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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手術日記

2013/2/13   AM2:15

7A15病房,在我身旁的所有人早就睡到打呼了。睜著眼,腦袋閃過了許多放不下。

我相信明天的手術不會是我人生的終點,可是當我想像著術後換藥會有多麼疼痛時,天曉得我多希望現在躺在病床上的一切根本是一埸夢。睡不著,絕對不是因為別人打呼太吵,也不是因為第三床的電燈沒關,純粹是想了太多、太害怕,導致我現在大半夜不睡覺,在這裡寫著這些五四三。

「妳怎麼還沒睡?」淩晨一點半,護士小姐檢查著點滴。

「睡不著。」現在的我還笑得出來,明天就不知道了。

小孩睡了吧?在這樣的時刻,原來我最放不下的是小孩。我相信公婆可以把他們照顧得很好,但希望當我出院之後,他們還能一如往常的十點準時上床睡覺。最好不用人餵就能自己好好吃飯,而且會吵著要看巧虎而不是海綿寶寶。呵…人在醫院裡呢,除了擔心,我還能做什麼?

媽媽……現在在守靈,很忙吧!沒有人想到奶奶會在過年前去世,也沒有人想到我會在過年時住院。奶奶出殯的那天,我沒辦法送行了。她會原諒我嗎?會保祐我嗎?或許…不會。雖然我是長孫,但是我們的感情似乎沒有那麼好,甚至在我心裡,對她還有些怨恨。而這一切,只因為我是女生。她甚至從不知道,因為她的態度,在我心裡留下了足以影響人格的陰影。

儘管思緒複雜,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的離開讓我感到難過。

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只為了奶奶生命的消逝而大哭了一場。還想著,至少在送奶奶最後一程的同時,把對她的怨恨也放下吧。可現在呢,當媽媽告訴我,她有燒香請奶奶保祐我的同時,我是疑惑的。奶奶會去保祐一個連最後一程都不送的我嗎?會保祐對她還存著恨意,一整年連通關心電話都不打的我嗎?不會有答案了,奶奶不可能給我回答的。

對了,過完年後還有個證照要考呢!在填住院物品清單時,還想著是不是該帶著參考書好好的讀一讀。只是現在…似乎好像不是該煩惱考試的時候,與其看參考書,還不如寫我喜歡的小說。至少緊張的心情能因為做喜歡的事而更愉快一點。左手打著點滴,明天要清創的可是右胸呢,手術之後,可能連吃飯都要人餵了。

「妳要不要躺下來休息?」剛才還在打呼的老公突然睜開眼睛。

「好,等等就睡了。」我答到。

病情會變得這麼嚴重也是始料未及的,或許是很多原因合在一起造成的。醫生發現太晚、工作太過認真、照顧小孩太累、生活壓力太重,又或者身體本來就虛?事已至此,我唯一可以確認的事實,就是明天要手術。然後手術後會不會好?有沒有併發症?術後是否再復發,這些都是未知數了。

「最快的方式,就是今天住院明天手術,把化膿的地方清乾淨,每天換藥三次,沒有惡化,再把傷口關起來。」醫生一邊指著超音波照片,一邊解釋之後要做的治療。

「家裡最近剛好有喪事,可能要先商量一下。」奔喪也是大事,不回去大概又要被說不孝了吧。

「看妳呀,只是最好不要再拖了,範圍蠻大的。」醫生對我笑了笑。

看吧,常常在關鍵時刻,就要我做二選一的抉擇。這病會拖成今天這個地步,我甚至懷疑是不是有鬼作祟了。這病會好就好,還好不是絕症,往好的想,至少在過年期間住院,我和老公也不用請太多的假。那就把它當成這是最好的安排吧,希望一切順利。

累了,該睡了,不想了,拜託隔壁床的不要再放屁、打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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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2/19

早上九點,我進了手術室,是因為緊張嗎?總覺得這裡的溫度特別冷。當我在手術台上就定位之後,身旁立刻圍上了一群醫護人員。

「我看一下手術位置的記號哦…好,謝謝。」

「核對一下身份喔。」

「好。」

「妳的名字是?」

她們有的問問題,有的裝設心電圖,有的準備器材。

「幫妳吹個熱風喔,會燙要說。」

對了,還有怕我冷的。

「麻醉科醫師來了。」

「病人幾歲?」麻醉師是個男生。

「三十。」

「比較需要注意的是二尖瓣脫垂。」

站在一旁的醫護人員拿著我的病歷資料,簡明扼要的告知重要訊息。

「平時有吃藥嗎?」

「沒有。」

麻醉師正準備往我手上的點滴管子裡注射麻醉針劑。麻藥順著我的血流開始拓展到全身,身體麻麻的,腦袋也開始覺得有點昏了。

「這一針會比較痛哦,等一下就會睡著了。」

「嗯。」

果然,伴隨著大口的深呼吸,很快的,腦袋便開始有了刺痛感。醫護人員叫著我的名字,要我張開眼睛,想確定我是不是進入了麻醉狀態,我只睜過一次眼,隨後,陷入了沉睡。

「醒來囉,手術結束了。」

我多希望護士們不要叫醒我,因為接下來我要面對的,是打了止痛針也忍受不了的疼痛。這和生孩子差多了,只要孩子從肚皮裡出來,肚子的疼痛就沒了。可是術後未經縫合的傷口,讓疼痛在這一刻變成了永無止盡。回到了病房,我只敢乖乖的躺著,深怕一個不小心,拉扯了傷口又帶來了難以忍受的痛楚。突然,我替自己想帶筆記型電腦到醫院寫稿而感到可笑。如同我所預期的那樣,吃飯都要人餵了,連坐起身都困難,還寫稿咧,笑話。手術結束之後,我真的就這麼躺了一天。

第二天開始,換藥成了我最害怕的事。7A15病房,拉上的簾子將空間隔出了三個床位,這裡是健保床的三人房。我的位置在中間,儘管我無心打探別人隱私,但我還是知道了,右手邊的第一床是今天的第一台刀。她是個年輕的單身女生,來照顧她的人大都是媽媽,偶爾她的哥哥會出現一、兩次。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動了胃部手術,插了鼻胃管,不到一公分的傷口和我比起來真的是小多了。可是術後不能飲食,又一直不斷的嘔吐,感覺好辛苦。

在我左手邊的第三床是個阿媽,她是要來開痔瘡的。她從晚上十二點開始禁食,一直等到隔天下午兩點才進手術室,術後還必須正躺直到晚上十點半才能吃東西。其實做這種手術也很痛苦,小菊花上有傷口,可是人又不可能不大便。真的遇到了,除了硬著頭皮擠,也沒其他方法可想了。被夾在這兩床的中間,吃飯的時候最難熬。右邊的一直吐,而左邊的家屬又一直在問要不要大便?哎,健保房嘛,忍著,忍著…!

不過,就第一天大家術後的情況來說,她們都好可憐哦。但是後來我才知道,其實在這病房裡,我才是病情最嚴重的。我的手術是插隊排進去的,如果再繼續拖延手術時間,或許會變成蜂窩性組織炎,到時候併發敗血症,恐怕連命都沒了。

隔天,叩囉叩囉,隔著簾子,我聽見護士推著推車走了進來,唰的一聲,簾子被拉開了。

「換藥囉!」

來了兩個護理人員,她們在台子上弄著材料,而我什麼也不敢看,只能閉著眼睛深呼吸,做我那沒用的心理準備。這是術後第一次換藥,不太需要想像,大概也能猜到那會有多痛了。

「剛有吃止痛藥嗎?」

「有。」

我想,如果止痛藥有這麼好用就好了。

「我要拆紗布囉!」

這肯定是換藥過程中唯一不會痛的步驟。

「塞了兩塊紗布,位置有點深,忍耐一下。」

護士戴上了無菌的手套,從傷口的大洞裡,先抽了一塊紗布出來。紗布在傷口裡待了一天,就像膠帶黏在傷口上一樣。這麼一抽,刺痛、灼熱感,順著痛覺神經傳達到我的腦袋,久久無法散去。就這麼撕開了沾著血肉的紗布,即使再怎麼無法忍耐,我還是只能動也不動。

「很痛厚,我檢查一下,這裡會痛嗎?」

護士按壓著傷口周圍的皮膚,檢查著其他沒被刮除的部份。換藥才剛要開始呢,在抽完紗布之後,護士要替傷口消毒了。

「我要消毒囉,有點痛,忍耐一下。」

還好,比起抽紗布,在傷口邊緣消毒的痛,我還比較能接受。

「給我四乘四的紗布,沾得太濕了,弄乾一點……」

現在是要?

「忍耐一下,現在要塞紗布囉。」

護士拿著小夾子夾起了切開的皮膚,另一手推著紗布往傷口深處塞。

「四乘四好像太大了,沒辦法塞進去,另一塊用小一點的好了。」

我開始冒冷汗了,我想,活受罪指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很痛厚,下次換藥前先打個止痛針好了。」

止痛針,我記得是嗎啡,打完了頭很暈,很想吐。是正常人都知道傷口這樣弄會痛的吧,還是醫護人員的痛覺比較沒那麼敏感?

「忍耐一下,這個塞完就好了。」

不忍還能怎麼辦?揍她一拳嗎?為了讓她能準確的把紗布塞完,我只能緊握拳頭,然後乖乖的躺好。紗布塞完了,接下來在傷口上再蓋上一層紗布,這樣我的苦難就算是結束了。

「一天要換三次哦,我下午再過來。」

雖然護士很親切,可是我很痛,病人的配合是義務,所以我也只能點頭說好。此後,每當有推車子的叩囉聲從病房門口經過,我就會特別緊張。等到換藥換到第二天時,第一床和第三床的病人都已經出院了。

「換藥囉!」

一大早,趁我還沒睡醒,醫生就帶著一票護士衝進來突襲。我不只是錯愕,還一臉驚嚇,連不敢看我換藥的老公都來不及逃,只好用被子蓋著頭,躲起來了。

「是有一種自費的藥布,一天只要換一次就可以了。」換完藥之後,醫生提出了建議。

「醫院有得買嗎?」老公聽到後,馬上接著問。

「使用率不高,所以醫院可能沒有,要去藥局找找看。」護士答到。

「大概多少錢?」我問。

「大概兩百多。」

靠,怎麼不早講,才兩百多又不是兩萬多。

「好,那我等一下去買。」

老公向護士要了藥布名稱,此後,我一天只需要換藥一次就行了。

住院第七天了,在換藥期間,我可以很深刻的體會到什麼叫做「度日如年」。而今天還要再進行一次清創手術,沒問題的話,就可以縫合了。對了,我的右手挺倒楣的。

一開始住院點滴打在左手,但三天後管子到期了,所以改打右手。可能是護士很菜,我的血管很細,所以右手的第一針把血管弄破了。

「不好意思,血管破了,我先把針抽出來等一下再重打。」兩分鐘之後,她說。

我估計她的針在我手背的血管裡移來移去的大概有兩分鐘那麼久吧。過了一陣子,來了一個較資深的護士,一邊幫我打點滴,一邊教育剛才弄破我血管的那位學妹,不用三秒鐘,點滴一下子就弄好了。右手的第二針打在手腕上,這下子想在手機的fb上留個言什麼的,似乎就更加不方便了。在資深護士出去之後,似乎還訓了那位學妹一頓,我的耳朵挺尖的,所以聽到了。而第二針只用了一天,就因為管子跑掉了,導致點滴不通,所以得再重打,so…。

就在住院第七天的凌晨,也就是第二次手術當天,我的右手又因為打點滴的關係,要被扎第三針了。哎,這第三針扎在右手的手肘內側,一開始還好,當抗生素的藥劑滴完了之後,我的右手又痛又麻,甚至比傷口還痛了。我很想信任護士,可是又很怕繼續這樣放任下去,可能早上起來我要先進行截肢手術了。

「通常打點滴是打手背比較痛,還是手肘這裡比較痛?」凌晨四點多,我按了呼叫鈴。

「通常手背比較痛。」

「可是我的手現在很麻很痛,痛到睡不著耶。」

「咦?應該打下去的時候就會覺得痛了啊?」

其實有,只是覺得還能忍受,而且也以為這樣是正常的。

「一開始還好,後來就覺得越來越痛了。」

「還會痛嗎?還痛的話,那要拔起來重打哦。」

我怎麼覺得她這句話帶了點威脅的意思。

「嗯。」我點點頭,寧願重打,也不想廢了我的右手。

「那我等一下再過來。」

後來又換了另一個護士來幫我打點滴,因為打完了並不覺得痛,所以我想,剛才右手的第三針肯定是錯的吧。這一天,我幾乎沒什麼睡,除了打點滴很痛,還有二次手術很緊張之外,也因為第一床又來了一個打呼更大聲的阿媽,所以沒多久,我就看見天亮了。為了省錢,所以住健保房的這幾天就這麼忍耐著。和這些會打呼磨牙的陌生人一起睡,住院對我來說,還真是沒得休息啊。

「加油啊…回家就能睡個好覺了。」

忍著,忍著,明天就可以回家了,今天的手術一定會順利的!以後要是再來,一定要記得必備眼罩和耳塞啊。

第二次清創手術,除了縫合傷口之外,還多插了一根引流管。清醒之後,似乎沒有第一次手術這麼疼痛了。腦袋昏昏的,我又閉上眼睛休息了,用這個空檔,好好的感受了一下身邊的氛圍。機器的嗶嗶聲;每五分鐘就會測量一次的血壓器。睜開眼,白色的天花板上,有著刺眼的日光燈。我所在的恢復室,簾子隔開的都是剛動完手術的病患。

有些人不過是拔了牙,而有些人已經走了一趟鬼門關。

醫護人員們正吵吵鬧鬧的討論著要訂什麼便當,這時間應該是中午了吧。在開關門之際,隱隱約約聽見了醫護人員和家屬的些許對話。

「xxx病人dc了。」

「某某某的家屬。」

「這是病危通知單,這裡要簽…。」

在這個時刻,會擔心我的人有哪些?從這裡出去了,能不能就不要再進來了?我才三十歲呢,還要熬過多少次這樣的手術呢?病痛,真的是人生中最難熬的考驗呢,因為要承受病痛的人是自己,還連帶的拖著其他擔心我的人一起受煎熬。

現在,在外面等著我的老公在想什麼?很久沒見到我的孩子們在想什麼?在南部剛奔喪完,正準備北上的家人們在想什麼?那些從fb上得知消息,幫我加油打氣的朋友們在想什麼?生命,向來都很奇妙,人與人之間的命運縱橫交錯,有時重疊,有時錯開;有人重獲新生,而有人止步此。

突然,我想起了奶奶,這會不會是她疼我的另一種方式,她用她的離開來替我向公司多爭取了六天喪假,讓我在術後得以休息,也成為公司必須准假的理由。或許,奶奶還是疼我的吧?儘管奶奶去世和我住院只是碰巧湊在一塊的兩碼子事,但還是讓我多了一些美好的想像。

傻子,到底在想什麼啊?我現在只想快點好起來,出院之後,洗頭是第一優先,然後是去學校看小孩,再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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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3/18

兩週後我又因為同樣的疾病進醫院了,這次的狀況是因為服用的抗生素出現了抗藥性,導致原來發炎的範圍持續擴大。而這次進醫院仍必需再次動手術清創持續壞死的組織,所幸查到了致病的主因,那是一種皮膚表面很常見的金黃葡萄球菌所造成的感染,因此手術之後,我還有一段時間被隔離了起來,並用上了最後一線的抗生素來治療。

這次術後同樣要面臨開放性傷口塞紗布換藥的折磨,而且這一熬就是十幾天,直到醫生確認清創的傷口已經開始長出新肉之後,才會縫合讓我出院。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這次進醫院並沒有之前那樣想很多,第一次腦袋可能會閃過人生跑馬燈,但第二次,無論事態會如何發展,我只打算讓它順其自然,這大概就是命理師嘴上常說的,所謂的『劫』吧,能熬過就又是一片天,熬不過呢,也就這樣去了吧,不然我還能怎樣呢?

在開刀住院的前面幾天,有個護士實習生妹妹來照顧我。她綁著馬尾戴著口罩,自我介紹之後,便不知所措的站在病床邊。一開始她很緊張,應該要問我問題的,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在我打破沉默之後,她才拿起手上的筆記本,開始詢問她想知道的問題。而我每答一個問題,她便很認真的在筆記本上紀錄著我給的答案。

我是她唯一的實習病人,接下來的幾天,她常常會來關心我的狀況,總會問我哪裡不舒服,幫我遞水讓我吃藥,甚至還想幫我洗頭;怕我一個人待著無聊,還會主動跑來陪我聊天。她也很認真的想了解病因和求醫經過,並主動要求看換藥過程,或許,她正在把握實習時能學習任何東西的機會,去實踐把病人照顧好的熱忱,那心意是那麼的真摯與純粹,讓我不禁期待著將來的她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護士。

在她實習結束的最後一天,特地跑來跟我道了別。她謝謝我讓她學習到很多,說我人很好,雖然想繼續陪著我,但因為實習結束了,所以必須離開。說著說著,她哭了。我想,人都不喜歡道別,尤其在醫護這條路上肯定是辛苦的,醫護與病人之間的道別有著很多不同層次的意義,可能會期許病人不要再見,可能會希望病人放下一切好好的去,要能保持鎮定的看著別人生老病死,對內心敏感的人來說,那更是心靈上的一種極大考驗。實習生妹妹離開之後,我也輕輕的抹掉了臉上的淚水,沒有留下她的聯絡方式讓我感到有些惋惜。

出院後我的生活恢復了正常,雖然偶爾會想起她,想知道她後來的日子過得怎麼樣?現在是否平安?是否一如繼往的用熱枕去面對時常讓人疲乏的現實?有時候人與人相處不就是這樣,不過幾天的時間就可以讓人感觸這麼深刻,而有些人相處了一輩子,卻不見得曾經這樣珍惜過。

實習生妹妹,謝謝妳,曾經這麼用心的照顧過我,但現在的妳,過得還好嗎?如果生活變得疲憊,加油!我希望妳知道在這世界上仍有人在為妳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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