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 迷離舊事

他說著說著,便在一具金屬文件櫃中取出一份卷宗,打開封口,抽出來的卻是一疊發黃的報紙。

冷劍倫好奇地走過去,看著宮明豪將幾份發黃的舊報紙攤在桌上,幾份報紙的頭條黑字仍然鮮明,幾個大大的「!」字驚歎符號仍然令人觸目驚心。

「啊!」看了報紙上的標題,冷劍倫失聲叫道。「是白楓露餐廳大火事件!」

宮明豪靜靜地點頭。

「沒錯,雖然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們的年紀都很小,但是只要是對這個城市的歷史略有瞭解的人,當然對這件有史以來最慘重的公共安全災難不會陌生。

「你是警察,當然更清楚這次慘禍的來龍去脈。」

冷劍倫目光如電地將幾份報紙迅速掃過,只看了幾眼,便將眼光集中在幾個角落的次要報導上。

「災難發生的時候,你也在現場?」冷劍倫有點愕然地看著宮明豪。「原來你就是那個死也不肯進去白楓露餐廳的小孩?」

「這件事你也知道?」宮明豪露出期待的神情。「有人研究過這件事嗎?你是怎樣知道我那時候死也不肯進去白楓露餐廳的?」

冷劍倫楞楞地看著他,伸出手來指著報紙。

「我怎麼知道的?因為報紙上這樣寫的嘛!」他傻楞楞地指著報紙,露出極為欠揍的癡呆表情。「『……宮明豪,一個死也不肯進去白楓露餐廳的小孩……』」

宮明豪輕輕吁了口氣,臉上卻露出有些失望的神情,冷劍倫雖然有時少了根筋,卻也是個觀察力極度敏銳之人,此時他看了看宮明豪的神情,便隨口問道。

「有什麼不對嗎?難道當時你不肯進去餐廳有什麼特別原因?」

宮明豪又發了好一會的怔,這才皺著眉說道:「當時我的年紀實在太小,真的什麼事都不記得了,但是表層意識不記得,卻並不表示對這件事沒有任何記憶。」

「很好很好,說得真好,」冷劍倫半開玩笑地說道。「只可惜我少唸了幾年的醫學院,聽不懂太深的名辭,可不可以麻煩你老兄用中學程度的中文再說一次?」

宮明豪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對不住,對不住,我一出神就會用醫學術語自言自語,我的意思是說,有很多人類的記憶表面上已經忘記了,但是其實它仍然像是鎖在某個很深的抽屜一般,如果用旁敲側擊的方式,還是有可能找出來的。」

「你這樣說,我不就懂了嗎?」冷劍倫笑道。「這種事情我也聽過,心理學上不是有什麼誘導記憶的說法嗎?」

「沒錯,只要用的方式正確,有的人甚至連在母體中還未出生時的記憶都能夠記起來,」宮明豪說道。「這在醫學上已經是個很多人研究過的領域。」

「連母體前的記憶也叫得出來,這樣厲害?」冷劍倫咋舌道。「這要用什麼方法才能做到?」

「運用的方式很多,一時間也說不清楚,」宮明豪說道。「不過很多心理學家喜歡用催眠的方式誘導記憶。」

「催眠?」冷劍倫笑道。「不就是那些拿個墜子在你眼前晃來晃去,說什麼回到前世今生,讓小動物癱倒不動的騙人玩意嗎?」

宮明豪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你說的那些是江湖術士的騙人把戲,真正的催眠是心理治療領域中一個很重要的部份。我聽說當年你不是辦過一個試圖綁架我們總統的大案嗎?據說當時的歹徒就用過集體催眠的手法,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啦……」冷劍倫抓了抓頭,臉上卻有些燥熱起來。

他方才又發作了對所有玄異學問不信邪的非理性態度,取笑催眠的話一出口,才想起自己其實曾經見識過催眠術的強大能力。

當年在一場名為「綁架總統」的大案件裡,歹徒便曾經利用輕度麻醉藥和催眠暗示的手法,成功地讓許多人當場產生幻覺,綁架了十多名國會議員。這樣的強大作用,其實已經遠遠超出冷劍倫所稱的「江湖騙人玩意」了。

「只不過,」最後,我們這位笨蛋……不,冷劍倫神探仍然厚著臉皮說道。「我依然沒有過催眠的經驗,所以對這種東西,我是始終存疑的。」

前面說過,這個宮明豪和冷劍倫所有交手過的對象全然不同,並不是個好辯型的人物,因此聽了冷劍倫的這番話,他仍然只是好脾性地笑笑。

「這一些我們且先不要去管它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在國外唸心理學時的一次古怪經驗。」他說著說著,一邊站起身來,在另一個櫥櫃中找出來一片精心收好的CD。「這是我在唸書的時候,在一次臨床催眠實驗中和催眠師的對話,因為內容太奇怪了,所以我特別把這捲帶子保存下來,還燒錄成了CD光碟。」

他將CD放進了電腦之中,打開了音響程式,螢幕上便出現了幾個音波聲紋的圖像。

「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只是要做記憶回溯的催眠測試,從少年時代回到童年時代……」從揚聲器中,此時出現了沉靜低吟的阿爾發聲波,冷劍倫知道這種聲波能讓大腦的活動變得平穩沉靜,有助於讓人進入催眠狀態。「……一開始,狀況還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後來卻進入了我三歲時候的記憶……」

揚聲器中,這時候只聽見催眠師緩緩地下了幾個指令,另一個聲音當然便是大學時代的宮明豪,當時他的聲音和現在已經很像,是低沉柔和的成人男聲。但是隨著阿爾發波的低沉迴響,宮明豪的聲音卻開始捏起嗓子,開始變成古怪的童言童語。

這時候,催眠師的聲音也很明顯地十分驚訝,聽了宮明豪捏著嗓子的奇怪聲音,他連忙開口問道:「你……你是什麼人?」

(聽到此處,宮明豪低聲向冷劍倫解釋,因為有些催眠過程中出現過外靈干擾的現象,所以催眠師得隨時提高警覺)

只聽見在CD聲音中,宮明豪捏著嗓子,像小童一樣地很乾脆地回答。

「我是宮明豪,我是豪豪。」

「你是豪豪啊……」揚聲器中,只聽見催眠師深吸了一口氣,那吸氣聲「嘶」地拉長許久,顯見得他也是心情緊張。「你今年幾歲?」

「我啊……」宮明豪的聲音很明顯是捏著喉嚨做出來的童音,但是那愉悅的情緒卻很真實,在阿爾發波的襯托下,變得極度詭異。「我今年快三歲了。」

「快三歲了是嗎?」催眠師的聲音有些發抖地問道。「那你現在在什麼地方呢?」

只聽見「三歲的宮明豪」咯咯地開心而笑。「我DADDY要帶我們去一家餐廳吃飯,媽咪說乖乖吃完飯有很好吃的冰淇淋喔!我們現在要去餐廳了……已經到了街上了……街上有隻白色大狗狗……餐廳的招牌燈好漂亮……」

寂靜的背景中,詭異的「童音」勾劃著當日的場景,彷彿將多年前那條熱關的歡樂大街重現在虛空之中。

只聽見「三歲的宮明豪」繼續說道:「DADDY的鬍子好刺人喔……媽咪說小豪豪要乖……DADDY說:『豪豪啊!看看喔,那就是爸爸要帶你去吃飯的餐廳喔!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東西喔……』」

詭異的童音說到這兒,卻戛然停止下來,寂靜的空間中,只剩下錄音帶空轉的聲音……(聽到這兒,冷劍倫點了點頭,知道當時的內容是先行錄在錄音機中的)

靜默的空氣持續了一會,只聽見催眠師長長地吸了口氣,彷彿想要再問些什麼。就在這一剎那間,突如其來的可怕場面便陡地發生了。

只聽見在揚聲器中,這時候宮明豪像是發了狂一樣地大哭大叫,而哭叫的內容便是淒厲的重覆著「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面對著這樣突如其來古怪場面,催眠師一時間也慌了手腳,除了極力安撫之外,空間中還聽得見桌椅碰撞,東西落地的混亂聲音,顯然宮明豪在催眠狀態中突地出現了激烈的動作,動作之大,連催眠師也沒有辦法控制。

「我不要!我不要進去!」只聽見宮明豪仍然是三歲時的童音,淒厲的哭叫聲讓人覺得不寒而慄。「我不要進去那個地方!」

這時候,催眠師除了勉力制止他之外,還急急忙忙地說著些什麼(後來根據宮明豪的研判,當時他說的是解除指令的話語,希望能在這個失控的場面中以解除催眠指令的方式來控制宮明豪的情緒),在「砰砰磅磅」聲音不絕於耳的場面中,他突然大聲地叫道:

「停止下來,告訴我為什麼你不要!」他急切地大叫。「為什麼你不要進去?那裡有什麼東西?」

只聽見宮明豪的哭叫聲依舊,同樣淒厲地叫道:「我不要去那裡!天空站著好多叔叔,站在天上飛,衣服一直在飄……他們好醜好醜……我不要!我不要!」

「什麼叔叔?」催眠師惶急地大聲叫道。「有什麼站在天空的叔叔?他們是誰?」

「好多叔叔,好多好多人,站在餐廳前面的天空上,吊在斷掉的電線上……」宮明豪哭叫道。「叔叔紅舌頭好長,頭上的白帽子好長好長,臉白得像是豆腐,胖叔叔好矮,臉好黑好黑站在牌樓上面……牛的大頭變成的叔叔,還有馬的頭變成的叔叔……手上拿鐵練,牌子……一見生財,見我發財……啊呀!一個黃色的叔叔罵我,大聲罵我,他叫我小孩子走開,小孩子不要來……」

這一段哭叫聲持續了不算短的時間,大部份是宮明豪的哭叫、囈語,因為內容極為流利,因此催眠師並沒有插嘴,而且這些話語彷彿還有著宣洩情緒的作用,「三歲宮明豪」說得越多,雖然哭叫依舊,但顯然動作已經平復下來,因此催眠師總算也鬆了一口氣。

就這樣,宮明豪的哭叫聲越來越低,後來終於聽不見聲音,彷彿方才的哭叫失控已經拋在腦後。過了一會,催眠師才低低地說了一聲:

「催眠對象已經入睡,恢復了情緒……」

而整片CD的內容到此也全部結束。

聽完了全片的內容,宮明豪輕輕地吁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冷劍倫,卻發現這個「倒霉神探」正露出瞪大眼睛的難以置信驚詫神情。

「這……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他有點結巴地問道。「你是在催眠的時候發了酒瘋是嗎?」

「你才發了酒瘋呢!」宮明豪沒好氣地說道。「我從來不喝酒的。」

「沒喝酒,怎麼會瘋成這樣?」冷劍倫皺眉笑道。「依我看,就是幫派火併也未必有你這樣的大場面。」

宮明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對於這個笨頭的主觀言論並不以為忤,只是好脾氣地笑笑。「總而言之,我就是沒喝酒,而且那次催眠的時候,我的身心狀況一切正常,因此,我曾經針對這一次的催眠經驗,做過非常縝密的研究。」

冷劍倫想了一下,發現宮明豪果然是這樣嚴謹的人,加上他自己又是醫師,對於這類現象倒不致於像紀容蓉他們那樣的入迷,也就不再取笑他。

「你還做過了研究?」冷劍倫笑道。「得到結果了嗎?」

宮明豪點點頭,又像是變魔術一般,從電腦上調出來一批檔案。

「首先,對於我在催眠過程中講述的經歷,我將它全數記錄下來,歸類成為完整的書面記載,」宮明豪指著幾個檔案,流暢地說道。「歸納出來之後,當然就得求證,求證的對象,當然便是我的父母。

「我將我在催眠過程中講出來的內容和我父母求證對照,我的父親對於那一天的印象依然非常記憶深刻,經過比對,我們發現,我在催眠過程中說出來的,的確和當天的許多場景非常的相符,就連我父親說過的話,也呈現非常高的相似度。」

「那不稀奇吧?」冷劍倫露出令人忍不住想在他臉上猛揍一拳的神情,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那本來就是你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

「但是不要忘記,對於這些事,我是全然沒有記憶的,」宮明豪微笑道。「在接受催眠之前,我完全不記得三歲前發生過的事。」

「但是也有可能是你長大之後,在你父母談論的時候或是從報紙上得到的資訊,反向回溯的假記憶吧?」冷劍倫聳了聳肩。「記憶本來就是很會騙人的東西。」

「這也不無可能,」宮明豪平常大概很少遇見像冷劍倫這樣的討厭人物,因此也不曉得該如何應付他,只好點點頭。「重點是我發現這段催眠中重拾回來的記憶,和事實很接近,這是我發現的情形。

「因此,接下來三歲時的『我』看見的那些『叔叔』,就很耐人尋味了……」

「那些『叔叔』?」冷劍倫奇道。「你是指那些什麼白衣服長舌頭的胡言亂語?」

「是不是胡言亂語,那可真是很難說的了,」宮明豪歎道。「我後來把這些話全部登記了下來,還把他們分門別類,你要不要看看?」

他取出一個檔案夾,遞給冷劍倫,冷劍倫打開一看,發現上頭用極為精美的印刷將宮明豪哭叫出來的話全部記了下來,一開始是所有內容的記述,連不相干的氣音、喘息也登記下來。

而且,還在每個詞句上明白地登記了出現的時間,記得非常清楚。

「你還真有時間哪……」冷劍倫喃喃地翻閱檔案中的內容。「要做這樣的整理,得花很多時間吧?」

宮明豪有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沒辦法,我的上昇星座是處女座的,做起事來就是這樣一絲不苟,總得把所有東西弄得全部完美才能放心。」

接下來,便是分類極為清楚的表格,在表格中將宮明豪曾經叫出來的內容歸項分類,寫得清清楚楚。

「嗯……這樣看來是真的很清楚了,白色的叔叔,臉發白的,吐出長舌頭的叔叔……」冷劍倫喃喃地說道,一邊翻,心中卻有著某種似曾相識的古怪之感。「……黑色的胖叔叔……牛頭……馬的頭……不對!」他看著看著,突然大叫出聲,像是福爾摩斯突然揪出旁邊的老太婆便是亞森羅蘋,也像是名偵探柯南已經拿出麻醉針,準備射向毛利小五郎。

「不對!」他大聲地對宮明豪說道。「這根本不是你的回憶,根本就是黑無常白無常,牛頭馬面嘛!」

宮明豪露出佩服的神情,點點頭。「哇!」

「『哇』什麼『哇』?」冷劍倫沒好氣地說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不可索解之事呢!這不是很明顯了嗎?那根本不是你的記憶,根本就只是你的幻想,又扯上了黑白無常、牛頭馬面嘛!」

「喂喂喂,別這麼快下定論好不好?」宮明豪皺眉說道。「如果事情真的這麼簡單,我就不用找你來了。我自己學的就是心理學,難道沒有考慮過回溯幻想的可能性嗎?你還沒有把全部的檔案看完,等看完再說吧!」

冷劍倫有些狐疑地看著宮明豪,只好耐心地繼續看下去。

在接下來的篇章中,出現的卻是一連串的圖案,看來在這件事情上,宮明豪花了極大的心思,他不僅找了畫風相當靈動的畫家,將他敘述中的那些「叔叔」全數畫了出來,連每一個人物的特徵也加註在旁邊。

「你看看……」宮明豪指著其中幾個人像,從外型看來,這些人像果然很像傳統民俗中的「黑白無常」、「牛頭馬面」。「你說的其實沒有錯,我的那些敘述,可以顯示我當時看見的,應該是這些民俗中的人物。」

「那不是你『看見』的東西,」冷劍倫又露出了令眾人嫌棄的神情,毫不放鬆地說道。「那只是你『以為』你看見的東西。」

宮明豪不再和他抬槓,只是指著檔案中的圖像繼續解說下去。

「我從當時的敘述中分門別類,還找了語言學家來分析,最後歸納出來當時我至少『看見』了七個人物,而且我還請人把他們的位置,動作,相互關係的細節畫了出來。」宮明豪翻開下一頁的圖畫,映入眼簾的是一幅繪製相當精美的全景圖。

在全景圖中,只見畫家很詳盡地將當時的「白楓露」西餐廳畫了出來,只見畫面上是城市的夜晚,華燈初上時分,大街上的人潮來來往往,白楓露餐廳的霓虹燈在夜空中閃著燦爛的光芒。

在餐廳樓下的不遠處,畫著宮明豪一家人,年輕的父親抱著嚎啕大哭的小兒子,連臉上那種無奈的神情也畫得相當傳神。

但是整幅畫最特別之處,當然就是「飄浮」在半空中那些「叔叔」了,只見那七個衣袂飄飄的黑白無常、牛頭馬面憑空在餐廳前的上空站著,有一個白無常還輕飄飄地「掛」在斷掉的電線上。

整幅圖畫呈現出來的是一股奇詭的氣息,特別是想到片刻之後,白楓露餐廳便會冒出致命的熊熊大火,將幾十條人命瞬間吞噬。

有了這樣的聯想,再加上這樣一群怪里怪氣的人飄浮在空中,不管怎麼樣,總是讓人覺得極為不快。

「就是這樣?」冷劍倫笑道。「你要給我看的就是這樣一張圖畫?」

「這是我找了好幾個知名的畫家,讓他們聽了當時我的催眠錄音帶,又和一些語言學專家研究過,重建出來的現場景象,」宮明豪說道。「我們花了許多的精神,雖然不見得十分完美,但已經是我能力範圍中最好的成品了。」

「這幅圖畫得當然不錯,」冷劍倫皺了皺眉。「但是方才我的理論卻依然成立,這一切很可能只是你事後的附會想像……」

「其實並沒有這樣簡單,」宮明豪歎道。「你再接著看下去。」

接下來的內容,卻是幾張相片,相片中有黑白有彩色,拍的卻都是白楓露西餐廳的外觀。

冷劍倫翻了幾下,發現所有的照片有十來張左右,其中有夜景,也有白天拍攝的影像,有幾張甚至是餐廳燒成灰燼後的殘破淒慘情景。

「這幾張照片,我都在一旁註明了,」宮明豪說道。「這幾張彩色的照片是後來拍攝的,如果你注意過市政新聞的話,應該可以知道白楓露西餐廳在大火後又經過重建,但是在原址上已經不再是家餐廳,而是一座小型辦公大樓。」

「這我當然知道,」冷劍倫點點頭。「因為業主事後被受害人家屬指責得非常厲害,後來沒多久就抑鬱過世,他的兒子因為當時死了那麼多人,也就不願再重建餐廳,後來整塊土地被財團收購,就改建成了辦公大樓。」

「沒錯,因此,如果你是年紀較輕的人,理論上你就從來不曾看過從前的白楓露西餐廳是什麼模樣了,對不對?」

「當然,」冷劍倫點點頭,但是心中卻隱隱然有著不尋常的感覺,知道接下來宮明豪很可能就要說出極關鍵的重點。「難道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首先,你先仔細看看我們後來構建出來的西餐廳前全景,」宮明豪熟練地指著圖畫中的幾處地方。「從我催眠中的描述,這張圖的畫家其實已經畫得極為詳細,你看看這幾個地方……」他伸手指著畫中的幾處地點。「這裡是西餐廳前的電線桿,有一條電線是斷的,所以我當時才會說『有個叔叔吊在那兒……』。

「而你再看看這兒,我在敘述中也叫過:『……他站在牌樓的上面……』,對不對?」

「對。」冷劍倫點點頭。

宮明豪將幾張相片取了出來,攤在大書桌前。

「只是你看看,這張黑白相片是白楓露西餐廳出意外前一個月拍的照片,而這幾張是出事前三天,市政府工程單位拍的照片,你看看這幾張照片有什麼不同?」

冷劍倫仔細端詳了一下幾張照片,只看了一眼,便看出來其中的不之處。

方才在那張出事前一個月的照片中,現場並沒有那片大牌樓,而且電線也沒有斷。

而在出事前的三天,照片中卻已經出現了牌樓,電線也已經斷裂。

「看出來不對勁了吧?」宮明豪笑道。「那你再看看這張照片。」

接下來的這張照片,拍攝出來的便是白楓露餐廳發生大火後的焦黑殘破慘狀,只見整座大樓被燒個精光,只留下幾堵焦黑的短牆。

當然,大火之後,餐廳前的電線、各類擺設建築也都已經全數化為塵灰,什麼東西也沒有留下。

冷劍倫微一思索,便知道宮明豪出示這幾張照片的用意。

「我懂了,」他皺著眉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所謂的牌樓、斷掉的電線都是在發生大火前幾天才有的東西,在這之前,在這以後都不存在,是嗎?」

「沒錯,正是如此!」宮明豪一擊掌,高興地笑道。「這就是我找出來的關鍵之處!」他說著說著,從檔案中翻出了一張白楓露餐廳大火燒毀後的景像,只見一大片斷櫞殘壁,十足火神肆虐後的情景,雖然只是一張黑白的相片,仍然不禁令人望之悚然心驚。

「這是在白楓露餐廳大火後第二天,警方拍攝的檔案照片,你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看見當時的現場,」宮明豪露出沉思的神情。「從外觀看來,大火將餐廳四周燒得乾乾淨淨,連一旁的電線桿也燒掉了。」

「因此,那些電線當然也燒掉了,」冷劍倫接口道。「連牌樓也燒掉了,這就是你想說的事吧!」

「不,那些牌樓因為離餐廳比較遠,所以並沒有被大火波及,」宮明豪搖搖頭。「但是也被大火燒出來的濃煙燻得黑漆漆,也沒有了用處,因此在大火過後幾天就被撤走。」他說著說著,抬起頭來,眼神中有著挑戰的表情。「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當然知道,」冷劍倫冷然一笑。「你想說,真正在餐廳前同時看得到電線和牌樓,只有在大火前幾天,對不對?」

「沒錯,」宮明豪點點頭。「根據一切的證據,都顯示我在回溯到三歲時看到的景物是真有其事的。」

「不,」冷劍倫扁了扁嘴,繼續露出令人想要K他一頓的討打神情。「即使是這樣,還是有其它的可能性。

「比方說,你的爸爸在事後曾經提及了當時餐廳前的情景,你雖然不見得記住,卻留在你的潛意識裡。

「也可能你在成長的過程中,曾經偶然看到當時的新聞照片,而那照片卻可能是在電線和牌樓存在時拍的。

「也許可能性很小,但是你卻絕對無法否認它有成立的可能。」

宮明豪的臉上露出讚歎的神情,看著冷劍倫,良久良久,這才搖搖頭。

「我發現你這個人還真是很難應付哪!」他有些無奈地笑道。「反正無論怎麼樣,你就是不願意相信那次催眠中,我說出來的內容真的是我三歲時看見的情景,是嗎?

「反正無論怎樣,你就是要當那個測量高樓的討厭鬼,是嗎?」

冷劍倫微微一怔,想起這個「測量高樓的討厭鬼」典故,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原來在他們少年的時候,有位教科學的老師曾經說過這樣一個發生在國外史丹佛大學的往事,說有一次,有位物理教授出了個考題,問他的學生:「如何用一個水銀測高計量出一棟高樓的高度?」

本來,這個題目的答案相當簡單,只要在地平面測出水銀計的指數,再爬到高樓頂端測一次在那兒的水銀指數,將兩個指數的差距一換算,便可以測出大樓的高度。

只是,後來有個學生卻交了五十幾個答案,包括「用繩子垂下測高計,量繩子的長度」、「用測高計的影子長度對照高樓的影子長度」,甚至連「拿測高計去敲大樓管理員的門,問他大樓有多高,再把測高計送給他」的答案都出來了,但是在這五十幾個答案之中,那個學生就是硬不把原先的標準答案列上去。

這個故事,就叫做「測量高樓的討厭鬼」,是冷劍倫等人少年時候常常提及的笑話之一。

此時宮明豪說出來這個典故,冷劍倫想了想也覺得好笑,抓了抓頭,於是便決定不再窮追猛打下去。

「好吧!就算你當時真的看到了什麼,」冷劍倫笑道。「那又怎麼樣呢?」

宮明豪露出困惑的神情,想了一會,又將那幾張畫家畫出來的圖像抽出來。

「當時,如果我真的看見的是這些『人』……不,其實也不應該說是人,這些……東西,它們有什麼用意嗎?」

「如果真是這些東西……黑白無常……牛頭馬面……」冷劍倫半開玩笑地說道。「陰曹地府嘛!那還能幹什麼,當然就是來拘魂的囉……」

他本來只是開開玩笑,但是宮明豪聽見他這樣說,臉上登時露出嚴肅的神情,冷劍倫轉念一想,也忍不住心中打了個突。

拘魂!

如果說要拘人魂魄,當時的白楓露餐廳可真是個絕佳的場地。

因為就在年幼的宮明豪看見這些「叔叔」之後不到五分鐘,大火便將整個餐廳吞噬,立即葬送了幾十條人命!

要拘魂的話,那兒可是個立即產生幾十條「魂魄」的所在!

雖然對這樣的靈異之說採取絕對不信的態度,但是憶及了這兩件事的相關聯之處,冷劍倫還是忍不住「咕」一聲吞了口唾沫。

看見他這樣的神情,宮明豪不禁苦笑道:

「現在,你知道我的困惑和感覺了吧?」他輕輕地歎了口氣。「雖然當時大難還沒有發生,卻已經有為數極多的鬼差在那兒等著了,只是這樣一來,衍生出來的疑問就多得嚇人了。

「為什麼祂們能夠預知那場大火的發生,而且預先等在那兒?

「為什麼滿街那麼多人,就只有我看得見它們?

「為什麼它們放著幾十個別人不救,就只救我們一家人?

「如果當時我預先知道了它們在那兒,事先通知了所有的客人,他們會不會逃得一死?」

這樣幾個「為什麼」下來,冷劍倫卻一個也沒有辦法解答,想要開口駁斥宮明豪的說法,但是一時間卻也覺得他問得極好,如果這件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他也一定會有相同的疑問。

沒有辦法反駁,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此冷劍倫也只能楞楞地站在那兒,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不知道該當從何說起。

「因此,我才會想要找你問問看你的意見,」宮明豪看著他,露出期待的神情。「我聽說你曾經有過不少古怪的經歷,因此很想聽聽你的意見。」

冷劍倫又抓了抓頭,想了一會,這才勉強說道:

「我……我其實沒有什麼意見,剛剛我就說過了,我還是比較傾向於認定你只是被塑造過的記憶開了個玩笑。

「因為什麼黑白無常、牛頭馬面、陰差的東西,其實是民俗範圍的認定,很難讓人相信有實際存在的可能性。」

聽見他這樣說,宮明豪露出有些氣餒的神情。

「原來你也這樣認為,和我的一些同業們的說法都一樣。」

「我相信以你受過的科學教育,也很難接受有這樣的事情存在吧?」冷劍倫搖搖頭。「我是指牛頭馬面、陰差的事。」

「嗯!」宮明豪點點頭。「如果這種經歷發生在別人身上,我想我也會有和你一樣的反應。」

「事實上,這種牛頭馬面、陰差的傳說,世界上很多文化都有啊!」冷劍倫隨手在桌上的便條紙上畫了個牛頭。「西方人認定有『死神』這種形象的東西,很多其它的古老文化也都有同樣的傳說。」

「沒錯,」宮明豪點點頭。「我翻過非常多這類的資料,光是死神的種類就有成千上百種,而陰界、幽冥的傳說也多得數不清。」

「但是實際上,這些傳說如果硬要以邏輯來說,是非常站不住腳的,」冷劍倫笑道。「因為它們是童話一般的民間傳說,所以邏輯的設定也和童話的級數相同,不僅漏洞百出,而且只要一戳就立刻牛皮吹破。」

「哦?」宮明豪好奇地看著他。「何以見得?」

冷劍倫哈哈一笑。

「不說別的,光說我們中國人的習俗和傳說就好了。傳說中說人死後會被牛頭馬面拘走,拘到陰司地府審判,喝孟婆湯什麼的。

「只是仔細一想,既然已經死了,『被牛頭馬面拘走』這個訊息怎會傳出來?還有,又是黑白無常、又是牛頭馬面,有時還有什麼陰差判官,到底是誰在拘魂?

「傳說中不是又說判官有生死簿嗎?到了現代,會不會換成電腦建檔,換裝成PDA呢?

「而且最大的破綻在於,你絕對不會聽見有哪個美國人、俄國人看見牛頭馬面,也很少有中國人看見死神。」

他越說越是得意,說起話來還帶著手舞足蹈的動作。

「想想看,牛頭馬面,那也是因為古代的中國有牛有馬。如果是西藏高原的人死了,這些人說不定一生從未見過牛馬,難道他們拘魂的就成了『犛牛頭山羊面』嗎?那愛斯基摩人呢?豈不又成了『糜鹿頭愛斯基摩犬面』的陰差了?」

聽著他這樣不著邊際地胡謅,說出來還有點道理,宮明豪不禁覺得有些苦笑不得,連忙搖搖手制止他再瞎扯下去。

「好了好了,你已經把你的觀感說出來了,不要再鬼扯了,」他皺著眉笑道。「如果按照民間習俗來說,你這可就是犯了口舌罪業,將來下地獄是要被拔舌的。」

冷劍倫笑道:「如果我下了地獄,那可真是敢情好,總得要把牛頭馬面看個清清楚楚。」

宮明豪懶得和他再鬼扯下去,「啪」的一聲雙掌互擊,站起身來。

「好了,我要去洗手間一會,你先在這兒坐坐,待會再和你聊。」

坐在宮明豪的診療室中,冷劍倫一時間覺得有些無聊,只好睜著眼睛,四下張望張望。這樣看了幾眼,突然之間,診療室的木門突然「克克克」地輕響了幾聲。

在醫生的診療室中出現這樣的敲門聲並不是什麼出奇的事,可能是護士,也可能是約好時間的病人,冷劍倫也不以為意,站起身來便伸手打開木門。

門一打開,矗立在門後的,卻是讓冷劍倫張大了口,目瞪口呆的驚人景象。

只見在門外窄窄的長廊中,也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一字排開,站滿了黑壓壓的一群黑色西裝大漢,每個人都是一式的撲克表情,載著盲人般的黑色太陽眼鏡,簡直就是英雄片的開拍場景。

冷劍倫張著大口,楞楞地看著這樣一群無聲無息的大漢,只見眾人前一個身材瘦小的鼠臉男人,睜著小眼戛聲問道:「宮明豪醫師?」

冷劍倫微微一怔,還沒回答,只見鼠臉男人身後兩個大漢揉身而上,動作快如迅風,兩人手上也不曉得抄出什麼,冷劍倫只覺得眼前一黑,還沒來得及答話,嘴巴已經被貼上膠布,然後整個人便被一個布袋子裝了起來,而且整個身子便騰空而起,顯然已經被人扛在肩上。

這一群大漢的動作極為迅速,而且顯然訓練有素,冷劍倫被人像袋大米地扛了便走,只覺得眾人的腳步極快,而且無聲無息,感覺上眾人疾速而行,出了診療室,下了電梯,轉眼間便已經出了大街,只聽見「砰砰」幾聲,顯是已經進了車內。

便在此時,宮明豪從洗手間中出來,方才大漢們的動作既迅速又無聲無息,一群人像是鬼魅一般席捲而來,又無聲而去,他在只有一牆之隔的洗手間中居然絲毫未曾察覺。

「人呢?」宮明豪皺了皺眉,又走出了辦公室的大門,發現整個長廊也空盪盪的,連個人影也沒有。

而在診療室的大門口,幾個護士和掛號小姐瑟縮地窩在牆角,彷彿受了極大的驚嚇。

「發生了什麼事?」宮明豪有點不快地又皺了皺眉。「看你們一付見了鬼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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