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啟(限)

      今夜微雨,他搭著末班車,準備回家。

      每天,總會在固定的站上來一個落魄的男人,看起來狀況很糟糕,卻又遮掩不住曾經發光發熱過的痕跡。  

      他們同在最後一站下車,沉默的分道而行,接連三個月,沒有一句話說。

      直到一次意外,他回頭張望時撿到了對方的鑰匙:「先生!先生!你的東西掉了!」

      透著雨絲和路燈的微弱光線,他們對望,而後他聽見這輩子以來最毫無生氣的語調:「謝謝。」

      轉身,走人。

      這算什麼?他聳了聳肩,卻又想起對望時凝著冰的眼,什麼也沒有的空洞:「真是怪人。」暗自這麼想著,他拉緊帽子,跑著回家。

      後來想起這件往事,他常常覺得要是當初不要有交集,會不會更好一些?

      可惜人生不是看電影,可以倒轉重來,什麼路,都只能綁著眼摸索前進。

      一直到盡頭,你才會知道結局。

***

      後來,很多的巧合促成了他們認識,他才知道那個落魄的男人曾經也呼風喚雨過,很久很久以前。

      帶著嘲弄的語氣,那男人這麼說著:「別推拖什麼運氣不運氣,失敗了,就是結果。」

      那時候抱著堆書站在他家門口的自己,看著男人充滿鬍渣的下巴,有稜有角的側臉,映著晚霞,意外好看。

      其實那時候一點也不懂,失敗了為什麼不可以重來,他還帶著剛成年的青澀,就這麼被家裡命令待在這男人身邊學習。

      父親對他說:「他只是聘請的老師,你要學的是他的經驗,不用放太多同情給失敗者。」沒有必要。

      說的是,他沒有時間浪費在太多不必要的情緒,從來,他就只被要求像個機器,最好所有命令都達到完美。

      這樣才是集團需要的領導者……至於其他,都是垃圾。

      關上門以後,男人乾脆地撕了所有的參考數據,以及他手上的書:「你要記住,這些東西,只會絆住你,就像是太信任我,也會被絆住一樣,成不了大事。」

      「你要學的,是如何在每一次算計裡面,找到生存的價值。」怎麼樣,活下去。

      生存的價值?他看著男人,一臉疑惑。

      並不裡會他,男人轉身漸行漸遠:「隨便找個房間喜歡的吧,至於要怎麼稱呼我隨你,對我來說你只是一件工作,編號第四,就叫你小四吧。」

      「現在你的名字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丟下汙辱人的話,男人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什麼嘛!跩八百萬的……呸!」被惹起性子的他,踢了腳被撕個破爛的資料和書堆,他背著行李走向與男人相反的方向。

      而後他們展開了刺激非凡的同居生活。

      「這該死的生活!媽的……」一臉挫敗,他摀著肚子摔倒在地上,辛苦的掙扎著癱上床,才忍不住一句咒罵。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被黑,這滿肚子汙水的該死東西,他永遠搞不清楚什麼時候是真,什麼時候是假,什麼時候是陰謀,什麼時候可以放鬆。

      「要記住,想活下去,就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涼涼的掏出菸來,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倚在他房間的門邊,吞吐瀰漫了滿間的臭氣,帶了辛辣的薄荷味:「真正想要你命的人,可不會像我還讓你有命留下來……要我剛剛沒留手,在多個0.5毫克,這下你就該去見閻王了。」

      有沒有這個道理?他花錢就請人來陷害自己嗎?幹!忍下滿口粗話,他勉強扯起笑臉,虛假應付:「是,師傅。」

      「吶吶,小四阿,不是我說你,表情假得讓人一眼看穿你的想法,你怎麼會成功呢?」捻熄了菸,男人走到他癱著的床邊,拍了拍那張咬牙切齒的臉:「要知道,別人越不知道你心底打了什麼主意,你就越有機率成功。」

      誰來告訴他,當初那個眼神空洞,憂鬱深邃的男人跑哪去了?可不可以繼續維持那個該死的假象?

      不管他內心淒厲又心酸的吶喊,男人丟下解藥之後拍拍屁股走人:「解藥在這裡,要吃不吃隨你,但你可要想清楚了,到底是不是還是毒呢,這我可不敢保證……」

      「二分之一的機會,賭賭看吧!用你聰明的腦袋想清楚。」

      他看著走的瀟瀟灑灑的背影,幾乎都要垂淚了。

***

      後來想想,這些回憶在很久以後,都變成他不想割捨的珍寶;就連互相陷害的橋段,想起來,都有些恍若隔世。

      至少那時候,是不會要人命的。

      苦笑著,他翻閱了桌上卷宗,滿滿都是敵手公司的消息,每一步棋,都險之又險:「師傅,您這是何苦呢?」

      他還記得,離去的時候,老師有些粗魯的揉亂他的髮,一如個哥哥,說的話卻很殘忍。

      「要記住,最後一句我送你的話。」燃起菸,師傅看也不看他一眼:「出了這門,我們就毫無瓜葛,今後,若我接了生意,與你對台,你也不必相找,夠厲害,就鬥倒我,如此。」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可以相信,有時候,連自己也會出錯,你只有步步為營,才能得到想要的。」

      「是,師傅。」最後一次喊他師傅,最後一次見到他。

      而他也真如所說,一個字,也沒記得自己過,因為不夠格。

      放棄桌上的卷宗,他起身,按了對講機,「替我安排,我想造訪對方公司,讓他們派個可以做主的。」師傅,不用你記得我,我會讓你記住的。

      深刻的記得。

      然後他們見面,就像個陌生人。

      「久仰總裁大名,年紀輕輕就可如此果決聰穎,判斷從無失錯,讓人敬畏。」

      聽著虛假的讚美,他看著那張平和的臉上真摯的表情,他有些佩服師傅,竟有如此功力,「太誇獎我了,經理這番話可讓徒某愧不敢當,不過就想不要讓自己家人丟了顏面,讓教過自己的老師蒙羞,如此罷了。」

      「這是必然的,總裁如此優秀,想必是每一個有性教導過您的人,都與有榮焉。」維持更親切的笑容,師傅還是沒什麼特別表示。

      想來那時笑得太早,得意的也太早,他就天真以為師傅真如口中所說那般以自己為榮;更因為她一向不想抗爭,所已提出了一個日後讓自己萬劫不復的建議,還沾沾自喜得自以為是。

      「既然先生和敝公司目標一致,何不創造雙贏局勢呢?」

      掛著畜生無害的笑,師傅看著他等待下文:「願聞其詳。」

      「您一向高明在行銷手腕,可實際經營權卻掌握在我們手裡,既然如此,何不讓我們分工合作?」頓了頓,他決定賭一把:「用比市價更低的價格將經營權下放給您們,可實際銷售所得我們得以抽成,您看如何?」

      沉默好一會兒,師傅才緩緩開口:「一直以來,我們都是競爭敵手,突如其來的示好,怕是另有所圖哪?」咧開的嘴笑得更加微妙,「牽連甚廣,如何是總裁說了算呢?再上去,您還有董事會,還有家族會議等著解決……」

      「不過,我們也並非沒有合作的誠意,只是口說無憑,我們就靜待總裁好消息,意下如何?」推的一乾二淨,師傅好禮好氣的送他出門,而後恭敬目送他離開。

      那時候,他一直是覺得師傅不會忘了自己的,懷著這樣的信念,他志得意滿的想著如何走下一步,如何才能讓師傅也有可交差的利處,這麼想著,他用盡各種方法,說服家族放心,說服董事會,說服自己。

      師傅可是當初再怎麼樣都不會置自己於死地的那個大哥哥,不會有事的。

      等到後來可以心平氣和回想這一切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從頭就沒有認識過這個人,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師傅,太過大意,讓他忘記了當初那雙空洞冰冷的眼神,被隱藏在親切的笑容底下,包裹著不懷好意,輕易就將他販賣。

***

      事實證明,師傅沒有騙他。

      「出了這門,我們就毫無瓜葛……」師傅這麼說,並且做到,可笑的是自己,還一廂情願想師傅將自己的成就看進眼底,不知道實際上,這一切只是一個笑話。

      是他對自己太有信心,還是師傅太過了解他?了解他總是會顧念舊情,了解他只要認識了就不會忍心下手?

      他沒有答案,只是看著被貼上封條的公司,露出一個寂寞的微笑。

      他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沒有一個人可以相信,可是他不願意去承認,他以為自己終究可以找到,有一個人,在這條漫漫長路上,有一個能夠好好說話的人,可人都是自私的。

      師傅交給他很實用的一課,沒有人不貪婪,要得到什麼,就得爭狠鬥志,什麼情分都是笑話。

      只可惜自己了解得太晚。

      這個時候,他還以為,公司破產,被趕出家門,失去所有,已經是最糟糕的懲罰,沒有想到,他會為了這個錯誤,連自己都賠上。

      所以,後來他才糾纏著這個恨,不肯放下,是吧?

      想起來,他很在乎師傅,這個幾乎替代了父親存在的角色,於是他才會這麼痛恨,最後讓兩個人也不好過。

      打小,父親之於他,就是命令的別稱,只要父親出現,他就有做不完的事情,完成不完的命令,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等著他的,就是形同被囚禁的日子。

      被隔絕久了,就會寂寞,所以明知道師傅說的都是真的,他還是管不住自己,把他當個親人來依賴。

      於是寫下他的失敗。

      轉身,他離開被因為破產被法拍的公司大樓,卸下總裁身分,隱沒在人群裡,正正經經的找了份工作,平庸地上下班,租屋,生活;可惜命運沒有這麼好心放過他。

      一夥流裡流氣的傢伙闖進他上班的地方,砸毀一切,拿著父親親筆畫押的信,就想將他押走。

      本想報警,卻沒想到這幫人更狠,殺了一個以敬效尤,告訴他除非跟著走,否則滿屋子的人都要跟著陪葬,想來,那張畫押的紙不是重點,他才是重點。

      忍不下心,他懷著恐懼,昂著首,直挺著背跟著他們離去,注定他的地獄人生開始。

      說好聽,他是男公關,只是他用自己的身體,做為服侍,對象男女都有,只要對方出得起價碼。

      開始不願意,可當生不如死的時候,就會發現,接客比起那些凌虐的手段,都還要輕鬆多了。

      什麼骯髒事情都幹得出來,只是為了讓他屈服,到現在,他都還記得,那個悶熱的陰暗房間,以及腥臭的味道,流淌在自己身上,洗也洗不掉的穢物,一灘一灘,在羞恥的地方,不住提醒自己,墮落了,就再也回不去。

      人生是這樣,他的身體也是;往下滑落的速度,永遠比往上攀爬的快。

      很早就賺回可以贖身的錢了,只是對方利用了管道,讓他哪也不能去,對他而言,金錢不過就是一行數字,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他在這個牢籠裡面,盡情的揮霍,除了沒有自由,他什麼都有;只要他利用自己的身體,侍奉客人,沒有什麼得不到的。

      於是他開始覺得錢太廉價,他開始墮落,隨著高官們玩什麼變態的把戲,任何名堂來者不拒,用刺激的痛楚,提醒自己還活著,反正,人生早就太沒有意思了。

      他還要顧忌自己尊嚴做什麼呢?就這麼,送往迎來,過了很久很久的時間。

***

      很後來,同儕的一個男人,看著他墮落的樣子,突然攔下他接客的路,說是要指給他一條明路。

      「別再糟蹋自己了,誰也不會替你傷心的。」對方這麼說,並且搭著幾滴眼淚,看起來很傷感。

      「不然又能如何呢?」他很雲淡風輕地問著,不想去思考是真是假。

      欲言又止,最後對方說了一個秘密,引他上鉤:「你可以學之前那個傳奇呀,他勾結很多高官富商,培養自己的勢力,最後藉由權力離開這裡。」

      「你知道,我們下賤的是身體,可是最有價值的,也是這軀體。」

      看著那張虛假的臉,他很不想動心,可是,這個提議戳中他最在乎的點,他想自由,想的連命都可以不要了,還有什麼捨不得賭呢?

      這骯髒的一切,他既沉淪的不能自己,也痛恨得比什麼都深。

      於是,他小心翼翼的賭上,當渾身都是黏膩的潤滑液的時候,他充滿挑逗的在恩客進入自己的時候,討了個人情:「如果,我更加賣力的侍候您,有什麼好處呢?」

      因為徑穴夾緊的力道悶哼,深入他身體的男人只是有些失魂的答應:「好爽,只要你讓我爽,我什麼都答應你……」而後是淫亂極致的交合,一如低等野獸,只要歡愉,什麼都可以不管。

      透過這方法,他拐到許多客人,只可惜他忘了,這是個比現實更加黑暗更加可怕的地方,於是他被出賣,只是其中一個答應的人,想知道他的懲罰,會是什麼?

      畢竟不能死,但普通的處罰對他來說,太沒有震撼……那麼,會是什麼?勾著笑,高高在上的男人,就這麼看著被押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小四。

      就差這麼一點,而他們是故意的;故意任他在最後一刻被抓住,故意讓他幾乎成攻脫離了,再把人揪回來。

      「怎麼?你以為你可以重複的把戲玩兩次?沒有人知道嗎?」一臉和善,老闆這麼問著,半點也沒有氣惱。

      看著站在一旁的恩客,以及當初給自己建議的同儕,他才知道自始至終,自己都是一個笑話,到這個時候,才明白自己有多麼可笑。

      不管是當初一相情願的將所有都輸出去,還是現在明知不可能,卻由著自己的妄想胡來,信任比豺狼虎豹更可怕的惡魔,還以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都只是說明自己到底有多麼愚蠢,如此而已。

      沒有多餘的情緒,他只是靜靜的等候自己的下場被宣判:「所以呢?」也或許是這種無所謂的態度,惹火了老闆,讓他有個與眾不同的結局。

      否則,最多是多接客罷了。

      「既然咱的紅牌,這麼渴望外邊,那就讓他好好去外面接客接個夠吧?」彈指讓人帶了下去,老闆揭曉他的命運:「就帶去郊外的貧民窟免費招待貧苦人家吧!」

      「就說,老闆善心大開,讓他們爽一爽。」

      什麼?

      驚愣的看著老闆下達這個命令,他感受從未有過的屈辱,再怎麼樣,他可是店裡最受歡迎的紅牌,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折磨?除了一開始那個悶臭的調教房間裡面,受的委屈以外,他沒想過自己會落魄成這樣。

      「不可以!」忍不住憤恨,他抗拒即將到來的命運:「你不可以這樣對我,我會是搖錢樹,我可以賺很多錢,不要這麼對我,拜託……」傳出去,他將什麼也沒有,誰都可以免費使用的東西,就會變的一點也不值錢。

      他就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如果被弄殘了,弄壞了……那他還會淪落到哪去?

      讓押送的人緩了緩,老闆像是聽進他的哀求:「小四,你說的,也不無道理,留著金雞母,總比殺了,什麼也沒有的好……」

      「讓遊民們小心些,在不弄壞的範圍內,樂一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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