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光與影》 01

      「這個世界有多大你知不知道?很多科學家都認為宇宙是無限大的,我就不認為是這樣,其實宇宙是有極限的。這沒什麼好奇怪,任何事情都有它的極限。『永恆』是什麼?即使是『永恆』都有它的極限。我知道你不明白我說什麼,不過不要害怕,不要驚訝,睜大你的眼睛,張大你的耳朵,看清楚這個世界,聽清楚我的說話。在聽完我的話之後,你可以把它們當成耳邊風,但這些都是事實,無可被磨滅的事實,它們是赤裸裸的、真實無比,你只能掩耳盜鈴裝作看不見,但它們仍然會存在,鐵一般的存在!好了,現在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會繼續說下去,你作為那些愚蠢的正常人一份子,你可以裝作聽不到我說什麼。但我警告你,在你作出選擇時,你就必須要承擔起接受它的責任。你選擇不聽,你可能會繼續若無其事地生活,像一具行屍走肉般只有空洞的軀殼;你選擇了聽,你就可能要承擔起自己的世界觀被我的震憾說話而土崩瓦解的事實,但沒關係,我相信你更樂意接受這個結果。所以,告訴我,布雷克,你準備好了嗎?」

      在我面前是這個穿著具有邪氣的黑色恤衫、時髦的穿洞藍色牛仔褲,樣貌算是俊俏,左耳垂有一顆發出鑽石般白光的耳環的奇怪男人。他看起來像在酒吧裡經常搭訕女人、不務正業、對感情花心的年輕人。如此常見的一個人,但他的說話就像精神病患者般跳躍,他可以輕易從宇宙大爆炸談到去你未來的人生道路。他簡直是個瘋子,他的言語在我連日裡跟他的相處之中已經略知一二。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精神病,即使你讓他不要說話,他都不會管你繼續自言自語。

      但我沒可能不管他把他扔出我的公寓,因為他是我爸爸的另外一個兒子、我的親弟弟。

      打從我受到爸爸的拜託,第一次從精神病院接了羅德出來後,我讓他暫時跟我一起住。他甫進門就在我的家走來去去,他感覺非常新奇。原本他只是安安靜靜地待在我家的話,我不至於那麼頭痛,問題是這個傢伙除了睡覺外,他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說話,語速甚快,我不知道他說什麼,所以就有了以上一大段的瘋言瘋語。

      我實在不想理解他的世界觀,光是工作和生活已經使我煩不勝煩,我最希望他能乖乖閉嘴自己照顧自己就好了。

      羅德今年二十歲,比我小兩年。根據我父親的描述,他自小就是個十分外向、活潑好動的陽光男孩,他的社交能力不錯,很多小朋友都樂於跟他玩耍,到處搗亂。他的母親是我父親另外包養的情婦,她在他十歲時病逝,羅德的情緒馬上急轉直下。他大吼大叫、大哭大鬧,還在學校打傷了幾個小朋友,有時候會經常在房間裡獨自哭泣,問他話他不會回答。後來他被帶去精神病院,在那裡生活了十年,直到最近這個月我才知道有這個弟弟的存在。因為我的母親不願意面對他,所以父親唯有讓他住在我那裡,生活費會由他支出。

      不過錢不是最大的問題,問題是這個人的性格──太奇怪了。

      讓羅德閉上嘴巴,比這個世界出現外星人更困難。

      我被他弄得崩潰了,尤其在我通宵努力寫作的時候,他還在我耳邊大聲說著一堆我不明白的鬼話。什麼上帝粒子、平行世界、時間的盡頭、四維空間,聽得我一頭霧水,更令我生平第一次有想揍人的衝動,我想將自己工作時穿了一天的襪子塞進他嘮嘮叨叨的嘴巴裡。

      我不敢想像他這十年在精神病院的日子,我很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康復。有些精神病人平日跟你有說有笑,但在你們聊天期間,他的眼神突然變得不對勁,下一秒會獎勵你一拳頭或者一腳踹。沒有解釋,沒有理由,這就是精神病人會是精神病人的原因,他們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可能在他下一秒就忘記對你做過什麼。

      自此之後,我努力提防這傢伙對我的攻擊性。但可幸的是,他似乎沒有打人的意欲,只是一直囉囉唆唆說鬼話,而且笑得非常開心,我只能無視。

      今天的羅德照常自說自話,我在旁邊沖著咖啡,唯唯諾諾地回應他。

      「布雷克,你在聽我說話嗎?」

      「有啊。」

      「你知道嗎?這個世界的秘密。」

      「你儘管說吧。」我坐到客廳,喝了一口咖啡。我不會拒絕他,因為我知道無效,不如順了他的話說。

      他坐在餐桌上,腳踩在椅子上,用著一副很跩的姿勢,神情專注地思考。

      「你聽過『四維蟲子』嗎?」

      「知道。」這是我偶爾間在一本講述精神病人世界觀的書中得悉。據我們所知,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地球是一個四維時空,四維中包括長度、溫度、數量和時間。如果要再簡單點去分類,也就是長、寬、高和時間。一維是靜止的點,二維是平面,三維是立體,除了這三維是物質之外,第四維是我們無法控制而確實存在的時間。所以我覺得我們嚴格來說不算是四維生物,因為只有前三維是在我們控制範圍內。

      四維蟲子是個比喻。雖然有個精神病人確信它是存在。它的意思是,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種『絕對四維生物』,它們是真正的四維生物,因為它們其中一部分是由非物質的第四維組成,我們無法見到它,好像螞蟻只能見到平面世界而無法見到立體一樣,因為第三維超越了它們能理解的範圍。首先,我們假設了『絕對四維生物』的存在,它不被人類所發現,但我們可以推測它。這種生物的能力在我們之上,因為它們可以逆轉時間,它們可以任意選擇其中一個時間點,假如把我們的人生設成一條時間軸,好像動畫片一樣每一秒的時間流逝都被拍成了一個影格,在它們眼中我們每天的生活就是從家裡延伸到學校、從學校延伸到街上、再從街上延伸到回家。這就好像有一條蠕動的蟲子,它們看我們像蟲子,它們可以從我們死亡再見到我們出生,根本沒有因果關係,因為它們可以完全掌握時間。我最記得書本裡其中一句話:『時間不會流逝,流逝的是我們。』

      我承認在我第一次接觸這些非常人理解的言論時,我感到非常驚訝。但很快就釋然了,其後我接觸了不少這些有關顛倒世界觀的言論,除了覺得精神病人在思考方面非常靈活外,都為他們有著自己的一套想法而羨慕。普通人注定要接受這一切,他們不會對這個世界感到過份的好奇,只會繼續視若無睹地生活,像罹德所說的『行屍走肉般空洞的軀殼』,他們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他們獲得所有知識,其實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對世界的好奇心甚至比不上一個小孩子。

      「所以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不覺得『四維蟲子』同時在肯定某一種理論嗎?」羅德得意洋洋。

      「什麼理論?」這個我真不知道。

      「四維蟲子的概念是假設了人的一生是一條時間軸,一條從出生到死亡、或者死亡到出生的蟲,這條蟲子在我們存在的時候就有了,包括我們過去、現在和未來,如果我們是一條蟲子,我們活在現在,那是不是代表我們的未來已經注定了?」

      我不禁一怔,看著得意得鼻子翹上天的他。

      「你是說,人的一生早就注定了,我們只是朝著我們以後的軌跡走而已。我們無法反抗,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我們在任何時刻,做出的任何選擇,其實都只是照著我們的蟲子線走下去,我們永遠不會跳這條線的。」

      「對,這不就是肯定了宿命論嗎?」羅德挑起眉頭,「我們是沒可能走出這條軌跡,不然的話會進入另一個陷阱。」

      「陷阱?」

      「你想想看,雖然沒可能,但你可以假設如果現在你作出了另外一種選擇,並沒有照你以後的時間軸,那會怎麼樣?」

      「一條線到了其中一個時間點就分裂成兩條?那就不是一個Y形嗎?原有那條線會消失嗎?」

      「我們先不要提起原先那條線,不然會很混亂。我們繼續推論下去,在你不肯定自己是不是作出原有的選擇時,你繼續去選擇,那是不是會有很多條線產生?在一個分叉點,你作出另一種選擇,就會一直新增一條線,那會變成怎樣?」

      「那會變成怎麼樣?百足蟲?」我腦袋一片混亂,腦海裡起碼有一百條線出現在我面前,它們絞成一團,就像小貓最愛的毛線團。

      「嘿,你真的傻透了。再想想,原本的線會怎麼樣?」他像奸計得逞般一步地引誘我跳進陷阱。

      「沒有被選擇的線不會消失,它們會變成另一個人的線?會有另外一個人選擇了你不要的,他會走上那一條被你拋棄的道路?」我恍然大悟。

      「那照你分析,這個又是什麼理論?」羅德很清楚答案,但聽到我說出他想的答案才是他的真正目的,非常狡猾的傢伙。

      「另一個人走上了你不要的線……其實不是,並不會有另一個人跟你在同一個時間點作出選擇,那個人仍然是你,只是不是選擇了另外的線的那個你。天啊……這不是……」我驚訝地張大嘴巴。

      「平行世界。」他得意洋洋地道,「一旦你否定了宿命論,就會出現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如果未來是不肯定的,這會導致出現了無數個選擇後的未來,分裂成無數個平行世界。你不覺得這樣很多餘嗎?為什麼你不相信宿命論?這些所謂的理論本來就是為了解決問題而假設的說法。同一個概念,人們偏偏要用兩個理論來確認這點真傻,那些普通人傻透了。」

      「你認為在一些無法解釋的事情出現時,我們應該採用更快捷能解釋它的理論?」我問。

      羅德環腰,皺起眉頭,「我沒有這樣說過,不過如果能把一個問題更快地解決不是件好事嗎?即使以後的科技再發達,人們可以輕易地解決以前的問題,推翻了舊有的推測都沒關係啊,因為總有一些人不願意接受新的解釋,他們仍然保留了舊有思想,依舊然會對傳統的觀念奉如神明。」

      「你是說宗教?以前的人對一些科學現象無法解釋,所以他們推測這是鬼神作怪,把一些離奇現象視為神明顯靈。雖然現在的科學已經成為了時代大趨勢,把這些現象通通用新器材來實踐,破除迷信,但是信奉宗教的信徒還是沒有被滅絕啊。」

      「嗯。」他點點頭,「但我覺得宗教已經開始慢慢被遺忘了,因為它跟科學是相對的,當對面一方強大的時候,另一方自然是變得弱勢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我說,「我的意思是,為什麼兩者不可以一起強大或者一起弱小呢?」

      「沒可能的。」他搖頭,「這個世界事實上是一個整體,它是單一的,不多不小。而裡面的一切卻是被分開成相對的兩者,最簡單的例子就是一個形容詞,因為它最容易被找到反義詞。至於為什麼不可以兩者在同一個狀態呢?我們就假設這一些相對的整體是一個10。」

      我被他跳脫的思維弄糊塗了。「什麼10?」

      羅德倒是不著急,緩緩地解釋,「你就設想一下,這個世界的整體其實計算起來就是10。我剛才說過這個世界其實是相對吧,我們就籠統地把宗教和科學當作相對的兩方。在以前的中世紀時代是宗教最盛行的時期,科學家都通通被鄙視為不尊重神,有些甚至被活活燒死或者判以死刑──如果你看過哥白尼的下場。那個時期宗教可能是8,科學就是2,加起來是一個10;相反到現在,執重於追求實證邏輯的時代當然是以科學為先,但虔誠的宗教徒還是有很多的。所以科學可能是6,宗教是4,加起來還是個10。即使你不用這兩者去算,你代入戰爭與和平、唯物和唯心、精神和物質,或者任何相對的兩者都可以。」

      「不是還有5+5=10這個情況發生嗎?」

      他怪笑起來,「你覺得可能嗎?如果同時有兩者平衡的話就糟了,我們可能會失去這個世界。」

      「為什麼?」

      「你試想想,如果有兩者平衡的時候,它可能會變成柏拉圖所說的理念世界。即是一個純粹、完美的世界。這裡什麼都沒有,因為任何兩者都已經達成一致,它們融為了一體,世界變成虛無。這個世界什麼都沒有,你平時所見的因為兩者衝突而產生的不和諧已經消失了。天啊,我簡直無法想像。這個世界已經被自我毀滅,或者叫融合了。這個世界中的你和我是一體,所有事物加起來已經不再是10,它既存在而不存在,它是1也是0,這個世界既美好又絕望,你能想像到嗎?」

      我認真地思索一下,還是想不出來。

      「所以你覺得還是不要平衡比較好?」

      「不一定。那個世界──原諒我無法使用任何的形容詞,因為它無法被形容,形容詞帶來的相對性消失了──有好也有不好,我說過了,它什麼都有,同時什麼都沒有。」

      「……我們還是說回這個不平衡的世界吧,我被你的話繞到頭都暈了。」咖啡早就涼了,我都沒興致再喝了。

      他咧開嘴,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牙齒。

      「其實你不需要太害怕,因為世界絕對沒可能變成那個模樣,這個世界永遠不可能達成一致,不然就不會有爭吵了,歷史會無法繼續下去,完美這個字詞都意味著它的不完美。」

      「那我們該怎麼樣?」

      「繼續活下去吧,有怎麼樣?其實你不需要把我剛才的話當真,任何存在在這個世界中的所有理論都存在不完美,這意味著我的這番說話同時保留有被別人質疑、否定的成份,這正正應驗了我所說的這一切都沒可能達成一致。」他得意地勾起嘴角,「即使你認為那有多正確,你所做的行為、表現的態度,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你說真話,有人認為你真誠,有人認為你說得太直白、很傷人;你說假話,有人認為你懂得修飾、明哲保身,有人認為你虛偽。」

      「確實是這樣……」

      「取決於那個人體內的10如何分佈,還有當時情況所含的10。分開來說,我們不需要放太大,就把每個人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都比喻成10,這些事情都會影響他看待一件事情的態度,我們每個人都包含了所有相對的形容詞,只是看哪種成份較強大而已,性格較外向的人較容易認同一些跟他性格一樣的人,同時排斥那些有違他意的人;性格較內向的人普遍不執重這些,社交對他們來說是不需要過多,它們較容易認同一些有邏輯有說服力的理論,而不是人。如果說的是情況的話,我是指當時要給予事情評價時的氣氛,或是他們可以充分理解的部分。這個很複雜,包含了很多的10,而且很容易涉及到道德,要說的話一時說不完,我隨便舉個例子吧,就是『電車問題』。」

      「這個我聽過。假設你是一列地鐵的車長,你發現自己無法剎停車,而在你面前出現了兩條軌道,原本要走的軌道上有五個工人在維修道路,另外你可以選擇轉走另一條軌道,那裡只有一個工人而已。現在選擇權在你手上,你會不會轉走另一條呢?」

      「嗯,很多人都選擇轉了,因為他們不想撞死五個工人,他們寧願犧牲那個同樣無辜的工人。把人的價值以數量去計算真的正確嗎?」他嗤之以鼻。

      「我倒是不會轉。我是個強烈的宿命論者,如果命運讓我遭遇這個情況,我會選擇迎上去不反抗。我們不應該去撞那個不關事的工人,原本這次意外是注定了犧牲那五個工人的,當然可能還算上我,我會坐牢。」

      「對。其實這條問題沒有絕對正確的答案,本來牽涉到道德就是這樣了,任何事情都有個10,取決於你身處的情況、個人態度、當時氣氛、你的心情,還有很多很多。假如你現在心情不好,或者遭遇痛楚,說不定就不會去管什麼宿命不宿命,決定去撞死那個可憐的工人,很多原因造成你的10比例都不一樣。」

      「原來是這樣,你這番理論倒是能解釋這一切。」我思索了一下,朝他笑道,「另外,我很喜歡你說的『10理論』,或者應該說『平衝理論』,或者你更喜歡以你的名字命名──『羅德理論』如何?」

      「那就跟『墨菲定律』一樣可愛了。」他哈哈大笑,看起來十分高興。

      「所以『絕對』是不存在的嗎?」

      他頓了頓,說,「存在,我是指這層『假象』確實是存在的。」

      我好像理解了他說什麼,「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比如我是個宿命論者,我會認為『自由意志』只是一層假象。」

      「還是那一句,視乎你身上的10要決定信什麼,反正又沒有絕對正確無誤的理論。有些人選擇相信這世界上有外星人,只是人類無法得知;有人相信這個世界有『絕對四維生物』,只是人類無法理解。你發現嗎?很多猜想出來的理論,它們本身都是無法被證實的,這樣才會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見。」

      「對啊。」

      「或者等以後吧,以後可能會解釋到某一部分。」他聳聳肩,「但這樣會導致更新的問題出現,你解釋了這個世界是由一些叫作『上帝粒子』的東西創造出來的,那麼你能解釋『上帝粒子』是怎樣產生的?有些人說是上帝製造的,有些人說只是科技還沒進步到能解釋這一點,他們相信有一個科學的答案,有人說以後都沒可能知道,因為這一切的根源都是未知的。你就發現了宗教為什麼不會完全消失,因為只要最根本的問題未解決,它們就有生存的空間。不只是5+5=0的情況沒可能發生,連同10+0=10   都一樣。」他笑道。

      「那你呢?你是哪一派的?」

      「我?」他揉了揉鼻子,「我不進入任何的派別,雖然我知道這個不平衡的世界一定在我身上分佈不同比例的10,使我偏向其中一方,即使我努力表示自己有多中立,不論看待任何事。但事實上我會有情緒,只要我一說話就已經表明了我的個人立場,而我沉默就會被理解成『假中立』的偽君子。我已經盡量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希望努力達成5+5=10。」

      「但你剛才不是說過這個平衡是沒可能的嗎?為什麼還要這樣做?」明明剛開始的時候我相信了他所說的,現在又好像陷入了矛盾,難道真的如他所說,不論人們多麼努力,不和諧的問題還是一樣會出現?我好像從一個謎團跳到另一個謎團。

      「你理解錯了。」他還是不著急,悠悠地說。他總是有方法自圓其說,或者這也是精神病人的共通點,普通人總是被無法解決的問題逼得發瘋。「我會這樣做,不代表我會做到,這是兩回事。」

      「明知道做不到,你還去做?」

      「明知道會死,為什麼你還活著?」

      「……」得了,我終於知道自己確實中了他的圈套。

      「人類的天性是不停地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科學的進步還是多虧了以前的人們的功績。重點不再於結果,是過程。即使我看透了這個世界又怎麼樣?我還是要屈服它,正如我有一套自己理解出來的理論,我認為它相當完美,但別人會不屑一顧,很簡單地抓住缺點。最初我會崩潰,對於它的不完美,但我很快會釋然,接受它,就是這樣。」

      「你不打算改進?」

      「怎麼改?為什麼要改?每個人每件事都有它的缺憾,別人指出了我的缺點,我努力改善它,很可能改了後又會產生另一個缺點,因為人沒可能完美。」

      「但你沒可能什麼都不做。」這次我底氣十足,搬出他之前的話反駁,「你說過了,重點不是結果,而是過程,你改善的過程。」

      他一時語塞,停頓了幾秒再說,「好吧好吧,我承認你說得沒錯。我只是單純不想花這些氣力而已,我為什麼要改?我不想改,我才不會為了迎合別人而去改,如果是迎合社會我會考慮,因為涉及到生活的問題。」

      「嗯,你說得對。」每個人必須面對林林總總的問題,其實它們都是圍繞著生活。這就好比我們都是一群被困在鳥籠的金絲雀一樣,我們能看得很高又很低,看清楚藍天白雲,又可以俯視大海,甚至是地上的一隻小螞蟻,但唯獨看不清自己,也離不開這個籠。或者說,離開這個籠的人都已經無法被知悉了,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輪迴,這世界上又有天堂和地獄嗎?

      我的生活很糟糕,至少在我出生的時候我就這樣認為。我曾經想過自殺,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但它終歸是一個念頭,一種無法被實現的衝動。或許它是魯莽,或許它是被深思熟慮過的。

      在我看來,不論做任何事情本身就是一種賭博。即使你只是在做一些雞毛蒜皮的選擇,例如你在思考午餐吃什麼、晚餐又想吃什麼,或是它是非常重要的,例如決定要不要離開這個世界,如果我決定要離開了,我能保證自己不會到了另一個更大的地獄?誰能保證死後的地方比活著的時候更好?

      我始終不敢賭,這場以我生命作賭注的博奕。我不是怕輸,我只是沒有足夠的勇氣,還有對這一切欠缺了認知──我不敢說我知道了真理後我會不會決定去死。不過上帝對我還不錯,羅德這個傢伙的某一些想法確實影響了我,或者連衪本人都看不過我,要派這個惡魔與天使集一身的古怪傢伙索我的命吧。

      我以前患有一種古怪的社交恐懼症,我恐懼別人的眼神,我無法直視人們的眼睛。我覺得在眼神背後是帶著足以吞噬我的兇猛巨獸,我不確定它是什麼,只是隨便打了個比喻。總之直視別人的雙眼,會讓我感到極度不適,令我飽受壓力。所以我會盡量避免了這個情況,例如非必要我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話,我會用點頭和搖頭去作答。雖然這樣做很容易被老師和家長認為我有自閉症。

      可能我真的是有。多虧這個古怪的毛病,使我在同學們眼中成為了不會說話的『啞巴』。一次美勞課中,我被同學誤會了我搶走了學校公用的剪刀,即使它跟學校那一把很相似,但它確實是我的,但沒有人相信我。而我身處在所有質問視線的中央,沒辦法開口解釋,最後我選擇了最愚蠢的方式──大哭,惹來了老師的注意,最後我的剪刀沒有被收走,但我已經不確定它是不是原先那把了,畢竟它跟學校公用的那麼相似。

      還有一次,以前我的家裡沒有電腦。偏偏我們的學校有電腦課,每一堂課老師都會教大家用一些簡單的程式,但我是個電腦白痴,無法跟上大家的速度,我都不敢發問。結果在考試的時候,老師問我的功課文件在哪裡,當時我滿腦迷糊地指出了我旁邊的同學所開的那個,那個同學馬上反駁那是他的,然後我沉默了,因為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被那位老師大罵了一頓,他更放下狠話,如果他早知道我的水平是如此差劣,他當初就不會贊成讓主任給我插班。

      那一次的經歷帶給我的打擊滿大的,以後即使我再遭到同學有意無意的欺壓,也不敢告訴老師。我經歷了史上最痛苦的小學時期,那時候的小學生心知未成熟,對同學沒有應有的包容,令我的自盡念頭越發擴大。

      諸如此類的事有很多。我的筆記紙寫滿了,有個好心的同學舉手,並告訴了老師。老師讓我去課室後面的櫃子去取新的筆記簿。這時候我已經得到了老師的批准和同學的鼓勵,但我還是沒有去拿。為什麼呢?其實我都說不清為什麼,我只是覺得當時的情況並不適合,所有的同學都安靜地看著黑板,只有我一個人非常突兀地去拿筆記?不是,不應該是這樣,我們應該一視同仁,應該所有人一起去拿的,但一旦我這樣說的話,又會引來一陣古怪的目光。所以我決定閉上嘴巴,繼續聽課,惹來了那位好心同學的疑惑目光。

      算了,只是一道目光而已,我不至於害怕成這樣的,總比暴露在全班同學的目光之中來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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