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02.求生

一間狹小的房間,一張書桌幾個乾癟的背包,一張皺巴巴的沙發,幾乎已要占據所有空間,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短髮青年,十指不停的敲擊鍵盤,另一位青年則橫躺在沙發上沉浸在手中的電玩世界,不時還會發出幾聲驚呼聲。

PSP青年手中發出遊戲結束的音樂,沮喪的神情在他臉上稍縱即逝,他坐起身來對著另一青年的背影問「游達,你這麼拼要幹嘛?」

被稱為游達的青年推一推眼鏡,依然盯著電腦螢幕回答「那你這麼混又要幹嘛?」

「人生嘛……開開心心的過去不是很好嗎?」

「呵呵,我現在很開心阿。」游達手邊的作業正好告一段落,他轉過身來「泰極,走!吃飯!」

泰極一副如獲大赦的表情「終於啊!我快餓死了!」

突然一陣只有在驚悚電影才能聽見的高頻尖叫聲穿透兩人的嘻笑,泰極率先走近窗邊查看究竟是什麼事。

「幹!游達!你看!」

「是怎樣?」游達望去。

午餐時分校園理所當然的遍佈大量的學生,此時紛亂的校園變得更加的混亂,數量龐大到難以計數的巨大螞蟻正在狩獵那些青春洋溢的大學生,一個個俯倒在血泊中的人,沒有掙扎彷彿已經死透。

有些巨蟻腹部有如蛆蟲,牠們高舉腹部彎曲至頭頂,向人噴射一團團白濁的黏液,許多在在地上掙扎著,但很快他們便被獵人給收獲。

底層的學生們當機立斷的關上活動中心大門,拖拉來長桌鐵椅以及各種體積龐大的雜物阻擋入口防止怪蟲闖入。

上層的樓層也不斷丟出物品攻擊企圖進入的蟲及人,雜物堆積如山,各個社團辦公室空蕩的有如大清掃一般,雜物構起了一道屏障,阻擋了威脅與求生;隔絕了進入和逃出。

男人的淒厲痛楚,女人的放聲恐懼,無數人絕望的聲響,在這座校園裡迴盪,儼然為一場末日交響曲,如惡魔的手爪緊緊地揪住游達與泰極的心。泰極蹲踞在地摀住兩耳,雙目圓睜,有別於恐懼的神情流露在臉上,兩人相視,彼此都明白,一切都晚了,他們什麼也做不了。

噁心的鬧劇持續數個小時,各種聲響從大漸小、由近至遠,那些東西逐漸離去了。游達看看手錶,鐘聲響起,該是數千名學生結束今日課程的時刻,窗外的夕陽斜灑,所有的景物的泛著一片金黃,卻少了那群莘莘學子,只剩下一片蒼涼與血腥氣味在空氣中流轉。

「有點奇怪……」游達望著空曠的校園自言自語。

「蟲跑了,有什麼奇怪?」

「那……人呢?」

一切像是春夢乍醒般虛幻不實,那些倒臥血泊的人消失了,那些被沾黏的人消失了,那些哀嚎的人消失了,除了一地遺留下來的物件以及乾涸的血漬可以證明的的確確發生過那不可思議的慘劇,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留下。

無解的疑問,像封存在玻璃瓶中的螞蟻,永遠不懂外頭空氣的芬芳,如同被關入巨大水泥瓶子裡人們,恐懼成為阻隔進出的瓶塞,不過此時游達企圖打開。

「您所撥的電話無法接聽,為您轉到語音信箱……」手機傳來千篇一律的溫柔女音,傳來一個象徵〝下落不明〞的訊號。

「子婷的電話還是不通。」游達用力地按下取消鍵,轉回社辦裡不知翻找什麼,同時道「我要去找她。」

泰極盤坐在沙發上,掛上手機便信手往旁一丟,想來也是無人接聽「怎麼去?坐捷運啊?」

「我猜捷運應該已經癱瘓。」游達正在仔細參研一張市區地圖「走路。」

泰極沉默了一陣,淡淡地問「不怕死?」他點出此舉最關鍵的部分。死亡,這段路不知道有多少危機埋伏,等著掠奪溫熱的血肉,甜美的靈魂。

游達像石化般瞬間凝止「怕……」他慢慢抬起頭「但我更怕,若我不去,活著,會比死,更痛苦……」

兩人相視片刻,游達看見千百種思緒在泰極眼中閃過,最後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眼神停留住。

「反正我也沒地方去,也不想待在這。」泰極淺笑「我跟你一起去。」

很淺很淺的笑,就像微風輕撫水面,淡淡的波紋一掠而過,不著痕跡,但游達看的清清楚楚,他也明白那笑容背後所隱藏的意義,清清楚楚。

游達腦中千言萬語翻騰「謝謝。」自然、本能地由口中流瀉,簡單而純粹。

「呿!」泰極擺擺手。

有人要率先離開的消息不逕而走,活動中心裡的生存者瞬間分為兩派,一為留在原地靜候救援,另一為不顧未知危險離開。游達和泰極兩人屬於後者,有十多人選擇了跟進。

泰極揹上他著迷一陣的棒球棒,游達則帶上私藏在登山社辦,從前用來登古道斬開雜草樹木開路的開山刀以及一些乾糧與飲水,一路上有太多的未知,帶著武器總是多層保障。

游達望向這曾經馳騁過的道路盡頭,那是太陽落下的地方,原先熟悉的街景、店面、城市,忽然一切變得陌生了,街道上一片狼藉,垃圾、汽機車與血跡屍塊像是嬰孩的遊樂場一般凌亂四濺,雪白的絲四處蔓延懸掛,彷彿歷經千年。千年的死寂,世界彷彿被固著,靜止在巨大綿延的蟲繭之中,陽光悄悄的在游達腳底挪移,提醒著,它仍然在持續運轉。

「天阿……」游達與泰極對此景不由得驚呼。

天空對著眾人呼吸,帶著腥臭與哀戚的空氣拍打著他們全身,游達向著這座死去的城市嘆息,接著深沉的呼吸,盡力將胸膛鼓脹至極限再緩緩呼出,他已經做好準備,他已經獲得了足夠的勇氣。

黃昏開始漸漸消逝,眼看即將要進入黑夜,一干人零零散散的走在這死亡瀰漫的街道,似乎連聲音都已經死亡,沉默,讓人感覺黑夜來的更快。

    「今天看見你最愛的昆蟲,」泰極首先打破沉默。「有什麼感想?」

    游達白了泰極一眼「除了害怕你有更好的說法嗎?」

    「我以為你會覺得興奮,嘿嘿……」泰極賊賊地笑著。

    「我喜歡觀察昆蟲並不希望牠有天變大來把我吃掉。」在對話之間光明已經悄然離開,街燈也沉沉睡去,兩旁的樓房化成兩堵漆黑的城牆,圍構出一條闃黑的迴廊,但此時游達卻覺得終點不那麼遙不可及了。

    「哈哈,說正經的,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

    「這種情形你也能開玩笑,有時候挺佩服你的。」游達跨過一隻看似男人的斷臂「生化危機?史前怪獸?我不知道,但這些蟲不能用現有的昆蟲學去認知。」

    「那要用啥?材料學?」

    游達再度白了他一眼「你又沒過。」

    「幹,現在是在討論我的學分嗎?」泰極凸出了一根中指。

    「哈哈……」游達露出久違的笑「譬如說那大螞蟻,牠有著螞蟻的特徵,卻也有狼蛛的跳躍狩獵特性。」

    「狼蛛?」

    「少數不結網的蜘蛛,他們像肉食動物一樣去捕獵。」游達一邊解說一邊由背包中拿出手電筒,夜晚實在太黑。

    「痾!」泰極被突然點亮的燈光刺了眼。「聽起來的意思那怪物像是人工製造出來的?」

    游達點點頭「我是這樣想,但這麼巨大的體型需要克服許多障礙,以現代技術難度應該很高,而且做出這東西目的是什麼?」

    「也許只是個瘋狂科學家。」

此時游達的燈光照到前方十多公尺的柏油路面陷了一個大洞。一對情侶在黑暗中沒有發現差險雙雙墮入,男人猛然拉過女人退離洞口好幾步,吁了口氣,轉過頭來對著游達他們,似乎正要說些什麼,但他來不及開口。

洞底竄上的事物截斷了他的思緒,一隻巨型螞蟻緊緊鉗住女人雙腳,女人驚聲尖叫「救我!救我!快救我!」雙手奮力在地面上抓耙著,想要找到一個強而有力的支持,因為原先以為強而有力的那雙男人的手已經徹底釋放。泰極舉起球棒正要向前營救,蟲子卻快他一步躍上女人的背一口咬斷那纖細的雪頸,結束她痛苦的哀嚎。女人放下掙扎,男人驚惶逃跑,怪蟲拖著新的戰利品回到洞裡,再度歸於平靜。

兩人小心翼翼地繞過洞口,幾乎要走到騎樓之下,咚!咚!有種東西落地彈跳的聲響,游達將燈光放低,一顆大小如排球的物體不遵軌跡地滾進燈光。

「幹!」泰極反射地罵道。游達覺得胃部一陣翻攪。

一顆人頭緩緩滾至兩人腳邊,是那男人。燈光往前一照,一隻巨蟲頭上的大顎正對著兩人一開一合,就在不過五公尺的距離。不過怪蟲那光亮的甲殼腦袋上的兩隻觸角像是海中珊瑚般不停擺動,像是在偵查警戒,卻沒有額外的動作,兀自將那男人的剩餘部分移入那房門殘破的民房之中。

游到這時恍然大悟,這一路上看到的坑坑洞洞並不全然的是人類的作為。整座城市已經變作牠們的狩獵場,那些巨大昆蟲與罹難者並非憑空消失,而是潛伏在眾人的四周,一個個顯而易見的洞口都可以化作奪人性命的可怕陷阱。

游達此時可以感到恐懼層層站立在他的肌膚之上,他無法得知下一步,就算燈光明亮,眼前事物微細可辨,沒有辦法得知下一步又將要遭遇什麼。

兩人站立良久,方才與死神的近距離接觸還讓他們心臟顫慄著,最後游達先開口說道「我想我們應該找個地方休息天亮再行動。」

「同意……」

正當兩人做下決定時,一個光點在遠處晃動,是個人,一個正在奔跑的人,手中燈光隨著步伐慌亂的顫動。

忽然燈光與人影像是被吹滅了一樣消失。

泰極大叫「馬的!」提著球棒衝了過去「他被黏住了!」

那不明的人影後頭在淡淡月光下的照映可以些微看出,有兩隻白天看見那像是蠅蛆與螞蟻的結合的怪蟲。

「喂!」游達緊跟著,手電筒往泰極方向一照,已經看清那兩隻怪蟲的樣子,無論甚麼時候看看起來都一樣噁心。

蟲子的顎已經貼上那人的頸子,只要合緊那人便會魂歸西天。

「嘿!噁心的東西來吃我啊!嘿!快來!」泰極大喊著想要吸引蟲子的注意力雖然他並不知道牠們到底聽不聽得見。不過泰極十分好運,奏效了,蟲子停下動作轉過頭來對著泰極的方向,像是在張望著。

突然蟲子頭部伏低高舉尾腹,將那像是蛆的口器的尾端瞄準泰極,像是心臟搏動一樣猛力壓縮,一團乳白黏液朝著泰極噴出。

泰極低頭閃過一擊,隨即閃入一輛車後,另一隻怪蟲像是要協助夥伴也採取相同的姿態射擊,泰極馬上處於黏液槍火之中,反而被制住行動。

「嘿!快上阿!」泰極對著甫剛跟上的游達大喊。

游達點點頭盡量不發出多餘的聲響,小心繞過射偏在地的黏液,這東西的效力游達可是見識過的。

兩蟲緩步逼近,泰極每當發現牠們停下便開始大聲嚷嚷,別讓他們注意到游達。

游達盡力悄聲的跑近那被黏液裹住的人「別動,我把你解開。」抽出腰後的開山刀小心的劃開已經凝固像是橡膠的黏液。

游達將那人翻過身,長髮披肩、短裙,渾身骯髒不堪衣服甚至有些破爛,游達輕拍那人的臉「小姐?小姐?」沒有回應,游達探了呼吸,雖然微弱但還活著,想來是被半固化的黏液給悶昏了。

「好了!快閃!」游達大喊。隨即便感到不妙。

兩蟲聽見聲響隨即倒轉過來朝向游達,噗!噗!兩團黏液射出,啪!游達被打個正著,像遭到洛基一記肝臟攻擊一樣,游達感到自己雙腳稍微離地,然後重重落下,接著無法動彈,游達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黏液還是疼痛的功效,他開始懊惱自己的愚笨。

泰極掌握這時機迅速閃出,朝一隻怪蟲高舉的腹部擊出了一支全壘打,像是凌空擊破巨大的水球,爆出鮮綠的汁液。另一隻似乎察覺倒轉回來,泰極球棒已經收手,一記當頭棒喝,又一顆綠汁爆彈。

腹部被開洞的蟲子還未死透,拖著殘破的下半身書寫著鮮綠的符號,泰極不再理會連忙跑近游達身邊。

「哈!」泰極拾起落在地上的開山刀「原來你也有蠢的時候。」開始割開黏膜。

「痾……我是幫你找空檔。」

突然發生一陣刺耳如指甲刮過黑板的鳴響『嘰────』苟延殘喘的蟲耗盡最後一絲氣力,倒下。

「幹!這是什麼?」

「我不知道!」游達連忙忍痛站起「但我覺得不太妙……」

直到現在兩人才發現自己已經與其他人走散,游達環顧四周,聽見剛才那吃人的窟窿與民房發出了一陣陣的騷動,不必燈光照明兩人也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傾巢而出。

泰極將不知名的女人一把甩上肩頭,沒命似的往街道的最末衝刺,從前總認為有一天走在一條鮮少人跡的街道是舒服、愜意的,不過如今兩人奔跑在這條毫無人跡由幽幽月光領引的道路上,卻沒有這樣的感受。

只有月光和手中的燈光,舉目所見沒有任何民宅亮起,其餘人們都死絕了嗎?大家都誤入蟲子的陷阱嗎?還是那些倖存者決意放他們自生自滅?各種想法一閃即逝,游達晃晃腦,這些都無濟於事,此時該專注於怎麼活著。

惱人的爬娑聲又再次響起,起初細如耳語,如細雪紛紛,如大雨傾盆襲捲而來。

游達向後一瞄,朦朧的黑影由一路避開的洞口裡爬出,爬出,爬出,游達無暇去計數確實的數量,若他們有眼睛此時是否正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

泰極看游達沒有跟上便也停下,氣喘吁吁的問道「幹……是要……跑到哪?」泰極目睹數十隻怪蟲正向他們襲來「幹!什麼……」數量似乎還在增加。

「走小巷!快!」游達迅速鑽入前方不遠的一條小巷中。

巷弄不寬,兩人並肩而過都略嫌擁擠。怪蟲的速度超乎預期,兩人才剛進入巷子蟲便殺到,如餓狼撲羊般跳向游達,他往旁一閃身子緊貼牆面,怪蟲撲了空,游達手起刀落,一連砍了數刀才砍下了蟲首,綠血由斷口汩汩流出。

巷子過窄,蟲子的六肢過長只能夠一隻隻跳進來。群鬥,人類或許不是牠們的對手,但單打獨鬥卻就未必了,游達便是這樣計畫,利用這樣的地形或許可以爭取一些時間,或許,在最糟的情況下,可以讓一個人有機會先逃走。

怪蟲一點也無懼游達手上的兇器前仆後繼的補上,不停發出刺耳的嘰嘰聲,兩人一面抵抗一面朝著小巷的出口邁進。

一肩擔著不知名女人還必須戰鬥的泰極開始感到吃力,他轉身向後,游達補位掩護,出口近在眼前「幹!」突然一道黑影一晃,一陣嘰嘰的尖銳聲響,巨蟻阻攔了他們的去路。

就當兩人陷入絕望之際,一陣爆竹聲響傳來,擋在出口的怪蟲也隨著聲響身上爆出一個個綠汁窟窿,蟲子變成一堆鮮綠的碎肉,兩人也不在乎那些聲響究竟是什麼東西,連忙衝出巷子,還來不及看清,一個燦爛的光點吸引了他們的目光,游達看見一團正在燃燒的火球飛越過他們的頭頂,如同快轉的一天日出到日落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火焰落在巷弄之中,一觸地隨即轟然一聲迸出熊熊火焰,構成一道火牆將怪蟲封鎖在小巷之中。

數道燈光打在兩人身上,死裡逃生的情緒還停留在他們的臉上以及血液之中,兩人貪婪的呼吸彷彿下一秒便要喪失這樣的權利。一群身負大小背包的中年男子拿著各式的器具,上頭都沾染著鮮綠的汁液,顯然他們也經過一場奮戰,其中體格最為壯碩舉著一把輕機槍的男人說「走!動作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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