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黃昏即將結束,夜幕就要來臨之際,大上海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早已不耐煩,急忙忙地點上了路燈,燈火通明的高樓和臨街店面的霓虹燈也閃爍起來,似乎想趕快把這悶熱戰亂的白天趕緊轟走,好迎來歌舞升平的夏夜。據說,下個禮拜會有颱風來襲,這樣雖然會凉快一些,但會浪費好幾夜的狂歡,這可是不能接受的,大家要趁著這個時間縱情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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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爲這種心態,當這艘破舊得變成灰色的大舢舨隨著黃浦江慵懶的水流而下,出現在上海灘十裏洋場對面的江心時,誰也沒有興趣向她多看一眼,就連一直在江上上竄下跳執行警戒任務的日本內河炮艇都懶得去看上一眼,一天激烈的戰事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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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上海黃浦江上的舢舨,與別處不同。她是介乎小舟和中式帆船之間的平底小船,在那個年代都是在民間江邊的小作坊裏用木板合上榫頭,刷上桐油防水製造而成。講究些的還會在上面加上一個拱形棚子,可作爲專門的客船使用。按照西方的標準,舢舨估計會被劃入交通艇之類的範疇。她是城市到鄉間運送土産和鄉民的主要交通工具,在那些小貨輪不屑于停靠的村鎮間往返,因此必須兼顧海上和江上航行的雙重要求。這些舢板近些年隨著新技術的引進,在尺寸上比在尋常江南水鄉的烏篷船要大得多,有些甚至采用外國進口的汽油機或柴油機,可以機、帆幷用,幾乎取代了江南船上特有的槳和櫓,被老一輩船家痛斥爲忘了祖宗。上海這個地方就是這樣,祖宗總該記住,但幷不妨礙使用更方便更經濟的舶來品。只消讓那些老人家自己比比看,是願意站在船尾用力搖擼,還是願意坐在那裏輕輕鬆松地扶著舵,他們一代不如一代的話題往往就會轉到評論河道日漸狹窄,船家越來越不守規矩,舢舨越造越長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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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經驗的內河船家此刻站在祥生號空蕩蕩的翼橋甲板上,會發覺這艘在黃昏灰暗的烟霧中緩慢下行的舢舨大有蹊蹺。首先,哪怕在昏暗中看不清,也會發覺這舢舨出奇地長,船身也很狹窄,其次,儘管尾部傳來突突突突的機器聲,但她的速度比起通常使用汽油機的舢舨要慢得多,更何况,在這入夜的時候,連夜行燈都不挂一盞,年輕的後生真是不懂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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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這舢舨在上游轉彎處輕輕轉舵,隨著江水慢慢左轉,轉向了正北。陳忠民舉起望遠鏡認真看了看,却發現在灰暗的江面上要捕捉到這艘舢舨實在有點困難,索性放下望遠鏡,用肉眼觀察。威廉敏銳地注意到老同學的神情有點古怪,便知其中必有道理,也不願多問,只是順著他的目光也關注起這艘舢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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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的判斷是正確的,這艘舢舨身材修長,尺寸實在超過普通舢舨,目測長度足足有50多英尺,倒更像一艘上海灘上不多見的豪華快艇,艇中部靠前的地方居然還有一個方形突起,應該是駕駛台。快艇從容完成轉向後,引擎的噪聲突然提高,顯示其具有極高的輸出功率,這動靜驚醒了整個江面,原本在吃晚餐的人們都被吸引了過來。轉眼間,整艘艇進入加速狀態,艇首在高速下被水抬離水面,在空中跳一跳,又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重重地拍回江面,一大片水花飛濺起來,發出極大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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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雷快艇!」威廉大喊,他已經認出來這是英國造的CMB型魚雷快艇,與日德蘭海戰時代的魚雷艇不同,這是滑行式艇身,關鍵在一個快字,她在高速狀態下只有艇尾在水中加速,阻力極小,可以高速突擊。英國海軍的驕傲,威廉沒有理由不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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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暗中已經懈怠的幾艘日寇內河淺水炮艦警覺了起來,在叫嚷聲口令聲喧囂中,艦上的探照燈先後點亮,盲目地在江面上掃來掃去,一時間非但沒有找到高速目標,反倒晃花了瞭望員的眼睛,降低暗視覺,這下反倒什麽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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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這艘突然出現的魚雷快艇正是從英國進口的CMB 55型,隸屬于電雷學校的史可法魚雷快艇中隊,編號史-109,奉國府軍委會的直接命令,由江陰出發到上海攻擊日寇旗艦出雲號。他們在白天偵察好攻擊路綫後,從新龍華出發,穿過三條沉船阻塞綫,又混雜在舢舨中混過日寇的警戒綫,終于在天未全黑時趕到了攻擊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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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雷學校由歐陽格創立于1931年,在中國海軍歷史上是另類。首先,它在軍隊的序列中直接隸屬中央陸軍參謀本部,幷不屬海軍,海軍也不承認他們的身份;其次,它不僅僅是一個教授海軍科目的學校,還擁有一支可以作戰的快艇大隊;更有甚者,電雷學校創建伊始的教官多數來自黃埔軍校,外界和他們自己常稱之爲「黃埔軍校海軍分部」或「海軍中的黃埔軍校」。雖然歷史上只舉辦了四期,但在抗戰勝利之後成爲中國重建新海軍的骨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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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提高機動能力,史-109號拆除了兩具雙聯裝機槍,人員减到三人,都是電雷學校電雷二期畢業生,上尉艇長胡良申,魚雷兵鈕鵬來和駕駛兵陸季城也具有中尉軍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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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由昏暗徹底地變黑了,如果沒有安全燈和城市的照明,黃浦江上將會是一片漆黑。陸季城坐在駕駛艙內,風從有機玻璃風擋上呼呼地吹過,高速流體産生的低氣壓快把他的衣服從扎得緊緊的武裝帶中抽出來,他左手把兩根引擎節流閥杆頂得死死的,好讓更多的汽油空氣混合後進入氣缸燃燒,確保魚雷快艇汽油引擎發揮出最高950匹馬力,右手還得死死地把住舵輪,不讓船身在劇烈的顛簸中跑偏。快艇從加速開始就拼命點頭,到了40節,拍打出來的江水飛濺了上來,雖說有透明座艙的遮擋,仍把人打得透濕,這還不算,頻繁的顛簸都快把人顛散了,原本就很模糊的視野更加晃動不堪,2000米外勉强識別出來出雲號黑洞洞的身影現在幾乎看不見了。鈕鵬來臉朝艇尾,半蹲在駕駛艙後方,雙手緊緊扶著欄杆,他的職責是在聽到胡艇長命令後立即執行魚雷發射操作,儘管看不到前方的目標,但他可以清楚的看所過之處的日寇炮艇已經紛紛打開探照燈搜索,甚至有性急的槍炮手開始向江心各處盲目開火,一旦他們從慌亂中鎮靜下來,在魚雷快艇可能的航路前方打出一片交叉火力封鎖區,那麽一切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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鈕鵬來也慌了,大喊:「艇長!好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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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良申幷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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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艇長,距離目標么五洞洞,確認目標!」駕駛著魚雷快艇的陸季城在令人作嘔的顛簸中看到城市燈火的背影中仿佛有一個黑色的巨艦身影,前方兩側也開始有日寇的炮艇發射出拖曳著光帶的彈藥,讓人不自主地感到一片炙熱。按照魚雷攻擊教範,艇長在最後衝刺階段必須確認目標運動狀態,測算攻擊航綫和攻擊陣位,命令駕駛兵做最後的航向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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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良申還是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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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枚照明彈騰空而起,把眼前的海面照得通紅!沒錯啦!出雲號特徵性的三條烟囪就竪在那裏,她一整天一動不動地呆在日本郵輪碼頭,太囂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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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出雲號的同時,護衛著出雲號的炮艦也看清了江面上被魚雷快艇拍得泛白的浪花,從而發現了快艇,他們用小口徑機關炮和機槍向這邊打來,再過幾分鐘,等大口徑火炮轉過來,炮彈裝填好,魚雷快艇都會成爲炮火的聚焦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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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速度!高速接敵,高速占位,高速撤退,這是木殼魚雷快艇消滅敵人,全身而退的唯一要素。快艇在以40節的高速在擁擠的江面上穿行,只要錯過一秒鐘,別說被日寇擊中,就是撞上挂滿了安全燈的貨船也又艇毀人亡的危險。可艇長就是不發話,距離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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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么洞洞洞!艇長!……」只有一千米距離了!陸季城抽空回頭看了一眼,胡良申却已頭部中彈,倒在血泊中,魚雷快艇從開始加速起就顛簸不已,陸、鈕二人又背對而向,胡良申作爲艇長站在二人中間,是以無人知道他已爲敵人的流彈所中。見此慘狀,陸季城無暇多想,大喝一聲:「魚雷啓動!」,接過艇長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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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魚雷啓動!」鈕鵬來一直沒有回頭,聽到陸季城喊出的口令,心知艇長一定不妙,但這毫不妨礙他準確而快速地完成操作,魚雷定深早已設定完成,只需要啓動了,他撲到魚雷控制箱上,翻開保護蓋,雙手伸進去,同時扣動兩個早已去掉保險栓的魚雷扳機,艇尾正中綫左右後拋式發射導軌上的兩枚18英寸魚雷內部燃料罐中的煤油因撞針擊發的後續動作而快速噴入燃燒室,燃燒産生的高壓氣體開始驅動魚雷的動力裝置高速運轉,陀螺儀已經開始運轉,雷尾的共軸反轉雙推進器也轉動起來,發出電鋸般刺耳的噪聲。四周傳來的槍炮聲更加密集,把史-109號推向舞臺的最高點,所有的注意力和聚光燈都照向這艘孤獨而勇敢地沖向巨艦的魚雷快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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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雷啓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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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陸季城坐在駕駛台前,目測出雲號這艘三根烟囪巨艦的距離,在出發前,他們做過一個簡單的測算,如果是從左右兩側90度正對目標的話,那麽2000米的距離上,出雲號的身影只占半扇風擋玻璃,1000米的距離上,將占滿整面玻璃,500米,那就是占滿正前面的整整兩面風擋玻璃。可由于出雲號停泊的碼頭正在黃浦江河道向東拐彎處,史-109號艇只能從目標左舷約50度左右角進入,距離的判斷上要打點折扣不說,魚雷攻擊的成功率會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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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雷啓動,到!」鈕鵬來聽著魚雷推進器空轉的噪聲,如果再不發射,雷頭戰鬥部的保險將會自動解除,到時只要有一點顛簸就會把自己炸得粉碎,他的聲音中夾雜著恐懼和緊張,手已經伸向發射箱中的前後鎖止裝置的機械閘,催促陸季城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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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季城兩眼看著駕駛台擋風玻璃上出雲號越來越大的身影,心中默默地用三角函數快速計算了一下折算率,距離500米,還剩200米,對于這艘魚雷快艇來說,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在這樣的默念之間,一個聲音從他的嗓子裏脫口而出,把自己都嚇了一跳,感覺這是另外一個人在大喊:「魚雷發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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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魚雷發射!」鈕鵬來下意識地雙手同時拉起左右兩個鎖止閘,發射架上牢牢夾住魚雷的前後身體的金屬支架鬆開了,隨後,又順勢將鎖止閘深深地推進發射開關,這是一種聯鎖設計,不把鎖止閘打開,就無法觸發發射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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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幾乎是同時一聲輕輕的爆炸,後拋式魚雷發射導軌前的慢速無烟火藥被引燃,産生的高壓氣體將兩枚魚雷從導軌上快速滑洞。鈕鵬來目送兩枚瘦長的魚雷沿著軌道滑了下去,快消失在星星點點映射著曳光彈的江水裏,再不轉向,快艇就會被自己投放的魚雷擊中!按照教範,他一邊伸手去抓扶手,一邊大喊:「魚雷發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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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陸季城聽到鈕鵬來的口令,下意識地將舵輪向左打死,快艇在慣性和舵力的聯合作用下在出雲號面前畫出一個標準的圓弧,甩出來的江水似乎都能够潑到出雲號的艦身上,身後的魚雷已經在混亂中失去了踪影。出雲號的四門副炮終于開火了,但打得太高,從史-109號的頭頂呼嘯而過,落到遠處江面上,濺起大樹一般高的水花,而周圍數不清的機槍和機炮的射擊聲到達了高潮,在這樣的距離上,準確射擊似乎不再是問題,無數的彈丸叮叮咚咚地落在魚雷快艇周邊方圓10米內,按照日本海軍的標準,對高速目標射擊能覆蓋到這個範圍已經算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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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雷快艇剛完成轉彎,開始向南溯江而上,身後就接連響起兩次爆炸聲,鈕鵬來趴在駕駛艙後部死死抓住扶手,好歹沒有在轉彎時被甩出去,却一直不敢抬頭,不知道魚雷究竟打中了沒有。陸季城好奇地回頭瞟了一眼,黑黢黢地什麽也看不見,剛才不知是誰發射的照明彈徐徐落入水中,江面上除了槍炮口的火光,已經變得漆黑一片。大概是因爲擔心暴露出雲號,日寇已經不再敢發照明彈,各艦艇只得按照預想的方位盲目射擊,艦上的槍炮手也早已被火焰晃的眼花繚亂。除了槍炮聲可以掩蓋史-109號高速撤離戰場的引擎噪聲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而且很顯然,常識大家都知道,魚雷快艇早已在這數分鐘內跑完了外灘面前這短短2500米的航道,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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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通過無綫電或燈光下達了停火的命令,黃浦江上的槍炮聲嘎然而止,又恢復了剛才的平靜,似乎在這短短幾分鐘內,不曾有任何事發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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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筆直地站在祥生號翼橋的欄杆後,一動不動地看完了整個短劇,他借著船橋內射出的燈光檢查了一下,好發無損,在海戰中不躲不藏,是皇家海軍的派頭,因爲,根據他們的經驗,躲不躲與會不會受傷似乎沒有任何關係,更何况好整以暇地站立在自己的崗位上,顯得更有英雄派頭。他檢查過自己,就關心地問:「大衛,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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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象英格蘭一樣毫髮無損!」陳忠民此刻心情似乎好了很多,開始說起當年在皇家海軍本土艦隊實習時常見的俏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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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中國海軍還是有兩下子,這樣子有點像我們在日德蘭海戰中魚雷艇的夜戰!」威廉由衷地稱贊道。這時,聽到槍炮聲的年輕軍官們這才姗姗來遲,爬在翼橋的欄杆上四處張望,互相打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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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忠民有點不明白這話到底算不算一種恭維,只好淡淡地哼哼了一聲,說:「發起攻擊的不是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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