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海拜訪合作夥伴，是我得以光明正大出逃的機會，呼吸有活力的空氣、行於乾淨的街道、品味各國飲食……。上海距離蘇州大約一百多公里，繁華於我，僅只九十分鐘車程。在中國，這樣的距離和時間是很近、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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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驅車至上海洽公，當車子駛進陸家嘴一帶的群樓間時，擋風玻璃的視野大方矗立著一棟棟高樓，貼窗仰頭見它們直聳入雲，天空變得很擁擠。有那麼一瞬間我想念起香港中環，行人行於其中，身影變得好小好小。「大樓啊！」驚呼，是我當下唯一能有的反應。水鄉的矮房看多了，偶然進城見到新穎現代的大樓，心中竟湧上澎湃和感動，久久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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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刻起，我自嘲為「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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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是不能遠離城市的人，高樓大廈、玻璃帷幕、商店林立的街道、與白雲爭天的樓頂……，都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城市風景，不論在臺北還是香港－另一個熟悉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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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滬寧城際鐵路開通後，上海虹橋站與蘇州站之間，最快僅需二十五分鐘，兩座風格迥異的城市就這麼被牽連在一起，人們編織著自己的雙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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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出走，為逃離蘇州黑白和貧乏單調的生活，安排休假「進城」拜訪朋友，和我一樣客居異地的臺灣人們，甚至臨近的香港人。不仔細想都沒發覺，原來有這麼多朋友在上海工作或生活，有來十年的、五年、一兩年的，各行各業，也許為了追尋一個無形的成就，或只是認清、追逐市場。臺灣這個有著特殊歷史地位的海島，有些總想到大世界闖蕩，也有些人一生依戀著小島不願出走。怎麼也不似香港人踏實，理智面對世界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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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發展成熟的現代化城市，總會找到一個「像」自己的地方，不論風格或環境，令你情願花時間待上一個下午或夜晚。也許只是一條兩旁有老梧桐樹林立的街道，一家特色小店。想來這應是我這類人離不開城市的原因，被幾個心靈的停泊處牽絆住，隔絕對流浪和山林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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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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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終於到上海，實現曾說過要探望幾個朋友的諾言。行於徐匯和盧灣區小路，兩旁是低調的洋房，小店和梧桐樹讓我感到平靜，得以暫時忘卻蘇州給我的窒息感。人果然需要不時轉換環境，讓感官重新開啟該有的功能，品味生活中小小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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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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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我們計劃離開上海去附近的景點觀光，理所當然的，周庒、烏鎮、西塘等著名的水鄉古鎮不論交通還是風景都是上上之選，久居城市的人總是特別嚮往悠然自在的慢活小城，見了江南風景照片，一個個都浪漫溫柔了起來，好似隨時都能吟詩作對一番。我卻完全失去想像力，顧不上過去曾經多嚮往這種恬靜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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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問號與驚歎號，自然反應，誰會不愛這種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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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看到黑白灰的破房子！」一股腦兒以最快速度將話說完，有些激動，以至於徽式建築和蘇州園林的博大精深只剩下黑白灰；歷史感變成破舊。那頭傳來一聲聲毫不遮掩的大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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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份時間我們留在城裡，天黑後流連於食肆和夜店中－典型的城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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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喧鬧、虛幻的夜生活，也有寧靜的交心時刻。幾個朋友閒談工作現況，大家心裡都明白一個事實－想來的來不了，想走的也走不了。就是說，來中國工作的人，很難回得去，因為臺灣已經沒有你的位置，也無法提供更好的待遇；想來中國的人，好機會難尋，因為這裡已累積太多太多外來技術和經驗，薪資各方面條件都比不上從前。兩難，家鄉的呼喚和現實的考驗、前進與後退的掙扎。有時我們會陷入沉思，想著自己在中國獲得些什麽？我不時想著同一個老問題－我到底好不好？時間愈久，人們愈少問這種問題，反而是自己時常自問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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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麼，距離滿一年的日子愈近，「過得很好」這件事也愈顯重要，也許一年該是覺悟的時候，中國，不是離開就是留下來，結果都是要讓自己好過。在來中國即將滿一年之際，上海宣佈將盧灣區併入黃浦區，一個美麗的名字便走入歷史，這一天，我捧著一個盒子－裝有幾個月前漂洋過海來的殘缺物件－一直被閒置在電視櫃上，撿起裡頭的東西並拼湊起來，聽著伊布拉印•飛列，像跟著他經歷默默無名的大半段人生。然後將它們置於書櫃某個角落，正式被我認定為蘇州（或中國）生活的印記。多年後我將由上頭的痕跡細數它們的旅程。像非洲難民兒童以多元媒材在二手旅行箱上呈現他們的日子，關於流離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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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我不時凝視它們，除了黏著的痕跡外，還有因無法找回的細小碎屑而留下的小洞，我突然決定給它們來張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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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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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記得我曾提過的那些碎片？前幾天我終於把它們拼黏起來，雖說能認同它是個完整的形狀，但不論我多麼細心謹慎，形體上仍留有一條條細縫和凹洞，無比醜陋。真要說整件事意義何在的話，這些細縫記錄了我「黏」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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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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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照片呢？留下的是我完成的當下，從怨懟至悟道的過程，紀念我花了一年時間去接受這既近卻遙遠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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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究竟好不好？再一次自問，在今天，來中國滿一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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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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