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巨獸

        迂迴暗臭的小巷,斑斑血跡驚慌地散佈在牆角和地面,阿慶屏著氣,但心跳聲卻早已壓過顫抖的腳步聲,猛地,一叢黑影竄出,尖叫聲劃破靜謐午夜。

   手心還沁著汗,阿慶蹲坐在床邊,久久不能回神,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一樣的夢境,卻真實的像親身經歷,用力拉開窗簾,雨啪搭啪搭打在窗上,阿慶用指尖漫不經心地隨著雨珠在窗上劃下的軌跡遊走著,他無法不去想這個已經伴隨他近十年的夢境,從小學爸爸離家開始,這個夢就不斷在午夜盤旋著,每回走入夢境,阿慶總不免落入驚懼。

   雨,依舊肆無忌憚的下著。

   家裡,依舊空盪的令人無奈

   抓著科學麵和珍珠奶茶,剛放學的小阿慶,興沖沖地拿著全年級第二名的獎狀,想要和爸爸討期待已久的棒球手套,哼著歌的小阿慶興奮地按著電鈴,接著按了幾下卻沒有回音。推開半掩的門,滿臉血跡的媽媽映入眼簾,一旁的爸爸拿著滴著血的熨斗,顫抖地回望著小阿慶,感情濃烈的父子,在此刻卻只能僵直地對望著,爸爸用力丟下熨斗,從阿慶身邊擦過,望著爸爸憤怒的背影,再轉頭看看噙著淚的媽媽,阿慶丟下獎狀,抱住媽媽,稚嫩的淚水就這樣和媽媽暖熱的鮮血一起流瀉,浸濕了面無表情的獎狀。

  

        從那一天起,爸爸再也沒回來過。

   耳機中傳出震耳欲聾的搖滾樂聲,引來路人陣陣側目,阿慶撇了撇嘴,倔強的將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中,細長的雙眼和小時候一樣,不同的是多了堅毅自我的力道。兩年沒來西門町了,這裡依舊像個隱藏著巨大怪物的黑暗森林,是夢帶來的餘味吧,阿慶覺得今晚的西門町有種說不出的詭譎,猛一左轉,一條深不見底的窄小暗巷,是夢境裡那條巷子。阿慶嗅了嗅,一樣的酸臭味,一樣令他不寒而慄的氛圍。

   緩緩將耳機取下,linkin   park的主唱仍舊扯著喉嚨,阿慶感覺到,有什麼無法想像的巨獸正要如他所料的衝出柵欄,就像十年來的夢境一般。

    靜靜等了許久,深不可測的巷子卻依舊沉默著,只用一股莫名強大的吸力引著阿慶,除了音樂聲,阿慶聽不到任何一絲聲響,他火了,憤怒的將剛剛喝完的可樂罐踢向牆角,匡啷一聲,巷子依舊沒有回應,於是阿慶開始破口大罵,他將所有會的髒話,連同十年來的怨氣,一股腦對著暗黑的巷洞傾洩,他想引出看不見的力量來源,如果可以,他更想讓不知在何處的爸爸聽見他的憤怒。

   雨下的還真大,小銀呆呆望著窗外心想。一樓洗衣店旁有個老太太正奮力撐開破爛的黑傘,身後還亦步亦趨的跟著一條老黃狗;往左瞧,灰暗的天色罩著一對高中小情侶,「都快淋濕了還要親熱,現在的高中生是怎樣!」小銀用力拉上窗簾,她突然想起前兩天翻畢業紀念冊時阿慶桀傲不馴的臉龐。高中時,他們不也是這樣懵懂無知?

   正愣愣想著,手機裡的和弦版卡門柔順地響起,小銀望著來電顯示,竟是兩年未見的阿慶,遲疑了一會,小銀按下通話鍵:「有事嗎?」電話那頭侷促慌亂的聲音,是阿慶的媽媽。

   轟的一聲,阿慶倒在地上,起伏的胸口淌著血,他睜著快失去知覺的雙眼,奮力想看清眼前有著巨獸般力量的男子,不,他不確定那是不是個男的,但就力量上來判斷,應該沒錯。「靠,我不會要死在這鬼地方吧。」阿慶心想。但此刻他卻癱軟的無法掙扎,直到疑似警鈴的聲音接近,他才模糊的看著龐大黑影退回黑暗之中。

   阿慶覺得自己像快斷氣般的虛弱,疼痛的胸腔讓他無法集中精神,直到聽見警察間的交談聲,他才鬆懈的昏了過去。

   小銀急急奔往醫院,她回想起兩年前和阿慶的種種回憶,當時的阿慶有著瘦削的臉龐,玩世不恭的眼神,但最讓小銀印象深刻的,卻是阿慶獨樹一格的說話方式,能省則省,是阿慶的說話哲學。

   這樣的阿慶,卻和小銀一拍即合。

   「314號房」,護士瞄了一眼住院名單冷淡的回應,還未上電梯,就見阿慶的媽媽焦急的站在醫院大廳,一看見小銀眼淚就撲簌簌的流了下來,這是小銀第三次見到阿慶的媽媽,認識阿慶三年多,也只看過三次,阿慶媽媽臉上尖圓型的暗紅疤痕總讓她難以忘懷,卻又不敢深究起源,小銀拍拍阿慶媽媽的肩,溫柔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儀器滴答滴答的響著,小銀望著病床上慘無血色的阿慶,胸口裹著厚重繃帶,嘴角還殘留著揮之不去的驚懼,「阿慶在暗巷被攻擊了。他在擔架上告訴我,要我打給你。」阿慶媽媽哽咽與顫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小銀轉頭,「為什麼是打給我?」「我也不清楚,他只斷斷續續的說,打給小銀,巨獸..巨獸出現了。」

   聽見巨獸,小銀傻了,都幾年了,阿慶還在尋找他夢裡那隻虛擬的巨獸。

   小銀不解的望著阿慶緊閉的雙眼,他的呼吸看來十分正常,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阿慶還是沒有醒,小銀走到窗邊,從百葉窗的縫隙望出,卻只見黑暗中閃爍的熒熒燈火和交錯疾駛的車頭燈,小銀的回憶在此時墜回高二時期。

   「下課社團樓梯見!」紙條經過人海的傳遞,到達了小銀桌上,小銀漫不經心的轉著筆,回頭向阿慶點了點頭,數學老師口沫橫飛的講解著三角函數,小銀卻呆呆的望著窗外,她真的很喜歡學校東北方的天空。

   鐘聲一響,小銀便隨著阿慶朝社團樓梯走去,阿慶急促的步伐讓她有些跟不上,小銀問:「到底怎麼了?」阿慶頭也不回,小銀太了解阿慶,這代表他有非常重要的事,但也許並沒那麼重要,就像上次,匆匆忙忙的,也只為了和小銀述說前一晚看見的電影預告讓他多激動。

   到了樓梯間,小銀瞄了社團教室一眼,空盪的教室擺放著幾張桌子,黑板上還寫著幾個簡單的和弦指法,這裡是他和阿慶的秘密基地,但教室總是上鎖,因此小銀和阿慶也只能在教室旁的樓梯間交談。

   阿慶紮了紮制服下襬,一屁股坐下,小銀直勾勾的望著阿慶,「現在可以宣佈了嗎?你重要的大事。」阿慶低著頭,撥弄著地上的寶特瓶,緩緩拋出:「你相信人獸合一嗎?」小銀咯咯笑:「怎麼了?這次是哪部電影?」「不是電影,是夢,但我覺得很真實。」「所以?」小銀止住了笑,認真的問,儘管此時她仍操著戲謔的口吻。

   「沒有所以阿,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看法。」阿慶抬起頭,用前所未見的期望眼神望著小銀,小銀那一刻不知為何的有點心動,但她隨即將眼神飄開,「我想我相信吧,畢竟這世界什麼都可能發生。」阿慶沒有回話,上課鐘聲也就自顧自地介入這股沉默,小銀說:「走吧上課了。」「我們翹課吧,我想帶你去個地方。」沒等小銀回答,阿慶逕自抓起小銀的手,往側門圍牆跑去。

   西門町六號出口,在豔陽下顯的格外燙眼,折射的紫外線,讓小銀睜不開眼,「幹麼來這裡?看電影哦?」阿慶沒有回答,將小銀帶到服飾店與麥當勞間的暗巷口,「這裡就是我夢的場景開端,裡面似乎住著無法形容的人獸,奇怪的是,夢裡我總看不見牠的臉,我總是迅速的被攻擊後就醒了,最深的記憶也只有地上的一灘灘血跡。」阿慶的口氣似乎還帶著痛楚。

小銀望了望暗巷,奇怪著為何烈日當頭,巷子卻黑的深不可測,她捏了捏阿慶的手腕,說:「既然來了,那就進去看看吧。」阿慶遲疑了一會,點點頭,「那你抓著我,我走前面。」踩著微微懼怕的腳步,兩人遁入了黑洞一般的巷子深處。

   走了近五分鐘,小銀的鼻頭滲著汗水,抓著阿慶的手也濕滑的快握不住,阿慶揩了揩溼透的脖子,繼續走著,小銀感覺到第一次,和阿慶如此接近,她期望著能看見阿慶述說的人獸,卻也擔心著那是怎樣的生物,會不會攻擊人,還是只是阿慶的幻想。

   小銀不知不覺的,也將自己的思緒和阿慶的夢境結合在一起。

   這巷子似乎無盡頭,小銀慢慢失去了耐心,漸增的恐懼和漫長的巷弄讓她想回頭,「我們再走五分鐘,如果還是沒東西,就放棄好不好?」阿慶沒回話,只顫抖的鬆開小銀的手,「你看。」阿慶勉力的從喉頭擠壓出這兩個字,小銀越過阿慶的背,驚呼出聲,眼前是一灘未乾的血。

   接下來的畫面,小銀已經沒有印象,大概是昏倒了,阿慶將她扶到巷口的麥當勞休息,待小銀悠悠醒來時,已經過了兩小時,她揉揉眼睛,望著身旁因太累而熟睡的阿慶,再看看窗外絲毫未減的熾烈陽光,小銀覺得,剛剛巷內的一切,就像是場夢。

   阿慶醒了,在儀器的滴答作響中虛弱呻吟著,阿慶媽媽先回家替阿慶整理換洗衣物,留下小銀陪著他。小銀急轉過身,握住阿慶的手,一樣的觸感但卻冰冷的直探心際。「你來了。」阿慶氣若游絲的聲音,讓小銀一陣不捨,「聽你媽說,你看見了巨獸?」沉吟半响,阿慶才像慢慢恢復體力一般,回道:「嗯,我想是吧。」

   小銀瞠著阿慶,她依然覺得那只是個夢,小銀問:「又做夢了嗎?一樣是那個暗巷嗎?我去幫你看看吧。」阿慶用不置可否的口吻道:「你瘋了嗎?我去完變成這樣,更何況你?」「不然呢?讓你繼續這樣被折磨嗎?都幾年了,你還在找那隻巨獸。」小銀略顯激動的回道。

   阿慶低下頭,囁嚅的說:「也許,真的只是夢境吧,但不知為何,我覺得暗巷裡的那個生物好熟悉,面對牠時,我甚至有股詭異的憐惜感。」「不過,你真的不用去,去了也是送死,我想裡面只是有個粗暴的流浪漢,你不該被牽扯進我的夢境,很抱歉今天叫你來,我不會再去追尋所謂的巨獸,也不會再像個瘋子一樣求證夢境,所以,聽我的話,快回去吧。」好久沒說這麼多話了,微微喘著氣的阿慶回望小銀。

   「就算你這樣說,我還是要去弄個清楚,不管是巨獸還是流浪漢,總要把攻擊你的人揪出來吧,你本來就不該無謂的這樣被攻擊啊。」「手機拿著,有危險我會立刻撥來,放心。」小銀將放在桌邊的手機塞入阿慶的手裡,然後定了定神看著阿慶,輕輕的吻了他的額頭,「我會小心。」

   深夜一點,捷運已經停駛,小銀只好攔下計程車,「西門町六號出口。」計程車在微涼的深夜裡疾駛,小銀望著漆黑的窗外,她突然想起阿慶的媽媽,阿慶總是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媽媽,但每當小銀想探問阿慶爸爸的事,阿慶就會憤怒的阻止她發問,她突然覺得,自己並不了解阿慶。

   「一共三百五十元。」計程車司機從後視鏡望著小銀,疲憊的雙眼中透著些許疑惑,這女孩這麼晚了要去西門町,大概是援交妹或不良少女吧。小銀不顧司機猜忌的眼神,付完錢便匆匆下車,此刻的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為阿慶釐清暗巷裡發生的事。

   接近深夜兩點的西門町,空無一人,店家門窗緊閉,只剩騎樓機車上還群聚著三三兩兩叼著菸的不良少年,許多人一手拿著菸,一手環著穿著火辣的女孩,小銀拉了拉短褲,快步走向兩年前阿慶帶她去過的暗巷。

   暗巷裡,透著一樣的陰森氛圍,小銀吸吸鼻子,正要走向前卻一把被環抱住,濃濁的菸味往臉上撲來,是剛剛看到的不良少年,他冷笑著,將小銀推入暗巷中,小銀尖叫,但此刻不可能有人來救她,不良少年將小銀的白色短褲撕扯開來,手指竄入小銀的衣衫中搓揉著小銀的乳房,小銀倒退,卻無法掙脫不良少年強有力的手勁,手機呢?掉在計程車上!小銀絕望的大叫,此刻的她想著阿慶,難過的流下淚來。

   突然間,不良少年粗暴的撫摸停止了,小銀感覺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入暗巷,一陣惡臭伴隨著溫熱的液體流瀉到她的身上。是血。

   不良少年倒在地上,小銀望向自己背後的惡臭來源,環抱她的手毛茸茸的卻力量十足,在微弱燈光的投射下,小銀撇見他陰鬱的側臉,好像…好像…阿慶。

   微微睜開雙眼,是阿慶,「我真的很抱歉,讓你被牽扯進來。」阿慶的語氣充滿愧疚,「你媽媽去辦住院手續,我被她罵了一頓。幸好你..你沒被…,不然我…我…」,「我看見了。」小銀猛地插話。「長的…和你好像..」阿慶抬頭,怔怔的望著小銀。

   「我想我們不該再去那裡,就讓牠繼續藏身在那吧。」小銀定定的望著阿慶說,阿慶茫然的點點頭,突然,他覺得心裡有些東西被卸下了,那一晚,阿慶將十年前的一切全盤告訴小銀,然後第一次,他崩潰的哭了,徹底的釋放了十年來積壓的怨氣與委屈,阿慶媽媽見狀,也只能在門邊拭著淚,對於兒子,她有著太多太多的愧疚。

    出院的那天,和兩年前一樣熾熱,阿慶牽著小銀,又來到了西門町,不同的是,這次是來看電影,兩人邊說邊笑,再經過暗巷時,默契十足地同時撇了一眼,阿慶輕輕的把發黃的獎狀放在巷口,一陣暖暖香香的微風,將獎狀帶入不再惡臭的巷中。揚了揚嘴角,正準備起步時,阿慶卻發現腳底黏踏著一張斑斑黃點的舊照片,拿近一看,是年輕時的媽媽,笑吟吟地環抱著他最喜歡的李叔叔。

   刺鼻的血腥味與慘烈的尖叫聲從暗巷深處猛然竄出,劃破西門町熾烈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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