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03

院子裡,在看見方亞艾後方亞誠停下腳步好觀察她。

她站著,動也不動,清澈明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好似凝睇於甚麼,而那,只在她心裡……

楚翔好陣子沒來找她,以往每隔一段時日,他總找理由來,所以她認為他還在生氣。

他要她跟父兄溝通讓他帶她出去玩,她知道他們不會答應,直接跟他說不可能。

當下口氣不好,後來通電話幾次,她便解釋幾次。

他嘴上說沒關係、算了,但他的嗓音沉悶著,音調無起無伏,她聽得出來他不開心。

她覺得他怨她,她發狠地說:「那沒甚麼吧!」

接著她摀住嘴,不讓他聽見她正啜泣。

而他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妳覺得沒甚麼嗎?我想和我愛的女人四處去走走而已……對,真的沒甚麼,對不起。」

他掛了電話,把她困在愛裡頭。

對於他說愛,她感到一種悸動,令她想微笑起來,然而,她哭了一整夜。

再也沒有主動撥電話給他,只是鎮日拿著手機等待響起……

方亞誠知道方亞艾正想著楚翔,他該由著她,卻無法任她的神情愈加淒苦,趕緊去她身邊。

「少爺。」馬茹琪先發現他。

他應了聲,方亞艾轉向他,手伸起於空中摸索,「哥哥!」

他加大步伐趕到她面前,以雙手握住她的。

「不吃早飯就跑出來,爸爸在唸了。」

方亞艾吐舌發笑,原地輕跳兩下。「我跟他說吃過嘛,不知道誰多嘴!」

妹妹的稚氣動作該讓方亞誠的心情好起來,她那盈滿笑意的雙眸卻令他心疼再心疼。

「哥哥,我們到涼亭坐。」

「好。」

他牽著她小步小步向前走,小心翼翼地帶動她的腿腳跨上兩層階梯,以袖子擦拭過石凳子才讓她坐下。

方亞艾天生盲眼。

方亞誠深刻記得發現她看不見時,母親崩潰了,自此幾乎忘了怎麼發笑。

父母四處尋訪眼科名醫,抱著花光家產再所不惜的決心換來的卻只是醫生一次又一次的抱歉。

父親可以接受事實,而母親開始怨恨。

她怨天恨地,怪罪所有人,包括自己。

美麗高雅的她消瘦憔悴了,見著方亞艾便以淚洗面,鎮日喃喃自語:「為甚麼?我做錯了甚麼?我造過甚麼孽?為甚麼?為甚麼……」

母親過世後,方亞艾都是方亞誠在照顧。

大上七歲的他用心又體貼,他不能讓她受傷,即便一點點小擦傷,他的心會比刀割刀刺還痛。

年紀成熟後他偶爾會想,做這些是否只是彌補?

他替母親彌補妹妹,或者,妹妹彌補了他心裡頭落空的那一塊。

那一塊,愈是瞭解母親落空了甚麼,愈是落空、愈是得彌補……

「哥哥,我想在這兒吃早飯。」方亞艾突發奇想。

「好,我也還沒吃。」與妹妹一塊兒早餐,在哪兒都行。

方亞誠要馬茹琪帶兩人的早餐過來,兄妹倆有段時間沒獨處,趁這時間,他細細檢視方亞艾。

他得瞧出在無法親身關注時她有何變化,她稍胖了的話,他會問問最近廚子煮了甚麼合她胃口的好菜,若她稍瘦了,他更得知道誰讓她少吃兩口飯。

「又在看人家!」方亞艾可以感覺得到他正注視她,當然也感受得到兄長的關懷,「我胖了吧?」

「沒胖,但……又漂亮了!」

「哥哥取笑我!」

方亞艾笑著執起方亞誠一手,他順勢撫撫她的頰,「我們家小艾越來越漂亮!」

這話真的,方亞艾出落一張標緻臉蛋,成年後少女的豐嫩漸褪,五官愈顯巧細,一日比一日嬌媚動人,尤其那雙眼──

凝望她那雙具靈性卻無用的眼,方亞誠又得心疼了‥…

在哥哥的手心裡,方亞艾感受到了他對她的愛,所以吞下了對漂亮的疑問。

漂亮是甚麼?

柔細的皮膚?動聽的聲音?香馥的身體味道?

楚翔也說過她漂亮,她問了甚麼是漂亮,楚翔忽然緊緊抱住她,然後說了無數次的對不起,所以她只能懂得漂亮與看見有關。

從來不曾看見,她不懂看見的意義,只瞭解她的盲讓他們痛苦。

她也痛苦著,為愛她的他們。

母親過世時她還小,不知道死亡是甚麼,只是再也沒聽見母親的聲音。

她經常哭泣,哭到喉嚨啞了,心頭一陣一陣揪,父親或哥哥抱起她,溫暖的身體接觸卻讓她如被火燒,啞了的喉嚨更撕扯開來,拼了命要喊媽媽來。

大了以後,對死亡僅一知半解,她只懂這就是令她感到痛苦的來源之一。

父親和哥哥一直都是疼她、愛她的,她想要甚麼、做甚麼,他們不曾說不,除了她和楚翔的往來。

哥哥跟她說,一見到楚翔就會想到被綁架的日子。

她感到哥哥對綁架事件的恐懼畏怕,不想哥哥痛苦,她卻得痛苦起來。

這痛苦與母親死亡帶來的痛苦不盡相同,但都是難以承受的。

心頭揪得發疼發痠,當楚翔來了,他們卻得偷偷到院子說話,只是講電話也得躲在房間,儘量不讓哥哥發現她和楚翔在一起時的興奮快樂,而期間,她並沒有拋卻掉痛苦……

方亞艾又失神了,方亞誠將她拿手機的手扳開。

她發現了,嚇得合緊手指。

「放桌上吧,手機又不會跑。」方亞誠語氣輕鬆,眉頭卻是緊皺的。

手機被放到石桌上,她的手不捨不安地跟從著好確定放置的位置。

對於親自替妹妹挑選買下的手機,方亞誠感到刺眼。

除了家人、家僕,方亞艾幾乎不認識任何人,她小時候方同本要讓她上盲人學校,擔心她給人欺負取笑,請了老師到家裡上課,偶爾出門是為了看醫生作檢查,方亞誠一定在身邊,她實在不需要手機這東西。

為方便和楚翔聯繫,她用一天不吃不喝不說話換得這支手機,此後手機不離身,響了便進房間去。

方亞誠瞭解狀況卻也不說破,與她一同假裝她要手機只是好玩而已,偶爾他也撥撥她的號碼逗逗她,而她的笑聲由話筒響起時,他任由自己的心痛了又痛……

該換換氣氛,方亞誠刻意提高音調說道:「逸凡待會兒要來!」

「逸凡哥常來,有甚麼稀奇。」方亞艾不以為然地噘起嘴。

方亞誠成功打斷她對楚翔的思念,卻沒提防她的反應這麼大。「妳不是很喜歡跟逸凡聊天?」

鐘逸凡算是方家的養子,與方亞誠同年生,今年二十七歲,是方同老友的孩子,出生沒多久全家遭意外亡故,方同便收養了他。

鐘逸凡小時候住方家裡,學業完成後方同讓他於方家的企業任職,後來他搬到外頭自個兒住,但常往方家跑,給方同請安、找方氏兄妹聊天。

「唉!」方亞艾大嘆口氣,「不知道為甚麼,我覺得逸凡哥變了,說話越來越無趣!」

方亞誠發笑,五味雜陳的。

就某方面而言,方亞誠認為方亞艾說得沒錯,鐘逸凡真的變了,或者,他只是逐漸揭開一層面具,展現出原本的樣子……

「哥哥你也這麼想吧?」方亞艾知道方亞誠正思考她的話。

「好像是這樣……早餐來了!」

趁方亞艾還未察覺他聲裡的情緒,他往端著大托盤的馬茹琪走去,幫著上菜。

兄妹倆的戶外早餐十分愉快,方亞艾偶爾還恍惚,方亞誠能很快介入。

他想,往後他該多陪陪她,她才會將楚翔那不該想念的人漸漸忘卻。

他實在逼不得她,只好交給時間了。

而他忘了,時間非誰可以操縱。

朝陽緩步,終究得日正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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