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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之都 一

第一章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下雨了。

這個天空一直在下雨。

很討厭。

即使太陽伯伯出來,雨也不會停下。

「媽媽,媽媽,雨何時會停下來哪?」

「待你變成乖孩子後,雨便會停下的了。」

「那怎樣才可以變成乖孩子?」

「只要聽媽媽的話便可以了。快去洗手,要吃飯囉!」

「是。」

小孩轉身走去鐵製的洗手盆,扭開水龍頭讓自來水沖洗手掌。

窗外的天空覆蓋了一層深灰的厚雲,降下如絲線織成的薄薄雨紗。

一味顧著看窗外風景的孩子,沒有注意手邊的狀況。他的掌心放得太近水龍頭出口,使得一條水柱灑出了洗手盆之外。

「索拉!」

小孩被媽媽叫了名字後,他才回過神來。可是,笨手笨腳的索拉,一不小心把手放得更近水龍頭。失控的水柱就這樣淺在他的身上。

「我說過多少次!辦任何事都要專心,不要東張西望。真是的,衣服很難乾啊!快去換穿。」

「我只是在想天空會不會趁我不看它的時候停下雨哪?」

「不會。因為你沒有聽媽媽的話,去做一個乖孩子,所以雨就不會停。爸爸就回來了!快去把濕掉的衣服換掉。」

「是。」

索拉心不在焉的經過客廳,邊走邊看著高掛牆上的機械時鐘。水滴狀的長分針指著VI,而短小是時針快接近VII。

媽媽教過我的,這是……這是七時半,但短的那枝好像還沒有到七。

「媽媽,這是幾點鐘呢?」

回到房間中換好衣服的索拉,因為不知道自己的對錯,詢問起他的媽媽來。

「這是六時半,要好好記著了。」

「鐘聲很像雨聲啦!」

「其實很不同啊。」

「真的?」

「只要細心聽的話。」

索拉聆聽鐘聲的滴答滴答,而雨聲也跟住滴答滴答。的確是有些不同,但又說不出不同在哪。

金屬碰撞的叮噹叮噹,混入了雨聲之中,媽媽趕忙把門打開。一個穿深黃色雨衣的男人,就正手持一串鑰匙站在門外。

「我回來了。索拉!今天我有東西給你。」

索拉的父親把鑰匙放回雨衣的口袋後,取出一顆翠綠的小圓石交給索拉,索拉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只不過在電燈泡的照射之下,散落的光線積累在石頭之中,使他覺得這顆小石很漂亮。

「這是我今天工作時找到的,一顆沒有魔力的魔石啊!」

「老公,把魔石帶回來太危險了!」

「不會。這顆魔石沒有魔力,而且礦場老闆也不介意我把它帶走。」接著,索拉父親又向他叮咐了一句:

「完整而又沒有魔力的魔石很罕有啊!要好好保管它呀!」

「嗯。」

索拉沒有問起魔石的用途,只是小心翼翼地把那圓圓的小石頭放進房間內的抽屜,然後再回到飯廳開展他的晚餐。

魔石其實是一種擁有能源的天然石,挪有魔力的魔石是透澈的鈷藍色,並不像索拉手上般的翠綠,只要將其打碎便會釋出有限度的能量。經過魔法師的處理以及加工,就可以用來發電,所以魔石的存在對這座都市非常之重要。

再者,在這個寸草難生的雨之都中,魔石便成為了一種對外交易,以換取食物的商品。

「最近,愈來愈多新礦場開了。弄得我們的礦場要挖多點魔石才可以賺錢,再這樣搞下去可能要倒閉啦。」

「我今早在市場聽女神官講可能要打仗了,所以領主才批准開採新的魔石礦。」

「不會吧。」

「要是真的話,到時候就慘了。」

在物資短缺的雨之都中,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已經戰事連年。雖然領主的騎士和魔法師們都會去戰鬥,但是始終無法去彌補在戰場上失去的性命。故在這片領地居住的小孩,成長滿十五週歲之後,便要在學園中強制參加軍隊的訓練。

當然,這對年紀還少的索拉來說,是非常遙遠的未來。而且他亦不明白父母口中所說的,單單拎著大木湯匙把奶油湯盛到口中。

「索拉!是時候睡覺了,明天你還要回學園。」

明天又要回學園了,真是不願意。

但無論索拉有多不願意,他就是無法違抗媽媽。唯有乖乖的走到床上,細聽雨聲的呢喃睡眠。

滴答!滴答!

眼皮像是被膠水黏著而不想打開,眼縫之間看到一個人影正叉著腰,站在索拉的床邊。

「快起床了!要遲到啦!」

是媽媽。可是我還很累。

索拉的母親見他還賴在床上,一手便把他的被子掀走。索拉頓時感到一絲寒意,把身體捲曲取暖。可是,母親不斷在耳邊的嘮嘮叨叨,使他全無睡意。

滴答滴答……

幽暗的天空繼續下著雨,索拉邊看著表達出六時半的時鐘,邊想著現在是朝早還是晚上。天陰陰的感覺跟昨天晚飯前很相似。

難道自己整整睡了一天?

還是不明白。天為何一直下雨。

先背上書包,再穿上深灰色的雨衣。索拉走出家門後右轉,通過一條短小的走道,下樓梯,由二樓走到市集裡的一條後巷。

陰森的後巷並未如晚間一樣堆滿雜物,暗角之處就只有數隻流浪貓四處徘徊。牠們用著腳下的肉球,走在波浪形的鐵屋簷下,輕踏水灘發出喵喵的低喚。

索拉模仿起貓的叫聲,而貓也回應了他,跟隨在後。不過,走了一會兒後,貓兒們就不再跟住索拉了。因為牠們始終不願意走到雨中,為身上的皮毛添上沉重的雨水。

不過,索拉也沒有太在意貓兒們的行為,自顧自的想著還要在雨中走多久才可以回到學園。

學園是一座宏偉的石建築,大得可以媲美上領主的城堡。

建築物的外牆有著不同神衹的雕像,如頭戴石盔、身披鎧甲、手持長矛的戰神,又或者是披上長袍的智慧之神。

學園的正面有著三扇門,中間的是平常不會開啟的大門,另外兩側的是作為日常出入用的小門。

而連接大街與門口的,是一條冗長而且單調的石階。相反,階梯兩旁的扶手卻雕滿了複雜又難懂的圖案,看似法師們的魔法陣,但又不像是那一回事。

索拉光是用腳走回學園就花了一小時,雖然城內有著用魔石引擎作動力的車子行走,可惜那只是有錢人的玩意,索拉的家庭根本負擔不起這種昂貴的交通工具。況且他們就連坐馬車的錢,也付不出一分。

這片領土充斥著貧窮、王權和宗教。而唯獨一樣不用人民憂心的,那便是教育。

然而,領主把孩子聚集在學園,其目的是要發掘出有魔力的孩子加以培訓,以便日後成為出色的魔法師。

而沒魔力的人,則會在滿十五週歲時,由學園教授不同武器的使用方法,以確保兵源的充足。

總而言之,孩子們會在將來成為這個戰爭不斷的藩國,新製造出的人間武器。

「灰色妖怪來了!那個灰色妖怪來了。」

從一旁的小門走進學園,用大理石鋪成的中庭就傳出了一陣嬉笑聲。嘲弄的笑聲明顯地針對著索拉,衝著他身上的灰色雨衣而來。

「索拉你這矮子,不要礙著路。」

那群與索拉差不多年紀,譏笑不斷的學園生們,按著索拉的肩頭,一下子就把他推跌在地上。然後,再對躺在地板、手無寸鐵的索拉拳打腳踢,在他身上製造一個個青紫色的瘀痕。

在旁圍觀的人,眼睜睜的看著一拳又一拳的暴力,聽著拳頭打在皮肉上的響聲。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援手。一來,索拉只是個貧民窟的小孩,就算去幫他也沒什麼回報。二來,獨自去幫手也只有挨打的份。不單是今天,恐怕日後也會被他們找麻煩。

圍觀的人愈來愈多,連二樓的開放式走廊上,也堆滿了身穿白色制服的學園高年生。他們冷眼旁觀,即使只是通報導師這樣簡單的幫助也沒有施與。只用著漠視的目光,看著在中庭中央的單方面施虐。

索拉盡量向內彎曲身子,雙手掩著後腦保護重要部位。在進入學園的幾年間,他學懂了怎樣防禦,學懂了怎樣忍耐,甚至學懂習慣遭人毆打這回事。

施虐者見索拉抱緊身體,忍著痛楚默不作聲,便更加用力的去踐踏他的驅殼。他們對索拉沒有悲嗚而忿怒,再次把這股不滿化成力量,使勁踢去癱軟在地板上的索拉。

「停手!」

一位女孩的聲音穿過人群,在中庭內響起回音。那小女孩的身影從人群腳下鑽出來,筆直的跑去索拉身前。施虐者們因為這突然而退後了數步,衣著光鮮的小女孩就大刺刺的張開雙臂擋在他們面前。

「停手!你們這樣做有意義嗎?」

「這關你屁事,信不信我連你也打!」

「老大,她是……」

站有最前面的小男孩,聽過同伴的話後,露出一臉難色。

「今次就放過你,索拉你明天死定了!走!」

男孩們慌張的逃走,竄進人群之中。圍觀的人們亦因為再沒有戲看,各自的散去。

擁有茶色捲曲髮的女孩,把索拉的視線完全遮蓋。她跪在索拉的身旁,打開了灰色雨衣的兜帽,看著一臉慘相的索拉。

「真是過分!你可以站起來嗎?」

索拉沒有回答,沉默地躺在地下,看著中庭的天花板。隱藏在半球體假天花上的白光燈,明亮得如真正的陽光。雖然是刺眼,但卻因為女孩的阻隔而變得柔和。

女孩強行的拉起索拉。被猛烈拉扯的手臂,刺激了痛覺,使索拉回過神來。

「很痛!」

如打開了很久沒有打掃的雜物房,剛才積累的疼痛排山倒海而來。

索拉坐正身子稍稍搖頭後,查看身上的雨衣有沒有破洞。他暗自興幸雨衣並沒有遭到破壞,心想著要是破了的話就要挨媽媽罵了。

雨衣上的雨水早已乾透,表面因此變得皺巴巴。女孩用雙手捉緊了索拉的臉頰,仔細觀察他臉上的傷痕。

「你是誰?為什麼要幫我?」

「我是蘇爾‧卡妮維,你不懂我嗎?」

「不懂。」

從遠處傳來的大鐘聲打斷了對話,名為蘇爾的女孩回頭望去一旁的走廊,在那處好像有一個人等著她。接著,蘇爾再次用那雙澄澈碧綠的雙瞳看著索拉,對他微笑,在說了句「遲些見。」後,便快步離開中庭。

在學園裡,胡亂幫助別人是很危險的做法,因為全個都市的小孩都聚集在這處。不論是貴族或是窮人,他們都聚在一起學習。

當然貴族們會教授他們的孩子,不要與窮人扯上關係的價值觀。故學園內的學生分成了富有和貧窮兩派,富有人家的孩子不想去幫助窮等人家的孩子,而窮等人家的孩子則是不想開罪富有人家族的孩子,他們兩群小孩就這樣一直忌諱的相處。

所以窮人在學園內被人欺壓是很平常的,而索拉的那一班就選了他作為欺凌的對象。對於蘇爾的做法,索拉感到的就只有一股莫明奇怪。

不斷敲打的鐘聲催促索拉趕快跑回教室。導師在索拉進來的時候,瞥了他一眼,也沒多說什麼便開始了授課。

導師馬上轉過身在黑板上畫上了幾條算式,一團紙團便擲中索拉的額頭。索拉回頭一望,原來是剛才其中一個虐打他的同學。他的衣服都是用上等的布料製造,腰間還有著一條顏色豔麗的布腰帶。

看著索拉回頭的他,邊掩著嘴邊竊笑,一直在笑索拉的癡呆相。而索拉卻是認為他們在笑自己,進了教室以後沒有脫下灰色雨衣,那個使他們看不過眼的窮酸相。

不過,索拉只想專心的聽課,沒有多理會他的挑釁行為。雖然,導師最後要索拉出去解答那條難懂的算術題,可是他並不害怕在眾人之前犯錯,即使換來的是全班的哄笑。

翌日,雨水嘩啦嘩啦下起來,對比起昨天有過之而無不及。整個都市都籠罩著一整片沉悶的灰,無論是空氣或是天空,都只要灰濛濛的一片。

建築物被雨水所浸染,外牆的顏色變得更深更單一。路上沒馬車再願意行駛,就算是用魔石運行的車,也因為路面的積水而運作不良。

索拉穿上灰色的雨靴,灰色的雨衣,在灰色的街道上行走。他似是跟每一種景物混為一體,無法分清。寬大的街道上杳無人煙,密麻麻的雨水不停敲打著外層的雨衣。

噠噠噠噠噠噠噠……

每天都是聽著這聲音上學,聽著這一場沒有停過的雨。

一如既往的回到學園,在中庭上早就聚集了一群想要打倒灰色妖怪的人。這群人的數量比起昨天還要多,他們想要將不快發洩在索拉的身上。

可是,一個多管閒事的女孩早就站在中庭內,等待著那個被人欺負的弱小傢伙通過學園的側門。女孩穿著深綠色的連身裙,她的衣襟上用金線繡上了複雜的花紋,裙擺連上一層白紗的花邊,腰間用幼細的腰帶束緊,而茶色的長髮上則戴上了精緻的髮夾,更突顯出她的富貴。

蘇爾那雙碧綠色的眼睛,在走進門口的人群間旋繞,搜尋那個昨天被她救了的男孩。她的雙手放在腰前互相捏緊,表露出難以掩蓋的緊張情緒。只因她被身後的那一群人,目露凶光的盯著。恐怕以卡妮維家族之名,也沒法阻止他們。

心裡盤算著接下來要做的。只要那個穿灰色雨衣的男孩一進來,便立即帶他逃走。但可以逃去哪裡呢?蘇爾她還沒有想過這一點。

來了。

灰色雨衣的兜帽遮掩了使用者的眼眸,但蘇爾不用看臉也知道他會是誰。因為就只有他穿上這款式老舊,顏色土氣的雨衣,還被人戲稱做灰色的妖怪。

蘇爾主動的走向男孩,連話也沒跟他說一句,便牽起他的手,帶著他跑起來。

在後方等候已久的人群,掀起了一層騷動。他們大叫大喊的追趕逃走的兩人,從廣大的中庭衝入學園內狹窄走廊。

要逃去哪裡?

繼續跑下去最終只會因體力透支而倒下,落得與昨天同樣的下場。只不過唯一不同的是,蘇爾今天也會落入凶暴的人群當中,淪為弱小的被虐者。

淪為弱小,這簡直有辱卡妮維家之名。

蘇爾想到這裡,就放開了拖著索拉的手,使了一個眼色要他先逃走,留下自己一個人獨自面對暴徒。

「你們這些傢伙,可知道在追捕的是何人嗎!」

人群頓是時陷入沉默,停下腳步議論紛紛。蘇爾成功引開他們注意,好讓索拉先走。

可是,一把因青春期而稍稍變得低沉的聲音,如冷箭般放出,將迷途羔羊的焦點帶回索拉身上。

「你不就是卡妮維家族的第十三女兒——蘇爾‧卡妮維吧!光是你的存在就已經污染了我家的名聲。」

那個穿上白色長袍的男生,走到人群的最前方,亮出了一個如月般的淺笑。他盤起了雙手,用著怨恨的眼神怒視著蘇爾。

如月光般的銀髮,青藍色的瞳孔。雖有著與蘇爾完全不同的外表,但她很清楚知道這名十二歲的男生是誰。

「快把她打死,為我的家族清洗污名吧!」

他就是蘇爾的哥哥,卡妮維家族的第八個兒子——瑪尼‧卡妮維。

人群聽他的號令,去準備侵犯、玩弄、撕裂一個小女孩的身體。他們踏著沉重的步伐,想要把大理石的地板踏破。

後方傳來一股力量把蘇爾輕輕的推開,與她個子相差無幾的灰色物體就在面前經過,站在更前的地方。

套上雨衣兜帽的索拉,由始至終都沒有逃走。他默默躲在蘇爾的身後,一直看著那個保護他的背影。

不過,這已經夠了。

索拉不想再要別人的同情心。不想再要人幫忙。他想要自己解決這個問題。

這次輪到索拉回望蘇爾,給了她一個充滿信心的笑容。然後用著小孩子的聲線,如成年人般大喊:

「你們想要打的是我,這不關她的事,給她走吧!」

怒紅了眼的人群充耳不聞,也不作任何反應,繼續想要痛毆眼前的兩人。把心中的一切不滿遷移在那兩個人身上吧!錯的可是這個階級社會。

怒惱的人群一步一步逼近,蘇爾今次拉起索拉的手臂,想再一次逃走。可是,索拉站得如石像般的堅固,屹立原地,不願離開。

儘管索拉知道一會將要發生的事情,但他還是毫無怨言的面對。因為他知道逃下去的話,就只會連累到蘇爾,而且還會讓施虐者更加的憤怒,更加的興奮。

站在索拉背後的蘇爾無能為力,用眼角的餘光望著自己的親哥哥。瑪尼一臉沒趣的睥睨別人口中所說的灰色妖怪,覺得很沒意思便轉身離去。

接著,衣著光鮮的人群一哄而上,很快就把索拉淹沒。不同的是,索拉他今次再忍不住痛楚,發出哀慘的悲嗚。

求饒的聲音響徹學園,索拉的喊叫快要把喉嚨扯破。

直至他失去意識為止,蘇爾才能回到索拉的身邊,半拉半扯的帶他去到醫務室。

「你醒啦。」

「嗯……。」

眼球的晶狀體沒法協助對焦,視野變得模糊不清,但從聲線上可以辨別出坐在床邊的人是蘇爾。

「你為何要幫我?令你陷入麻煩真是對不起。」索拉躺在床上無力的說道。

「是我自己看不過眼想要幫你,你不用向我道歉,我才是把你帶進麻煩的人。」蘇爾把雙手放在膝蓋上,一雙小腿懸吊在床邊,用著擔憂的眼眸,凝視那對瞇成一線的小眼睛。接著,問起了一條藏在心中的問題:

「你為什麼會被人打哪?」

索拉把雨衣的兜帽打開作為回答。除了臉上的瘀青之外,跟蘇爾之前看過的容貌沒有大多的變改。蘇爾不明白索拉的用意,想要的是一個明確的答覆。

正當想再次開口發問時,蘇爾終於注意到了,索拉的答案。她早就應該留意到索拉的不同,那便是他頭髮的顏色——是一襲與眾不同的緋紅。

紅色的頭髮在這個國家就很少見,甚至可以說是罕有的存在。可是蘇爾從來沒有特別注意到,只因那種頭髮的顏色很自然,很適合索拉。

「紅色的頭髮……」蘇爾在腦中尋找似曾相識的記憶。

「是啊!這就是妖怪的髮色啊!」

不是,他不是妖怪,蘇爾很清楚這是別人給他的稱號。

紅色的頭髮……紅色的頭髮,是在宴會上看過的!

那是蘇爾在卡妮維家族的宴會上,見過有外國人擁有這種頭髮顏色。

「索拉,你是外國人?」

「不是。」

那這紅髮是怎樣一回事?瑪尼哥哥是不是知道這紅髮的內情。

「你是叫……蘇爾,對吧?」

蘇爾在思考她哥哥的的問題,但一想起他便難忍剛才的怒意,於是用了很不耐煩的語氣回答索拉:

「是呀,怎麼了?」

「啊……對不起,我不擅長記別人的名字。這兩天以來很多謝你了,但請你以後不要再理我。」

「為什麼?你還想被人打嗎?」

「爸爸說過凡事都要自己去面對,所以多謝你的好意了,而且再這樣下去就只會拖累你。」

「才不會啦!我可是卡妮維家族的第十三女兒,才不會有人敢欺負我!」

「你一直在提這個名字……」

「你不知道卡妮維家族,你不知道卡妮維大公爵是誰?」

「嗯。」

「這太蠢了!竟然有人不知道我家族的名號。我父親可是這片土地的領主啊!再加上又是個有名的魔法師家族。」

「即是你懂魔法。」

「不懂。」蘇爾決斷的回答過後,賭氣的把臉轉去索拉看不到的方向,後來又補上了一句:「我討厭魔法。」

索拉沒有追問,直覺上他認為這是一條不可以問的問題,只要一問下去便會勾起蘇爾的痛苦回憶。

「明天……」蘇爾離開床邊站起來,用細小的肩背對著索拉說道:「……要在學園大門前等我,我要保護你。」

「為何?」

「我說過了,我討厭欺負弱小!」

天空拉上了黑幕,浮雲遮蔽了慘淡的月光,雨仍是沒有停下。在雨之都中,雨不知為何不會停下。沒有人能夠明確的解釋,但這件事不過發生在索拉出生之前數年。

「媽媽,我回來了。」

「啊啦!索拉,你臉上幹嘛瘀了一塊啦!」

「……呃,今天在學園前的階梯不小心滑了跤。」

「你有在跑吧。」

「是。」

「我叫過你不要跑的吧。」

「對不起,媽媽。」

「見你今次受到教訓,今次就算了。」

突然,吊在天花板的燈泡熄滅,細小的飯廳有如外頭般黑暗。索拉來不及適應這突如其來的眼前一黑,待他可以重新捕捉到事物的輪廓時,他發覺媽媽不見了。

「媽媽,在哪?」

房間中有著丁點的燈光。媽媽在那裡?

「又來停電啦!索拉,快過來幫我把提燈掛上牆上。」

索拉接過媽媽從房間裡拿出來的煤油燈,做著平日慣常的動作,站上矮凳把燈掛在牆壁的一根鐵釘上。

魔石發電的效能並不理想,平均一星期就會有三四天停電。只不過,魔石管理局一向也會在告示板上貼出了通告,知會大眾幾點會停電,而不是像今次的那麼突然。

「最近停電愈來愈頻繁了,還是煤油燈比較可靠。」

「是的嗎?我還是比較喜歡閃閃爍爍的魔石啦。」通往屋外邊的木門傳來了一個男人聲音。

「你回來啦,老公。」

索拉的爸爸把仍在滴水的雨衣和雨鞋脫下後,繼續說下去:

「嗯,講起來最近的魔石礦產量明顯少了。我昨天不就說過領主下令建新礦場的嘛,但是總產量始終沒有上升。我工作的那個礦場也是,近來就只有挖到石頭,整天也不過出產了一斤的魔石。」

「遲些會不會連魔石也沒有了?」

「有可能啊!到時連貿易的貨品也沒有,我想這個都市也完蛋了。」

「噓!給別人聽到的話就糟了!」

「才不用擔心,這裡可是二樓來。」

「爸爸,魔石沒有了會怎樣?」索拉在微弱的煤油燈光下,仰頭望著他父親的臉龐問道。

「車不會再動,電燈也不會再亮。大概會這樣吧!領主和他的魔法師總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的。」

索拉嘗試想像學園全黑的樣子,但始終無法幻想那模樣。他總覺得即使沒有了魔石,學園還是有辦法把純白色的大理石照亮。

然後,索拉又想起那個在學園中救了他的女孩,那個領主的女兒——蘇爾。雖然是說明天要在學園門口等她,但索拉可是十萬個不願意。因為他爸爸教過他,凡事要自己去面對。

於是,索拉想到要製作一個護身符。他就用了昨晚爸爸給他的那一小顆沒有魔力,渾圓而且翠綠的魔石。用錐子在中間鑿出一個小孔,再用細長的繩子把它穿起來,製成了一個吊墜。

索拉在房間內把魔石高舉對著煤油燈,裡頭猶如盛滿液體般折射出綠色的光線。他很喜歡這顏色,一直高舉凝望,直至因為太累而睡著了。

又一次看不見的日出。

今天是有點陽光的日子。太陽盡力穿過雨雲之間的狹縫,清除了街道上一大片灰暗,下起了一場晴天雨。

索拉踏著雨鞋,在舖上雨水地毯的街道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漣漪。在途中想著要不要在學園門口等她。

要還是不要?索拉不知道。

不過,當他緊握掛在胸前的那顆綠色小圓石時,他便在心中下了一個決定——要自己解決問題。

「索拉!我在這邊。」

蘇爾老早就站在作為學園入口的的側門前,在她身旁還站著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沒有作聲,單單為蘇爾架著傘擋雨。

他應該是蘇爾的僕人之類吧。

索拉沒有去理會,甚至是望去懷抱興奮心情的蘇爾,只是急步混進入去學園的人群。

蘇爾當然不會就此罷休,她一看到那件殘舊不堪的灰色雨衣後,便跑離雨傘之下,在微微細雨中抓住了索拉的衣尾。

「抓到你啦!換你當鬼。」

索拉一臉的愕然,完全不明白蘇爾的行徑。蘇爾見他連笑也沒有笑,便了解到索拉並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你不會連這個也不懂吧?」

「這個是……。」

「抓鬼遊戲。連我也玩過了,你可不會沒跟朋友玩過吧?」

「我沒有朋友。」

不會吧!難道這傢伙一直以來也被人欺負?

「我來當你的朋友。」

「我不用其他人的幫忙。」

「這不是什麼幫忙。你總是一個人,肯定很無聊的吧!」

「不用啦!」

「你不要那麼死腦筋好不好!」

「……」

「再者,我說過要保護你,那我就一定會辦得到。」

蘇爾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作保證後,她的僕人就隨即趕到,連忙的把傘架起,重新為蘇爾遮擋雨水。

索拉沒有領她的好意,又想一個人偷偷的溜走。可是蘇爾察覺得早,又一次的抓住索拉的手腕。然而,今次索拉沒有乖乖的束手就擒,反而嘗試用力掙脫開蘇爾的手。

蘇爾被索拉的力量所推開,一個不小心便在濕滑的地板上滑倒,失去了平衡。被甩開的右手想要在空中抓緊什麼,但是掌心前有的就只是一股空氣。

索拉還沒有不近人情到,讓一個女孩乾脆的摔跌在地上,在最後的關頭還是回來抓住了蘇爾。他用前臂及時環抱蘇爾的肩膀,可惜力量的不足,反倒使他們一齊跌在地上。

在旁的僕人看傻了眼,打算想扶起蘇爾,但又忘記了傘子的存在。當他伸出自己的慣用手時,才發覺手中撐著傘子。

要丟棄傘子,抑或是先扶起他的女主子。在不到一秒鐘的考慮後,他顯然放棄了傘子,伸手去扶起蘇爾。

躺在地上的蘇爾還沒有睜開眼睛,不過她肯定自己在剛才的那一刻,手心抓住了某樣東西。她慢慢的打開眼簾,映照在眼眸間的,是一顆躺在索拉胸口上的小圓石。

原本是翠綠色的的圓石,逐漸化成鈷藍,就像蔚藍色的水灌注入圓石之中。蘇爾意識到這才是小圓石原來的顏色時,便立刻把手掌握緊合上,不讓她的僕人看到。

「你這小鬼,竟然這麼無禮的對待我們小姐,你以後的日子也沒得好過了!」

「阿爾瓦克!你閉嘴!」

「但是小姐……」

索拉自行站起來,想要向蘇爾的僕人——阿爾瓦克,賠個不是。只不過,他的脖子有一種被拉扯的感覺。低頭一望,露出雨衣外頭的吊墜正給蘇爾緊緊的抓著。

從蘇爾的指縫間,索拉看到那微小的藍色光芒。魔石會變成藍色,即是有魔力的存在,換句話說蘇爾她……

「你懂得……」

還沒有把話說完,索拉就給蘇爾摀住嘴巴,發出了嗚嗚的叫聲。阿爾瓦克看得一頭霧水,還曾經想過是否應該幫幫那個男孩。

「阿爾瓦克今天沒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到時候才回來接我吧。」

「遵命。」

僕人阿爾瓦克重新把傘撿起,架在蘇爾的頭上,陪她走過進入學園的那一小段路後,便一個人默默的走回外頭。

當然,蘇爾的手還沒有放開重新灌注魔力的魔石。她一直拖拉著索拉,直到走至學園裡某一個沒人的角落後,才悄然的放開手。

這時,索拉再忍不住口了:「你懂得魔法。」

「才不懂呀!那種奇怪的力量,我才不懂呀!我最討厭魔法!」

「但是這顆魔石回復了魔力。」

「這種害死媽媽的力量我才不懂呀!」

蘇爾已經熱淚盈眶,雙手把眼袋擦得紅腫,最後洩氣的坐在地板上掩臉痛哭。

「還我媽媽……」

她一直再重覆這句話。

「還我媽媽……」

第一堂課已經過了,但蘇爾仍然背靠在牆壁,身體捲成一團的抽泣。索拉不知怎樣去安慰她,只能閉著嘴坐在她的身邊。

總覺得要陪著她,要一直的陪著她。要是離開的話,她就會消失,索拉心裡就是有這種奇異的感覺。

蘇爾在過了一段長時間後終於停下了涕零,她為了讓自己平伏心情,不斷反覆的深呼吸。接著,徐徐說出了一句話。

「不要告訴其他人知『這件事』。」

「這件事」是指懂得魔法的事嗎?

「嗯。」索拉沒去多想,先回應了蘇爾。

「說過要保護你,結果現在你卻反過來守護我,真是丟了家族的面子。」

「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雙腿屈曲垂直,蘇爾將下巴放在膝蓋之上,用著手指在空蕩的地板上比畫。繼續把話說下去。「這只是我的問題,與你無關。」

看到身旁的女孩好像一直瑟縮著身體,索拉感覺到她很遙遠、很孤單。雖然很想伸出援手,但年紀小小的自己又有什麼可以辦得到呢?

就是什麼也辦不到。

連想搭上一句話也辦不到。

「好啦,是時候回去上課了。今天你又沒遭人欺負,我是不是很厲害啦!嘻嘻!」

蘇爾站起身的同時,向索拉展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她然後轉身,獨自走在學園的走廊。然而,她的背影並未如那個笑容般訴說著謊言,反而誠實的告訴索拉……

不要理我。

索拉僅能看著她的離去,看著她的背影在走廊的角落間消失。他就只能把那哭泣的細小身影,烙印成為心中的記憶。

直到鐘樓打響第二堂課的鐘聲前,索拉單單在原地呆坐著,不停重覆的想著蘇爾。

回到教室之中,本來應該是上課的時間,但教室裡卻空無一人。無論是學生的座位,還是在教師桌的位置,一個人也沒有。全部都不知跑到哪裡去。

於是灰色的雨衣又返回走廊上徘徊。當他經過其他教室時,都會從門上的小窗口探頭而視。然而,那些教室也跟自己的一樣空置,沒有留下一個人。

最後,索拉回到了今天的起點,來到學園的中庭。齊集在中庭的學園生們整齊的列隊,聆聽著站在二樓走廊上的導師,放大嗓門的厥詞。

索拉趁沒有人注意,從隊列後方的高年生中穿插,尋找自己的班級。可是,他被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所制止,被眾人激昂的心情喝停。

全場人在吶喊、在歡呼。

「勝利!勝利!勝利!我們要去奪取他們的性命!要去踐踏他們的身體!要去懲罰那群叛徒!歡呼吧!你們有機會為這領地服務!為你們的家園工作!吶喊吧!為你們將要帶來的勝利吶喊吧!」

穿著制服的高年生完全陷入狂歡的狀態,他們不斷的尖叫、大笑、呼喊勝利的口號。

要戰爭了。

在學園中受戰鬥訓練的高年生,終於要踏上首次征途。

「諸君……」

二樓的走廊上換了另一名講者。他的身上披上了紅色的貂皮披風,胸口覆蓋上銀亮的鎧甲,戴上鐵手套的雙手倚靠著欄杆。

「是卡妮維大公爵。」

「啊!是卡妮維大公爵。」

全個中庭內的人同時單膝跪下,臉朝下向著地板,不敢仰視演說者的臉。

索拉還沒攪清這是什麼回事,仍然呆頭呆腦的站起來,看著這個城的領主。後來,他發覺其他人都跪在地上,才慢半步的跟著下跪。

「我們要踏上戰爭!並不是要去侵略他人,而是去保護這片土地的利益。不用對自己殺人有所愧疚,要怨就要怨逼我們發動戰爭的敵人,和這個不公平的世界。敵人要我們殺害他們的同族,是為了彌補過去的錯誤。我們的來臨是為了幫助他們用性命來懺悔,是為了讓他們的靈魂得到解脫,不再受世界的束縛。我們將會用劍刃割破他們的喉舌,等他們不用再說惡毒的詞語。我們將會用劍尖刺穿他們的心,等他們不會再用那顆黑色的心去謀算。我們將會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讓他們沒用的驅殼帶來一些貢獻。不用懼怕那些敵人,因為當他們聽到我們名號時,就會倒過來害怕我們。所以諸君,不用恐懼,因為我們是沒有天敵的戰士!努力奮戰吧!直至死前的最後一刻!最後的一口氣!」

穿著白色制服的學園生們,都單手舉著拳頭奮然站起來,不斷大喊「卡妮維大公爵!卡妮維大公爵!」,歡送他的離去。

接下來,學園生如流水般散去,剛才的瘋狂和喜悅就像一瞬間消失。

索拉站在原地愣住,在不遠處看到一個同班的同學。是同班同學嗎?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索拉總是沒法記清他們的臉和名字。

「慢著!」

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同學,索拉還是先一步喊停了他。

停下腳步的男孩回頭一看,立即擺出了一副厭惡的表情,看來他多少也認知到索拉是誰。他不想理會索拉,再次轉身行走。

「慢著!」

索拉再一次的叫喊,同時追上了伸手可及的距離。這時,男孩急轉身一拳打到索拉的身上。

「別過來!妖怪。」

索拉失足的倒地,承受著痛楚在地上反問道。

「但是我們不是同學嗎?我不知道同班的同學跑到去哪裡啦?」

男孩身穿淺啡色的服飾,樸素的衣服帶點破爛,一看便知他是同為窮等人家的孩子。不知是否同理心作怪,男孩竟然伸出手把索拉拉起來。

「你跟在我後頭,不要太接近啊!」

語畢,他未等候索拉,就急忙的先走一步了。

「喂喂!你叫什麼名字哪?」

「我叫弗雷。還有,請你走開一點,我不想別人以為你跟我是同夥啦!」

名為弗雷的同學,態度依舊的冷淡,不想與索拉走在一起。但從願意報上名字這一點來看,索拉認為這是一個好兆頭。

跟隨弗雷穿過一個類似中庭架構的花園,又回到分不清方向的走廊內部。那白色外牆的底部漆上了用紅色繪成的圖案,有點像火,也有點像染紅的血海。

他們目的地是一扇厚實的門前。弗雷駐足在那扇用鐵板和鐵釘加固的木門前,將手掌放到那發黑的木頭之上。門和手掌之間,便產生了一個青綠色的大圓圈。

圓圈內滿是複雜的幾何圖案,其中一個圖案像是根指針一樣,尾端固定在圓心,順時針的轉向,但有時也會逆向而行,像是開鎖一樣。

這是魔法。

不用看也知道這是一個魔法鎖,只有懂得魔法的人才可以開啟。而房間裡頭的是……

「武器庫。老師指派了我來為高年生洗擦武器,原本只有我一個人,現在你就來幫我手吧,索拉。」

你也是無關痛癢的人吧!

這句話弗雷並沒有說出口,只因他不想從自己的口中說出,與索拉同一地位的殘酷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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