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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真?善?美?

(4)真?善?美?

    瑞奇的同學們,凱雷安根本沒花力氣。

    大學生見了她,兩女一男,個個目瞪口呆,男孩更是緋紅上臉。

    「小姐,請問……您就是瑞奇所說的調查人員?」

    「是啊。」她笑著:「我看起來不像嗎?看起來不夠聰明?」

    「不,不是。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一陣語無倫次之後,他們開始依著正常的程序把那晚的經過說了一次。

    他們四個人,兩部車,其中一個女孩是瑞奇的女友,和瑞奇乘同一輛車,另一對也是情侶。兩對情侶一同出遊,玩得晚了,打算要夜遊,看第二天的日出。

    「但日內瓦實在沒有什麼有趣的地方,酒也喝過了,撞球也打了,酒吧也膩了……實在無聊。」那男孩道:「瑞奇突然說他父親在附近買了別墅,問我們想不想過去看看。我們當然同意了。」

    於是,兩對情侶駕著兩部車前往。他們大約半夜一點從日內瓦市區出發,大約三點左右到達別墅。

    看著三張年輕的臉龐吱吱喳喳的述說著,她心裡湧起一股趣味感。想來這三個大學生從沒遇過命案,所以在害怕中仍不免有些興奮感,就算死的是同學的父親也一樣。

    「從市中心到別墅的距離不遠啊。」她若無其事地問著:「為什麼花了兩個小時?」

    「哎喲!還不是因為瑪莉在途中和珍妮佛吵架,」男孩搶著說:「瑪莉一氣之下就說不想去了,下車以示抗議,後來說好說歹,珍妮佛道了歉,才上路的。所以花了不少時間。」

    原來,珍妮佛在途中譏刺瑞奇的女友瑪莉,說瑪莉看中瑞奇家中有錢有勢才願意交往。瑪莉立即否認,兩個人就吵了起來。

    她不禁莞爾,兩個女孩的爭吵固然幼稚,但這四個人串通的謊言更加幼稚。

    「看來你們感情真的很好呢,尤其跟瑞奇真講義氣啊。」她看著他們:「不過這樣是不行的,說謊的技巧不夠好,還是說真話比較好吧?」她笑了笑:「這漏洞太明顯。珍妮佛怎會有機會跟瑪莉鬥嘴呢?你們不是開兩部車去嗎?既然兩人沒在同一個空間裡,怎會吵得起來?」

    看著他們一臉惶恐,她又繼續道:「你們應該不是一起去的吧?我想,你們應該是和瑞奇直接約在別墅,你們三個人是坐同一部車去的,而瑞奇單獨開車前往。瑞奇先到,發現出了事,擔心自己一人沒有不在場證明,所以要求你們為他圓謊,對嗎?」

    看著三個腦袋頹然點頭,支支吾吾地道著歉,她義務性地訓了幾句話。想到自己居然扮演這種說教角色,也不禁暗暗好笑。

※           ※           ※           ※           ※

    寫到這裡,我想起那天安地列爾大讚我美麗的情景。

    我突然意識到,我以往低估了美貌在我人生中的意義,這甚至在我的人格中起了決定性的影響。

    也許,這該歸罪於大環境——大環境常用美貌來衡量女人的價值。從女人還是小女孩之時,她所遭遇的一切都會向她傳遞美貌的重要性,直到她相信愛美是人的天性。

    也許,這該怪罪於人類太過於沉溺於視覺上的享受。更或者,該怪罪於人類對這種天生而不費吹灰之力而得之的天賦有著莫名的憧憬。

    真的不費吹灰之力——我想起幼時被媽媽送進貴族女子學校的情景。剛入學時,教師們因我是班上唯一沒有貴族身家的學生而擔心我,這憂慮顯然愚蠢得可笑。我才一進教室,全班同學都怔住了。沒有人敢欺負我,也沒有人敢小看我。她們第一刻就記住我的名字,用艷羨的眼神看我,模仿我的一舉一動,連跟我說話都是戰戰兢兢的。

    當然,偶爾也有一些女孩子對我投以不屑的眼光,對我冷言冷語。但她們的行徑非但不能否定我的存在,反而更彰顯自己對美貌的焦慮感。

    要鄙視美貌的唯一方法,就是擁有過人的美貌。

    聽起來雖然弔詭,但實際上卻一點也不奇怪。就像是家財萬貫之人才有資格表示對錢財感到無趣,否則,則被視為酸葡萄心理。

    想起過往的總總,我不禁認為我是幸運的。擁有美貌讓我擺脫了一般女性對容貌的焦慮,也讓我省下攬鏡審視的時間。當身旁的女性專注於美容、雕塑身材或塗脂弄粉的時候,我的心思早已逃到別的地方去了——我渴望比化妝檯更大的空間,也嚮往比皮膚組織更深奧的哲理。

    若非天生如此,我能跨出對容貌的焦慮感嗎?我想不行。我不像安地列爾(唉!要比自信,我是不如她,她還真的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她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而我卻活在輿論的世界。我渴望跟別人比較,也渴望把別人比下去。要是我不滿意鏡中的自己,我想我會花更多時間來改變自己。

    然而,就像安地列爾所說的,我從小在別人的讚美聲中長大。我把坐在化妝檯前的時間省下了,渴望追求更大的成就感——而這注定了我一生的反叛。

    為什麼說這是反叛呢?因為我去世的媽媽(啊!願她安息)用盡一生的力氣,只為了把我培養成一個內外皆美的洋娃娃。

    我想媽媽的願望是這樣的:她希望我在某場社交舞會中傾倒眾生,然後在其中挑出一個聰明英俊善良的青年當我一生的依靠。

    媽媽全心提升我的美。當然,她沒有膚淺到只注重我的外在,她也重視我的內在美。她要求我對人和善,不管是貴族夫人或是路邊的乞丐;她盡心教導我各方面的知識,包括藝術、科學及寶石鑑賞等等。她並不期望我將來用這些知識謀生,只是讓我以備不時之需,能在社交場合含蓄地表現一下,令眾人驚艷。    

    我從小就很懂得察言觀色,既然知道媽媽要我做個溫順美麗的富家千金,我也就乖乖照辦。在四、五歲的時候,我的餐桌禮儀就無懈可擊了;在六歲生日的小宴會中,我就可以獨當一面招待賓客,在應對上得宜無誤。

    媽媽對我很滿意,對我的表現也相當得意。雖然在外人面前,為了她一貫的謙遜,她從沒稱讚過我。可是從她的態度中,我明白她愛我極深。

    若不是在我八歲那年發生了一個小插曲(現在來看是小插曲,在當時可是大事件),我想,我是媽媽心目中完美的小公主。

    但事情畢竟是發生了,從此之後,媽媽對我事事操心。

    在我滿八歲的時候,媽媽突然單獨帶我坐傳送器到了Equal星體,爸爸和弟弟都沒去。(事後我才知道,媽媽是瞞著爸爸去的。)

    我當時雖然覺得奇怪,但那次是我第一次坐傳送器,正興奮不已,對於媽媽特異的行徑就沒想太多,只顧著在傳送器裡東張西望。

    「雷雷,」她摟著興致勃勃的我,低聲道:「待會妳會見到一個很重要的人,是一個國王,要有禮貌,知道嗎?」

    國王?我兩眼發亮,興奮之情又加了幾分,我那時還沒有看過一個真正的國王。雖然爸爸身為將軍,到我們家的達官貴人也不少,但最多也是首相或總統,從沒有國王或女王。幼時的我覺得國王這個名詞特別不一樣,像童話中的人物。

    我那時雖小,對Equal星體也不是全無認識。我立刻「啊」一聲大叫:「我們要去見佩吉亞大帝嗎?哇!」我知道佩吉亞的帝國幾乎行跨了整個Equal星體,是個了不起的國王。

    「不,不是。」媽媽苦笑著:「不是他。」

    猜錯一次,再猜一次就對啦,因為Equal星體上只有兩個政權。

    「那我知道了!」我拍手道:「那就是藍希國國王啦!我記得他叫……」

    「唉!別說出來。國王的名字不要亂叫!」她撫著我的頭頂:「要乖乖的,知道嗎?」

    我答應著,滿心期待。

    我和媽媽是怎麼到藍希國王宮的?這段記憶有些模糊了。大概是我興奮著坐傳送器,沒有好好休息,而傳送器又特別耗體力,我大概是一下來就開始昏睡了。

    但我還依稀記得藍希國國王當時的模樣。

    他一頭金色的頭髮已經發白了,眼角的皺紋像蜘蛛絲般散開,一雙圓圓的藍色眼睛卻十分澄淨。他雖然不老,但也不年輕了,神態有著說不出的疲憊。

    我照著媽媽的指示規矩地向他敬禮。他驚異地看著我,一下子就把我抱過去。

    「艾……艾莉兒小姐,」他轉頭看著媽媽:「這孩子是妳和五哥的……」

    他一句話沒有說完,愣愣地望著媽媽。媽媽也正看著他,慢慢地點了點頭。

    我坐在國王的膝蓋上,卻聽不懂了。我看看媽媽,又看看國王的圓眼睛。

    「來,給……叔叔瞧瞧。」他把我轉過去面對他,摸我的頭又摸我的臉,又望了媽媽一眼,輕輕歎道:「真像……真像啊……」

    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從來沒人說過我像媽媽。

    「唉,當初要是五哥願意……」他低聲道:「我也不用這麼辛苦,弄得灰頭土臉了。」

    「有……找到他嗎?」媽媽顫聲問:「甚至是他的……遺體?」

    國王搖搖頭:「沒有。我去五哥房間拿了一些檢體去比對,雖然當時有許多無名屍,卻沒有一個符合的。他……一定還活著。」

    「是嗎?」媽媽別過頭,揉了一下眼睛:「都這麼多年了……」

    國王看著媽媽的表情,也垂下頭。

    沉默沉澱著。

    「……想起來真反諷啊。」他緩緩開了口:「我把五哥的檢體拿去化驗,我才知道……原來,他不是我的親哥哥。唉,他會不會早就知道了呢?所以才不願意坐上王位?」

    「有這種事?」媽媽略為驚奇地睜了一下眼睛,但隨即又恢復常態:「這跟王位沒有關係的。他向來就看不起這些……」

    「唉,我們好不容易見了面,就別說這些難過的事了。」國王道。他猶豫了一下,輕輕摸一下我的頭,和顏悅色地看著我:「不過,艾莉兒小姐,這孩子長得跟她爸爸真像,看來以後也是個聰明絶頂的人。等她大一點,看費茲傑羅將軍願不願意送她過來,讓她熟悉這邊的政務,培養她當接班人——」

    「不!不!不!」媽媽吃了一驚,做了一個很失禮的動作——她跳起身來,把我從國王懷裡搶回去。「我這輩子再也不想沾惹有關權力的事了,我不要我的孩子去碰這些既複雜又骯髒的事!我要她一輩子過得單純幸福,甚至笨一點也沒有關係!」

    國王原本抱著我的雙手空了,維持原來的姿勢僵著,滿臉盡是尷尬。

    我的身子被媽媽緊緊壓在她的心口,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慌亂的心跳。我抬起頭,看到她的眼眶紅紅的。

    不知過了多久,媽媽才緩過氣來。她難為情地看著國王,然後抱著我坐回她原來的座位。

    「陛下,真是抱歉,我……」媽媽似乎想說什麼,但猶豫之後,卻沒有說出口。她僵硬地轉了一個話題:「對了,我還沒有拜見皇后陛下,請……陛下引薦。」

    國王神情怪異地看著媽媽,許久都沒有說話。媽媽顯然不安了,視線碰到國王的臉龐又迅速彈開。

    「艾莉兒小姐,」國王淡淡地笑了笑:「這個國家還沒有皇后。」他頓了一頓,又道:「妳們遠道而來,想必也累了吧?先好好休息吧。」

    我們被請到一間大房間裡休息。到房間的路途中,我不停地東看看西看看,覺得有點失望。皇宮裡雖然漂亮,但也沒有我想像中的金碧輝煌,跟我們家也差不多。不過,皇宮到底比我們家要大上許多,迴廊一條又是一條,我牽著媽媽的手往前走,盤算著要趁媽媽不注意,偷偷在著皇宮冒險一番。

    不過,我沒有這個機會。一到房間,媽媽就抱住了我,放聲哭了出來。

    我嚇了一大跳。直到今天,我都還記得媽媽哭濕了我整個肩頭的感覺。媽媽從來都是優雅嫻靜的,我從來沒有看過她這樣嚎啕大哭過。我手忙腳亂地安慰她,忙了個滿頭大汗。

    等到媽媽停止了哭泣,她又默不作聲地抱著我發呆了許久。

    我不敢再說話,當時的我隱隱意識到,這裡的一切跟媽媽的過去有關係。

    過了很久,媽媽喘了一口氣,緊緊把我摟住,嘴巴靠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雷雷,我們今天來的事不要跟爸爸說,知道嗎?」

    嗯,我點著頭答應著。

    「妳知道媽媽在跟國王陛下講什麼嗎?」

    我搖搖頭,表示聽不懂。

    「那就好。」媽媽按著略略腫脹的眼角:「把今天聽到的都忘掉,好嗎?」

    嗯,我再次點頭答應著。

    可是,我並沒有做到。有時候,小孩子的記憶會比大人想像的深刻許多,那些應該要忘掉的記憶對孩子們而言卻如影隨形。我一直沒有把這段記憶忘掉,而長大後,我漸漸明白了當年聽不懂的對話。藉此,我隱隱約約地窺視到一段歷史,包括我的身世,和我本來可以擁有的權益。

    不過八歲的我沒想這麼多,以為自己睡一覺起來,昨天的事就都忘了,明天又是新的人生。

    隔一天,媽媽就表示要回去了。她是趁著爸爸出差的時候過來的,要趕在爸爸回家前回去。

    國王很不捨,雖想挽留但也了解媽媽的難處,只好派人送媽媽回去。

    他派了幾名侍衛,由王弟謝爾吉薩公爵帶領,護送媽媽回去。

    「您的弟弟?」媽媽吃了一驚:「我從來不知道您有弟弟。」

    於是,國王拉著媽媽解釋了一番,我在一旁隱約聽明白了。原來這位謝爾吉薩公爵是先皇在外邊的私生子,前幾年才拿著基因證明書和國王相認的。

    「唉,能有個兄弟在身邊感覺真好,不然一個人真的孤單得難受。」國王低嘆著:「想到從前,咱們皇族也是以兄弟眾多出名的,沒想到才不到十年時間,就死的死,失縱的失蹤……」

    媽媽似乎不想聽國王緬懷過去,等國王稍有停頓,便輕巧地接過了話,禮貌地向他道了謝,準備啟程返回地球。

    而那事件——那個讓媽媽對我改觀的轉捩點,就是在這回程中發生的。

    我可以感受到媽媽並不喜歡那個謝爾吉薩公爵。他不停地動來動去,不停地點煙又把煙按熄,甚至在媽媽面前翹著腳——這些舉止都讓媽媽感到不快。所以在回程中,媽媽只是抱著我出神,沒有跟那位公爵多說上一句話,也沒有注意到那幾個侍衛三不五時地用色瞇瞇的眼神瞄她。

    我在回程中聽媽媽的話乖乖睡著,以免像上次在皇宮內昏睡了將近一天。

    是媽媽的驚叫聲把我吵醒的。

    我睜開雙眼,眼前一片漆黑。我想伸手去摸眼睛,才發現雙手也被綁住了。

    「你們……做什麼——」媽媽的聲音很驚慌。

    「夫人,別害怕,我們沒有什麼惡意……」

    「是嘛!夫人,咱們兄弟從沒看過像您這麼標緻的角色,讓咱們開開眼界吧。」

    「放……」媽媽尖叫了一聲:「放開我!!你們公爵呢?叫他過來!」

    「哈哈哈!咱們公爵去找樂子啦!夫人,妳也別讓咱們閒著嘛!!」

    當時的我對他們說的話一知半解,只知道他們在欺負媽媽。我掙扎著,用力搓著雙手,綁在我手上的束縛不夠緊,我一下子掙開來。我把矇在眼睛上的東西拿下來,才發現那是一條半舊不新的手帕。

    我還躺在傳送器的座位上,媽媽的驚叫聲是從外邊傳來的。

    我用力推開傳送器的大門,外面很黑,不遠處閃著燈光,看模樣似乎是一座旅館。我眨眨眼睛,慢慢看清了四周,好像是一個公園,有溜滑梯。

    媽媽呢?媽媽的聲音變小了,只剩下低微的呻吟聲,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我好不容易在樹叢下找到媽媽的身影,她被那幾個無禮的侍衛拖著,嘴巴已經被一團白白的東西綁住。

    我怒火中燒,大叫一聲衝了過去。

    那幾個笨蛋侍衛嚇了一跳,呆了幾秒,我趁著空檔撲到媽媽身邊。媽媽用力動了一下,好像想要把我推開,不過一雙手被人拿住,抽不出手。

    「喂!快把這小鬼抓起來!」

    我還沒碰到媽媽,就被人一把提起來。我轉過身向他撲去,張口就咬。

    也不知道咬到他哪裡,那人發出狗被踩到尾巴的聲音,「嘎」的一聲大叫,鬆手放開了我。

    我落下地來,一邊大聲尖叫,一邊跑開。

    「喂喂!快想辦法讓小鬼閉嘴!!再叫下去會被人發現的!!」

    我回過頭,看見兩個侍衛向我追來,於是叫得更大聲。呸呸呸!那個人又苦又鹹,真難吃!我跑了一小段路,就手腳並用爬上了一棵樹。天色很黑,他們一時看不到我,仰著頭東張西望地找我。

    從樹上看下去,他們的狼狽的表情可以看得很清楚。我看了一會兒,就朝其中一個人的身上撲過去。

    「哇!哇!」

    「打死這小鬼!打死這小鬼!」

    我沒能撲倒他,只把他嚇一跳。我在他臉上亂抓一陣,就已經把他掛在腰間那個硬梆梆亮晶晶的東西拿在手裡了。我轉過身,用力把那東西按下去,一道強光猛然射出。

    「啊——」

    另一個侍衛發出慘叫,我也感到一陣極強的後作力。如果是我一個人,幼小的我一定擋不住那後作力,不過我那時趴在那侍衛的身上,後作力大部分由他承受了去,他猝不及防,立刻向後便倒。我跟著他倒下,在他身上一坐而起,手裡還是緊緊握著那東西。

    我回頭看了看那個被我射中的侍衛,只見他捂著肩膀,鮮血流了大半身。唉!只射中肩膀啊?真可惜。

    其他的侍衛都拋下媽媽向我跑來,看著我手中的東西,都呆了一下。

    一時萬籟俱寂。

    過了半晌,其中一個侍衛笑瞇瞇地開了口:「哎呀,小妹妹,那東西很危險,快要爆炸了,妳快點把它拿給叔叔!」

    「不要!」

    「妹妹好乖喔,乖乖聽話!拿過來給叔叔,不然叔叔叫媽媽打妳屁股。」

    「不要!」我大叫:「你欺負媽媽,我也要叫媽媽打你屁股!」

    「哎呀!」他依然笑著,一邊向其他人使了眼色,其他人慢慢向我靠近:「妹妹好頑皮啊!那叔叔陪妳玩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格格一笑,把手裡的東西舉了一舉,然後撒腿就跑:「那來追我啊!追到我就給你啊!」

    我轉身向傳送器跑過去,門沒有關,我直衝進去,馬上跳上傳送定點檯上亂按一通,然後按上啟動鈕,再爬上窗戶。

    侍衛們全都追進來了,還貼心地關上門,怕我又跑出去。不過他們最後只看到我跳出窗戶的身影,就聽到啟動倒數完畢的聲音,「唰」的一聲,眼前景色立刻全變。

    後來我知道,他們被我亂按一通,掉到太平洋去了,傳送器泡了水,便故障了。他們在太平洋上載浮載沉了幾天,最後被印度尼西亞那邊的人救上岸。印度尼西亞人鮮少看過傳送器,還以為是不明飛行物體,把他們小心翼翼地弄上岸,運到外星研究所的隔離室去。後來發現外星人竟是如假包換的地球人種,不禁大失所望,但為了保持紀錄的完整,還是把他們的裸體拍下,作為外星研究所的第五十二號到第五十五號紀錄。

    雖然這後話也挺有趣味,不過,讓我對這事件印象最深的卻不是這個偽外星紀錄。

    讓我揮之不去的,是媽媽那時的眼神。

    當我跳出窗外後,媽媽已經把塞在口中的東西掏出,向我飛奔過來,用力擁住我。我倒在她懷裡揉來揉去,危險已過,我只覺得刺激,在她懷裡笑個不停。

    媽媽把我拉出懷抱,我才抬頭看到她的表情。她臉上的表情極其濃烈,不可思議中摻雜著極度的驚異和恐懼。她瞪著我,彷彿不認識我似的,顫抖著唇。

    「雷雷……」她抖得很厲害,甚至比被欺侮時更厲害:「妳怎麼……怎麼會做這麼……這麼危險的事?」

    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媽媽那時的表情。她終於識破了自己女兒的真相——她的女兒並不是個溫柔的小淑女,而是個遇到險境會興高采烈的小野人。也許有人會問,小孩子野一些有什麼稀奇?哪個孩子不是活蹦亂跳得讓爸媽頭疼?可是我小時後就是不會。我從小就是個淑女,而且做得滴水不露,所以那一刻媽媽才會那麼驚異。她從不知道我會爬樹,也不知道我可以跑得這麼快,也不知道我會拿雷射槍亂射……她太訝異了,眼前的女兒像是一個被異種附身的怪物。

    當年八歲的我看見媽媽表情,知道不妙,立刻收起笑容,「哇」的一聲哭出來。

    「媽媽……我好害怕,」我哭得抽抽咽咽:「媽媽……妳沒事嗎?」

    八歲時的我演技不太好,勉強用哭來掩飾。還好小孩子又哭又笑也是常態,媽媽雖然心裡疑惑,但內心深處也不願深思,便安慰自己:孩子會為了救母親做出不可思議的事。

    事情就這樣結束了。但留下兩個後遺症:其一,媽媽開始為我擔心了,常常害怕我會跑出去做出什麼危險的事;其二,爸爸知道後大發雷霆,馬上到藍希國找謝爾吉薩公爵理論,但謝爾吉薩公爵以當時不在場為由,推得一乾二淨,國王對自己的弟弟如此不負責任深感愧疚,但爸爸氣憤未消,表示從此不會再踏進藍希國國土,也不會讓媽媽再去了。於是,媽媽終其一生都不曾再離開地球。

    那真相呢?我真的是因為情況緊急,所以在腎上激素的幫助下救了媽媽?

    才不是呢。

    要探究真相,必須追溯到我六歲那年的冬天。

    那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別大。而我在布朗寧夫人的院子裡蕩鞦韆。

    我滿六歲後,爸媽就送我到布朗寧夫人這裡學法文。當時爸媽那個社交圈的人都這麼做,所以他們也這麼做了。

    我已經能用法文流利地自我介紹。我會說:「大家好,我叫凱雷安˙費滋傑羅。今年六歲。平常喜歡看書、唱歌、聽音樂和吃很硬的冰淇淋,非常高興能認識大家。」我可以一口氣把這些說完,半點都沒有停頓。

    布朗寧夫人每次聽到「很硬的冰淇淋」就發笑。

    「哇,」她每次都笑著誇我:「雷雷真有創意,以後一定是個社交名嘴!唉,李奧你要多學著點,人家雷雷還比你小三歲呢。」

    跟我一起上課的還有從英國來的李奧,九歲,聽說是某個子爵的小兒子,還有雪莉,八歲多,她母親是媽媽的朋友。

    雪莉學得還算不錯,李奧可就慘了。他從來就背不住單字,把樹跟花搞混也就罷了,甚至還會在危急中亂編個字典裡沒有的單字來,布朗寧夫人對他很頭疼,但李奧很乖,對他罵又不是,打又不對。

    所以李奧從沒有下課時間,而託他的福,我和雪莉的下課時間卻變長了。布朗寧夫人想在下課時間幫李奧惡補趕上我們的進度,可是卻越補越大洞。

    我在院子裡蕩鞦韆越蕩越高,像是要飛出去似的。我在半空中回過頭,看見李奧在教室裡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在單字和圖片中做連連看,布朗寧夫人在他身旁唉聲嘆氣。真奇怪,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李奧會弄不懂呢?

    但我馬上就不去想李奧的事了。鞦韆的速度讓人心曠神怡,和白茫茫的天空越來越接近,我好像真的會飛了。我想起剛剛下課看過的故事,羅賓漢與瑪莉安。我想像羅賓漢一箭射出,他的箭飛過天際的時候,應該也有我此刻的感受吧?唉,羅賓漢和瑪莉安真的好好喔,可以出去冒險,可以拔劍殺壞人……他們不用等笨蛋同學背法文單字……

    鞦韆蕩得久了,我覺得有點冷,便慢慢緩下鞦韆的速度。我不等它停妥,拍拍身上的雪花湧身跳下,險些撞到前面的人。

    那人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我盪鞦韆的時候竟然沒有發現。我很不好意思道了歉,才抬頭看她。

    眼前的人是我從來沒有看過的少女,大約十六、七歲,身上的裝束很奇怪,頭上包著頭巾,一層又一層,身上裹著像褲子又像裙子的布。我後來才知道,她這身裝束是模仿吉普賽女郎的服飾。

    「嗨!」她笑容滿面:「小凱雷安。還是妳習慣別人叫妳雷雷?」

    我大為驚奇,她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妳怎麼知道?」我驚奇之下忘了禮貌:「啊!一定是布朗寧夫人告訴妳的,對不對?那妳叫什麼名字?」

    她笑著搖搖頭:「不是,布朗寧夫人從沒見過我。」她伸出手:「妳好,我叫泰利西亞,是個占卜師,所以我知道妳的名字。」

    我神奇地看著她,伸手跟她相握,連連搖晃:「初次見面,妳好。」

    「妳覺得無聊嗎?」她輕輕握著我的手:「要不要姊姊帶妳出去玩?姊姊可以幫妳實現願望喔。」

    我猶豫了一下,又回頭看教室,只見布朗寧夫人還在李奧身邊指點,看來離上課還要好久。我很想出去玩,但媽媽說過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走,這樣的陌生人通常是壞人。

    「姊姊不是壞人。」她似乎看穿我的想法,笑著說。

    我天人交戰。我蕩鞦韆蕩得冷了,又不想進屋子聽李奧的哭聲。六歲的我想出一個自認高明的方法考驗眼前的少女,她若答對,我就跟她走。

    「妳說可以實現我的願望?」我問:「那妳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麼嗎?」

    「當然了。」她摸摸我的頭:「妳不是想像羅賓漢和瑪莉安一樣,到處去冒險嗎?想要拔劍殺壞人?唉呀,志願真大呢。」

    我被唬住了,她好厲害啊。我當下沒再懷疑,緊握住她的手:「好,那我要去。」我嘴上說著,卻又回頭看了一下。

    泰利西亞知道我的想法,拍著我的手說:「妳不用擔心,再過五分鐘,布朗寧夫人會靠在窗子上,然後不小心碰到了櫃子,櫃子上的地球儀會掉下來,砸到李奧的頭,李奧的頭會破皮流血,他會大哭大叫,不過心底暗暗慶幸不用上課。然後,夫人會慌慌張張地打電話叫醫生,起碼會花上四十分鐘的時間。她不會注意到妳跟我出去的。」

    六歲的我沒有全然相信她的話,但覺得眼前的姊姊十分有趣,想跟她一起去玩的念頭卻沒有改變。我作夢也沒有想到她的話句句成真。

    「那我們快走吧!只有四十分鐘呢!」我拉著她:「妳會教我用劍啊?鏗鏗鏘鏘的!」

    「我不會。」她拉著我越走越快:「不過,有人會教妳。」

    於是,六歲的我開始了冒險之旅。隨著泰利西亞,我見到了我未來的師父——他長得比鐘樓怪人更可怖,但卻比羅賓漢厲害得多。他隨手一揮,就可以用一根細細的樹枝把天上的兩隻鳥打下來,六歲的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以後,泰利西亞總有辦法找時間帶我出去,而又不被其他人發現。她知道媽媽何時會臨時有約,或布朗寧夫人的專車何時會臨時拋錨。藉著這些零碎的時間,我學了不少東西。我在學劍過程中發洩過人的精力後,更能在媽媽面前做完美的小淑女。到了八歲,雖然力氣還小,但技巧上已經不生疏了。在那公園中從那四個混蛋侍衛手中救媽媽,對我只是牛刀小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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