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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紳宇篇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靜靜哭著的趙文穹。

如果他是放聲大哭我也好應付他,偏偏他哭泣的方式是明顯不願意接受任何幫助的哭法。抿起嘴,不肯與人有視線上的接觸,甚至是刻意克制呼吸。我突然發現面對這樣的他,我束手無策。

「你這麼喜歡的話,明天……我們一起去找類似的。」

趙文穹轉過頭來看我,外頭光線映得他掛在眼睫的眼淚明亮。他揉揉眼,啞著聲,「沒什麼。你說得對,讓它昇天吧。」他到廚房掏把水洗臉,不時會默默發出吸鼻子的聲音。然後他問我大綱好了沒,他想要先做PPT,之後沒有看我就回到房間。

我是第一次看到趙文穹哭。

應該說,我以為他是個能把情緒好好隱藏的人,就算不悅,也從來不會表現在臉上。他就像是棉花一樣,可以無聲的吸收任何東西,即使滿了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響。

只不過是一隻熊,有什麼好令一個男生這麼失控的。我走到趙文穹站過的地方,那裡已經有幾個好心的阿婆用掃把將殘肢清理,響亮的嗓門還可以聽見她們抱怨是誰這麼沒有公德心。

準備要關窗戶的時候,手肘的地方莫明有些水意,仔細一瞧,上頭還殘留趙文穹哭過的痕跡,一點一點,斑駁打溼窗台間的縫隙。我把手指捂上去,已經沒有任何溫度,只剩潮濕的灰塵那粗澀觸感

大一搬進宿舍那時候,趙文穹是最晚進去的。

其他兩個人出門的時候我在房間裡打掃,門口突然出現一個穿著滑稽夏威夷襯衫的男生。他模樣徬徨,輕聲問我:只有我們兩個人住嗎,其他人呢?

那一瞬間我聯想到一隻兔子,穿得花枝招展,只為在入了狼口時死得不甚悽涼。

一下子滿房間的襪子臭味好像也稍微能夠忍受了。

「你沒走錯,是這裡。我叫朱紳宇,法1A的。」

對方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愣站在門口,而後露出鬆口氣的笑容。

「太好了。我是趙文穹,和你同班。以後四年就要一起上課囉。」

趙文穹襯衫上的椰子樹招搖,笑臉卻是溫溫的。之後他整理行李的時候兀自和我說起去關島的事,似乎不太在意我的漫不經心。

「我去關島一個禮拜,有四天因為中暑幾乎是在床上度過。」趙文穹笑的時候,淺淺的咧開嘴角,以一個男生來說他的牙齒排列得相當整齊,賞心悅目,因此我多注意了幾眼。

他這種類型的男生會激起人的保護慾。安安靜靜的,不吵不鬧,也幾乎沒有大笑過,簡直就像是會走路的盆栽植物,站在那裡也能起到療癒作用。就連我說出自己有潔癖這樣任性的話,他也只是稍微從書裡抬起頭,勾起嘴角,像是說:知道了。

什麼意見也沒有。

對我來說這樣的人值得交往。我媽說過我什麼都好,連表面功夫也是,而要擁有一個深交的至生好友是不能只靠表面功夫的。她明白這樣的自己早已無可救藥,所以才將希望放到仍未定型的我身上。

新學期開始沒多久,趙文穹就和一個社團的學姊在一起了,但他被告白的那天顯得尤其迷惘。

「你該開心的才對。」

趙文穹剛洗好澡,坐在床上,聽見我這麼說的時候愕然抬頭,之後低下腦袋。

「……對啊,我有女朋友了。」

那為什麼你要露出希望別人拍拍你腦袋的表情?我選擇視而不見,爬到上舖戴起眼罩和耳塞,阻隔下頭正在打魔獸的學長那激動的咒罵。可是在我耳際盤旋不去的,卻是趙文穹那言不由衷的「我有女朋友了」。

我有種心愛的玩具被人硬生生搶去的不甘心感,儘管這種感覺理應來說早該在我幼稚園的時候消失。

流淚的趙文穹又令這種不肯罷休的焦躁,緩緩在我心裡復甦。

在那之後他並沒有再提到有關於玩偶的事,他還是一樣偶爾發楞,笑的時候卻少很多。

「等等下課去還些書吧,有些根本不會用到。」出發去教室的時候我對趙文穹說。

趙文穹吸著翡翠奶茶,點點頭,「乾脆今天就開工好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就這樣直接把它完成。」

我挑起眉,「你瘋了嗎?八頁A4,12號字,預設排版,引用資料不能夠超過四分之一。」

趙文穹一口氣吸光剩下的飲料,開口的時候,滿滿都是奶香味。「沒關係。開夜車就開夜車,反正這時候也沒什麼學分值得煩惱了,隔天直接睡一整天吧。」

「你這是變相的要我捨命陪君子。」

「是啊,變相的要你陪我一起熬夜。」

趙文穹把眼睛轉開了,打開教室的門以後和幾個人打完招呼,就坐到後排的座位去。整堂課上他都盯著筆記本發呆,我看老師講義講得差不多了,他還是逗留在第一頁,沒有動靜。

我突然想到去全聯他察覺到我的焦躁,因而問出口。盲點,我這麼推搪,我說這是因為我們距離太近所以產生的盲點。趙文穹臉上的笑不太自在,好像要說什麼,但最後又把話吞回去,淡淡回覆我應急的問題。

要是他再逼問下去,我發覺自己沒有辦法回答他。

因為那個答案非常的讓人震驚。

我還記得同樣的答案在趙文穹喝醉酒強吻我的時候冒出,有點模糊,跟隨趙文穹唇瓣攀升而上的溫度及眾人的起鬨愈漸明確。我來不及說出,因為趙文穹沒有提起,甚至再也不碰酒。

每當灌著啤酒,嘴唇與罐口接觸的時候,我會把這當作是趙文穹的唇。

「朱紳宇,你這樣喝下去會不會還沒十二點就想睡了啊?」趙文穹戴起眼鏡,回過頭來看我。冷氣呼呼送著風,我整個人半埋在被窩,看他在標滿各種螢光貼紙的原文書中奮鬥。

我啜口微澀的酒後把罐子放到一邊,從他身後欺近,手撐住椅子看趙文穹逐漸填滿空盪的文字頁面。「不會。」之後我把臉靠在他背上,能感到趙文穹手上動作停頓一下,之後打字速度才慢慢恢復。

「你要先睡的話也沒關係,我等等叫你起來。」他拱了一下肩膀像是要我走開,「你這樣子我會很難打字啦……」

我斜眼看著趙文穹嘴巴碎碎唸著,注意力還是在鍵盤上。

「我沒有很想睡啊。不然你先讓我打完我的部份好了。」

趙文穹打字速度一向不快,聽我這麼建議,認真的思考一會兒,把位子讓給我。後來大概是知道我喝酒有點不放心,他坐在床邊戰戰兢兢的盯著我手指飛快,一轉眼的時間就打了比他多兩倍的字。

我的身體像在漂浮,知道趙文穹就在身後,心情更是好,忍不住哼出點歌來。趙文穹笑了,我能感受到他又靠近一些。回過頭看,他把手交疊椅背上,下巴擱在上頭,閉起眼跟我哼同一首歌。

見狀我不禁伸出手,撫過他稍微勾起的嘴角。

趙文穹陡然睜開眼驚愕的看著我。

「……你嘴巴旁邊有衛生紙屑。」

「喔。謝、謝謝。還有嗎?」

「沒了。」

其實我想吻他。

我一直想要回味那天趙文穹留在我唇上的觸感、溫度,以及味道。可是我知道那不過是個小插曲,不管是我或趙文穹隨時都可以一笑置之。但我笑完以後,心裡頭深處卻不斷回憶趙文穹口腔裡的熱度,還有模糊的呻吟。

我只好藉由喝酒,試圖讓這樣的情感變得理所當然,因為喝醉是一件快樂的事,彷彿平日的罪惡感及煩躁都能融化在酒精之中。

「朱紳宇。」

我一個閃神,敲擊鍵盤的動作突然停止。靜止的瞬間,我的心跳有點加快。

「幹什麼?」

趙文穹窩在被子裡,瞇起眼看我,然後慎重其事的開口:「我有跟你說過嗎?你的背影很像那隻熊。」

為什麼是我像那隻熊。「……不是那隻熊像我?」

我自然而然的接口,說完,就看到趙文穹眼睛張大了下,然後慢慢把臉埋進被子裡,只露出一雙眼睛。

「嗯。因為跟你很像,就帶回來了。」接著他語氣淡淡的說道,眼睛不肯看我。

我沒回答,轉過頭繼續打報告。心裡想起趙文穹哭泣的那張臉,他如果肯主動跟我聊起熊的事情,這是不是代表我可以順勢問下去?不過聽到趙文穹覺得我和熊有些相似,老實說讓我心情複雜。

「為什麼我像熊……」

向趙文穹平反的時候,他呼吸似乎有些不穩,笑得也勉勉強強。他坐起身來,垂頭喪氣的,輕聲說:「那不重要。」之後他問我要不要接棒,我點個頭,和他交換位置,一瞬之間,我留意到他的耳朵有點紅。

趙文穹在難為情,只因為我說了為什麼我像熊?我問他要喝點什麼走出房間,蹲在冰箱前恍神,後來我察覺到一點不對勁的地方。最開始的時候趙文穹好像說了,我的背影像那隻熊玩偶,然後就解釋,因為跟我很像就帶回家了……

「趙文穹。」

「嗯?」他接過我遞過去的水杯,湊上杯口就喝起來。

我想說還是先不要打草驚蛇,搖搖頭,「沒事。」坐回電腦前研究起參考資料,慢慢的也就專心在報告上,但我能感覺趙文穹的眼神不時注視著我,宛如試探。

我很想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可是這樣子只會作繭自縛。

有時候樂觀不能用在這種地方上。

換趙文穹接力後,我去洗了澡。任溫水不斷灑落腦後,我閉著眼,把手指伸進口腔裡,感受舌上的熱度。人的體溫三十六度應該就是這種熱度,不過印象裡趙文穹的舌頭,好像要比這再高一點。

我動起舌頭捲著手指模擬,但意識到玩弄的是自己手指,漸漸感到空虛。洗完澡後我濕著頭髮走回房間,走到門口發現趙文穹抱著膝蓋心不在焉,無意識的噘起嘴發愣。這副模樣有點可愛。

我忍住笑倚在門口看趙文穹把腳放下,咕咚倒在桌上,後腦杓對著我,食指戳我前幾天買回來的治癒盆栽。

「我真是自討苦吃,為什麼就是不信邪呢……」口吻悔不當初。

什麼自討苦吃?什麼不信邪?見他這樣彷彿維特少年的姿態我噴出點笑,驚動趙文穹,發現我在的時候他整個臉都紅了,於是出口怪罪,聲音卻是帶點委屈。

「你怎麼洗完也不出聲?嚇死我了。」

「你要是沒作賊心虛也不用這樣。」我擠到他身邊,取過他喝到一半的水杯仰頭一口氣將剩下的水喝光,「進度如何?應該有一半了吧。等你打完這部份,就交給我寫結論。」

趙文穹的皮膚很好,光滑而且有彈性,抹上點淺紅的時候看起來賞心悅目極了。他不自覺的吸吮起下唇,偶爾用門牙咬著,「嗯」了一聲,就要我走開別妨礙他。我含笑凝視著急的趙文穹,點點頭,半躺在床舖擦起頭來,望著他有些不太端正的坐姿。

但到後來我並沒有堅持下去,擦完頭髮,因為酒精帶來的疲乏逐漸有了睡意。儘管仍開著燈,日光燈刺眼,只要想到趙文穹在這裡,我於是放心的闔上眼皮,讓倦意緩緩吞沒我。

睡了不知道多久,房間已經暗下。這時趙文穹那裡發出點聲響,起身走來,應該是要叫我起床寫結論。我懶得主動睜眼,等他叫我再爬起來也不遲。

不過趙文穹並沒那麼做。

他用手指摸過我的臉頰,接著蹲下來,沒有動靜。我卻逐漸清醒,心跳有些快,因為趙文穹的呼吸聲清晰起來,之後是溫熱的鼻息。我很久沒有這麼期待什麼了,人長大以後自然而然會說服自己別抱太大希望,甚至還學會計算可能性有多少來勸退自己。

可是這一次,我控制不住幾乎要暴走的期待度。

最後沒有懸念的,趙文穹吻我了。怯懦、試探性的,淺嘗即止的碰觸,準備以後能夠一笑置之的吻。我微微張開口,趙文穹遲疑了一下,如我所願的加深這個吻,我索性也不裝睡了,睜開眼,對上趙文穹來不及掩飾的震驚,一把揪住他的領子,撬開他的牙關吮吻。

我以為上一次就夠熱了,但這一次或許加上我的溫度,趙文穹的嘴裡燙得我開始興奮。他發出無助的「嗚嗚」聲想掙脫我,但我只是使盡全力將他床上拖,混亂中一個不穩,趙文穹跌在我身上。

他手撐在我兩側,呼吸紊亂,一邊想要起身,但沒多久就放棄。我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扶在他臉頰探索他的口內,一下一下舔舐。他大概趁我洗澡的時候喝了一罐黑麥汁,嘴裡散發淡淡的香味。

趙文穹總算不想逃了。

他停頓一下,回擁住我。我瞇起眼看他,趙文穹滿臉通紅微側著頭,雖然不太確定,不過他已開始回應我的吻。然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趙文穹喘不過氣,發出點著急的呻吟。我懶洋洋的掀開眼皮,退開來,趙文穹張著嘴喘息,眼裡濕潤一片。

熱情漸漸消散以後,趙文穹用手背抹過嘴,雙唇被我吻得太用力有些紅腫,一個大男人被吻成這樣看起來著實可憐,我看了心情卻是越來越好,於是朝他笑了。

趙文穹並未立刻離去,他坐在床邊,撐著手垂眼看我,表情複雜,彷彿混有錯愕以及擔憂,一些喜悅,或者還有點茫然。

「我從以前就很想很想吻你了,趙文穹。」我閉上眼說,帶點饜足,「還好我不是一廂情願。」夜裡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趙文穹那裡半晌沒有回應,我覺得奇怪,睜眼看他,這傢伙露出大大的笑容,笑得極為開心,眼眶甚至泛點淚水。我想到一些事情,頓時恍惚起來,坐起身,撩開他垂落眉心的髮絲,那雙眼睛因此認真的凝視著我,眼神明亮。

趙文穹堅定的目光印證了我的猜測。

他一直喜歡我。

「我原本要放棄了,自從那隻熊壞了以後……」趙文穹吸了下鼻子。「我把他撿回來,就是要當作你的替身,就算再怎麼想要抱你,只要這隻熊在,就可以暫時安慰我。」

我聽見他彷彿孩子一樣的想法,不禁輕笑,「別跟我說你甚至打算娶它。」

「倒是沒有。」趙文穹狼狽的說,隨後嘆口氣,又說,「大概我真的是有點絕望了吧,搞不好是真有這種可能。」

「嗯。說是這樣說,既然要放棄了你幹麻偷偷摸摸過來親我?」

趙文穹的臉又紅了。

我按捺不住,傾身又吻上他害羞抿緊的唇。

過了一會兒,他才默默逸出一句,「我沒辦法控制自己。放棄太難了……」

一股異樣的情緒隨著趙文穹的喃喃取代了喜悅,最後停留的只剩下溫暖的踏實感。我突然想起當我留意的那兩個女生的眼神時油然而起的怒氣,多半是焦躁和對自身的不確定感。

我和趙文穹一樣,進退維谷。

在那之後我要他先小瞇一下,爬起來把剩下的結論打完。趙文穹原本撐著不肯睡,一雙眼興奮的發亮,左翻右覆,不過等我把兩人的班級跟學號打好,寄給教授以後,趙文穹已經睡得人仰馬翻。

關完機我躡手躡腳爬上床,替兩人蓋好被子後,枕著手臂看著趙文穹鬆懈到極點的睡臉。他睡得沉,後來甚至說起夢話來。我邊聽邊笑,不外乎都是關於我的事情,心裡一陣窩心,閉上眼想跟他一起入眠。

似睡非睡間,我想到他說那隻熊像我的事,想起一天他睡在那熊的身上,說了句夢話。

「好喜歡喔」。

很好。

看來他指的是喜歡我,不是熊。

我總算安心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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