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年華:章三

春天的清晨總是陽光明媚。亮光透過紗簾照入房間,遙光自睡夢中一張開眼,就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奉容把竹屋裡原本空著的一個房間給了她。房的中央靠後有一張桌子,上面放著紙筆墨硯,牆邊有幾個書櫃,放滿了書。看來這個房間,他本來是當作書房用的。

昨夜,奉容進來這個房間稍稍整理,見床上只有一張薄薄的被褥,想了一想,然後把自己的枕頭和被褥給了她。

她毫不客氣,把奉容的好意都一一接收了。整夜無夢,她從未睡過這樣安穩的覺,合上眼後竟不用害怕屋外野獸的叫聲。

或許……是因為她身邊都圍繞著他的氣味,讓她亂跳的心平靜下來。

她從床上坐起來,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她扯了扯穿在身上過大的的衣服,滑下床,腳套進一雙略舊的布鞋──這也是奉容給她的。

她見屋內無人,便走出竹屋,春風吹起了她的頭髮,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輕鬆過。

「嗯?早。」

奉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轉過頭去,他仍是一身白衣,正在挑揀起曬好的草葉,放進手中一個碗裡。

「呃……早、早。」

「看妳的樣子,昨夜睡得很好呢。」他笑著說。

「托你的福……」她不知道有什麼自己可以做的事,擰擰衣擺,想了又想,她走到他身邊,好奇地看著那些草草葉葉。「這些是什麼?」

「藥草啊,曬好後用來醫人用的。」他答得毫不在意,把玩著手中的藥草。

「哦──所以你是個大夫?」她雙眼亮睛睛的,往他又靠近了一點。

身為一個大夫,拯救生命就是他們的使命吧?

「嗯……是的。」他回答得有點遲疑,她卻沒聽出來。

她抓住他的手袖小力地扯了一下,臉蛋鼓得有點紅紅的,忍了好一會才問:「我、我可以跟你學醫嗎?」

跟著奉容學醫,她就可以去救人了吧?拯救虛弱的生命,在她心中是一份很偉大的工作。

她不是想要成為名醫流芳百世。可是,一旦在自己的身邊見證過死亡,就會發現,人的生命很脆弱,一碰就碎。

以往的她可能會為死去的生命而哭。可是現在,她是遙光,她不知道。

若果學醫,同樣的事情就算發生在自己的眼前,在這之前,她可以試著去挽救。

想起那個無力的自己,她一度很恨。

可是恨過怨過,思前想後,她又能做什麼?

她……又能做什麼?

奉容靜默了一瞬,慢慢地開口,「……為什麼想學醫?」

他長長的髮絲映照著他低垂的眼眸,她呆呆地看著,沒有說話。

他抬頭,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微笑問道:「為什麼呢?」

那種無形的壓迫感,她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感覺,但她知道自己並不那麼舒服。「我……想盡自己的力量,去救人……」

奉容看進她的眼中,很久,很久,像是要看清什麼一樣。

然而,他一笑,比此刻的陽光更要和煦。

「看妳這麼有決心,好啊,我教妳醫理。」他撫著她的頭。

「哇!奉容你人真好!」她很高興,撲進奉容懷裡,不斷蹭呀蹭。

奉容輕笑出聲。

遙光突然想起了點東西,「可是……這樣的話,你就是我老師了吧?」她戳著額際,「那不就要改稱呼了?」

  「叫奉容有什麼問題嗎?」他說。

她搖頭,「唔──不要不要,我就叫你師父。」

他瞥向手中的碗,裡面剛揀好的藥被她撞掉了一半,他輕力地扯開巴著自己的她,有些惋惜地看著地上的小草,說:「隨便妳吧,這些細節不重要。」

「就這樣決定吧,師父!」她站直了身子,中氣十足地說。

他嘗試著配合她,瞇瞇眼,道:「嗯,我的好徒兒。」

很好,現在有人教她如何救人,這本該是好事,可是遙光知道自己漏了點什麼。

啊。

她斂去了臉上本來的笑容,沉默地想了又想。

……她識字嗎?

對喔!她識字嗎?

不懂字的話,她要怎麼跟藥草做朋友?怎麼學習寫藥方?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曉得該怎樣寫呢!

「……師父……」她怯怯地開口。

他彎下腰,開始撿掉到地上可憐的藥草,「什麼事?好徒兒?」

她覺得很不好意思,也跟著他蹲了下來,手指在地上亂劃,可憐的一株小草被她的手指殘忍地壓成了草餅。

見她沒有回應,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著蹲坐下來也很矮小的她,「怎麼了?」

「師……師父,我不識字……」不知道為什麼,「我不識字」這四個字,在他面前,念出來是這麼的讓人羞愧。明明……那只是因為沒有人能教她。

奉容點點頭,眼睛黑得發亮,看著她,「沒關係,我教妳。」回答得極之爽快。

「可是……」她欲言又止。

又怎麼了?他挑起了眉當作疑問。

「可是我很笨,有可能教不會……」

「那我就教到妳會,還有什麼問題嗎?」他打斷她的話,笑著說。彷彿要教她五年、十年,甚至是一輩子都沒有關係一樣。

她看著他的目光,是不能言喻的溫柔和煦。

他沒有特意去給她什麼承諾,可是,她知道,他說的話,不會改變。她十年不識字,他就教她十年。

為什麼,相識不到五天的時間,他對她這麼好?

也許他對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地好?

看著他,她卻問不出來。

她收回目光,低頭,應道:「沒有了。」

嘴邊掛著個笑容,她不自知地感到非常快樂。

奉容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靠向她身邊蹲著,在身前的泥地上寫了點東西,然後繞起臂,笑著看她。

遙光看看他,又看看地上,不明所以。

地上面兩行字並排在一起,奉容以樹枝指著左手邊的兩個字,輕聲道:「這個是我的名字──奉容。」

嗯,她默默記住了這兩個字的形狀,她想自己第一次學寫字,寫的會是他的名。

他把樹枝挪向右手邊的兩個字,接著說:「這是──」

「遙光。」她喃喃道。

「聰明。」他摸了摸她的頭,讚賞地笑著,「這是妳的名字。」

她的名字。

之後的幾天,奉容把自己書櫃裡的書翻了出來,可能是小時候的書都丟掉了的緣故,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本《論語》。

他有些無奈,看著《論語》,納悶地說:「……這對妳來說或許有點難。嗯……總之,先努力看看吧。」

她對他汗顏,比想像中更難過的生活終於開始了。

在短短幾天裡,她感受到了奉容那種折磨人的威力。

說他嚴格?不。

說他可怕?也不。

他給她像山一樣高的課業?沒有

背不好書、寫不好字,他會罰她?也、沒、有!

真是要命,她寧可他打她或者罵她笨!

每當她字怎麼學都不會的時候,他會等。笑著坐在她的旁邊,太閒時甚至會品茗看書。他一句話都不用說,只是定定地坐在一邊,也不吵你。你做你的,他做他的。

那種沉默,讓她冷汗涔涔。她的自我要求很高,就算過得了奉容那關,相信她也過不了自己那關。

於是,奉容的安靜,對她來說無疑是最大的壓力。

長遠來說,他的「懷柔政策」顯然很成功,她努力得無話可說,是天底下最好的學生。

日復一日,奉容和遙光的山居歲月大約走過了大半個月,一位闖進山來的客人終於破壞了一直以來的靜默。

「奉容!奉容!」來者「人未到先聲到」,那聲音響徹整座山頭。

此時的奉容正走到屋後的山泉取水準備用來燒飯,聽見來人的聲音,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泠芳華撞開了脆弱的竹木,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正驚呆地站在他的對面,嘴張得開開的,手上的盤子掉了在地上,發出了「呯」的聲響。

「你……」他愣了半晌,開口問道,「你是誰?」

「啊?」遙光被問得一臉莫名其妙,闖進她家裡來的人竟然在問她是誰。她頓時驚戒起來,退後了一步,反問道:「那你又是誰?」

遙光看著泠芳華,他長得很好看。與奉容隨意在髮尾綁成的一撮不同,他墨黑的長髮高高束起,給人清爽至極的感覺。一身明亮的紅,跑進來的時候像是一抹驕陽。他眼角細長,看著她,目光流轉,讓她有點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她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她只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啊?

「小不點,是我先問你話的耶。」泠芳華失笑,伸出手來就在她的頭上亂抓,玩得十分開心,「也罷。我是泠芳華,京城泠家的二少爺。要好好記住我的名字,將來遇見我的話可能會改變你的一生。」

啊,他說出來了,模樣……似乎非常自豪。

可惜,不管他的身世有多顯赫、多尊貴,她都無法給予他他所期望的反應。她根本就不知道京城泠家是什麼東西!

奉容這時悠然地走進自家屋裡,眼角瞥了泠芳華一下,說:「來了啊,隨便坐。」

「東西在這。」泠芳華也不客氣,隨便找了張椅子,像在自己家一樣坐了下來,同時從懷中拿了封信箋出來,放在旁邊的桌上,順手倒了杯茶解渴。

「對了。」正在喝茶的泠芳華想起了站在一個的小不點,問正在把水倒進家裡大缸的奉容:「你什麼時候帶了個小男孩回家?還這副沒吃飽的可憐樣。」他看著小不點穿著奉容過大的舊衣服,把袖子捲了起來竟然都還太長。

「啊?」小不點和奉容同時發出了單音疑問,目光同時落在泠芳華身上。

小不點似乎有點不服氣,挺了挺胸,從角落裡走出來,哼了兩聲。

奉容忍著笑,跟泠芳華說道:「什麼時候你的眼睛也有問題了?她是個女孩,名字叫遙光。」他走到桌前,收起了信箋,也坐下了。

「欸?」泠芳華有點不可思議,打量了遙光一下。她臉蛋紅紅的,精靈的大眼裡除了清澈還有一點生氣,穿著奉容的男子衣服。他之前看不仔細,她的確是個女娃兒。

「呵呵。」他乾笑兩聲,風輕雲淡地離開了這個問題。「奉容你就不應該了,人家是女孩子,怎麼可以要她穿你的衣服,過些日子我幫你帶幾套女孩兒衣裙來。」

然後,他喝了口茶清清喉嚨,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說道:「看妳這身板,有六歲了嗎?」

奉容這次答不上來了,他不知道她的歲數,就目測她也大概只有五、六歲。

遙光的臉更紅了,短短一刻間她似乎被人不斷諷刺,帶點挑釁意味地,她大聲地咬牙道:「我九歲了!」

「啊?」

這次異口同聲的,是奉容和泠芳華。

這麼嬌小無力的身軀,它的主人竟然有九歲了!

聽罷,泠芳華把她轉來轉去,看了又看,終於沉默不語。半晌,與奉容道了再見,帶著他來時的瀟灑笑容走了。

不知道為何,他覺得,奉容的山居,將會是他最喜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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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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