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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 - 請看我一眼 (3)毛毛

(三)   毛毛

繼續著貧乏無趣的一天,和上午最大的不同,投出了幾封履歷,應徵幾個貧乏無趣的兼職工作。

快四點了。

我揉揉眼,伸了伸懶腰。不知哪家在教訓小孩,尖銳的女高音合著稚嫩的哭叫,聽了真心煩。早一點去從事我的「休閒活動」吧!

昨天才從超市扛回一大包飼料,真諷刺,原本計算著,買大包裝划算許多,大概可以吃上三個月,現在卻得擔心,可能還沒餵毛毛吃完這一大包,我就得搬走了。

失業後,開銷用度一切得節省,自然不會包括「娛樂」這項花費,但老窩在家裡上網,久了也會悶,於是,別人的娛樂是去吃大餐、看電影、唱KTV,我呢,就去巷口「坐超商」了。

就像廣告歌所唱的,有超商真好,二十四小時隨時都開放。超商最吸引我的,其實是店內明亮開朗的氣氛,就算不需要買什麼,去裡面隨便看看也行,總比一直待在我那採光不佳的臥室好。我更經常買瓶飲料,然後坐在附設的用餐區慢慢喝著,當成坐咖啡廳。我喜歡這樣靜靜想些心事,或只是看看落地窗外往來的人,甚至可以就這樣坐上一個多小時。

有次我在用餐區吃三明治,看到店外有隻瘦巴巴的黃狗拖著腳步走來。牠停在店門外,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渴望地看著過往的人,只要有人看牠一眼,牠就立刻猛搖尾巴,像是想討食物,又像是希望有人能停下來,摸摸牠的頭。

一直沒有人理會這隻狗,我也一直隔著窗子觀察牠。

真是好瘦的一隻狗,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見。我再也吃不下手中的三明治,起身走到店外。

「狗狗!」我輕聲叫著,把剩下的三明治放在地上。

黃狗看著我,尾巴劇烈地搖晃起來。我後退一步,牠立刻上前,一口吃掉三明治,然後繼續看著我搖尾巴。

喔,黑溜溜的眼睛,看起來好友善!才不過是那樣一小塊三明治,何必就這樣死心塌地看著我?好笨的感覺,如果要騙牠一定很容易。

我回到店裡,買了一個狗罐頭。從此,黃狗就變成我每天固定去餵養的「毛毛」了。

毛毛是隻混種狗,體型中等,一身短毛,但嘴巴兩側的毛卻特別長,我因此替牠取名「毛毛」。

第一次在超商門口餵毛毛時,我覺得櫃台後的店員好像一直盯著我看。我後來想到,一定是店家介意,怕我在那裡餵狗會弄髒環境吧?之後我就特別小心,不在靠近店門的地方餵,盡量避開店員的視線,還自己帶盤子來,看著毛毛吃完,收拾乾淨才離開,以免店家會遷怒毛毛。

剛開始幾天,我每天請毛毛吃一個罐頭,後來發現這樣花費太大,於是改餵飼料拌肉罐頭,漸漸地,飼料越來越多,肉越來越少,終於,現在完全只餵飼料了。不過毛毛也不挑,給什麼吃什麼,而且很爭氣,不過才餵一個月,就明顯看牠長胖了。真奇怪,我餵得蠻省的,每天不過一盤飼料,這樣也能長胖,真好養!

今天出來得早,到了巷口超商,還沒看到毛毛,我左右張望著尋找熟悉的黃色身影,但往左看時,眼睛的餘光卻捕捉到另一個熟悉的影像。

我一轉頭,果然,隔著超商的落地窗,我看到櫃台後又是那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店員。雖然我回頭時,只看到他低著頭,似乎在整理收銀機,但我強烈感覺到,在我回頭前,他正盯著我。

這種感覺已經有過好幾次了,我懷疑,他在監視我。

我覺得一股火氣冒上來。是怎麼樣?我餵狗從來沒有造成任何髒亂,如果他敢來說什麼,為了毛毛,我一定不會妥協,尤其是對這樣一個拙蛋!

我很少會嫌棄別人,但是那個眼鏡男,真的是一個笨拙的傢伙,我常看他不是撞翻東西,就是找不到商品,另一個胖胖的店員也總是訕笑他。平常很多事我都會退讓,但這次,如果像這樣一個人敢來阻止我餵流浪狗,我絕對要不客氣地叫他先顧好自己的工作再說。

眼鏡男埋頭翻著東西,沒有再看我。

我繼續等著,終於,毛毛出現了,一看到我,就興奮地撲上前來。

「乖毛毛!」我摸著毛毛的頭。看到牠,我也很高興。

我把毛毛帶到角落,拿出飼料。

「吃飯囉!」

毛毛聞聞盤子。

「對啦,」我說,「今天也一樣,沒有肉罐頭,別那麼挑食!」

毛毛看我一眼,然後低頭吃了起來。

「毛毛最乖了!」

看著毛毛乖乖吃飼料,我心裡感到一陣難過。

萬一我一直找不到工作,不得以得搬回家,那毛毛該怎麼辦?我想像著,毛毛照舊來超商等我,但我卻不再出現...

「如果看不到我,」我問毛毛,「你會不會難過?而且,沒人餵你,又要挨餓了...」

我哽住,再也說不下去。

有可能帶毛毛回家嗎?別做夢了。還是想辦法替牠找一個家?我知道有一些流浪動物的網站,能從那裡替毛毛找到主人嗎?

毛毛吃完了,舔著舌頭看我。

「毛毛,」我望著那對黑溜溜的真摯眼睛,「替你找個家,好不好?這樣我也比較放心,不用老是擔心你在街上會被壞人欺負。」

毛毛歪著頭,一副沒聽懂的模樣,那神情真可愛,我正想伸手摸摸牠,但毛毛突然豎起耳朵,專注望向前方。

原來,路邊的車底下鑽出一隻貓來。毛毛立刻朝貓追去,一下子就跑得不見蹤影。

真是的,我在替牠操心,牠卻什麼也不懂,只知道吃飽了玩。算了,和牠計較什麼?晚上趕快上網看看怎麼樣能替牠找到家比較重要。

餵好毛毛,接著就是我的「娛樂時間」了。我走進超商,走向雜誌架。

太好了,有幾本新雜誌,有可能看到「海」的照片嗎?我熱切翻著。

仍舊沒有。

要上這些雜誌沒有那麼容易吧?「海」一定是新人,所以沒有太多曝光機會。真希望他趕快成名,隨便哪本雜誌都能看到他的照片,但是,到那種時候,「海」一定也不會住在這裡了。

我洩氣地放下雜誌。

來喝巧克力牛奶吧!那是最能讓我振作的飲料了。

我拿了一盒巧克力牛奶去櫃台,結帳的是眼鏡男。

「收妳三十。」眼鏡男低著頭,拿走我放在櫃台上的零錢。

又是這樣,老是看下面,連眼皮也不抬一下,真是沒禮貌。

「找妳兩元...啊!」

又來了,兩個銅板從眼鏡男手中掉到地上,實在非常笨手笨腳!旁邊的胖胖店員笑了起來。

我在櫃台旁等著,眼鏡男手忙腳亂地要找回那兩個銅板,但一時找不到,只好從收銀機裡另外拿零錢找給我。

天哪,這樣的人都能當店員,我還會有什麼問題?晚上乾脆也上網找找超商的工作好了。我自認很能打雜,建豪會和我在一起一年,我後來就想過,一定是因為我都會替他把住處的雜務打理得好好的緣故。

我找了個位置坐下,看著窗外,開始享用我最愛的飲料。

貓跑得很快,毛毛一定追不到,牠等下會再回來找我嗎?嗯,住一樓的王媽媽走過來了,一定是去黃昏市場買菜,拿那麼多包,很重吧?一個小學生跑過去,喂,便當袋掉了啦,還算不錯,及早發現跑回來撿,要不然回去就要被媽媽修理了。咦?那是誰?好熟,不會是...

「海」!

我扶著眼鏡,真的是「海」,他朝超商走過來了!

我驚惶起來。

我從來沒有在這麼明亮,又完全沒有掩飾的情形下遇過他。店裡現在沒有什麼人,我坐在這裡,他會注意到我嗎?他有沒有可能會覺得我很眼熟?他會不會突然想起,好像每天在樓下都會看到我?我突然覺得很心虛。

不行,我不能冒這個險,尤其是我現在這個樣子,頭髮扁塌,也還穿著這件有污漬的上衣。

我急忙站起來,躲到一架子泡麵後頭。

「海」果然走進了超商。

不要走到我這裡來啊!我心裡拜託著,同時準備隨時移動。

還好,「海」只停留在櫃台附近。我拿起一盒泡麵,假裝看著,一面偷偷留意「海」的動向。

「海」很快拿了些東西,和胖店員結好帳,就離開了。

我鬆了口氣,接著感覺有些高興。

今天,我「看海」兩次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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