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第二集 鎖碼頻道的黃色大帝

還記得當初我進來花琪電視公司是幹什麼的嗎?當時霜應徵我進來的時候,我的頭銜是「編譯組」人員,後來被老闆加了個副主長的的職位。事實上這是我進入電視圈後另一個有趣的紀錄,因為事實上我進了花琪之後,除了面試時翻譯的那一段運動轉播之外,從來沒有翻譯過一捲錄影帶,或是任何一頁外文資料。

真的,連最起碼的一句也沒有。

正式工作的第一天,因為公司剛剛起步,許多節目、國外影片都還在作業之中,公司裡面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因此我的工作便是跟著霜在公司裡上上下下跑來跑去,按理說我的直屬上司應該是「瘋狗」江騰,但是他老兄認為他乃是翻譯組的老大,是公司高層之一,所以只做他自己責任編制內的工作,既然還沒有待翻譯的工作下來,他便寧可待在辦公室內做他的「儲備工作」。

但是他這「儲備工作」實在也太無聊了,居然只是坐在辦公桌前看一些公司裡找到的奇奇怪怪錄影帶,我覺得很無聊,剛好霜探頭進來問我有沒有空和她到公司裡四下看看,於是我就跟在她的身後走了。

這一天,霜是一身火紅的打扮,和前一日黑衣皮褲的模樣有些不同,但是那種風火驟來的格調依然不變。我想起前一天晚上她茫然地說著「花琪森林」的渙散神情,再看看眼前她大呼小叫的張牙舞爪模樣,一時間有些暈眩起來,有點難以將兩個模樣的她串聯起來。

還有一點很有趣的是,前一天晚上她還在那兒感歎臺北是一個被異國文化攻佔的城市,但是在公司裡,霜卻很喜歡以英文交談,她的幾個屬下雖然都是臺大的高材生,畢竟都還沒有出過國,講起英文坑坑巴巴的,公司裡面英文還算流利的就只有我、江騰、強納森幾個,於是她便很喜歡和我以純粹的英文交談。

以一個沒有出國唸書過的人來說,霜的英文程度非常的好,說出來的英文除了有些刻意的做作之外,稱得上十分流利標準。

這樣的做法,在公司裡的反應好壞參半,有的人以敬畏的眼神看著我們以全程的英文對話,即使在走廊上迎面而來,也驚恐地迴身避開。有的人卻非常看不慣霜的做法,像前一夜在牛排館被老闆糗得下不了臺的那位應教授,就曾經沒好氣地從辦公室走出來,追上我們,有些生硬地以英國腔調的英文沉聲這樣說道。

「︵英文︶我不曉得為什麼你們要在這裡用英文說話,這並不代表你們比較厲害,一點意義也沒有。

在這個公司裡,不是只有你們會講英文,有很多人也能講很好的英文,只是不表現出來而已。

我不希望你們在公司裡面用英文對話,因為那不禮貌。公司裡有很多人也會講英文,你們沒有必要像這樣囂張。」

我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他,楞楞地站在辦公室的隔間裡,一時間不曉得該怎樣回答。

突然間,我的身邊卻傳來霜不屑的悅耳嗓音。

「回去搞你自己吧!」她以流利的美式街頭俚語朗聲說道。「你說的這種臺語一點也不標準!」

就在這一瞬間,你可以看見那位打扮頗有英國紳士格調的應教授突然間臉色煞白,臉上又黑又紅又青又綠地轉換著可怕的顏色,得意萬分的英式腔調被霜說成是「臺語」,很明顯的這位仁兄簡直就是氣炸了。只見他臉色鐵青地一轉身,便驚天動地地往老闆的辦公室跑去,緊接著,就聽見他在遠處哇啦哇啦地大叫大嚷。

這樣的可怕場面,霜卻好像是家常便飯似地聳聳肩,冷然一笑,便帶著我到倉管部門去看拷貝機運作的情形。在倉管部待了沒多久,就有一個小弟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

「老闆找妳。」他對霜這樣氣急敗壞地說道,說著說著,又指了指我。「還有你。」

霜一臉不在乎地大步走向老闆的辦公室,忐忑不安的我跟在她的後頭。一進老闆的辦公室,就看見老闆扁著大嘴,皺著老臉,看見霜走進來就唉聲歎氣。

「唉……」他無奈地看著霜,一邊好像不知所措地抓抓頭。「唉……」

霜卻好像沒事人一樣,睜著大大的眼睛,露出無辜的模樣,還露出了嘻嘻的微笑。

老闆苦笑著,看了我一眼,終於對霜說道。

「妳一個女孩子家不要這樣衝,好不好,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

人家再怎麼樣也是個為人師表的教授,妳這樣糗他,不是很不給人家面子嗎?」

霜皺了皺眉,搖搖頭說道。

「我不懂您在說什麼。」說著說著,她又露出狡譎的笑容。「不過,臺語說得不標準讓人聽不懂,那可不是我的錯喲!」

老闆瞪了她一眼,過了一會,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總而言之,妳一個女孩子以後不要講話帶刀帶刺的,妳難道不怕嫁不出去嗎?

妳一抓狂起來,連我的祖公祖媽都敢罵了,對別人還能客氣到哪裡去?」

他說著說著,彷彿是為了加重說服力,還轉頭對我無奈地苦笑。

「你知道嗎?上一次為了進帶子的事,這個女孩子和我吵了起來,吵到激烈的時候,居然連﹃幹我的XX﹄都罵了出來,你看她是不是個母老虎?」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霜,對於一個年輕女孩對著大老闆開罵「幹……XX」的情景有些無法想像。

霜「噗嗤」一笑,瞪了老闆一眼。

「是你先拍桌子,大聲把﹃幹!﹄罵出來的,所以我才會……」

老闆唉聲歎氣地搖搖頭。

「總而言之啊!妳這臭脾氣要改一改,下次記得給別人留點面子,知不知道?」

「知道!」霜很乾脆地點點頭。

「很好,」老闆咧開大嘴,露出滿意的笑容。「你們現在在做什麼?」

霜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我正在帶他看看公司的作業情形,反正翻譯組還沒有事情可以做。」

老闆打量了我幾眼,想了一下,從文件架中翻出幾張資料。

「你的資歷,我看過了,你在美國還學過電影?」

我點點頭。

「學過,我有一個電影學的副修學位。」

「那真是太好了,」老闆興奮地站起身來,拍拍我的肩膀。「有個東西我想讓你們看看。」

他領著我和霜走到一間放映室裡,放映室中有個剪接師,老闆在滿坑滿谷的BETA錄影帶︵電視公司專業用錄影磁帶︶中找出來一捲帶子,便叫剪接師開始放映。

那是一捲說著義大利文的義大利綜藝節目,內容是從頭到尾的脫衣舞秀,留著小鬍子的胖主持人帶著美艷的助理,領著一大票只在奶頭上貼著水果胸貼的半裸女子,和觀眾玩著各種遊戲,只要觀眾贏了,參加遊戲的女孩就要脫下一種衣物。

螢幕上泛著漫天的女體脂香,身邊除了老闆、剪接師,還坐了個女孩子,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經驗,在以往我雖然看過這樣的片子,但卻都是自己一個看錄影帶,可從來沒有這樣的同樂場面。

不過撇開這個不談,這倒是一個相當有趣的綜藝節目,雖然有光裸裸的女子身體充斥其中,但是以美學來說,整體的畫面還算不錯,而且節目的設計還算有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個節目還沒有放上字幕,加上沒有人懂得義大利文,所以裡面對話在說些什麼都沒有人看得懂。

「這是我花了很大精神從義大利進口來的綜藝節目,這個節目在義大利的收視率可是高得嚇人哪!」老闆得意地說道。「而且這個節目的製作人還是義大利總理開的娛樂公司,水準是沒有問題的,我把它放給我們臺裡的大師們看,他們也都說好。」

「那很好啊!」霜點點頭說道。「而且她們的重點部位都貼了胸貼,我們還省了上馬賽克的預算。」

「這樣的節目如果告訴你,你會不會看?」老闆很認真地對我問道。「會不會造成轟動?」

「會不會造成轟動不曉得,」我想了一下,小心地說道。「不過我會看。」

「那就對了!連你都會想看,這節目一定會紅,但是要紅之前,我們卻有一些問題。」

「什麼問題?」

「這裡面,講的是義大利文,我去找過人來翻譯了,」老闆找出一疊翻譯稿,遞過來我的手上。「把裡面的對話翻譯出來,原先我們打算用配音的方式來做這個節目,但是一試下去卻有困難,不只要找配音的人不容易,連預算也是個大問題。」

「預算有什麼問題?」霜好奇地問道。

「妳做過這樣的業務,應該知道一點點,」老闆無奈地說道。「在臺灣會翻譯義大利文的人不多,找到了價碼也是普通的五六倍……」

「嗯!知道了,」霜點點頭,開始對我解釋說道。「一般來說,翻譯英文的話,會的人比較多,即使是翻譯日文、法文也可以找得到人,但是因為我們國內用到義大利文的機會不多,所以這樣的人不容易找,找到了價碼也很高,但這還不是最麻煩的事,最麻煩的,是這樣子的翻譯者翻譯的速度也很慢,趕不上我們要的進度。」

「就是這樣的問題,」老闆苦著臉說道。「所以我才想問問你們的意見。」

我有些好奇地看著電視螢幕上的美麗女子胴體,身邊卻站著霜和老闆兩個人,一時間還是有些古怪的感覺。

翻開那幾份翻譯稿,上頭寫著節目中的對話,義大利文的節奏和中文本來就不大相同,加上那個胖主持人又是個嘴碎的機關槍名嘴,有時候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是好幾行的對話,我在心中大略地模擬了一下,果然即使找來配音,也不見得能配得上翻譯的內容。

「真的好像蠻困難的,」我點點頭。「要配音的話,可能還要把稿子的內容修掉一些。」

「這就是我最傷腦筋的地方了,」老闆沒好氣地說道。「明明是一個好節目,卻眼睜睜地看著它擱在那兒,動也不能動。」

霜有些出神地看著那些螢幕上的裸露女體,彷彿在想著什麼不可解的問題。年輕美麗的女子看著光裸裸的場面氣定神閒,這樣的圖案一時間讓我覺得有些暈眩,有點像是在錄影帶店看A片的時候,年輕的女店員臉不紅氣不喘地告訴你:「這一捲比較猛」、「那一捲作愛的場面很高難度」,本來應該血脈賁張的場合,卻因為有著女孩子在場,反而像是一桶水兜頭兜臉地澆下,那樣的感覺。

看著看著,她突然間一轉頭,對我說道。

「你在大學的時候學電影,一定也上臺表演過的,對不對?」

我點點頭。

「對啊!」

「我覺得你的音質好像還不錯,你上去麥克風那兒試一試,好不好?」

「啊?」我覺得極度的錯愕。「我?」

「當然是你啊!難道還要叫老闆下海嗎?」霜笑嘻嘻地說道。

老闆看見霜這樣突如其來的動作也是微微一怔,不過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霜這種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風火急性子,也就聳了聳肩,什麼話也沒說。

於是我只好拎著那疊翻譯稿子坐在剪接盤的前方,唸了幾遍稿子,剪接師熟練地轉了轉掣鈕,螢幕上出現一條條的倒帶雜訊,一下子就回到影片的最前方。

華麗的樂聲響起,胖胖的主持人穿著燕尾服走出來,便開始嘰哩呱啦地說著開場白。

我看著翻譯稿上的內容,開始照著情境說著他本來應該說出的內容。

「日安,我親愛的朋友們,在這個奇妙有趣的夜裡,你們是不是有著阿拉丁一千零一夜的夢幻呢?

這兒就宛如中東國王的後宮,有著三千名的佳麗,正等待著你的細細品嚐……」

不行,完全不行。

幾行字都還沒有唸完,螢幕中的主持人早已經哇啦哇啦地說完了開場白,開始和女主持人打情罵俏起來,而翻譯稿中女主持人的部份還在很後面呢!

而且,不說別的,光是這樣的說話內容也很有問題,臺灣的觀眾才不管你是什麼阿拉丁的夢幻,還是中東國王的後宮佳麗三千人,這樣的開場白只能用一個「遜」字來形容。

坐在一旁看著螢幕的老闆鐵青著臉,大大的厚嘴唇扁在那兒,顯然是非常的不滿意。

「很遜耶!」霜皺著眉頭這樣說道。「如果這樣播下去,再怎樣好看的秀也不會有人想看的。」

「我本來就不是專業的配音員嘛!」我有些沒好氣地說道。「我是翻譯組的人,從來也沒有配過音。你們專業的配音員都配不出來的東西,叫我來這裡耍一耍,當然很遜啊?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坐在一旁的老闆煩燥地抓了抓頭,彷彿已經束手無策。

聽見我這樣說,霜彷彿也火氣上來了,於是大聲說道。

「我說﹃遜﹄,說的又不是你,你有什麼好緊張的,我說的是這個翻譯稿翻得很爛,又不是在罵你!」

「我哪知道妳是不是在罵我?」我大聲地說道。「妳也知道這個稿子很難唸啊?又是什麼阿拉丁,又是什麼一千零一夜浪漫的,簡簡單單一句﹃歡迎各位觀眾收看精彩的本節目﹄不是一樣也很好嗎?」

「你好像很行,很棒是不是?」霜瞪了一眼,更大聲說道。「要不你就試試看啊!」

我有點賭氣地坐回剪接盤的前方,剪接師將帶子迴到起點,我仔細算著主持人的步伐,看著他開口,然後以我的方式開始介紹整個節目。

「歡迎各位觀眾收看今晚精彩的節目。我們今天的節目和往常一樣,有著這麼多美麗的女郎前來,和各位觀眾一起同樂,最重要的是要帶給大家最歡樂的氣氛,視覺中最好的享受……」

就這樣,我全神貫注地看著螢幕,一邊注意要配合男主持人說話的神情和嘴型,一邊又開始介紹著那些我一點概念也沒有的遊戲規則。

不過話說回來,這樣子的玩法倒是挺有趣的,只要不是照著稿子唸,只是看著螢幕上的情景順著動作胡謅瞎掰,整個配音工作卻單純了許多,那個胖主持人的動作相當的誇張,動作中隱隱可以猜出他說話的內容,我在一旁配了不多久,便已經相當溶入了他的個性,知道他應該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我聚精會神地看著螢幕不停地說,不停地跟著發笑、歡呼,等到第一個廣告點出現的時候,居然已經錄了十來分鐘的節目。

「克」的一聲,剪接師將鏡頭停住,我才從脫衣舞秀的情境中突然回過神來。一轉頭,只見霜露出得意讚許的笑容,在她的身後,老闆張著大嘴哈哈大笑。

「很好!很好!」他走過來,用力拍著我的肩膀。「配起來的效果比真正的原稿還要好,霜說的果然沒有錯,你果然和你堂弟一樣,都是天生做電視節目料!」

一旁的霜若無其事地露出莫測高深的笑容,我微微一怔,這才知道原來整個試音的過程都是她的安排。

「沒什麼,只是很單純的直覺,」後來,她滿不在乎地輕描淡寫說道。「我和你說了幾次話,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可以被發掘出來似的,所以就讓你去試試,後來證明我的看法果然沒有錯。」

就這樣,我便接下了在花琪電視公司中的第一份任務,擔任這個老闆稱之為「本臺壓箱之寶」脫衣舞秀專任配音員……不,光說是配音員也不盡然,因為我要負責的工作絕對不只是配音這麼簡單,因為老闆捨不得花五六倍的大錢去請義大利文翻譯,所以這個節目便得仰賴我「看圖說故事」,看著節目中人的動作、情境瞎掰對話,舉凡內容、對話、編輯、製作都由我一手包辦,本來要三五個人小組才能做出來的節目,現在全數都攬在我的頭上,頂多加個女主持人的配音員︵因為我還沒有強到可以扮女生︶和剪接師來支援。

不過,對於這樣的工作我倒真的樂在其中,除了不用像真正的編譯組人員一樣,成天窩在書桌前翻譯稿子之外,因為公司的剪接設備不夠,我們還常常必需到別處的剪接公司去錄節目,這樣一來,只要把該錄的集數作好,便可以在外頭打混上一整天。

我在美國學電影的時候,便常常像瘋子一樣獨自一人扮演四五個人的對話。有時候扮演的是一家小小的酒吧,酒吧的老闆是個年輕沉默,卻有著無數往事心事的人,酒吧裡有著幾個年輕的女服務生,一個為了老闆似乎可以無怨無悔的女經理。光是這個系列的故事,我就可以在三百英哩的長程駕駛中自言自語演上十幾集。

年輕時代的你,也許曾經被父母老師罵過這樣的話吧?

「成天不幹正事,做這種沒前途的勾當,看你以後怎樣養活自己?」

聽過這樣指責的人,我想應該是很多的。

八十年代的某個午後,一群喜歡窩在車房中拆電腦的少年,一定被父母師長罵過這樣的話。十數年之後,這些少年有的創立了蘋果電腦,有的成了世界第一富豪比爾蓋茲。

同樣在八十年代,有一個愛玩電動玩具的少年,因為愛玩被父母海K了不少次,最後父親還痛揍了他一頓,大叫:「你玩這種鬼玩藝兒能當飯吃嗎?能給你衣服穿嗎?」

說也奇怪,十幾年後,他告訴我這段故事的時候,是坐在他豪華的大辦公室裡,當時他是這家著名電腦遊戲公司的執行長,玩了二十年電玩的他,只憑著這個東西,便賺進了上億元的臺幣。

「我看我真的有天該去向我爸媽叫囂幾聲,」他笑著說道。「這種鬼玩藝兒真的能當飯吃,還能給你衣服穿,就連他們住的大房子,也是我這﹃鬼玩藝兒﹄買給他們的。」

現在,我們再把畫面帶回到花琪電視公司,帶著我以大學時代學電影的時候,那種自言自語功力換來的「脫衣秀大帝」新頭銜。

沒蓋你,公司裡面的人後來真的就叫我「鎖碼大帝」,因為這部脫衣秀用這種本土式的即興配音方式還蠻受歡迎的,我製作了幾集之後,老闆覺得還不錯,又把一些鎖碼的節目製作推給我,讓我道道地地成了個看限制級片不用花錢的「幸運份子」。

一般來說,咱們這個「花琪有線電視公司」在有線電視中有三個頻道,一個頻道主攻本土節目,像堂弟、魚夫、于美人他們都屬於這個頻道,另一個頻道專門播映外國影集,從電影、劇集到歌舞、益智性節目都有,我的部門便比較接近這個頻道,總之便是做一些和國外有關的節目。

但是第三個頻道,卻是老闆最寄予厚望的一個頻道,因為它便是可以播放「有料節目」的鎖碼頻道,我賴以在公司中得到重用的脫衣秀節目,便是在這個頻道中播映的。開始製作脫衣秀的工作後不久,我便被老闆指定到這個頻道來幫忙製作節目。

每一個在臺灣成長的年輕男子,應該都有窩在暗室中,趁父母不在或是躲在同學宿舍偷看A片的經驗吧?曾經有一位朋友說過,說在臺灣長大的男孩子,十個有八個看過A片,另外的兩個,一個是看不見東西的視障朋友,一個則是說謊話的大笨頭,這樣的說法也許有點誇張,但是卻在某個程度上反映了事實。

現在,有趣的事情就出現了。

每一個從小愛吃糖的小孩子,一定會有過這樣的願望吧?希望有一天能夠成為糖果店的老闆,每天只要坐在糖果堆裡邊,高興就吃個痛痛快快,這樣豈不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事情?

同樣的,愛看A片或是養眼鏡頭的人,有朝一日,如果能夠找到一個工作能夠看清涼片子看到眼睛抽筋,不但不用花錢,而且還能夠因為看A片領薪水,這樣的工作,豈不是個從天堂掉下來的完美組合?

但是很抱歉,事實和想像真的差到天高地遠,在我擔任所謂的「鎖碼大帝」的期間,遇見過不少天天要看上五十支A片的「幸運」傢伙,只是毫無例外地,每個人都是苦不堪言,每個人都是叫苦連天。

這種情形,有點像是我在西雅圖的時候,位於西雅圖的任天堂電玩公司為了測試電視遊樂器的反應,曾經出重金聘請小孩子到公司來玩電動。

想想看,平常玩電動不但沒有錢賺,還要被父母親罵得臭頭,今天有了這樣的工作,豈不是像天堂一樣的肥差美事?

但是天下事真的是不如意者十常八九。首先,在家裡玩電動和在公司裡玩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在家裡玩電動,你可以要開機就開機,要玩什麼遊戲就玩什麼遊戲,可樂隨便喝,零食隨你吃。但是人家出錢要你玩的電動玩具,有時候一種超不好玩的,卻要你玩上八個小時,有時候玩厭了想要換個新的,時間表上卻告訴你,現在的遊戲你還要玩上十九個小時數才能換新的遊戲。

現在,在公司的鎖碼頻道裡也是同樣的情形。

在家裡看A片,你可以很自在地快轉慢轉,停格迴帶,要怎麼看都隨便你。而且如果你真的看過A片,你會知道看這種色情片子其實是一件很弔詭的事。事實上,A片這種東西在人類的生命中是類似調味品之類的東西,而且是類似芥茉哇沙米一類的調味品。有時候你會很想吃,但是你卻不會天天想要吃,吃過了之後,刺激的目的達到了,就可以過過幾天正常的日子。

嘿咻嘿咻!

沒有人會天天想要吃芥茉,看A片也一樣。

嘿咻嘿咻!

沒有人會整頓飯只吃芥茉,看A片更是一樣。

大部分看A片的人,都不會把一捲A片從頭到尾像看電影一樣地看到完,只會挑重點看,沒有重點的就快捲過去。

基本上,根據可靠資訊指出,錄影機上的「快速」功能就是為了A片而創造的。

只是在鎖碼頻道中努力製作節目的我們,卻沒有這樣的福氣,一捲色情片子得從頭看到尾,不能快轉,一定要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一不小心讓某個傢伙的第三點跑了出來,很可能就要倒上無法想像的大霉。

「從前老闆在搞錄影帶的時候,就發生過不小心露點的事……喂!這裡還有一個點,快點蓋上去!」陰暗的剪接室中,霜聚精會神地看著影片中女子的私處,一邊若無其事地指揮剪接師在色情片上加馬賽克。「這樣不行的,我還是看得見她的毛啊!要蓋多一點。」

一旁的我,即使是和她合作過好一陣子之後,還是不太能夠適應這種處境。

在清冷陰暗的小室之中,和霜這樣的年輕女子併肩看著各類的男女性器官,還要不時討論誰的雞雞露了出來,那女生怎麼把男生的那個吞得乾乾淨淨,諸如此類的話題,仍然不時讓我目瞪口呆。

不過對霜來說,這只是專業上應該具備的條件之一,一點也不足為奇。醫學院出身的她,自稱早就看過了所有奇奇怪怪的人體,不用說是裸露的雞雞了,「即使是切開來細部分解的雞雞,」她無視於眾人幾乎要昏倒的神情,仍然氣定神閒地說道。「我都嘛看過。」

剪接室中,她戴著眼鏡仔細記錄著片子裡露點的時刻和時間長度,一邊輕鬆地說道。

「如果犯了這種不小心露點的錯誤,要讓事情搞大,也不是不可能的。

從前老闆的錄影帶就曾經不小心把沒打馬賽克的部份流了出來,結果被檢察官一狀告上了法院。

你知道人家告他什麼嗎?」

「告他什麼?」我好奇地問道。

霜似笑非笑地回頭望著我,眼神中帶著促狹的笑。

「人家告他的是:妨害風化!」她咯咯地笑著,彷彿那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妨害風化喔!跟那些當眾脫褲子給人家看,強暴年輕女孩子的變態排在一起出庭喔!那可真是糗斃了的事了。」

「不會吧?」我有些呼吸困難地說道。「這樣說來,我們製作這種節目不也是很危險?」

「你不會有危險,我也不會吧,」霜有點賊兮兮地笑道。「有危險的是老闆。」

雖然暫時不會有吃上「妨害風化」官司的危險,但是幾個在鎖碼頻道做事的傢伙一樣足了苦頭。幾個男生天天愁眉苦臉地坐在錄影機前看千篇一律的嘿咻嘿咻,露出全世界最痛苦的看A片表情,還有兩個年輕的女生也隸屬這個部門,成天唉聲歎氣說以後讓人知道幹過這種工作,不知道還能不能嫁得出去?

除了這些不太名譽的工作之外,我最主要的任務,當然就是全力製作那些義大利國寶的脫衣舞秀了,這個系列後來經過高人指點,正式取名為「脫波秀」,取的當然是又有「脫」,又有「波」的意思。

於是乎,我便常常拎著幾片「脫波秀」的母帶,帶著一起合作的女配音員,在臺北市的幾個著名剪接室中來來去去,看著螢幕中的影像看圖說故事。

一般來說,做這種節目是要比審核A片快樂多了,除了那些光裸裸的女體之外,其實這個綜藝節目還算是個格調不錯的東西,音樂好聽,裡面的人除了不穿衣服之外,倒也舉止有禮,玩起遊戲來也是興高采烈。

做了十來集之後,大夥逐漸形成了一個固定班底,我們後來便大多將剪接工作固定在公司附近一個小剪接公司,一起配音的女生要不是霜,要不就是另一個公司的秘書紅紅小姐。錄到後來,我們居然演化出一種近似「姐妹」的古怪交情,除了在剪接室會很認真地討論「脫波秀」中女孩們的胸型大小、乳頭顏色深淺之外,後來我們在街上走口路的時候,還會很三八地接頭接耳地討論某個漂亮美眉的罩杯幾何,腰線大小,簡直就像是有著革命情感的什麼什麼組織的恐怖份子。

大致上來說,我們錄出來的節目效果還算不錯,雖然有時候掰到沒內容了,還要去搬一大堆腦筋急轉彎來充場面,但是至少要比原文來得生動有趣。雖然偶然會有出錯的時候,我的意思是說有時候剪接師會看那些義大利乳房看到出神,口水流滿剪接盤,根本沒注意到我們已經在玻璃後面笑得人仰馬翻,但是我卻不得不說,製作這些「脫波秀」的經歷,是我在花琪電視公司中最有趣的回憶之一。

這樣的「脫波秀」,我們總共錄了五六十集,數量不可謂不多,影響也不可謂不深遠。

日後的歲月裡,我仍然偶爾聽見朋友們提及,在某個頻道號碼超過六十號之後的深夜節目裡,曾經看過這個光彩繽紛的「脫波秀」,有的人甚至記得那個節目居然是中文配音,而且還有耳音超強的高人指出:「奇怪……怎麼我聽著聽著,總覺得聲音有點像你……」

唯一遺憾的是,我從來沒有正式在電視上看過這個節目,只是一直有人輾轉地,像是報告飛碟目擊事件、或是尼斯湖水怪出現一樣地告訴我,曾經見過這個節目的蹤跡。

而同樣可以確定的是,在這個世界上,絕對仍然有著這樣一個空間,在空間中炫彩華麗,一群露著美麗胸部的女孩翩然起舞,胖胖的小鬍子主持人,搭配著我的聲音,在那裡正要開場一幕最精彩的「脫波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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