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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面

「於是,你在夢裏還是和夢醒時一樣的心情沮喪,覺得人間已經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事了,是這樣子嗎?」

「是啊!」我在耳機的另一端點點頭,彷彿她可以看得到似的。

在話筒另一端的她「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是那種夜深了解除武裝式的性感女性笑法。

「妳不要笑喲!我在夢裏真的有這樣的感覺。」

「然後呢?」她這樣的問道。在耳朵旁邊可以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

「然後,就走在這片田埂上了啊!妳不要誤會,我現在說的還是在夢裏。我坐在田埂上,心情壞透了,因為那陣子過的實在不好,連現實的心情也轉嫁到夢裏去了。突然間,就有這樣一個在田裏工作的大肚子女人走過來,問我可不可以幫她的忙,因為她已經有了八個月的身孕,沒法子做太笨重的工作。」

「然後呢?你幫了她嗎?」

「幫了。」我抬頭望著錄音室的天花板,仔細回想那場夢的細節。那是場極度奇特的夢境,夢裏的景物都像是電視廣告一樣的鮮明及清晰,簡直就像是那種在照片後頭還印上拍照當天還有什麼人在,心情如何如何的那種清晰。「我在夢裏想著,我有多倒霉啊!心情惡劣到了極點還會有個大肚子女人來要我幫她做田裏的活兒。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話筒的另一端沒吭聲,像是連呼吸都屏住了似的等著我說下去。

「那女人說,你就幫我採收蘿蔔好了。那片田裏的蘿蔔很奇怪,有好多種顏色,而且都是那種很鮮明的色調,嫩黃的,鮮紅的,湖綠色的,淺棕色的,有的還是霓虹色系的。我流了好多汗,每拔一顆蘿蔔,那女人就告訴我這種顏色的會有什麼味道。夢醒後,好像嘴巴裏還有不同種蘿蔔的甜味。而且最重要的是,做過那場夢之後,就好像是中第一特獎似的,到目前為止,沮喪和沈鬱的感覺一次也沒再回來過。」

「聽起來像是小學的兒歌似的。」

  「嗯!」我由衷的說。「說給什麼人聽也一樣,也許聽起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但是在夢裏邊的的確確是這樣。」

  「好了,真的太晚了。」她在不久後這樣說道。「真謝謝你每次都花這麼長時間和我講話。」

  「千萬別這麼說。」我對著麥克風這樣說道。「這是我們應盡的服務,希望有緣在空中再會,晚安。」

  而每當到了這個時候,只要聽眾的電話「克」的一聲掛掉,我的責任就算完了,就可以切掉麥克風,接下一通電話。可是,今晚的這一通卻沒有那一聲「克!」。我有點詫異,打電話過來的女人是個熟悉的CALLER,通常她一結束談話就會很明快的「克」一聲掛掉電話,有時連場面式的「晚安」都來不及說完。

  「喂!」我試著在麥克風前叫了一聲,拍拍麥克風。「喂!」

  話筒另一端沒有任何反應,大約又沈默了兩三秒吧!女人的聲音才沈靜地從耳機上傳來。

  「我還在,」她的聲音有種揉合在深夜裏的清冷。「嗯……這樣說可能有點冒昧,也不曉得是不是恰當。但是,可以和你見見面嗎?」

  我一下子楞住了。打從接了這個聽眾電話服務的職務以來,從來沒有遇見過聽眾要求見面的情形。那是我在軍隊中服役的最後一年,在高雄的軍人之友社服務處發生的事。那時候的我二十歲左右,本來在被服廠站衛兵,有次性向測驗之後就被糊里糊塗的外調到這個單位來做電話服務的工作。

                而其實說是電話服務基本上也不盡然,「職業性地聽人訴苦吐苦水或乾脆挨一頓罵」,才是這個工作的真正寫照。原始的用意是開放給軍人眷屬在心理受挫折時有個傾吐的對象,因為據說這類族群的人有時會比一般社會大眾有更高的抑鬱比例,特別需要抒發苦悶的管道。

  當然如果對這個說法有任何存疑的話可與我無關,這類型的理論是我在受訓時單位的主任告訴我的。據說,就是這個主任在高雄軍區的幾千名士兵裏單單挑中了我,讓大家都覺得非常訝異。因為我的同事們大多受過專業的心理輔導訓練,有的人甚至有二十年以上的資深經歷。只有我年紀最小,也對這個領域一無所知。

  「你有種奇異的特質。」主任在我受訓時個別找我去這樣對我說道。「人們喜歡向你這樣的人傾吐心事,而最重要的是傾吐完了之後不會有任何滯澀不快的黏膩之感,彷彿真的就把心煩的事丟在你這兒,自己輕快的走開似的。當然事實上不可能這麼簡單,可是只要能讓聽眾這樣感覺的話就算是成功了。」

  「而且我跟你說,像你這種特質的人非常少,大約是在六公尺外擲刮鬍刀片橫剖一根頭髮般的機率。理論上如果經過訓練,就連宗教騙子這種工作你也可以勝任愉快哦!」最後,好像生怕我有所懷疑似的,主任這樣很認真的說道。

                不過我想他是搞錯了。如果真的有什麼特質的話,也許只是我要比正常人沈默上三分之一,而對於聆聽別人說的話語有比常人更濃厚上三倍的興趣罷了。認識過的朋友都認為我有在程度上不致於冒犯到別人的孤僻,但同樣的這些人也喜歡在不快樂的時候告訴我他們的各種故事。

                不管怎樣,以一個服兵役的二十歲男人來說,調到這樣一個單位算得上是個天堂樂園般的轉變。除了一週有三天輪夜班之外,工作採上下班制,沒有其它勤務,而且只要說明去處,沒有班的時候隨時可以外出。接電話的時間長短和談話內容沒有太大的限制,只要確定有人坐在麥克風前,聽眾電話進來,總機經過簡單的身分確認及過濾後將電話轉線進來,有人接聽就可以了。

話筒另一端,約我見面的女人依然耐心地等待著。

「我想應該沒問題吧?」我想了一下,這樣說道。

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明天下午五點,」她說了個市中心的百貨公司名字。「我會在那兒的大門口等你。」

然後她就明快地「克」的一聲掛了電話。

整件事充滿了馬魯尼的黑色喜劇風味及格調。打電話來的女人我對她完全不瞭解,身分,年齡,體型乃至於喜好一無所知,呈現出象牙製品般光滑的完美空白。女人第一次打電話到服務處來大約是兩個禮拜前,和我談過短短幾句話後就每次向總機指定一定要和A16談話。A16是我在單位中的代號,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困擾,單位嚴格規定我們不能向聽眾透露自己的身分和任何細節。

                「像蒸餾水流過人體一般,不造成任何負擔,也不會帶走什麼。」

                基本上,這就是單位主管對我們這些人的要求。一般來說總機不會接受聽眾的指定,哪一條線路有空就由誰接聽。但是女人似乎有某種特殊的背景,所以每次總機都會把她的線路接進來給我。

                談話的內容沒什麼出奇之處,女人的知識似乎蠻廣泛,感覺上不像是一般的軍眷,談話的層面從國家的政治局勢到化粧品的過敏原反應都有,說話的腔調因為大多在深夜,聽起來有點低沈的性感。然而從某些用字和結束談話時的明快態度看來,也可能是個處事果決的人。還有,從還沒說好見面時如何在人群中認出對方就掛了電話這一點看來,也可能是個極端自信,慣於發號施令的人物。

                女人掛了電話後大半夜都沒有聽眾打進來。我在小小的播音室裏有了片刻的沈思,企圖從片斷的印象描繪出女人的可能形像。如果讓我自己挑選的話,我倒覺得這才是我真正所謂的「奇異的特質」,比起主任所說的那種可以輕易成為宗教騙子的抽象特質要來得具體多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某種善於從片段的印象組合成一張完整的圖案的能力,是一種近似於第六感的奇異本能。說是本能還真的是極端貼切,因為其中並不包括有任何的推理,思考或認知等成分在內,相反的,如果一旦有上述的成分介入,那麼從我的腦海中流洩出來的形象就會大打折扣,有時還錯得非常離譜。擁有這種特殊本能老實說並不覺得是什麼好事,大約是那種只要給我五十塊錢就可以考慮轉手的程度。的確,擁有這種類似拼圖的能力有時會給我帶來莫大困擾,而且更令人不快的是這種困擾常常是突然出現,讓你連準備都來不及的。

                那麼,擁有這種能力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情形呢?我在這裏舉個例子好了,比方說有時候睡在朋友的奶奶房裏,那位從未見過的奶奶影像就會很清晰地呈現在房間某一個角落,怎麼趕都趕不掉。當然這和所謂的通靈、陰陽眼是完全不相干的兩回事,因為朋友的奶奶根本就還好好的活著,只是人在遙遠的外國。不過看到的形象和本人的模樣的確相當接近,可以說接近到令人害怕的程度。

                更令人不快的是有時和心儀的女孩初次約會,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之後就準確地在女孩的背後出現陌生男人陰沈的影像,不用說這樣子的約會一定就告吹了,因為通常這樣的女孩會在約會的過程中很失禮地開始談論和前任男友(當然就是那個看見的陰沈男人)的諸多往事。

               

幸運的是,明天要和我在百貨公司前見面的女人我完全猜不出來她的樣子,也感受不到她的任何形象。那一個深夜我就在這樣的好奇以及期待的心情中渡過,凌晨五點鐘和下一班的人交過班之後回到寢室,略事梳洗就在微曦的晨光下睡著了。

                我醒來的時候離約定見面的時間還早,大約是剛過中午左右的時分。並且,可能從早晨開始就下起雨來了,整個營區的水泥道上溼答答的。我在軍隊浴室的發銹鏡子前刮了鬍子,仔細洗了幾次臉。在煙氣氳騰的鏡子前發了一會呆,突然有種不太肯定的感覺。

                不太肯定,我想指的是對於要去見女人的這件事。離見面的時間只剩下幾個小時了,我的心臟有點「砰砰」地加速跳動之感,有點像是少年時代偷偷打電話給喜歡的女孩子,等待電話鈴響時不知道是誰來接的緊張感覺。

                然而從現實的角度分析,只不過是去見一個類似筆友般的人物,在電話上聊過幾次天,聲音挺好聽,卻對外型僅止於知道是個女人的完美未知程度。

                還有動機,也是椿令人費解不已的個案,為什麼要和這樣一個似乎毫無關聯的人物見面呢?見面之後又有什麼可期待的東西呢?前面說過,這是我在二十歲左右那年發生的事,也許二十歲的我一直交不到女朋友就是因為有這種討人厭的個性吧?不論什麼事,都一定要知道「可以得到些什麼樣的結果」才會心甘情願地去做。而通常只要這種「我可以得到什麼」的態度一露出點蛛絲馬跡,在一起約會的女孩子不在我臉上吐口水的,已經是天大的運氣了。

我就在這種胡思亂想的狀況下回到寢室,從床墊下拿出壓得平整的條紋襯衫,深咖啡色西裝褲。窗外的雨還是持續地下,而且有增大的趨勢。遠方的天空傳來悶悶的「咕碌咕碌」雷聲,雨勢有點加大成為雷雨的樣子。

我搭著市立公車在大約四點鐘左右到達百貨公司的門口。溼答答的人行道倒映著高雄市花花綠綠的霓虹燈,下班時間的人群在我的眼前流過。我在百貨公司明亮的一樓大門口撐著雨傘耐心等待,有時四下張望,不曉得哪一個從四面八方出現的女人是我要見面的女人,看倦了也可以回個頭,凝視百貨公司一樓色彩明亮的化粧品壓克力看板,看板上許許多多明艷的高瘦女孩對著我露出濃粧的笑容。

                五點鐘到了,和我約見面的女人沒有出現。也許是雨天的交通阻塞特別嚴重吧?我站在原處持續的等待,回想著女人說約見面的地點,時間,連當時的語氣都回想一遍。我一向有這樣的毛病,約見面的人遲到就會開始猜測是不是記錯地點、記錯地方。

突然間,有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詫異地一回頭,就看見她站在彩色的街燈下。不說話,歪著頭,睜著大眼睛,用很好奇的神情盯著我看。那一付濃粧,俏生生站在夜景下的樣子,讓人有點化粧品模特兒從看板走下來的錯覺。

我和她就以這樣的角度在雨下面互相凝視了一下。她的心裏想什麼我不知道,我則是有點嚇楞了似的半張著嘴,有半晌說不出話來。

「啊!是她。」這是當時我心中唯一想得到的一句話。雨點雨珠劈哩啪啦地打在我的雨傘上。她也撐了把花雨傘,淡紫色系的上班族套裝,直而長的一雙腿,憑良心說是幅非常賞心悅目的景像。

「你……」她依然歪著頭,掩不住有點訝異的神情。「是A16嗎?」

「嗯!」我點點頭,覺得有昏沈沈的感覺。她是個身高幾近一百七十五公分的美人,現在站在我面前的高瘦身影和我從前在雜誌上看到的沒什麼兩樣。雖說初次見面就像是實驗室的白老鼠般地以「A16」叫我,但是我依然微張著嘴巴,久久閤不下來。

「你比我想像中年紀輕好多喔!」她瞇著眼笑了。「怎麼會是一個小男生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本來有幾分帶驚訝風格的尷尬有點溶化了。「妳到了很久了嗎?」

「哦!我一直在專櫃裏,一邊和人談事情,一邊看看你來了沒有。」她把花雨傘收起來帶我走進百貨公司。「我今天在這兒做展示,所以才化這樣的粧。」說著說著,又靠過頭來,悄悄地說話,我的鼻端聞到一股濃洌的化粧品香味。「像猴子屁股一樣,對不對?」

                我依然只會傻傻的笑,因為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她算是個在城市裏小有名氣的人物,本來是時裝模特兒,後來和某家名牌化粧品公司因為合作愉快,成了該家公司的經理級幹部,在全國的化粧品界算是挺有份量。而我會知道她的原因是因為我們的部隊裏不曉得為什麼訂了幾份時尚雜誌,有時沒有聽眾打電話進來我就會翻翻。無聊的夜間值班幾次之後,居然還對女性的化粧、穿著乃至於中年婦女的更年期心態小有研究。

和我約見面的女人照片常出現在那些時尚雜誌上,也有過幾次專訪。年紀大約在三十到三十三之間,但是也許是因為長年使用化粧用品保養的關係,皮膚依然很好,也看不到什麼皺紋。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接近地和名人面對面,而對於所謂的名人這種族類,無論你在私底下對他們有多少意見,有多少批評,可是一旦面對面了,還是有百分之九十三的人會說不出一句話來。

女人向專櫃裏的其它店員交待了幾句。

「可以了,」她轉過頭來對我說。「我們去吃飯好了。」

女人約吃飯的地方是家高雄市五星級大飯店的高級餐廳,來來去去的男女身穿看歌劇時的大禮服,衣香鬢影。我看著鏡子裏自己土垮垮的打扮,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

「什麼事?」女人和我在櫃臺前等穿燕尾服的帶位清出座位時,悄悄對我說道。「我也好不到哪裏去,你看我這一臉的野臺戲化粧。」

不過我想她是怕我不自在才這樣說的,她一定是這兒的常客,對這兒的陣仗非常熟悉。坐定在靠大落地窗的座位旁之後,女人很優雅地點了生牡犡和海鮮濃湯,服務生開了瓶飯前酒,拿起酒瓶的軟木塞子讓她聞一聞,她閉上眼睛,點點頭。

我們在菜上桌前談得挺愉快。幾乎是一下子就變成了熟朋友似的聊個不停。除了我在時尚雜誌上讀到的資料之外,我才知道原來女人現在已經是大化粧品公司的南部副總監了,除了行政事務之外,有時也會有客戶要求她以前名模特兒的身分偶爾下海一次,下海,是她自己用的字眼,因為她說年紀這麼大了還上臺走臺步只讓會她聯想到大班還要下海陪客的古怪之感。說完還忍不住格格地笑了出來。

我在餐廳刻意營造的情調燈光下隔著燭光看她。的確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美人,除了表相上的漂亮眼睛,小巧秀氣的鼻樑,以及線條優美的唇形之外,還有著那麼一點類似自信之類發散出光芒的神采。口才非常的好,講起事來相當流利,以至於,我們兩人的交談中十之八九是她吱吱喳喳的說話,我靜靜的聽。

「啊!對不起,都是我在講自己,」飯前開胃菜上來的時候,她優雅地把餐巾放在膝上,說道。「談談你吧!你叫什麼名字?」

我把名字說了。

「我們這樣子見面,應該算是標準型的筆友見面模式吧?」她笑笑說。「我自己從國中時代開始就最排斥這種見面方式的,想不到今天卻是自己在做這種事情,真是晚節不保。」

基本上,那是場相當令人愉悅的見面經驗。女人在雜誌上的扮相常常是一臉的冷艷,偶爾深紅的眼影斜飛入鬢。但是私底下卻像是個小女生般的吱吱喳喳說話說個不停。我們在飯店的餐廳裏聊了很多話題,和電話服務中一樣,內容天南地北,只是偶爾在映照的柔美燭光下看見女人線條完美的臉部輪廓,總有點不太真實的感覺。

這樣聊了快三個小時,時光像是不負責任的小賊輕溜過去,我在部隊中出來請的是臨時假,至少得在十點鐘前回去。

「喂!」我說。「我好像得回去了,部隊的規定。」

女人露出從話題中驚醒的神情,想了一下,才笑了笑。

「好啊!我也一起走好了。」

從飯店的大門口走出來,雨已經停了。在那個遙遠的年代裏,南臺灣雨後的夜空空氣相當的清爽。我和女人在街上攔了輛計程車,因為她的家會先到,所以就讓司機先開往她的方向。

「今天晚上吃的這頓飯,吃得非常愉快,」女人在陰暗的車廂上這樣由衷地說道。「我已經不曉得有多久沒享受這樣了的談天滋味了,一點負擔也沒有,只是順暢地將話題持續下去,這種感覺,已經好多年沒有了喔!」

「要謝謝你。」最後,她這樣微笑說道,還伸出手來,鄭重地和我握握。

「我也要謝謝妳,」我有點不知所措地接上一句。「因為晚飯是妳請的哪!」

女人的面容在城市街燈的流動下泛出神秘的光影,在那光影中,她時時盯著我看,露出沈靜的微笑。

                繞過一座大橋,女人住的大樓就到了。她在水氣芬芳的空氣中下了車,走了幾步,卻回過身來敲敲車窗。

「喂!」她說道。「喂!」

我忙將車窗搖下,看見她湊過臉來,很認真地說道。

「以後,還可以這樣出來聊天嗎?」她問道。「我想,我會很喜歡和你說說話的。」

「可以,」我用力點點頭。「打電話就好了,好嗎?」

女人笑著,也點點頭,伸出手來又和我握了握。計程車慢慢起動,駛回原來的道路,向我的部隊方向而去。車子開了一下子,我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猛然回頭看女人住的大樓。

在那兒,她小小的身影依然立在社區的燈光下,連動也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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