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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盪前夕

爸爸拿著菜刀出來應門:「這位小姐有何貴幹?」

夢胥從斗篷裡探出頭:「爸……我跟媽都說過很多次不要菜刀不離手了,會嚇到別人……還有他不是女生。」

「這是某種新遊戲?還是擄人勒贖的新法子?」爸爸的菜刀流暢地停在歌者的脖子上。

「我只是護送小姐回家而已。您介意稍微保持您的菜刀跟我的脖子的距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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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把菜刀重重砍進砧板裡:「長老院竟然通過這種狗屁法律?我要去找那些長老理論!」

「去了也沒用吧,搞不好半路就被捉去從軍了。」媽媽試著澆熄爸爸的怒火:「現在待在家裡最安全了。」

「安全?那些守衛軍總有一天會衝進家裡拉人!不行!我要去找那些長老理論!」爸爸的雙刀順著華麗的路線飛進腰後的刀鞘。

「還是別去吧,聽說守衛軍覬覦爸的廚藝很久了,一直想找機會拉你從軍。爸從軍的話,我們家就斷炊了。」夢胥拉住爸爸的衝動。

歌者請爸爸坐下,向全家人行禮後說:「依我的觀察,目前只有路人會被守衛軍纏上,所以請各位放心待在家裡。」歌者行禮後的話是很可靠的。

「但我們也不能整天待在家裡不出去啊。」夢胥還惦記著來不及看完的最後三本《幻邈雲山考》。

歌者從斗篷裡拿出最後三本《幻邈雲山考》交給夢胥:「這是我替妳借來的。這一陣子由我替各位出門,他們不能拉旅人從軍,我在街上絕對安全。」

抱著《幻邈雲山考》的夢胥翻開斗篷察看:「你在斗篷裡藏了三本書?我剛剛怎麼沒看到?」

「因為這件斗篷施了小小的法術在上面。」歌者的微笑總是莫測高深。

「我還另外幫小姐多借了兩本書」歌者從斗篷裡翻出兩本沾滿灰塵的厚書:「《眾神的刻印》還有《神話源流》,小姐如果想讀通《幻邈雲山考》一定需要這兩本的幫忙。」

夢胥想都沒想就把兩本厚書放在客廳牆邊「待讀書區」的最下面:「這麼厚的書放在上面會把所有的書一起弄倒的。」

歌者略帶戲耍地說:「那就希望它們別跟上面的眾多同伴一起被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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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者每天都帶來一家人需要的東西與街上的近況,大國軍隊似乎暫停了動靜,好幾天都沒有消息。守衛軍還沒開始濫用新權力,對真的不願從軍的人不會多加為難。

媽媽接過歌者帶來的食材與用品:「你幫了我們這麼多,我們該怎麼答謝你才好?」。歌者微笑著回答:「那就讓我在你們家演唱吧,擁有遮風避雨的演唱地點就是對歌者最好的感謝。」

他的歌聲像夜風一樣自然,高亢不銳利,婉轉不虛矯,足以帶回好幾個寧靜夜晚的記憶。「太了不起了!」爸爸忘情地鼓掌稱讚:「一聽就知道你絕對是某位頂尖的歌者!請問你到底是誰?」

「我叫風海,沒有名氣的旅行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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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的記憶持續到冬天的尾聲,大國軍隊帶來的恐慌被報紙遺忘,長老院的重生與守衛軍新任的戰術參謀成為新焦點:

「長老院再次團結,為華胥國的未來並肩奮戰!」

「英勇的流浪術士加入守衛軍!並宣稱這是擊敗大國軍隊的開始!」

「遷離熱潮趨於平緩!」

夢胥抱著守護神娃娃向風海詢問:「真的有術士這種職業?我以為那只是書裡的幻想。」

正在休息的風海沒有睜開眼睛:「還有巫師、遊俠、聖騎士,這些職業跟我們這些旅行歌者一樣真實。妳很幸運,妳的居所從來不需要這些職業的人才,才會以為那只是書裡的幻想。」

「術士真的會施展法術?」

「我的斗篷是最好的見證。」

夢胥玩起斗篷的下擺,那斗篷並非以灰色的布料織成,而是沾滿了旅行的痕跡。

「這件斗篷不會從來沒洗過吧?」

「這件斗篷裝著我所有的行李,我可不想把我所有的行李都丟進水裡去。」

「裝在那裡?不會很重嗎?」夢胥翻看著斗篷白淨的內側,斗篷內側像雲一樣輕軟,在陽光下閃著變換不定的光芒。

「斗篷施了一點小小的空間咒語,我所有的行李裝在裡面還夠我睡覺的空間。」風海從斗篷裡翻出一把隨身小刀耍了兩下,又把小刀丟回斗篷裡。

「你真的只是歌者?你不會還是個……巫師吧?」

「我偶爾兼差當運貨員,暫時挪用一下斗篷裡睡覺的空間就行了。」

風海指著夢胥手上的娃娃:「那是什麼?」

「我爸做給我的守護神娃娃。」

「妳這麼喜歡守護神?」

「因為祂一直保護我們啊,可是我們的祖先實在很過份,竟然不肯原諒祂。」

「那麼……妳呢?妳原諒祂嗎?」

夢胥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風海報以平靜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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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在報館做事的朋友突然到家裡共進晚餐,久未碰面的兩人大聲地互揭年輕時的可笑行徑,媽媽也加入了這場笑鬧。三人在聽完風海的演唱後又聊了好一陣子才相擁道別。

夢胥擦著碗盤:「竟然把善後工作丟給我們,風海你是客人耶。」

風海把水潑上碗盤:「沒關係,反正我也很久沒洗過碗盤了。」

「不小心把從前的糗事全抖出來了。」意猶未盡的爸爸站在廚房門口不好意思地抓著臉:「風海今天晚上有空嗎?能陪我多聊聊?」風海微笑著陪爸爸走到後院的避難洞旁。

月光穿過雲縫蓋在避難洞的入口上。

「今天的歌不一樣呢。」

「嗯?我的嗓子狀況很好啊。」

「我是指歌的內容,以前你唱的都是和平詩歌,今天卻是英雄傳奇『雙刀遊俠孟菲斯』。」爸爸蹲坐在避難洞邊:「好像特地唱給某人聽一樣。」

「你不喜歡這位廚藝比武藝精湛的遊俠嗎?」

爸爸把一塊石頭扔出圍牆:「不是不喜歡,是聽了之後覺得自己的過去被別人摸透了。」

「旅行歌者的想像力跟觀察力總是比較豐富,冒犯之處請見諒。」

爸爸俯近風海的耳朵:「我朋友帶了消息來,大國軍隊之所以沒有動靜,是因為最後一道防線已經撤回城外了。大國軍隊正悠哉的向這裡前進,想離開的人大概只剩下五天時間可以走。」

「這裡的旅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感謝你的消息。」

「你覺得我女兒怎麼樣?」

「一位可愛又愛讀書的小姐。」

爸爸跟風海的耳朵貼得更近:「我知道這麼說很突然,不過你願意帶我女兒走嗎?」聲音從掙扎許久的喉嚨裡擠出來,擠得身體不停地顫抖。

「城門守衛早就禁止居民隨意遷離此地,所以遷離人數才會突然減少……最近離開的人都是裝成旅人的同伴一起走的。你是旅行歌者,城門守衛不會禁止你離開,這一陣子你幫了我們很多,我覺得可以相信你才請你帶我女兒離開。」

「這種事要看她的意見,不該由別人決定。」

爸爸握住風海的手:「拜託你,善良的旅行歌者,我們不能讓女兒跟我們一起冒險。誰也不知道躲進洞裡以後會發生什麼事,但我們絕不允許女兒的生命落進無法預測的危險裡!我聽夢胥說過你的斗篷裡還有容納一個人的空間,拜託你把她藏在斗篷裡帶走,帶她去任何一個安全的地方!」

風海扶住爸爸的肩膀:「你們不跟女兒一起走?」

「如果華胥國能撐過去,夢胥需要我們告訴她家還在這裡。」爸爸的笑容比避難洞或守衛軍更可靠:「即使撐不過去,至少我們保住了夢胥。」

「五天後是『芽草』嗎?」爸爸點點頭,風海向爸爸行禮:「請讓我在這裡叨擾五天吧。我預定芽草日的日出前離開。還有,我不忍心讓可愛的小姐忍受斗篷裡的狹窄空間。」

「謝謝你……」爸爸的嗚咽被風海溫柔的歌聲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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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海同意跟我們一起渡過離開華胥國前的最後五天。」爸爸開心地公佈請風海住進家裡的決定,媽媽鬆了一口氣。

「爸,你在哭什麼?」不小心滑過的眼淚被夢胥逮個正著,爸爸擦著眼淚說:「因為剛剛風海唱的歌太感人了。」

「原來爸也會聽歌聽到哭喔。」夢胥側著笑容說:「我的朋友們一定會很感興趣的。」

「等開學以後再說吧。」媽媽從後面抱著夢胥:「開學前我多跟你說一些爸爸從前的糗事。」

「妳以為自己都沒有糗事嗎?」

「怪你不會說故事吧,小胥來,聽故事了。」

順著家人的談笑,風海唱起古老的「喜樂的永眠」,和諧曲調的首尾相黏,代表永不休止的寧靜與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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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一整天都是「雙刀遊俠孟菲斯」的歌聲。

「誰是孟菲斯?」夢胥終於忍不住了:「從你住下來之後,你每天都在唱這首歌,到底誰是孟菲斯?」

「歌詞寫的不夠傳神嗎?」

「我知道孟菲斯是個廚藝比武藝好的遊俠,但他是那個時代的人物?」

「他還在這世上,像你我一樣感覺著和平的旋律。」

「這首歌我都聽會了。」

「想合唱嗎?」

夢胥按著風海的肩頭:「就算你再怎麼喜歡這首歌,也不需要天天唱吧。」

風海用莫測高深的微笑回答:「妳知道歌與故事具有喚醒記憶的力量嗎?萬事萬物皆有記憶,當妳吟唱屬於風的歌,風會想起如何撫弄妳的髮梢;當妳朗誦雲的詩篇,雲就明瞭變換無方的訣竅。故事跟歌曲也各自有其記憶,當妳聆聽故事和歌曲,她們會對妳訴說長年累積的記憶與感情,因為她們的創作者,將自己的生命分給她們,讓她們在時間的流動裡依自己的決定成長變化,並選擇展現自己的方式」

「吟唱雙刀遊俠的歌可以喚醒什麼記憶?」

「可以重新磨利他的心志與力量。」

「沒唱給本人聽也有效?」

「本人聽到會更有效。」

夢胥狐疑地看著風海的笑容:「你真的只是歌者?不是巫師或術士?」

「一個好歌者本來就能喚醒任何東西。」

「開飯了開飯了!」端著晚餐上桌的爸爸在轉回廚房時被夢胥問住:「爸,你的菜刀怎麼變形了?」

昨天還很方正的菜刀,今天卻變成了半月形。

「今天早上我把菜刀磨過就變成這樣了。」

「沒搞錯吧?先不提菜刀變形,爸的菜刀不是從來不磨的嗎?」夢胥小時候爸爸曾經很自傲的說「我這對菜刀用了十九年,還跟剛磨好的一樣利!」,媽媽買的磨刀石早就變成書桌上的鎮紙,爸爸怎麼會突然拿菜刀去磨?還磨到變形?

風海笑著拍拍爸爸的肩膀:「沒關係啦,說不定菜刀在我的歌裡想起了什麼,才會借磨刀石的本領變個樣子。」

夢胥發出抗議:「這也變得太誇張了吧!」

風海夾起一口菜:「這種事妳早晚要習慣的,幸福的小姐。」

那天晚上夢胥不再跟風海說話,風海整晚都唱著「雙刀遊俠孟菲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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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刀在四天裡從方方正正脫胎為流線銳利,吞噬光芒的刀鋒緊貼著燐光爍爍的刀身。「用那種刀做菜太浪費了!」媽媽換刀的提議被爸爸一口回絕:「就算形狀變了,它們永遠都是我最順手的菜刀!」

「你耍什麼任性啊?爸爸?你這對刀已經變成藝術品了耶!你怎麼可以拿藝術品當菜刀!」

「我不管!我說這是菜刀就是菜刀!」

風海一直唱著與報紙標題格格不入的「雙刀遊俠孟菲斯」。

「防線潰散!大國軍隊兵臨城下!」

「全民共同防衛法見效,我軍士氣高昂!」

「無法遷離的民眾在長老院前示威抗議!」

「長老院宣布華胥國全體人民一致抗戰到底!」

夢胥皺著眉頭:「是我眼睛花了,還是這幾天的報紙瘋了?這些自相矛盾的消息有幾條能信啊?長老院的人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東西,這些主戰派的長老不會以為自己代表全體國民的意志吧。」

為了變成藝術品的菜刀僵持不下的爸媽、風海永不休止的演唱、錯亂的報紙消息,夢胥已經無法區分那件事比較讓她頭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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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故事將躺在棉被裡的夢胥抱在懷裡。

「媽,妳最近怎麼老是說妳跟爸認識之後的故事?認識之前呢?」

「不好聽嗎?」

「很好聽,可是以前妳的故事題材絕不重複超過兩天。」

「媽媽想讓妳多保留一點爸媽的記憶嘛。」媽媽的笑容比往常更溫柔:「明天風海就要走了,妳代表爸媽送他出城好不好?」

「媽跟爸不一起來嗎?」

夢胥的問題觸動媽媽笑容裡的神秘:「我得忙著藏妳爸的菜刀。」

兩人碰著額頭竊笑,夢胥小聲地說:「媽,妳覺得風海這個人怎麼樣?」

「他……很善良,也很有趣,尤其是他的知識與歌喉好到讓人不相信他會沒有名氣。」

「我覺得喔……」夢胥的聲音漸漸低沈:「最近妳跟爸都傳染到他那種莫測高深……」

媽媽撥開女兒睡著的頭髮,留下輕柔慎重地吻著女兒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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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悄聲問從房裡小心退出來的媽媽:「小仙女睡了?」

媽媽緩緩地點頭,緊握著爸爸的手。

「兩位只要祈願我們順利離開就行了。」風海看著即將爬過天頂的月亮:「祈願最好能維持一整天,你們照常過日子,握住心裡的意念就行。這要辛苦兩位了。」

「不辛苦!只要小胥安全,祈願一整年都不辛苦。」媽媽握住爸爸的手心。

「這是我們第一次欺騙女兒。」爸爸直視風海鏡子般閃亮的眼神:「也是最後一次騙她。」

風海扶著兩人的肩膀:「即使你們的祈願只有一秒,也是對女兒的莫大助力。我做的只是借用你們的力量,來消解一切可能的意外……兩位準備好了嗎?」

爸媽握緊對方的手,堅定地點頭。

風海深深地行禮:「感謝兩位對我這個無名歌者的信任;請用祈願迎接明天的來臨,並在日常生活裡持續你們的願望。」起身時偷偷送給爸爸一句祝福:「祝雙刀遊俠與他的妻女安然無恙。」

爸爸輕拍了一下腰後的雙刀表示感謝。

歌者抱著雙手在女兒的房門外淺淺地呼吸,父母在臥房裡默默祝禱。

芽草日的第一秒自天頂開始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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