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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經理,那個喜願社的律師又打電話來了。」

「告訴他我不在。」

四季酒店的經理站在入口大廳,準備迎接今天的第一批客人,早上剛燙好的黑西裝浸潤在溫暖的室內照明下,像一隻無形的手在拉直他的背脊和雙肩。

從洛桑的旅館管理學院畢業後,先在酒店提了兩年行李,然後再從整理房間的助手、酒吧的侍者,廚房打雜的小弟。每一個工作都把他原本就相當標準的身形磨得愈來愈挺,頸項也愈來愈筆直,到今天他只要站在大廳,就像是戶外常見的公共藝術般,宣示酒店的存在。

打從小時候在酒店裡的空房玩捉迷藏開始,父親就指著每一個房間的藝術品,娓娓訴說這件雕塑當初是那一個名人贈送的禮物,那幅畫是歐洲某個跳蚤市場的戰利品;休息室的牛皮沙發當初海運時遇到颱風,裝沙發的貨櫃差點被幾十米高的巨浪和暴雨颳進海裡;接待櫃台上枱燈葡萄花紋的鑲嵌玻璃燈罩曾經被某位女明星頑皮的孩子打破,多虧某位曾在法國原廠習藝的本地玻璃工匠修復。對他而言,這些藝術品並不是單獨的個體,而像酒店十層樓建築外牆的數千塊煉瓦般,是酒店的一部份。

那張床現在是整個酒店的招牌,如果借給那個生病的小女孩,整個房間搞不好要封閉消毒一個禮拜。萬一小女孩在房裡過世,套房,不,甚至整個樓層都可能會沒有人敢住,對酒店來說,損失實在太大了   -

「對了,今天預訂房間的客人有誰?」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回過頭來。

櫃台後的值班職員敲打鍵盤,「今天下午會有一個旅行團,房間是501到510。佛教協會的工作人員今天中午會過來準備,他們預訂了315到322,另外今天和明天要準備素食。   -   對了,今天頭等套房有三組客人會進來。」

「三組?那麼多?」經理轉身走到櫃台前,「是什麼人?」

「一個搖滾樂團,一個手工釣竿的製作者,」職員的指尖在螢幕上虛劃,「對了,還有一個古物鑑定家。」

「不好意思,我預約了房間,請問是在這裡Check   in嗎?」

經理轉過身去,一個身形瘦小的男子站在他面前,深棕色的頭髮梳成右分的西裝頭,身上的黑西裝和他一樣縫線燙得筆直,手上提了只線條簡單的帆布旅行袋。

「請問您是   -」

「我是傅敏通。」

櫃枱職員碰碰他的肩膀,他回過頭時,瞥見職員做出『古物』兩字的嘴形。

「是預約頭等套房的傅先生嗎?」

「沒錯,我記得預約的是靠內側的104號房。」

「我是酒店的經理,請多指教,」經理連忙抓住他的手握了兩下,順手將行李提在手上,「請將行李交給我,我帶您上樓看看房間。」

「那證件   -」

「待會我會帶下來做Check   in,再交給管家送上去,」他朝櫃台旁的電梯揚了揚手,「請跟我來。」

※                ※                ※

沁涼的空氣從電梯車廂頂端的風扇送下,微微搖晃著用玻璃和柚木妝點的空間。

「聽說傅先生是古物鑑定專家,」經理說:「這次來本市是為了   -」

「幫開拍賣行的朋友,鑑定幾件剛到手的古物,」傅敏通轉過身來,「聽朋友說貴酒店的古物收藏非常豐富,所以這一陣子才想住在這裡。不過沒想到頂樓靠窗的套房都被預約,實在太可惜了   -」

「謝謝您的讚賞,」經理微微頷首,平時只能看到一條線的唇際微微上揚,露出職業級的笑容,「靠窗的頭等套房客人還沒住進來,如果傅先生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為您介紹。」

「那就先謝謝了。」

頭等套房集中在酒店的最高一層,其他樓層動輒隔成三十間套房的空間。在這裡奢侈地只隔了五間套房,其中三間緊鄰飯店的正面,可以眺望一公里外港灣複雜的水道、河渠、船隻,還有緊貼天際線,即將下沈的夕陽。

電梯門往兩旁滑開,迎面可見兩扇用花朵浮雕和黃銅門鈕裝飾的深色橡木房門,經理掏出一串叮噹作響的鑰匙,打開右側的房門。

「這間是101號房。」經理領著來客穿過鑲嵌橡木壁板的玄關走進客廳,腳下蓬鬆的長毛地毯,透過鞋底傳來搔癢般的觸感。從佔據客廳一堵牆的落地窗,可以望見一艘紅黑雙色的貨輪,正從遠方的河道準備進港。

「這間套房真的很不錯,」傅敏通輕撫客廳正中的皮沙發,「我那間應該也差不多吧?」

「每間頭等套房的裝潢等級都是相同的,」經理點點頭,「唯一的差別,主要在每間房的陳設中,都各有一件家父蒐藏的代表作。像這間房最具代表性的陳設,是臥室裡一張維多利亞時代的古董床。」

他引領傅敏通走進臥室,四柱大床端坐在室內空間的最深處。木料吃進數十年室內的煙塵與手澤,泛出貓眼石般深沈的黝黑色澤。四根床柱底端雕成獅爪,牢牢抓住腳下沃草般的長毛地毯,頂端的闊葉樹造型搭配圍繞床緣的蕾絲帳幕,在米黃色的床墊上方展開紋理繁複的華蓋。

「這張床是家父當年在歐洲某個城堡拍賣會上的戰利品,除了床帳和墊子是後來向義大利訂做的,其他都是當年的原物。」經理的語氣中透出一絲自豪。

「這樣啊   -   」傅敏通將身子探進帳幕,抬頭端詳床頂複雜的雕飾,「是維多利亞時代的風格沒錯,   -   這間房也被預訂了嗎?」

「是的,」經理頷首,「一個搖滾樂團今天會住進來一個星期。不過如果有機會,我可以再帶您過來。」

「那就先謝謝了。」

「不客氣,其實在如何整理這些藝術品方面,我們也希望在您在這裡作客時,能給我們一點意見。」

「那沒問題。   -   我看完了,謝謝。」

「請跟我來。」

他們走出房間時,隔壁   -   102號房   -   的房門打開,一個身穿灰色西裝,身材結實的壯年男子走了出來。

「經理,」他朝經理招了招手,後者滿臉堆笑迎上前去,「能不能檢查一下廁所的排水系統?昨晚整個房間都是沖馬桶的聲音,你們這裡不是頭等套房嗎?」

「我們會立刻檢查,抱歉造成您的困擾,真的很抱歉。」經理彎下腰做了個九十度的鞠躬。對方哼了一聲,踏進剛打開門的電梯。

「那位先生是   -   」電梯門關上後,傅敏通問。

「上星期來投宿的客人,聽說是室內設計師,」經理朝下一個房間走去,「他每天早上都會在二樓的餐廳用早餐,您不妨利用早餐時和他聊聊。」

「那下一個房間的陳設是   -   」

「103號房這個月正在整修地毯和裝潢,展示品是從琵琶湖打撈發現,日本繩文時代的古陶瓶;您預訂的104號房,展示品是日本平安時代的『六道甕』-」

「『六道甕』?」傅敏通眉心打了個結,「該不會是那個   -   」

「外表是普通的窄口黑陶甕,不過裡面畫了佛教傳說中,靈魂在人世、地獄和天堂間輪迴的歷程圖『六道繪』,據說是以前的僧侶,用來冥想悟道的法器。」

「就像『不淨觀』那樣?」

經理點了點頭,「五年前家父到日本一處淨土宗的寺院參拜時,住持送給家父的禮物。不過放在客房之後,老實說惹了不少麻煩。」

「麻煩?」

「有不少客人和隨行的小孩因為好奇,想看看甕裡到底有什麼東西。結果我們付了不少心理治療和收驚的費用。甚至於部份拿香拜拜的飯店員工,平常也不太敢接觸那個甕,」說到這裡,經理哈哈笑了兩聲,「不過家父認為以六道甕的美術價值和社教意義,一直堅持要放在客房裡。為了在減少客人困擾的前提下尊重他的意願,所以放在頭等套房中最少人入住的房間。關於這一點。還希望您能諒解。」

「不用介意,我做這一行很多年,地獄圖什麼的,已經看習慣了。   -   那我隔壁的房間是   -   」

「至於您隔壁的105號房   -   」經理打開電梯門旁的房門,「客廳有幅法國畫家高更的作品『塞納河畔的快船』。」

經理說的畫掛在客廳裝飾性的壁爐上,淺黃色方形渦紋浮雕的纖細木質外框圍出一片天藍色的空間,兩艘揚起白色三角帆的修長快船背對觀者,航向畫幅深處的塞納河。

「這幅畫據說是高更的最後一幅作品。他在大溪地去世後,當地的土著還特地託傳教士將這幅畫送回法國   -   」

正在專心審視畫面的傅敏通,突然笑出聲來。

「經理,你在開玩笑吧?」他回過頭,「這幅畫是贗品。」

「贗品?不會吧?」經理愣了一下,也湊到畫幅前。

「這幅畫仿得太好了,真正高更的畫作,筆觸不會那麼細膩。」傅敏通伸出手來,在畫布上比劃,「高更並沒有受過正規的油畫技法訓練,但畫這幅畫的傢伙不管是誰,他的技巧相當熟練,就像是一面看著畫冊一面下筆的。」

經理望了客人一眼。

「您說的沒錯,這幅畫的確是贗品。」

「哦?」

「十年前家父在法國向一名急需現款的收藏家手中買下這幅畫,在約定交畫的前一天晚上,收藏家的一名僕人被藝品竊盜集團收買,他拆下畫布,換上竊盜集團提供的贗品。當時家父考量到買方的處境,決定收下這幅畫,只在事後通知國際刑警。但是那名僕人和畫就下落不明,家父一直把畫掛在這間套房,臨終前還要我發誓,只要飯店在我們家人手中一天,這幅畫就不准放到別的地方,而且不能告訴客人這幅畫是贗品。」

「當時你一定不同意吧?」

「我當時還提醒他,萬一客人發現畫是假的。會搞垮整家飯店,還要拉所有員工當殉葬品。」經理抬起頭,視線在畫布上停下,「我還記得當時他說:『只要你相信,畫就是真的』。」

「『只要你相信   -   』」

「原本我不應該告訴您,但是我想您遲早會發現,為了不讓您對飯店有不好的印象,-   關於這件事,還希望您能保密。」

「我知道了,你可以放心。」傅敏通瞄了眼腕上的表,「帶我去看看那個『六道甕』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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