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壹》

         鬼──

      『有人占云,是邑人,必為魅鬼所迷惑。』

      一

      夕暮時分,在山腳下的鄉間礫道上,幾名玩累的孩子正簇擁一名身形纖瘦、黑髮披肩的年輕人說話。孩子們個個面露欣喜,意猶未盡的拉扯男子衣裾相爭出聲。

      「……故事說完了。遺憾的是,它沒能有個完美結局。」

      那男子看上去極為年輕,聲音容貌遠比一般人出色許多。據說獨自居住在山裏的荒廢大邸裏,有時會下山並帶來一些色澤稀奇的玉石與農民們交換糧食。男子所持有的玉石廣受村民喜愛,加工作成飾品賣出後通常都能賺筆小財。

      一身和服打扮的俊美男子在山林村落之間神出鬼沒,已是眾所皆知。不管經過多少年,那外貌始終不曾改變;因未曾給村子人民帶來困擾,日子一久,人們也就習慣他的存在。

      ──該不會是山裏頭的妖物所變化?

      但年輕人需要食物,也因此故頻繁出現在村民面前,這則推測衍生的謠言很快便煙消雲散。年輕男人雖神祕了點,但行為舉止卻與普通人沒有兩樣,也就挑不起純樸農民詢由的意欲。想當然耳,村裏也有許多年輕少女趨之若鶩,主動示好卻都被一口回絕。

      「不要靠近我,會被吃掉的。」

      聽來似乎是帶有濃厚曖昧的暗示。年輕男子對表露愛意的女性如此答道,至今沒有任何女子能成功讓他點頭。

      ──宛如孤月倨傲美麗,令人忍不住想佔為己有,相對卻又遙遠得無法掌握。

      村子裏的單身女性常凝望那細長身影感嘆道。這現象持續了好一陣子,惹得村裏男丁個個心生妒火。他們挑了個日子潛入山林、埋伏在年輕男人往來的小道上,打算給點教訓。

      「我們忍你很久了,囂張的小子。」

      七八名魁漢擋在他面前,那因妒怒而扭曲變形的嘴臉已無法單以猙獰可怖形容。

           「女人們就是喜歡你這張姑娘似的漂亮臉孔嗎?」站在前頭的男子邁步上前,粗糙大手一把扣起年輕人白皙端正的下巴,諷刺笑道。身後的壯漢們也跟著搭腔附和:

      「我女人老在煮飯時發呆,問她是怎回事也不講。我看八成就是被這妖里妖氣的傢伙給迷了,現在連家裏事也不幹,老跑到村外東張西望。」左邊的男人首先發了牢騷,他是個精壯的中年農夫,與妻育有一子,是個不太管束家務的傢伙。

      「月底我原本要跟村裏的織女完婚的,沒想到她竟改變了主意,叫我年後再提;一定是這不男不女的怪物暗地裏對她動了什麼手腳!」

      站在右側的青年氣憤地高舉鋤頭吼道。他剛經歷人生中最為難堪的苦痛,語氣裏,對年輕男子的恨意表露無遺。

      「你還真多仇家啊,年輕人。不待在山裏頭好好過活,跑到咱村裏來幹什麼?老換些米啊菜的,說穿了就是為村裏女人來的吧?」

      面對帶頭男人的惡聲質問,年輕男子沒有應聲。他懷裏抱著兩包麻袋,那是剛自村子換來的米稻麵粉。那抓著他下巴的男人將他逼得無路可退,背抵上了樹。

      「你笑什麼?」

      男人們咆哮著。他們看男子毫不畏懼地撇起唇角,漾開隱喻另意的笑容。此舉動在眾人眼裏顯得十分詭異,同時也紅了男人們的眼。為首的壯漢啐了一聲,粗暴揪來年輕人的衣領,二話不說朝他臉上揮下一拳。

      年輕人硬生吃下拳頭,仆倒在地動彈不得。他懷中的米糧麵粉全飛灑草地,無一完好。

         「你不配吃咱村裏種的東西。」男人朝跌坐在地的年輕人吐了一口口水,「盡拿些唬人的石頭來,就想騙走我們辛苦種的稻米?你這傢伙只配喝水溝裏的臭泥。」

      男人們的大笑聲驚動了林間野鳥。但他們面前的長髮男子卻面不改色的緩慢起身。

      ──十八。

      一道沉喝自年輕男子的意識深處響起。

      男子目光透過垂肩的細密黑髮,泛起譎色;他舌尖抹過破皮滲血的脣瓣,並以衣袖拭去。

      不許出手。

      沒有我下令,不許輕舉妄動。這裏是人類的地方,無需釀事。

      「怎麼?該不會嚇得連求饒都忘了吧?要不要本大爺教你啊?」

      大漢們縮小範圍,以年輕人為目標步步逼近。他們手中握妥鋤頭短棍,眼神充滿殺意,像盯上獵物的饞獸;對男子的憎惡化為喘息吐放,在這片寧林裏構成陰晦不祥的存在。

      「不要怪咱們,是你太不識相。」

      為首的男人再度出手,這次一把抓牢男子的纖瘦臂膀,像是不容脫逃的粗暴押制。

      「喂,這傢伙不叫也不逃啊。」站在後頭的青年樵夫警覺地說道。打從一開始,他的視線便不曾自年輕男人身上移開過。那身影面貌雖生得絕美,但總顯得冰冷而毫無感情。

      「這次就給你點顏色瞧瞧,免得你再跑進村子裏跟我們搶女人!」

      一把屠刀不知自何人手中被使勁拋了出去,一道危及性命的狠勢劃過男子頰側──刃面斬嵌入樹,落在耳側的堅實聲讓男子瞠大漆瞳,微微驚色。

      「他怕呢!」

      刺耳的恥笑聲此起彼落,充斥在柏木參天的密鬱森林裏。男子額髮被人一把粗暴的扯至面前,膝後遭一記猛踹、失去平衡踉蹌跪地。

      那秀麗臉龐因刀傷泌出黯紅血滴,在他昂首時自頰末延流而下。

      「跪下跟這些大爺好好道歉。若咱們聽了高興,就饒你一命。」

      年輕人因手腳受制而臉孔上揚,這角度也同時讓眾人看清了整張面貌。瞬時,充滿惡意的嘲諷在一瞬間全走了調。

      眾人控制不住的發出驚叫,彷彿看見不可思議之物。

      「這傢伙──竟有隻眼是紅的!」

      押著年輕男子的壯漢露出嫌惡的眼神,像是無法接受異於常人的面貌,震駭萬分下他迅速抽手;並一連倒退數步,身軀撞上橫楞於後的同伴。

      「人的眼睛不會有這種顏色,他一定是山裏的妖怪所變,難怪村裏的女人會如此迷戀他,原來都被他用妖法給迷住了!」

      「殺、殺了他!再任他進村胡作非為,不知道啥時會出事!」

      你一言我一句、像感染似地,人性中最為殘暴的本性被鼓譟而起。男人們懼怕,卻反之逞威的高舉手上鋤刀,一哄而上朝年輕男子揮砍去。

      屈跪樹下的男子沒有因群眾殺至而面色驚慌。正當所有人提起惡膽欲大肆妄為時,樹林裏竟傳來為數密集的不明低響。由遠而近,那詭異的鳴翅聲教眾人為之一怔。

      不過一眨眼工夫,誇張的驚叫聲此起彼落。

      壯漢們拼命想擺脫突然密集而聚的兇猛蜂群。他們胡亂揮舞手上農具,同時掩頭逃竄。其中幾人竟失手誤傷同伴,現場是一片痛叫咒罵不斷。

      真是虛張聲勢的人類。

      年輕男人腳下的影塊響起不明陰笑。

      因抵擋不了那龐大蜂勢,無法對外地者得意要脅的村人們只能逃之夭夭,草地上還遺落著遭丟棄的鋤頭。年輕男子看著那群盛氣凌人的村潑帶著哀嚎及辱罵漸行漸遠,最後完全消失於這片山林。

      森林又恢復原先的寧靜。

      像是不曾出事過般,年輕男人若無其事的整理因拉扯而略顯狼狽的衣裝。當他正打算收拾零散於地的米糧時,一道沉厚宏亮的聲音自林籟間響起。

      「你叫做十八嗎?」

      那陣詢問來得莫名其妙,其聲形彷彿非人口所現。那是一種以精神傳遞的意念,並伴隨強大且壓倒性的靈氣而來。它始發於年輕男人身後約數尺的巍然巨松上。

      十八抬首望向身後高聳入天的松樹。他感覺身體及影子裏的許多鬼隻立即隱氣藏息,十分清楚那道聲音的主人不是能與之為敵的對象。

      他默不作聲。當身周刮起亂風時,巨松上的那道身影瞬間降落眼前。

      「非人非妖的存在,我在你身上感覺到無法計數的鬼氣,留在此地只會成為鞍馬山的禍災。」

亂風停歇後,十八看清了翩躚著地的人影。

      那是一名身著山伏草履、眼縛布帶而腰佩太刀的黑髮少年。他手執團扇,縛眼的白布上寫滿無法讀認的咒文,那怪異模樣讓十八一時移不開目光。

      「那蜂群是你使術喚來?」十八冷笑,對站在面前的山主不以為然。「運氣真好,要不然那些無賴可會全成了牠們的餌食。」

      白服少年沒有應話。他執扇一揚,兩人之間便捲起一陣不自然的颶風。那風刮得凌厲,瞬間繁葉環舞,與騰空驟降的少年似成一體。

      「地靈及樹靈均因為你的存在而懼怕。祂們感受到污穢鬼氣進入此山而不安騷動,你若做出傷害此山及人靈的行為,我會毫不留情的驅逐你。」

          少年聲音冷峻威嚴,迴響於林穩厚深壑,宛如泰山鳴動。

      「驅逐我?」十八聞言,不以為然的牽唇冷笑。「用那腰上的刀嗎?你是鞍馬山的主人,而我只是寄宿的過客。要不是那些人類滋事,鬼隻一向不主動現身。」

      那毫不掩蔽的強烈靈氣真是駭人。雖說是此山之主,但畢竟是超過千年修行的大天狗;若輕視可要吃足悶虧。是鬼隻的氣息將祂引來的嗎?

      令人棘手的傢伙。

      正當十八盤算該如何擺脫白服少年時,那咒帶覆目的臉龐竟浮現一抹淺笑。

      「勿輕舉妄動。若驅使惡鬼作歹,我會讓你自這世上徹底消失,諒千年前的鬼族祕寶也保不了你。」

      十八輕啐,淡然出聲。「再怎麼看,我也算是個吃食粗糧的平凡人。只要山下村民不來招惹,一切相安無事。這樣的回答你可滿意?」

      白服少年默然聽完答覆。他鬆垂持扇單臂,略斂逼人靈氣。

      「為何來到此山?」

      「順時河來訪。」

      話一出口,十八突然發現站在面前的少年竟一瞬不見踨影。驚愕之餘,他眼光環掃四方。

      「那麼,藏身於道子村的惡鬼也是?」

      在後方──

      追隨聲源的十八猛一回頭,將那巨松上的白色身影捕捉入眸。

      道子村裏的惡鬼?

      十八蹙眉不解,狐疑地望著端坐蒼松勁枝上的少年。

      「……看來你是完全不知情。獸的幼生多了,村落常傳出屍味,居住這座山地的神靈全都畏懼著鬼氣。也因如此,我才會現身此處。」

      鬼氣?道子村裏?

      鞍馬山之主會自動出現,想必是那山腳村莊將有變化。

      正當十八沉忖不語之際,那山伏裝扮的少年已隨流風悄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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