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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命棺(一)好重的棺材

      夜林梟啼,破窗擋不住大雪,陣陣寒風,吹動朽壞的屋樑怪響。前方就是亂葬崗,世道亂,誰也準不定明兒就成了孤魂野鬼。

      老人張瘸子剛合上義莊的兩片木板門,還未歇著,便聽得陣陣打門聲。鄰近土匪橫行,才剛對付過一撥,搶了村頭的姑娘,大搖大擺來義莊吃喝。見這勢頭來得急,沒準又是另一夥。張瘸子顫抖地伸出一隻瘦骨嶙峋的手,將門推開一個縫兒。

      順著門縫望去,十幾個壯漢,中間護著一個大轎,轎上簾幕層疊,黑紗白幔。拉轎的四匹馬高大健壯,轎後還有八匹,也不輸拉轎的。這八馬卻不負重,只用來輪替休息,一旁還有馬夫照顧。張瘸子見多了,知道這大戶人家,人死在異地,總要尋思想法運回鄉去。看這排場,也可推算人家的打賞必然豐厚。

      扛鏢的頭兒精明幹練,先遞上一兩銀。說道:「兄弟們歇會便走,關了莊子。別讓閒人進來。

      張瘸子收進衣袋,又瞟了大轎一眼,這大戶人家的棺材,不知長什麼樣子。那頭兒左右指揮,眾人將棺材連同轎子一起停在院裡,又落下四人負責看守,便各自歇腳。

      張瘸子更是好奇,守這義莊三十幾年,何曾見過這樣排場。拿著髒布擦抹桌椅,偷聽眾人談話,想知道這棺材裡的是什麼人。

      扛鏢的頭兒名喚周起禹,善使一套天星劍法。是湘威鏢局的二當家。江湖裡小有一番名氣,眾人與他相熟,都喊他禹二秀才。他不是真正的秀才,只因面貌俊秀,愛作書生打扮,說話總掉幾句文兒。才有這個揶揄人的外號。禹二秀才不以為意。走闖江湖靠的是真本領,手下沒有硬功夫,二當家的位子也不是憑空得來的。

      駝子崔五挨著禹二秀才,低聲說道:「二當家,咱們這趟鏢不走正路。二當家摸透底,也跟大夥兒說說。棺材裡金銀珠寶多少,兄弟心裡有數。只是說不清哪條道上的,總是心中犯疑。上下邪氣得囉,敢情是造反來著?」

      禹二秀才笑道:「這鏢趕到京城,誰這麼大膽子,天子腳下造反。」

      花娘子埋怨道:「二哥好久不護鏢了。那丫頭進鏢局,也不知憑誰的臉面,二哥一會兒應了下來。兄弟們說那丫頭生得標緻,二哥的毛病犯了。照我看來,生得也就平常得緊。」花娘子一身紅衣,雙腮映紅,粉眉微蹙,煞是好看。

        禹二秀才嘆了口氣,說道:「花妹子錯解了。誰托這趟鏢,二哥算是知道,也算不知道。」眾人聞言大奇。禹二秀才道:「叫弟兄們都來,大夥兒一條船,我也不隱瞞,兄弟替二哥琢磨罷。」

        待眾人齊聚,禹二秀才道:「事情起因是在浣紗苑發生的事。」

      浣紗苑是洞庭一帶有名的青樓,有三大妓五小花並稱。禹二自命風流,與三大名妓都有來往。殷勤最盛的自然是花魁蘇向晚,蘇向晚姑娘善歌能舞,賦詩作辭俱為一絕。文人墨客與之交遊,等閒見不到真面目。

      禹二作了入幕之賓,也不是說見就見。蘇姑娘有個規矩,隔著一扇竹廉先歌一回,然後傳下對子。賓客取了紙箋,寫下自己所對,讓蘇姑娘過目,挑選出色之人。

        除此之外,還有三不見。生客不見,得投過幾次對子,教蘇姑娘熟了,才能得見;捉刀不見,請旁人代寫是不成的;俗客不見,生得肚肥嘴滑,或者蘇姑娘看不順眼的,都在不見之列。

        花娘子眼波一橫,頗有怒意。原來是青樓裡惹出的事。

      禹二秀才訕笑道:「那日正逢蘇姑娘見客,我在賭坊裡賭了十幾把,又召了兩個姑娘作陪。玩的是牌九,說也奇怪,那日的對家勢頭旺,十幾把過,我已輸了千兩銀子。」

      眾人震驚不已,輸了千兩銀子,那是把身家賠進去了。

      花娘子道:「二哥輸這麼多,別是叫人陰了。」

      禹二秀才強笑道:「我輸得臉色慘白,差點站不起來。卻突然有人說話:『對家是皮笑肉不笑賭丐程棄,教你連命也賠進去。』我見是個嫩生,白白淨淨,還沒說話。賭丐已站了起來,鐵拐一搭,指著那嫩生。厲聲喝道:『你是誰?怎知我姓名?』

      那嫩生不理他,一邊笑著對旁人道:『有人給你起了名字,又養你長大,傳你絕學。你把人家打成殘廢。那樣狼心狗肺的事,也作得出來。』賭丐鐵拐不住顫抖,看起來比我還要慘。我後來到處打聽,江湖朋友知道有賭丐這號人物的,只知武功絕頂,嗜賭如命。不知為什麼,果然沒人知道賭丐的名頭。」

        駝子崔五道:「賭丐行事詭秘,賭術奇高。聽人說詐賭最怕遇上賭丐,第一次拿一隻手,第二次就拿命。二哥在浣紗苑是貨真價實,輸得不冤。」

      禹二道:「那嫩生旁有個漢子,朝嫩生說了幾句。嫩生笑嘻嘻地朝我說:『我瞧你也輸到底了。願不願再跟我賭一回?』我那時輸得苦了,卻不肯在嘴上討饒。回道:『得看你賭什麼?賭注小了別來跟二哥囉唆。』嫩生道:『賭注是現成的。你今天輸了多少銀子?』我哼了一聲道:『總有千兩銀子,誰理會他。等我再來一把翻本。』嫩生笑道:『就算一千五百兩罷。如果我輸,賠你一千五百兩。若你輸了,替我跑一趟鏢。這趟鏢,你什麼都不能問,只憑我這塊玉佩作信物。至於賭什麼好….』我道:『賭什麼?不如賭今天誰能見到蘇向晚姑娘。』那嫩生喝采道:『好,一言為定。』我那時肚裡暗笑,嫩生就是嫩生。蘇姑娘三不見第一條,不見生客。且說不見得選我,卻絕不會選到你。」

      花娘子卻道:「二哥你輸定了。」

      禹二秀才怒道:「我為什麼輸,誰知蘇向晚那天發什麼神經,居然選了那嫩生。」

      花娘子嘆道:「二哥怎麼看不破,那嫩生灑出千兩銀子作賭注,眉頭也沒皺一下。蘇向晚風塵女子,瞧著能不動心。吟詩作對,說穿了還是白花花銀子最對。」

      禹二秀才想了想,嘆說:「或許真如花妹妹所言,不過那嫩生別有門道。蘇姑娘選了他,他遞給我一張條子。寫著:『賭丐已走,賭錢我付。鏢物重大,萬莫負託。』我卻不服,吼道:『蘇姑娘三不見,你是生客,怎麼選你?』那嫩生道:『浣紗苑三妓五花都到我家玩過,我才不是生客。』我一時傻了,唉,這輩子就那晚過的最窩囊。」

      眾人都明白了,這趟鏢是那嫩生所托,禹二也不知道棺材裡頭是什麼。眾人眼睛發直看著棺材,想著那個禹二早已想過百遍的問題:『棺材裡裝了什麼?』

      禹二搖手道:「不行,丈夫一諾千金。就算是整箱的花花黃金罷。咱們湘威鏢局的招牌不能壞,我答應過,絕不能動棺材分毫,誰敢開棺,就是跟我作對。」禹二說了重話,誰還敢提。

      誰知這時,傳來陰側側一陣冷笑,笑得教人頭皮發麻。眾人抄起傢伙,尋事的來了,團團圍在棺材周圍。

      禹二秀才朗聲道:「湘威鏢局路過寶地,不及拜會。同是江湖兄弟,不必輕動干戈。禹二備有好酒,英雄何不現身。」

      那人陰笑數聲,道:「酒、酒,閣下識賭丐,卻不知酒鬼?」禹二秀才臉色刷白,酒鬼本是尋常罵人語,近十數年來,卻只有此人配稱酒鬼。酒鬼一詞也變成專指此人,旁人不敢再稱。傳言此人連飲十日不醉,誰有窖藏好酒,必往殺之,再取酒作樂。酒鬼殘忍毒辣,手上冤魂不知多少。

      酒鬼渾身酒氣,一躍坐在轎上。禹二長劍一盪,一招七星匯聚,便朝酒鬼下盤招呼。眾人見動了手,再不客氣。花娘子扯開長鞭,一式鳳尾迴翔襲向酒鬼面門。崔五掌中抄了三枚毒蒺藜,疾射過去。

      三人略有先後,也不過剎那之別。酒鬼笑嘻嘻地,一腳踏著禹二劍刃,右掌硬接長鞭,花娘子被他硬拖了去。三枚毒蒺藜都招呼給了花娘子。

      禹二棄劍變招,右手疾點,封了酒鬼腿上諸穴。原來天星門雖以劍法稱名,卻尚有指、掌二功傳下。只是不如劍法霸道,少有施展之處。禹二兵刃被奪,陡然變招,竟收奇效。酒鬼一個不穩,從轎頂跌了下來。禹二喊聲好,餘人抓刀拿劍同時砍落,要送酒鬼一個屍骨無存。誰知酒鬼身法快絕,還未拿穩,已奪過一人的長刀,橫地一揮,割了五六人的腦袋。

      送了性命的,頸間一個血口子,噴了鮮紅血雨。濺滿鏢局弟兄的頭臉衣服,轎子的黑紗白幔成了暗紅與鮮紅,花娘子本就一身紅衣,血花點點更顯詭異。

      禹二眼前發黑,明白性命要送在這裡了。再朝酒鬼攻去,厲聲道:「小花、崔五,你們領著弟兄逃。這趟鏢我接的,我擔。」目眥牙呲,更顯可怖。

      花娘子驚得呆了。崔五拉著她撤。花娘子手腳亂揮,狂叫道:「我不走,不走。」

      崔五喝道:「再不走,二哥就白送命了。」不由分說,扯著花娘子向外逃去。酒鬼一聲厲嘯,手裡暗器射出,正中二人背心。崔五、花娘子立時倒地。

      禹二滿腔激憤,跳上棺材。挺劍喝道:「想開棺,先取我命。」

      酒鬼居然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口酒。道:「你拚死護棺,可知道這裡面藏了什麼?」

      禹二道:「不論棺材裡裝什麼,禹二一死護鏢。」

      酒鬼讚道:「好,難怪那臭丫頭花了千兩銀子,就要找你護鏢。」

      禹二一怔,忽然醒悟:「那嫩生是個姑娘。」不由更是古怪,姑娘嫖院,還是蘇向晚的熟客,真是奇哉怪也。

      酒鬼話鋒一轉,指著棺材道:「這裡面裝的是我師父的絕世武學,移心換骨功。我們師兄弟三人,為了這絕學費盡心機。到頭來,便宜了這丫頭。」又道:「老三也算是苦心孤詣,改頭換面行善濟貧,師父全當他是屁。」

      「所以,我非要這神功不可。」酒鬼刀鋒貼著禹二脖子,禹二覺得腦袋已經掉了,冷颼颼地發疼。

      酒鬼獰笑,刀鋒向前一推,說也奇怪,禹二的脖子化了石,怎麼也砍不進。酒鬼呸了氣,驚怒交集,刀刃上搭了兩根手指,身旁早已多個人,自己卻沒發覺。要是仇家,豈不糊里糊塗送了命。

      禹二看著來人,又驚又喜。自己這番有救了。

      那人手指捏著刀刃,眼睛直盯著棺材。滿面鬍髭,披頭散髮,兩頰消瘦得凹陷。禹二還是認出他來。去年江南七幫會聚揚州,比武推舉盟主。一丐幫弟子殺出,連戰十一高手,奪下盟主之位。

      這丐幫弟子名作西門劍,剛入丐幫不足一月。本來是沒資格參加比武的,是丐幫的老幫主一力保薦,又贈予西門劍丐幫長老的身份,才得其餘六幫認可。西門劍也不負所託,連戰十一人,成為七幫盟主。

      西門劍成為盟主第一件事,就是聚集七幫幫眾。總共六七千名江湖好漢,都趕到揚州城來。西門劍當著數千人之面,言明自己是摩尼教徒。希望匯集丐幫、百花幫、海沙幫、天星門、鶴翼門、八卦門、武夷派等七幫幫眾之力,助摩尼教替天下百姓作一件大事。禹二便是在揚州城裡,以天星門弟子的身份,見過西門劍。

      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西門劍成了官府通緝的要犯。他又入川收服唐門。其中經過,越傳越奇。因為唐門乃是百年世家,能人倍出,行事奇詭毒辣。竟能讓他收服,委實令人匪夷所思。

      這樣的西門劍,扣住酒鬼的刀刃。禹二秀才叫道:「盟主救命。」

      西門劍仍是盯著棺材,顫聲道:「她死了?」

      酒鬼獰笑道:「中我的催心掌,哪有不死的。」

      西門劍臉色鐵青,又由青轉白。全身不住顫抖。酒鬼冷笑道:「呸呸,你敢,就殺我償命。」

      西門劍瞪著,幾乎要吞了酒鬼。當禹二以為西門劍要動手的時候,他突然放手,厲聲道:「走。別讓我再見到你。」

      酒鬼縱笑不絕,離開義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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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門劍摸著棺材,正欲推開棺蓋。禹二一劍擋住,沈聲道:「盟主,禹二答應過,絕不讓人開棺。」

      西門劍一愣,退了兩步。直勾勾看著那精雕細琢的柳木棺。喃喃問道:「是她的意思?不讓人開棺?」

      禹二不明所問,西門劍揮揮手,問道:「這趟鏢,要趕到哪裡?」

      「京師。」禹二道。

      「京師….」西門劍神色變幻不定,苦苦思索。末了緩過氣,道:「在浣紗苑裡,我告訴她。你便是湘威鏢局的禹二秀才。她與你打了賭,又古古怪怪開下賭注。卻沒料到這趟鏢要送的是..棺材。」

      禹二啊了一聲,道:「浣紗苑裡,盟主也在?禹二怎地不知?」

      西門劍道:「我們喬裝改扮過,你自然認不出來。」

      西門劍拿著酒鬼遺落的酒葫蘆,道:「酒鬼惡名昭彰,是我的親大哥。」禹二更是驚愕,西門劍卻不理會,靠著棺材。續道:

      「半年前,我從川中回來。那一趟險之極矣,非為著天下之事,我絕不會去招惹唐門。幸好逢凶化吉,又與唐大小姐訂下親事。回到中原,我便到舊居。將訂親之事稟告大哥,也就是酒鬼。」

      禹二道:「據說唐大小姐美貌無雙,眼界也是絕頂..。」

      西門劍道:「唐柔美貌無雙,用毒也是無雙。」又看著棺材發怔。禹二腦袋一寒,莫非這棺材裡躺著的竟是唐大小姐。若是如此,十個禹二也送不到京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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