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Ch.0 訪客

      Ch.0    訪客

      那是條無比巨大的蛇,而牠正用那副駭人的龐碩身軀,緊緊纏繞住一名男子。

      「你……你們……」

      他看起來很痛苦,說話斷斷續續,臉色漲青。

      這情景,不知已在我將近十七年的生命中反覆了多少回,感到厭煩的我於是開口,不耐地說:

      「殺了他。」

      站在身旁的女子輕柔地笑了一聲,應道:

      「沒問題!」

      話剛說完,那條蛇便張開血盆大口,露出森白利牙朝男子咬下,男子的身軀立刻被俐落地一分為二。

      「……」

      儘管情勢有異,但我仍不動聲色地觀察眼前事物的演變。

      理應血肉糢糊的畫面,居然沒有如預想中實現,那名男子殘留在這世上的另一半軀體,竟變成了碎屑紛飛的木頭剖面,成了一棵剛被鋸斷的樹幹。

      「大概是因為我們的身份而『觸動』了什麼吧?」

      女子邊說邊兀自走向前,彎下身子仔細檢查那男子剩餘的部分。

      而那條體型異常的蛇此時已杳然無蹤,彷彿從一開始便不屬於這個世界。

      「這些並不重要。」

      我說,將她遠遠拋在後頭,往森林深處繼續邁進。

      「是是是,任務第一……」

      她在我身後嘀咕了幾句,然後,聽見她踩著碎步尾隨而近的聲音。

      *   

      「鏡林」,是這座森林的名字,然而,就如同每則流傳於眾人口中的傳說一樣,這個名字如何而來已不得而知。

      昨晚下過一陣暴雨,使得腳底下的泥土變得濕潤柔軟,每一枚足跡都滲出了水分,彷彿是漂浮在湖面上的落葉。      

      所有雲墜落為雨之後,天空清澈無比,大片大片的陽光從頭頂傾流而下,卻被繁複交織的樹網剪成細碎的白色花瓣。

      在我的腦海裡,霎時浮現了一朵花盛開,繼而凋零的模樣。

      彷彿存在著某種默契般,我和身旁的女子同時停下了腳步。

      像是突然從地底竄生而出的某類植物,眼前矗立著一棟外表斑駁的小木屋,靜悄悄地,以一種遺世獨立的姿態,座落在樹林圈圍出的青嫩草地上。

      就在我凝神思索之際,一個激射出銀白光芒的物體,突如其來地朝我臉部撲襲,我微瞇細眼,發現那原來是隻毛色純白到發出刺眼光芒的狐狸。

      幾乎是反射性的動作,我反手握住頸後的劍柄,用單手將巨劍俐落抽出,一劍揮下。

      「不要──」

      一聲尖叫如閃電般劃入心中。

      我的手倏地在半空中停了下來,趁這一瞬間的遲疑,白色狐狸靈巧地往後輕躍,折返了回去。

      視線往前方探尋,陽光從樹與樹之間的縫隙灌了進來,模糊了背景,映入眼底的,是一大片無法睜大雙眼直視的充沛光明。

      而在那派豐盈光芒中,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一抹身影。

      「你們是誰?」

      隨著輕柔卻同時也相當清晰的聲音,我逐漸將那幾乎和光線融為一體的輪廓勾勒出來。

      那是名少女,一名籠罩在陽光中,幾乎快變成透明的少女。

      有著一頭銀白短髮,穿著一身白色衣裳的少女,讓那尾白狐躡爬上她的肩頸,兩者之間的和諧,像是牠原本就存在於她體內似的。

      「你們是誰?」

      少女又問了一遍。

      分不清究竟是誰先向誰走近,當我意識過來時,自己已用那把巨劍抵在她白皙纖細的脖子上。

      儘管生命受到威脅,少女卻直勾勾地注視著我,表情沒有絲毫畏懼。

      「就是因為你總這麼衝動,『巫首』才說什麼也要讓我跟著一起來!」

      一直跟在我身旁的女子立刻衝了上前,使勁將我的手按了下去。

      將劍收進劍鞘後我說:

      「為了準確完成任務,必須先讓她懂得配合。」

      她不理會我的話,逕自走向那名全身上下除了白色,幾乎沒有其它任何顏色存在的少女。

      究竟是她自己拒絕了其它顏色,還是她潔淨到任何色彩都無法沾染?

      「我是茱莉安‧伍德……」

      她介紹自己,伸出手,對那名白色少女釋出善意,以降低她的戒心。

      少女遲疑了一會兒後,模仿她伸出了手,而茱莉安這才接著說:

      「請妳跟我們走。」

      少女像是被針扎到般,將手立刻抽了回去。

      「你們在說什麼──」

      我以為少女會這樣反抗,因為從她的眼神判斷起來,她應該是個個性相當倔強的人。

      根據對方的眼神透悉對方的想法,是訓練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我……」

      少女緩緩開口,不知道為什麼,她呢喃的同時將身子微微側向我,將縮起的手重新伸了出來。

      「真的可以出去嗎?」

      她說,然後在我面前將手掌張了開來,像一朵白色無瑕的花盛開。

      *

      她跟在我身後,而茱莉安則負責殿後。

      我不時回頭以確認身後的少女還在,除了因為她的腳步幾乎毫無質量外,每當她踏進從樹與樹之間流瀉而入的光圈中,在周遭景物裡逐漸變得透明朦朧時,我都會以為,她就會這麼淡出。

      然後消失。

      「妳前面那個不茍言笑的人叫作穆瑟‧海茵特!」

      位於最末端的茱莉安突然扯著嗓子高聲喊道。

      她接著又說:   

      「那妳呢,妳叫什麼名字?」

      過了許久,身後一直沒有出現其它聲音。

      我側過身,發現她雖然步伐依舊穩定,頭卻微微低垂。

      「我……沒有名字……」

      她邊低喃邊加重了腳步,彷彿想用碎葉聲掩蓋自己的聲音,但所有字句都準確地流進了我的耳裡。

      「沒有名字?」

      聽到少女的回答,茱莉安不禁提高了音調。

      少女像是想趕快結束這個話題似的拋出這段話:

      「『與其被剝奪存在,不如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聽到她這麼說時,我倏地停下了腳步。

      三人有默契地同時停止前進,森林安靜得彷彿沒有任何人曾經來去。

      我和茱莉安的目光全聚集在少女身上。

      「……我父母是這麼跟我說的。」

      她撫摸著懷裡的白狐,音量愈來愈小。

      「『白』。」

      我從喉中哽出一個連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聲音。

      「?」

      少女一臉疑惑,而站在少女身後,聽見我聲音的茱莉安睜大了眼,用像是看到什麼怪物般的表情盯著我瞧。

      「從今天起,『白』,就是妳的的名字,沒有代號的話,遇到緊急情況時會無法立即反應。」

      是的,這不過是為了準確地完成任務。

      「茱莉安、穆瑟……和白。」

      茱莉安邊唸出名字邊依序指著我們。

      「那麼這一路請多多指教囉!」

      她大聲喊道,將一頭烏亮長髮紮了上去,一副幹勁十足的模樣。

      *   

  

      「今天就先走到這裡。」

      畢竟沒有接受過任何訓練,連續走了將近半天,白走起路來已經一跛一跛的了。

      「就到這裡?我們連這座森林的一半都還沒……」

      我用眼神示意茱莉安,她這才發現白的體力已經幾乎透支。

      「對、對不起……我還可以……我想盡快離開這座森林……」

      就在白逞強的同時,我用腳尖輕輕地在她小腿上點了一下,她的雙腳頓時乏力,像被剪斷絲線的木偶般癱坐在地。

      我俯視著她銀灰色的眼睛,說道:

      「終究會離開的。」

      森林裡的夜晚總是降臨得特別快,也特別暗。

      黑幕被火光燒出了一塊空間,趁白和茱莉安準備晚餐的時候,我探勘附近地形並準備將帳篷搭建起來。

      「濃湯好了,趕快過來吃吧!」

      茱莉安對著正在搭帳篷的我大喊。

      將帳篷固定好後,我抬頭張望四周,再次確認這地點的優劣特性。

      「這個……」

      突然,有個細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當我察覺到時,已下意識地用劍鞘末端將來者頂了開來。

      「啊──」

      是白,她驚呼一聲跌坐在地。

      一身潔白純淨的她,倒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孤立無援,彷彿一個踉蹌就會跌入無底深淵,被夜色吞噬淹沒。

      她懷裡的小白狐,充滿敵意地豎起全身白毛,發出低沉吼鳴。

      聽見尖叫聲的茱莉安立刻衝了過來,將白扶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

      面對茱莉安責備的語氣我毫不在意,有些規矩必須先讓她明白:

      「記住,以後絕對不要從我身後靠近,否則下次就不會只是跌倒。」

      像是沒聽見我的警告一樣,只見白低垂著頭微微顫抖地說:

      「對、對不起……我只是怕你餓了所以才……」

      火光愈燒愈烈,蔓延至整片黑夜,我這才發現她潔白衣服上沾染了些許鵝黃色。

      而在不遠處,有個木碗像是被遺忘似的掉落在地,裡頭的濃湯灑了一地,在搖曳的光芒裡,朦朧得有點像淚。

      「哎呀,衣服都沾到了!」

      看到污漬的茱莉安喊出聲,牽起白的手往外走去。

      「妳要帶她去哪裡。」

      我說,口吻與其說是詢問,倒不如說更像是質詢。

      茱莉安轉過頭,而白也跟著她回過頭,靠近火光的白瞬間變得更為透明。

      「我要帶她到河邊清洗一下,要不然留下痕跡就不好了!」

      「茱莉安。」

      就在茱莉安拋下這幾句話,牽著白準備一同消失在那望不見盡頭的深沉幽暗中時,我叫住了她。

      「她的腳大概起了水泡,為了不影響明天趕路,幫她簡單處理一下。」

      「是是是,反正都是為了任務好……」

      茱莉安邊嘀咕邊和白一同溶進黑夜,像是沉入某座無法透光的湖泊。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她們逐漸在眼底淡去消逝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竟令我錯覺離開的人,其實是自己。               

      隨著時間過去,火光漸次微弱,空間被週遭黑暗蠶食吞噬,我撿了幾株乾枯的樹枝添了柴火,兀自低喃:

      「人總是需要膨脹自己存在的空間……」

      火焰像是想反駁我的論調,又像是在囓食什麼美味佳餚,不時發出啪滋啪滋的乾燥聲響。

      帳篷被掀了開,茱莉安從裡頭走了出來。

      「她睡了。」

      我問。

      「嗯,想必是累壞了。」

      她說著,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她放下長髮,遮住了她在我眼中的面容。

      「你先去休息吧,出了森林後要仰賴你的地方可多著呢!」

      儘管語調刻意拉揚,但隔著長髮織成的密網,被細篩而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我思考今後路途後作出答覆:

      「應該休息的人是妳,今天一路上妳已耗了不少『巫力』,這麼短的時間內一定還沒恢復完全。」

      聽了我的回答,她撩了撩頭髮,將頭微傾,和我的視線產生交集:

      「我可以把這段話當作是你對我的關心嗎?」

      「隨妳怎麼想,總之別妨礙任務就好。」

      我接續說。

      與其對別人的能力下賭注,我寧可相信自己可以實際掌握的力量。

      她依舊直盯著我看,確認我心思回到她身上後說:

      「說到任務,當我今天遇到白之後,真的很難想像一個外貌這麼平凡的少女竟然會是──」

      「夠了。」

      我阻止她繼續往下說,接著說道:

      「我們的『使命』就是『完成任務』,『巫首』的想法我們無權也不該多加干涉。」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襬上的泥沙:

      「究竟該不該感到慶幸……和我記憶中的你一模一樣……」

      說到這裡時,她稍微停頓了一下,吸了一口氣後才繼續說:

      「『所謂的生命,就是由無數個精確的任務所拼湊而成。』」

      瞇細眼的她,像是想看清楚那因過於遙遠而變得模糊的過往。

      「這是你從以前到現在最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吧?」

      知道我不會理會她的話,語畢,她瀟灑轉身走進帳篷。

      少了一個人的空間,卻意外變得擁擠,教人難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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