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不去民生報應徵影視記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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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年夏天的午後，我有些目瞪口呆地坐在某個知名晚報的編輯部裡，聽著那個豬頭總編輯對我問出這樣的一段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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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以後，我曾經在某個媒體抗議事件中，看見豬頭總編輯︵那時候他已經榮升這個大報系的總主筆︶滿頭大汗地代表這個報系出來解釋「我們其實不是這樣的用意」、「請大家給我們足夠的新聞自由」等沒有人會相信的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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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幾年前的他更是一臉傻相，坐在空調不算涼的晚報編輯部裡，再一次問我那個極度白癡的蠢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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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不去民生報應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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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在心裡露出猙獰的表情，這樣咬牙地打算這樣回答。你小子如果不認識字的話，我想我要提醒你，如今我勇闖五道關卡，從小組長、組長、主任一路面談到此的報社並不叫民生報，話又說回來，如果我要去民生報應徵影視記者的話，還用得著在這兒聽你哈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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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如果你小子並沒有錄取我的誠意，當初就該在小組長那一關就把我刷下，省得我浪費了五趟的車錢，將近三十個小時的總車程，五次從中部趕到臺北，最後卻只是聽到你老兄這樣一句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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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不去民生報應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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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你所知的，我並沒有這樣誠實地回答那個著名晚報的總編輯，當然也沒有抄起煙灰缸打爆他的腦門什麼的。我只是職業性地露出狗腿的笑容，然後流利地說出一連串諸如「因為我覺得貴報前景看好，因為我覺得貴報生態令我十分讚賞」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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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豬頭總編只是直著眼睛點點頭，彷彿連句話也懶得對我說似的，消失在某大報的晚報編輯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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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有個組長什麼的中年媽媽對我露出歉意的笑容，說著幾句「這樣就好了，我們改日會另行通知」的廢話，送我走入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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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的陽光好燦爛，走在臺北市的繁華街道上，人來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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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的陽光真他媽的燦爛，配著我這樣一個鳥人，帶著破滅的偉大影視記者夢想，在那條臺北市最繁華大街上拖出長長的沮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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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剛從美國回來臺灣，帶著一張沒啥用處的美國大學文憑，打算成為華人影劇世界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電影製作人兼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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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有人告訴我，說臺灣的電影已經在幾年前跌入谷底，就是當紅的大導演和名演員什麼的，也有很多人搞不好連飯都吃不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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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還沒有告訴過你吧？有的人喜歡電影，是因為「對第八藝術有著超乎常人的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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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喜歡電影，是因為「喜歡那種創作出一個虛構時空的滿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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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喜歡電影，在大學唸了一年電影系，也寫過不少劇本的原動力是什麼呢？想來想去，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原來我會想要走入電影的領域，最主要的原因，卻是因為在電影圈裡可以認識很多女明星，漂亮美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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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電影圈已經跌到了這樣的谷底，也已經沒有搞電影的意義了吧？」日後曾經在某國際大獎中掛名的我的一個電影系學長這樣說道。「還是趁著沒有誤上賊船的時候早早脫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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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在學校奪得六項大獎的他，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是在臺北市一個小咖啡館裡，吃了我兩份商業套餐，還把桌上的牙籤偷偷拽進口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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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我聽說他在某國際名導的手下做事，還打算請他提拔引見哩！但是等到他喝完了最後一口咖啡，露出酒足飯飽神情後說了最後一句話，我就打算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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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真的想要進這個圈子，我是可以幫你想想辦法啦……馬導那邊，想要進去的人很多，我也沒有把握，」六項大獎學長這樣瞇著眼睛說道。「不過如果你能弄些行情過來，我可能可以幫你疏通疏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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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我多年來的電影夢大致就在那個下午結束。幾年前在美國西雅圖的一個美麗清晨，我和幾個傢伙曾經在華盛頓校園的翠綠草坪上，聽眼前這位學長高談進軍好萊塢的十年大計，聽得大夥睜大眼睛，簡直已經可以想像自己坐在導演椅上，居高臨下吆喝湯姆克魯斯閉嘴、怒斥哈里遜福特站好，晚上再和小甜甜布蘭妮共進豪華晚餐的壯闊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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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管怎麼樣，眼前這位學長拿著牙籤剔牙的場面固然也頗為壯觀，但是感覺上好像和湯姆克魯斯、哈里遜福特也沒有什麼關聯，至於小甜甜布蘭妮，看起來很可能連她的新專輯也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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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想了幾天，決定不放棄夢想，只是方向有些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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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能直接進電影圈，那就去接近一點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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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有的地方會有這樣的工作，同樣可以和名人吃飯，同樣有機會認識很多漂亮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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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最後仍然有機會可以當作跳進電影圈的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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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那張決定性的晚報便在我的面前堂皇出現，上面寫著「某某晚報招收新進影視記者，非大傳科系亦可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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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有導演椅，沒有擴音器，也沒有灼熱的舞臺打光燈，但是和女明星共進晚餐，漂亮美眉蜂擁而來的機會彷彿仍有一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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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乎，我便在某個值得紀念的早晨從中部老家出發，坐上三小時的國光號到偉大的臺北市和某某晚報的高層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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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前面說過的，這樣的偉大場面我一共去了五次，寫了無數的模擬採訪稿，從女明星下嫁富商，寫到狗仔記者飛車採訪，從名主持人爆出婚外緋聞，寫到麥可傑克森突然呼吸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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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談的對象，從胖胖的小組長，和善慈祥的中年媽媽組長，後來又和報界名人帥哥主任談了兩次，最後中年媽媽組長偷偷地這樣對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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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大概沒有問題了，接下來會安排你和總編輯談談，這只是例行公事，因為我們沒問題，他應該就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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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有史以來在這個報系從沒有人是在總編輯這一關被刷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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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實際上當我在悶熱的編輯部中聽見總編輯這句千古名言：「你為什麼不去民生報呢？」的時候，從某個角度來說，我們已經創造了一個空前的歷史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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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市的大街依然擁擠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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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鳥鳥垮垮地漫無目的逛在這個城市最熱鬧的大街，接上了南北向的有錢人豪宅區，走過幾條大街，突然間心血來潮，便找了具公共電話，從地址簿上找到一個號碼，便「嘟嘟滴滴」地接通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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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電話的女聲客氣地要我稍待，我有些百無聊賴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車，過不多久，電話被人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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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你來臺北了？」電話的那一頭是我的堂弟，當時還是個默默無聞的兼職廣播主持人，幾年後他成為名聞全國的知名主播，而這樣的功力其實早就存在，此刻電話那一頭傳來的聲音便像是廣播節目上的男聲一般字正腔圓，一不留神還以為是在聽著午後三點的中廣聯播網。「事情都辦完了嗎？沒有事的話，來我們這兒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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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一下，想想反正也沒有別的事可做，便在電話前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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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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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幾年前臺北大街上發生的事了，因為某些奇幻的緣故使然，我前腳剛剛踏出成為一代影視名記者的破滅之門，只花了一塊錢打了通公共電話，卻奇妙地開啟了另一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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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堂弟算得上是一對既熟悉又陌生的古怪組合，我們兩人都是來自山林鄉下的孩子，雖然我很小的時候就搬到了比較城市的鄉鎮，但是小時候仍然常常回到老家茶鄉去玩個幾天幾禮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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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那便是小時候我唯一有機會和堂弟互動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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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去了美國唸大學，堂弟則在臺灣走入廣播和電視圈，一開始當然從基層開始，有一年夏天我回臺灣渡假，還曾經和他一起幹過某唱片公司的宣傳，帶過好幾個後來都沒啥出息的小小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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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深夜在國營廣播公司當播音員，白天卻找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工作，有時在大飯店的餐廳唱歌，有時還去客串八點檔的配音，我打電話的這家公司，據說是他最近新找到的工作，就在沒幾天前，他很好心地打電話給我，說公司裡可能有一些英文錄影帶要翻譯，如果一時間還沒有找到新工作，也可以翻幾捲帶子賺些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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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好啊！但是說完話就忘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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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再怎麼說，我也是個已經通過四次面談，即將成為國內知名大報名記者的菁英份子呢！日後我光是考慮和哪個知名天王吃飯就夠傷腦筋了，翻譯英文錄音帶這種事兒，怎麼可能有時間和你折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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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當然已經是昨日黃花了，幾分鐘之前，和各大天王吃飯的美夢已經隨著直呼湯姆克魯斯：「湯姆」、吆喝哈里遜福特「哈利」的美夢遠去，比起小甜甜布蘭妮和「娜姐」瑪丹娜，感覺上還是那幾捲錄影帶的翻譯實際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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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影視記者夢的破滅，可以說我整個人變得老實許多，沒有天高地大的夢想，當然也壓根沒有打算會進什麼電視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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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拿到幾捲錄影帶，賺點翻譯費來花花，我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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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乎，我便照著堂弟說的地址，頂著大太陽來到八德路上的一棟巨型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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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臨著臺安醫院旁的無線電視臺，這棟大樓的氣勢絲毫不輸人家，唯一美中不足之處是那天香港的四大天王之一黎天王來到隔壁臺錄影，整條馬路上排滿了雞貓子鬼叫的少女少男，聲勢之大，和幾年後排滿在鼎泰豐前面枯等日本偶像團體V6的小鬼人群一樣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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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呼吸困難地在黎明的影迷人群中前進，好不容易才進了我要進去的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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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電梯的燈號亮起，載重十噸的電梯帶著我上到七樓，從此便帶著我走進了一個奇妙的古怪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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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名叫「花琪電視公司」的奇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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