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微微的五度角，我迅速瞄了一眼隔壁的男生，隨即鎮定不當回事，幅度小得連自己都以為不被人察覺。但顯然我快速閃過不超過一秒的斜眼，已激起他某個程度的反感，很快的桌上便出現一條楚河漢界，一條用黑色彩色筆快速畫出的鴻溝，一張疆土明顯大小不公的桌面 。附加我的手肘被他刻意烙印的黑色墨水，完全的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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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讓我幾乎自閉，整年度開口說話不到十句，全班同學將我當成透明人般不存在的悲慘一年。只有他看得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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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我有一度無法回想起當年心境的兒時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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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鬧哄哄，笑聲不斷，無非因為人人隔壁輪換了新同學。我低下頭，完全笑不出，但我也發現，以我為中心的周遭人也安靜異常，我們彷彿成了小圈圈，一個自動隔離的小圈圈。大家很快的朝我們望來，有些慶幸，有些同情，有些想瞧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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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最可憐的是我，我才是分剝他一半疆土的敵人。我見過的，上年度倒楣坐在他身邊的女生哭了幾回，那時的我在她眼中是什麼表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時我跟現在這些同學一樣，不敢管，不敢靠近，避之夭夭。那個女生現在望著我，轉回頭去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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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我橡皮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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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了他一眼，聽話的打開鉛筆盒，將媽媽幫我買的皮卡丘圖案的橡皮擦拿給他。下課時，我只收回一隻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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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後方的女生要不回她的自動鉛筆，我斜後方的男生桌面讓他用彩色筆塗了一大塊墨跡，我正前方女生綁的馬尾到下課時已披頭散髮，而我斜前方的男生一隻耳朵又紅又腫；我收回那小得可憐的耳朵橡皮擦，有些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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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原來我只是被等待著，細嚼慢嚥的正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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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幾天，我身旁的同學紛紛倒戈，想用交情換來新學期的安寧，下課時，幾個人在我身旁嘰喳個沒完。因為厭惡，我沒想跟他說任何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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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妳都這麼安靜喔。」他用力踹了一下我的椅腳。應該和我同一陣線的人竟然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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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挪動椅子，不想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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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有夠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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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粗話，厭惡感升級。我輕輕敲了前面女生的背，「慧君，我們去上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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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自己不會去喔！」他大聲代了前面那女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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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不想上吔……」她低聲回答，卻是沒回頭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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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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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離座，等我回來時，椅子已經不見了。幾個男生見到意料之中的表情，開心的大笑。趕在鐘響的那一秒，我終於在隔壁班的講台邊，發現自己失竊的椅子。沒望見我哭，他顯然還不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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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變本加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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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肘常因不小心越過界線，讓他用鉛筆盒敲了一記。午睡時，他搔著我的腰，故意讓我睡不好。我的課本總是出現讓他用鉛筆亂畫的痕跡，而書包裡有他塞進的垃圾。數不清的搗亂。不知為何，我對這一切完全無感，也許我等待的，是日日消逝的光陰，然後換來喘息的機會。不記得班上同學有多久不敢和我說話，偶時的交集只有在課堂，放了學，我是自來自去的獨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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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午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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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知道。」他邊吃飯邊看了我一眼，模樣真是十足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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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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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妳兇屁啊！我說沒拿就沒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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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鴉雀無聲，在我出去洗手短暫這幾分鐘，最好是沒有目擊者。我坐了下來，悶頭睡覺。十分鐘後，他故意重重起身離座，桌子大幅度晃了一下，我微微抬頭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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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這麼沒公德心，飯菜隨便丟在垃圾桶，不知道要分類喔！」他大聲叫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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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頭埋在雙手間的我，眼皮隨即睜開，僅一秒，我逼自己繼續睡覺。他又坐了回來，砰砰聲響個不停，不用抬頭也知道，他又重複著千篇一律的拳頭打擊樂，一點創意都沒有。可能見我無視他，他索性將桌子搖來晃去，企圖讓我抬起頭來又或是做任何他想見到的反應。因為生氣，我暗暗發抖，告訴自己睡覺，睡覺，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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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這樣也能睡，豬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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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了幾個男生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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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後的第一節課，老師在台上講課不過十分鐘，說了些什麼，我好像沒印象了，只看到老師的嘴一張一合，金魚似的。我忽然站了起來，邁開步子走到老師面前。老師則帶著莫名其妙的神情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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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陳志偉每天都欺負我，他今天還丟掉我的午餐！」我一隻手指著台下的他，公然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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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志偉，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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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回座，沒看他的臉，我和他中間隔著一排桌椅，交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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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每天都要欺負吳芝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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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椅上，目不轉睛看著老師低聲唸他幾分鐘，他沒有爭辯，只低著頭。同學時不時朝我望來，我沒想分神注意，因為講台上的畫面才是歷史的一刻。他走了回來，帶著我預料得到的表情──妳完蛋了，即使我知道下課後，他立刻就會再度並且加倍欺負我，但是那幾分鐘實在大快人心，我的嘴正偷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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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鐘響，靠山走了，我拿起下一節課的書本溫習，他起身離開，竟難得沒對我好好「照顧」。但幾分鐘後，我的腦袋瓜被重重擊了一下，轉頭一瞧，一顆籃球在眼前越跳越低。他故意在教室後方跟同學玩接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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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故意的，球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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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答應，拾起那顆籃球，用力朝他那顆令人厭惡的頭扔過去。他嚇了一跳，伸出手擋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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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敢丟我？」他氣憤的幾次撿回球朝我扔來，同學全不敢出聲，我不想待在教室，最後一記球扔在我屁股上時，我已走了出去，身後聽到他大罵，「有種上課的時候就不要進來，爪耙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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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走廊邊上，望著操場上玩鬧的人影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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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有沒有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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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嚇了一跳，望著出聲的方向，是班上一個叫啟泰的男生，一個我印象中好像沒說過幾句話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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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你什麼事，走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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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球打到應該很痛，我以為妳在走廊上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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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會哭呢！」我生氣的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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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聽到啟泰低低一聲道歉，我反而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他又沒有欺負我。正想開口道歉，上課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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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放學是我最開心的時刻，看著同學結伴回家，我心中有點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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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門，我伸進書包想掏出鑰匙，可是翻了許久卻摸不著。一定是他。我從來都沒有把鑰匙掏出來過，也從不亂放，一定是他偷走了。我越想越生氣，坐在門邊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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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妳怎麼不進去？」半個小時後，爸媽終於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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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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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鑰匙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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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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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憐，等很久了喔，別哭，晚點我再幫妳打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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