣筒吧。

「這是她的命運嗎?」

我在空洞的房間裡,問了這道不期盼答案的問題。

天快要亮,而我亦很累。

癱軟在床上的我就一直聽著這卡沙卡沙的刷牆聲。

縱使是陽光透過了窗簾的時分,我還是一直沒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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