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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02

      水芙倏然從回憶中驚醒,詳靜的臉頰、額上,滲出了細汗,她腳一軟,跌坐在一旁的石椅上。

      那年,她在一夕之間,失去了疼愛她的爹娘……

      因不敢回想而塵封在心中陰暗一角的沉痛記憶,如今又鮮明了起來。

      突然,她心口一陣緊窒,心痛如絞,她緊抓著前襟大力的喘息,呼吸越來越困難。她顫抖的支起身子,踏著虛弱無力的步伐,她扶著四周可依靠的物體,以穩住自己。水芙一步步的走回自己房間,房內的桌上置著一只石碗,她端起石碗,碗內的液體也因水芙顫得厲害的手而差點溢出。

      水芙一口飲盡碗中的液體,心口如刀割似的疼痛似乎舒緩了些,她鬆開胸口抓皺的衣襟,平復著急促的呼吸,些許凌亂的烏黑秀髮也散垂下了幾綸。

      剛剛那陣突來的心絞,水芙已經司空見慣了,那是她從小,不──應該是自四歲那年之後,就常常有這種現象。十幾年來,她一直受心疾所苦,那種難以言喻的痛苦,每每發作都令她痛不欲生,要不是為了照顧水蓉,她也不會咬緊了牙關也要撐下去,因為那是娘的遺願。這種心疾發作起來雖痛不欲生,但卻沒能奪走水芙的命,能活到現在,水芙只覺得幸運,讓她能照顧水蓉直到她長大。

      為了存活下去,水芙用盡了各種方法,宋心蕖死後,水芙抱著強褓中的水蓉在山中走了兩天一夜,只喝了些山中的溪水,竟也奇蹟似的存活了下來。好不容易找到了蓮靜居,有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水芙靠著山中的野菜養活了自己與水蓉。她偶爾會下山去,以山中的一些資源去換取些生活用品,還學會了識字,學了不少知識以後,她給自己買了些書,從此以後,她只專心的照顧水蓉,和水蓉在山上過著與世無爭的平靜生活。

      她將所學教與水蓉,自己閒暇時也看些書,尤其是醫書,山上所有的藥草,她也大都識得。她剛喝下的石碗中,是她自己所調配的藥汁,雖然不能根治她的心疾,但多年來,心疾也控制的頗穩定。

      她看著碗底,有片熬煮過的蓮花瓣,醫書上並無記載蓮花有醫治這方面疾病的功效,但她總習慣在每次熬藥時,放入一片蓮花瓣。

      不一會兒,水芙的臉色紅潤了不少,她對鏡梳回散落的髮,離開了房間。

      她再度步到每每勾起她傷心回憶的蓮花池畔,她彎下身,看著清澈的池面,信手拈了一株蓮花,湊到鼻尖細聞,蓮花的淡淡清香,總能令她心安不少。

      蓮花。娘最愛的花兒呀……

      蓮花,又名荷花、菡萏,芙蕖或水芙蓉。宋心蕖生前最愛蓮花,連自己的女兒也以其為名。水芙又望了望身後的房子,這是古魄雲建來給宋心蕖產後休養身子用的,宋心蕖喜歡清靜,不愛紛擾的世俗,於是古魄雲買下了這塊地,建了這別業,取名為『蓮靜居』。

      可是他們卻沒有福氣住進來……

      在他們打算遷居的前幾天,悲劇……就這麼發生了……

      這件事,十幾年來一直是水芙心中的夢魘,揮之不去、忘之不卻。

      離水蓉留書出走的日子,也有一段時間了,一個月、兩個月,水芙沒有心情數日子,每天除了擔憂,就是坐在蓮花池畔發呆。趁著她心靈空虛時,一些埋藏已久的事情、記憶也悄悄的脫離了水芙心中禁錮回憶的枷鎖,盤踞她的心頭。

      本已打算不去回想的,因為那些哀傷的回憶只會帶給她痛楚,每回想起,她只覺苦澀。

      厭倦了每晚由噩夢中驚醒的夜,她選擇不去回想,因為她無法遺忘,只能逃避。只要不去觸碰,不久就會遺忘的,她真的如此認為。她也確信她能永遠封鎖那些回憶,儘管她覺得空虛,但只要不再夢見父母滿身血跡的喚著她--

      在她失去爹娘的那一天起,水蓉就成了她生活的重心,她只希望能夠照顧好水蓉。除此之外,她無欲無求、無爭無念。

      水芙就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那般清虛無華。

      她不喜言語、不善交際,淡然的姝顏也難得出現一絲漠然以外的表情,可她卻不給人冰冷無情的感覺。那樣的高潔非凡、靈靜不俗,彷彿告訴世人不可褻瀆。

      在山中過了幾年無分日月的生活,水芙從沒想過要下山,因為她也不喜歡紛擾,更令她退避三舍的是人心的自私唯利和詭譎難測。

      在蓮靜居的後山,有一座古魄雲夫婦的衣冠塚。那年,水芙帶水蓉到山上安置好後,她沿原路下山,回到了古家,但卻已遍尋不著父母的遺體,她只好立了座衣冠塚。但是,就在她選擇遺忘的那一天起,她也就盡量不靠近這裡。只在父母忌日時,在塚前放上一株蓮花。

      蓮花,也是勾起她沉重回憶的東西之一,但她卻無法不喜愛蓮花。

      她想忘卻那些令她痛苦的回憶,卻不想連曾有過的幸福時光也一併遺棄。

      每每望著蓮花,它所引起的回憶有快樂的、也有痛苦的。

      每當她憶起那段回憶,她總忍不住悲痛與恐懼,倉皇逃離蓮花池。

      她最常憶起的,是小時候,宋心蕖與她,在古家的蓮花池邊……

      「芙兒妳看,這是蓮花唷!」宋心蕖抓著女兒水芙的小手,指著池塘中亭亭淨植的蓮花。

      偌大的古家大宅中,有個滿是蓮花的大池塘,池中央有個涼亭,名『詠蓮亭』,宋心蕖最愛在蓮花競放的夏日,坐在詠蓮亭賞蓮。

      水芙好奇的伸出手,探取離她最近的一株水蓮。

      「芙兒!」宋心蕖趕緊抱回險些因重心不穩而落水的水芙。

      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的小水芙只是對宋心蕖露出嬌憨的笑,顯然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剛剛要是宋心蕖慢一步抱起她,她很可能就變成一抹水底遊魂。她天真的笑讓宋心蕖不忍斥責她,只好讓水芙坐在自己膝上。「芙兒喜歡蓮花嗎?」

      「喜歡,芙兒喜歡,蓮花好美,娘也好美,比蓮花還美,芙兒也好喜歡娘!」水芙雀躍的叫著。

      「呵呵!芙兒,娘也好喜歡可愛的芙兒你呢!你看蓮花,那般的高潔,就像宋代周敦頤所言: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宋心蕖也頗有同感。

      「心蕖,你跟芙兒說這些文謅謅的,她怎麼可能懂呢?」古魄雲走進詠蓮亭,手中端著一碗藥。「這是剛煎好的安胎藥,趁熱喝了吧!」

      宋心蕖撫著微微隆起的腹部,接過古魄雲細心為她吹涼的藥。古魄雲抱起宋心蕖膝上的水芙,好方便她喝藥。

      水芙摟著古魄雲的頸項,指著池子,「爹,你看,那是蓮花唷!」

      「芙兒也跟妳娘一樣喜歡蓮花嗎?」古魄雲寵溺的輕點她的鼻頭。

      「嗯!」水芙用力的點頭。

      古魄雲在宋心蕖身旁坐了下來。

      「心蕖,芙兒越來越像妳了,咱們芙兒長大後,一定跟妳一樣是個大美人兒。」古魄雲望著宋心蕖與水芙那張九分相似的臉龐。

      「雲,我們這胎,要再是個女兒,咱們把她取名為水蓉好不好?」宋心蕖笑吟吟的與古魄雲對望。

      「好,都依妳。」古魄雲大掌覆上原本宋心蕖撫著腹部的柔荑。

      宋心蕖偎入古魄雲的懷中,「芙兒就要當姐姐了唷!」宋心蕖玩弄著水芙白嫩的小手。

      「姐姐?」認辭不多的水芙偏著頭,一臉的疑惑煞是惹人憐愛。

      「是啊,就是像雪胤姐姐那樣的姐姐呀!」古雪胤是古魄雲的大哥古魂風的女兒,大水芙兩歲。喜好旅行的古魂風與尹靜然夫婦每次到這附近,都會順道來探望古魄雲夫婦。

      「真的嗎?我可以像雪胤姐姐那樣嗎?」水芙興奮的問,她也好喜歡每次對對她好好的雪胤姐姐。

      「嗯!」古魄雲和宋心蕖肯定的回答。

      「雲,等我這胎生下之後,我們一起到山上,那兒清靜,我們一起到那兒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好不好?」宋心蕖輕問。

      「嗯!我也有此打算,放心吧!一切都交給我。」古魄雲摟緊了妻子。

      「雲,你真好。」宋心蕖玉臂環住古魄雲的腰。

      夏季,幸福的季節。

      幸福,隨、風、盪、漾!

      水芙回想著過去,面容看似平靜,內心卻十分激動。

      為什麼?為什麼快樂的時光總不能長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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