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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Babel(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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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   to,   let   us   go   down,   and   there   confound   their   language,

  that   they   may   not   understand   one   another's   speech.  

So   the   LORD   scattered   them   abroad   from   thence   upon   the   face   of   all   the   earth:  

and   they   left   off   to   build   the   city.  

(「來吧!我們下去攪亂他們的語言,使他們彼此無法溝通。」於是上主把他們分散到全世界,他們就停止造城的工程。)

--Genesis   1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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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孩說,他要蓋一座城堡,讓所有人都能Happy     forever。

記憶中的孩子也曾經想過這麼樣的一個童話,他要蓋一座塔,高高的直達天堂。

只是後來他的城堡垮了,就像聖經創世紀裡說的,他的巴別塔塌了。塔裡的居民們全部分散到世界各地,說著不一樣的語言,流落在不一樣的異鄉,在不同的角落裡呼吸生活成長。

但他卻被留了下來。他還在巴別塔的殘骸裡仰望星空,想著為什麼只有他被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想問問上帝,你為什麼不肯讓我走。

+

一個孩子的哭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迪諾回頭,女孩抱著一只半身高的鳥籠站在橋邊掉著眼淚,路人來來去去經過看了她兩眼,卻沒停下腳步,她只是一個人大聲哭泣。

今天怎麼老遇到這種事?迪諾搖頭苦笑,朝著孩子走去。

「怎麼了嗎?」他對女孩溫柔笑著,大手抹掉孩子的眼淚:「為什麼哭呢?」

「因為……因為Gray……」女孩止住了哭聲,睜著紅通的大眼看著他,抽抽咽咽的回答。

「牠怎麼了?」

「媽媽說……媽媽說我不可以養Gray……」女孩低著頭,看著手上籠裡的灰色鴿子,聲音又開始逐漸哽咽:「媽媽說……說我會害Gray死掉!」

彷彿機關打開一般,女孩又迅速紅了眼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不可遏止。

+

「蛋糕好吃嗎?」

坐在街角的咖啡廳,迪諾看著女孩高興而專心的低頭吃著蛋糕,略為無奈的微笑著問。眼睛略為紅腫,白嫩的小臉上沾染著不小心殘留的奶油,女孩看著迪諾,很用力的點點頭,然後咧嘴笑了。

他微笑擦掉女孩嘴角的奶油:「心情好點了嗎?」

看著女孩又點了點頭,他笑意更深了:「那大哥哥跟你說個故事好嗎?」

「妳有聽過知更鳥的故事嗎?」

+

六道骸其實曾經單獨來找過他,在迪諾離開日本的三天前。

那時他和他坐在咖啡廳,Ryan   Tedder微啞而順耳的嗓音混著電吉他,ALL   FALL   DOWN的簡單前奏撞擊室內的每一個音符與耳膜,空氣隱隱的躁動。

「你來做什麼?」

「單刀直入點,你放棄吧。」

「這算什麼?威脅?」

「我不會動你的,不過不只因為恭彌會不高興。」六道骸攪拌著加了三罐糖漿的Cappuccino:「更因為你根本沒有動的價值。」

「所以,這是勸告。」

他抬起頭對他微笑,眼底沒有半分笑意。

+

「知更鳥的故事?」

女孩疑惑的看著迪諾。

他笑了笑,輕輕攪拌杯中不帶糖的Expresso,濃郁的咖啡香順著攪拌棒溢出杯外。

「從前有個小男孩,他最大的夢想是建一座直達天堂的塔。他為了這個夢想花了很多很多的力氣,最後終於把他的塔蓋完了。他站在那個高高的塔裡看著底下小小的世界,很開心,卻也很寂寞。」

「為什麼會寂寞?」

「因為整個高塔只有小男孩自己一個人而已。獨自活在夢想中其實是很寂寞的,即使完成了夢想也沒有人可以分享。」

「那都沒有人願意來陪小男孩嗎?」

看著女孩皺起眉,迪諾笑起來,真是個體貼的女孩。

「有的,後來知更鳥來了。牠從森林裡飛上高塔,停在窗台對著小男孩歌唱。小男孩開心極了,他伸出手抓住了知更鳥,他想,知更鳥來陪他了,在這個美麗的塔裡,他會跟知更鳥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所以故事結束了?」

女孩歪頭問著,總覺得故事好像少了些什麼呢。

迪諾微笑,喝了一口Expresso,果然很苦。

「不,因為從那天之後,知更鳥就不再歌唱了。」

+

「這是什麼意思?」

迪諾冷下臉,瞇起眼。ALL   FALL   DOEN的音樂沒有停,手指刷弦的聲音規律而猛烈的敲擊一個又一個重拍,Ryan   Tedder的嗓音逐漸淹沒了每個人的聽覺,逐漸沉溺在現實之外。

舉起純白的咖啡杯,六道骸再度掛回不經心的笑容。啃咬杯緣,Cappuccino的誘惑直逼他的嗅覺,順著慾望輕舔一口上方漂浮的奶油,六道骸感到奶油溶化在舌尖,真甜。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因為你是沒有勝算的。」

「那可不一定,不要忘了你現在本體還待在水牢裡,一個幻影根本沒辦法照顧恭彌。」

「照顧?雲雀恭彌是需要照顧被照顧的人嗎?」放下了杯子,六道骸看向逐漸焦躁的迪諾,語裡帶著戲謔:「看吧,這就是你的問題了。」

「你總習慣將你個人的價值觀依附在他的身上,你以為自己的年齡比他大,你以為自己是他的師長──即使你是個想對學生出手的不良教師,而他是個從來不聽從命令的不良學生,你還是理所當然的以為自己應該要負起教導他、保護他的責任。」

「只是,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什麼事情呢?」

Everyone's   the   same,   My   fingers   to   my   toes.   We   just   can't   get   a   ride.   But   we're   on   the   road.節奏向前疾駛,一次又一次逼近軌道的邊緣,它們在等待,也在挑戰。底限在哪,速限在哪,理智在哪,加速奔馳,要比快更快比近更近──

「那個人可是雲雀喲,彭哥列最強的守護者雲雀恭彌,」六道骸注視逐漸焦躁的迪諾,笑得依然慵懶:「他可不是柔弱還需要人保護的金絲雀啊,親愛的加百羅涅。」

最後失速。

+

「知更鳥生病了嗎?」

「沒有,牠只是不開心而已。」

「為什麼不開心?難道知更鳥不喜歡小男孩?」

面對孩子單純的疑問,迪諾笑笑,搖頭。

「也不是,相反的,知更鳥是很喜歡小男孩的。只是知更鳥不高興的是小男孩想把牠關起來。所以牠決定不跟小男孩說話,也不吃小男孩給牠的麵包屑和葡萄酒,當然更不要唱歌給小男孩聽。牠想,只要這樣,男孩就應該知道自己生氣了,讓牠回家了吧?」

「但是小男孩沒有懂,所以一天一天的,知更鳥越來越瘦、越來越虛弱了。小男孩也一天比一天著急,卻始終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他有想過要找醫生,但是塔蓋得太高,如果要下去,除非把高塔打碎才能辦到。他也有想過要讓知更鳥離開,讓牠自己去尋找醫生,可是小男孩卻始終下不了決心,因為他很害怕。」

迪諾忽然頓住,思緒在一瞬間抽離了現實。

「他在害怕什麼呢?」

女孩忍不住的問了。而他回神,依然保持微笑。

「他很怕知更鳥走了就不再回來,高高的塔最後又會只剩下他獨自一人了。」

+

「你總想著要保護他、要改變他,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什麼是真正的他?」

「你沒有,但我有。所以在你羽翼之下的他只是一隻被豢養馴化的雛鳥;而在我身邊的他,卻會成為一隻真正高飛的獅鷲。」

迪諾怔住了,所有的話語梗在喉頭出不來。咖啡的香氣凝滯在餐廳的每一個角落,濃郁的幾乎令人窒息。Ryan   Tedder的嗓音滅頂所有人,漲滿每一根血管每一分神經。聲息沉溺在水裡,除了心跳的節奏與水流動的韻律,世界一片寂靜。

「如果這樣還不足以說服你,那麼再讓我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你能夠包容他、能夠幫助他,但如果有一天他決定殺了所有人你會怎麼樣?」

「回答不出來嗎?我幫你好了,你會勸導他、阻止他,說不定會不顧一切的殺了他再自殺。」

六道骸還是在笑,笑容依然張狂依然刺目,迪諾卻發現自己對他的行為完全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一刀一刀的刨開自己一直刻意忽略的傷口,血液從傷口冒了出來,一滴兩滴最後不可遏止的成了紅色的狂潮。

「可是我不同,如果他真的想要,我會幫他毀滅世界。」

「所以我說我們是不一樣的。」

「因為你只是接近他,而我卻跟他活在相同的世界。」

最終吞沒了整個世界與自己。

「所以放棄吧,你永遠也得不到真正的他的。」

+

「所以後來呢?後來呢?」

聽見迪諾忽然停止了,女孩心急的追問;迪諾卻只是笑著輕描淡寫的帶過。

「最後小男孩還是放開了知更鳥。而知更鳥離開了小男孩之後就一個人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流浪,再也沒人見過牠。」

他沒有告訴她,其實到死為止,小男孩都沒有放開知更鳥。小男孩最後是病死的,被知更鳥屍體上的細菌與病毒感染而死;他緊抱知更鳥腐爛的屍體笑著死亡,牽著嘴角,看來卻和哭沒兩樣。

只是這樣的結局他怎麼忍心說的出口?所以他只能竄改真實結局,帶過話題,放緩語氣看著女孩溫和的問:「所以妳懂大哥……叔叔的意思妳懂嗎?」

「如果妳真的喜歡Gray、真的希望牠幸福,那就讓牠自己選擇吧。」

女孩注視著迪諾的眼睛,好一陣子都沒有說話。窗外雪已經停了,人們一個個的從屋內走出,在街道上高聲交談,男男女女嘻鬧著經過,沒有人停下。船夫划橹在運河間穿梭,來自遊客的閃光燈不時亮起。

迪諾也保持沉默,等待女孩的回答。最後女孩點了頭,很輕,卻很認真。

他笑起來,拍拍女孩的肩頭表示讚賞。

「很好,那就讓我們打開鳥籠,讓牠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女孩輕輕笑起來,又用力的點了一下頭。遠方大鐘敲了六響,群鴿飛起,黑壓壓的奔向天空。

+

後來女孩的母親帶走了她。他看著兩人向前走,背影逐漸縮小,最後停在廣場中央。她們在遠方交談著,女孩抱著鳥籠垂著頭,母親彎著腰輕撫女孩的長髮,悄聲在她耳邊細語。最後女孩抬起了頭,表情難過卻帶著微笑。

迪諾忽然從口袋中拿出了手機,視線不離兩人,憑藉著指尖的記憶撥通電話,熟悉的旋律在耳邊響起。

女孩對著母親點頭,放下了手中的鳥籠,輕輕打開籠子,將黑灰色的鴿子小心翼翼的捧出籠裡。她凝視著鴿子,溺愛地撫摸牠的羽翼。她對著鴿子低聲呢喃,最後親吻鴿子的頭顱。

『所以我說我們是不一樣的。』

『因為你只是接近他,而我卻跟他活在相同的世界。』

電話一頭的旋律依然在跑,有別於義式發音的異國旋律與字句反覆著,手機主人依然沒接。

母親拍了兩下女孩的肩,女孩顫抖了兩下,最後還是用力的咬著牙,舉高雙手,蹬起腳尖向上一躍──

鬆開手,鴿子展翅飛向天空。

『他是雲,我是霧,所以我們活在一樣的高空中;而你只是個凡人,永遠也到不了天空,你能逼近,卻永遠不能全等,你懂嗎?』

越飛越高,越飛越高,最後牠的影子隱沒在高空的黑夜裡。再也不見。

迪諾垂下了眼,淚水無聲滑落。

──用不著你來提醒我,我早就知道了。

音樂赫然停止,電話一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喂?」

+

後來男孩終於見到了上帝,上帝從高高的天空上踏著星晨一步步走下,踩碎所有的殘骸,走到他的面前牽起他的手。

他抬起頭,對上帝問了:「為什麼祢不讓我走?」

「親愛的孩子,我並沒有留下你。」

上帝輕拍孩子的手,對他微笑。

「是你不肯讓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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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refore   is   the   name   of   it   called   Babel;  

because   the   LORD   did   there   confound   the   language   of   all   the   earth:  

and   from   thence   did   the   LORD   scatter   them   abroad   upon   the   face   of   all   the   earth.  

(因此這座城叫做巴別;因為上主在那地方攪亂了人類的語言,把他們分散到世界各地。)

--Genesis   11: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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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高高的塔裡男孩忘了怎麼活在地面上的世界,跟著瓦礫跌回地面的時候依然想不起來,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閉起眼摀住耳,拿著斗篷遮住滿身的傷口,無視泊泊流出的血,假裝自己沒有受傷、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以為這樣他的巴別塔就依然存在,以為自己依然離天空那麼近。

──但其實他知道這一切是不可能的。

倒塌的塔、流血的傷,不管他有多麼的想,他都回不去了。

+

天色是深黑的藍,迪諾捨棄慣用的跑車,一步步踩著石階蜿蜒山路而上。兩旁的路燈亮著鵝黃色的光芒,柔軟的接成一條綿延的線,向前延展直到轉彎後隱沒。其實線的盡頭處有些什麼、這條通往自家大宅的路也很熟悉,但他現在就是看不到。

路途漫長,他看不見終點在哪。

想起了那天深紅色的狂潮、想起了Ryan   Tedder   的All   Fall   Down。想起那天之後自己的落荒而逃。橫跨了大洋從日本逃回義大利,以公事為名逃開雲雀恭彌與六道骸。這一逃,就是七年。

這七年內他不是沒看過雲雀、也不是沒聽見過他和六道骸的事。說更準確點,他並沒有刻意躲避他。每當雲雀來到義大利,迪諾依然放下公事熱情而全心的招待他,沖一壺很早之前就特意為雲雀學會的日本煎茶,坐在椅子上看著雲雀喝下並數落自己的聲音。詢問他最近的日子過得怎麼樣,再從雲雀特有的、冷淡尖銳拒絕──大多時候根本不算回答的回話中拼湊出雲雀最近的生活。

結果如預料之中的,他在一陣陣茶香中,逐漸拼湊出了六道骸。從名字到輪廓到影子到肌膚到眼神到髮到唇到骨到血,由外而內,最終迪諾在支離破碎的細節當中,拼湊出了完全屬於雲雀的六道骸。

只是他明明知道了,卻裝作不知道,更不讓旁人知道。所以七年當中他沒有半次向任何人提起自己對雲雀的想法──任何人,包括了他自己。就算有人問了,他也只是一笑而過。

他是我的學生。他微笑著一如往常。即便多數人都知道是個謊言,他依舊這麼告訴所有人,包括自己。

呼吸略為紊亂,迪諾一階階的緩步而爬。山路傾斜、石梯堅硬,就算隔了鞋底踩在上方仍感不適;步伐是重的,每一步都像在跟地心引力做拉扯。其實很累,老實說他有那麼一點埋怨自己腦袋有洞有車不開幹嘛要走路,但他知道這個埋怨毫無意義。

所以他還是在走。因為終點還沒到。

+

彩霞漫天的黃昏。那是他踏上歸途之前發生的事。

那時他坐在加百羅涅的辦公室裡,背部倚貼在那張被傳承了數個世代的首領大椅。雙眼盯在亮著冷光的手機螢幕上無數秒。手機螢幕上黑色的簡訊文字明亮,按在鍵盤上的指尖冰涼;迪諾細讀每一封自己發出去的或者收到的回音,腦裡無意識的反覆模擬當時的記憶,瞬間想不起來這些對自己究竟有什麼樣的意義。

彷彿被操縱的一次又一次的按著向上或向下,石英針隨著心臟分秒跳動,他感到血液裡有些什麼在躁動,無數次的絞盡腦汁思考著自己抓不到的浮動思想,一種說不出的疑惑在渴求答案,他不停的自我質詢一次兩次再次無數次。

什麼、什麼、什麼、他想要的是什麼?

在手機無預警痙攣發作的那刻,他看見了螢幕右下方刪除的字樣。

然後迪諾看出窗外,世界被即將墜落的太陽染紅一片。很像血。一樓加百羅涅的石階前,一輛銀白色的藍寶堅尼甩尾停住。

電話震動依然不止,磨擦撞擊原木的桌板發出巨大聲響,在闇夜裡貫穿耳膜衝擊心臟。迪諾看見那個總是掛著慵懶笑容的男子摘掉了黑色墨鏡,打開駕駛座的車門走出,繞過車頭來到副駕駛座。伸出手拉開門,六道骸作秀似的優雅躬身擺手,彷如騎士迎接他的女王下座。

雲雀毫不猶豫的拍開六道骸的手從車裡走出,電話緊靠左耳他眉頭深鎖表情不耐,墨黑色的瞳孔藏在距離與黑夜之中依然看不清真實的情緒,但迪諾卻不自覺的笑了。

就像一個甜美的夢,夢裡他可以毫無顧忌,為所欲為。在這個全然失控的今天,在這個全然獨自的空間,他墜入了一個無須防備的夢。

聲聲鈴響中時間分秒逃竄,迪諾看見雲雀嘴角勾起的弧線越發美麗,但誰都知道那是個致命的誘惑;他笑得越深,底下暗藏的暴虐越盛。迪諾只是著迷似的看著那絲笑容,因為他知道此刻雲雀的憤怒源自於誰,他知道雲雀此刻視線尋找的是誰,他知道雲雀現下腦裡想到的是誰。

再一下就好,再讓他多尋找自己一下,再讓他多想自己一刻,再讓自己多停留在他的世界一秒──

那是一種墮落式的喜悅與滿足,迪諾卻不再遏止這樣的渴望。他放任手機震動不止,視線隨著窗下雲雀遊走各處,最後定在加百羅涅的正門上。

向前邁開了步伐,迪諾看著雲雀逐漸接近加百羅涅,血液中難以言喻的情感噪動,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不自覺的微笑加深,一如惡作劇即將得逞的孩子。

一步兩步三步,雲雀煩躁的向前走了五步,在將要跨上加百羅涅石梯上的第一階時卻忽然止住了腳步。迪諾愕然,看見雲雀轉身對著六道骸微笑。

那一刻他驟然清醒,笑容連同夢境被震耳欲聾的聲響狠狠重擊,瞬間碎裂的再也不能拼湊。無從得知自己的表情,他只能狼狽的背過身,拿起近似怒號又如哀鳴的電話,按下了通話鍵。

「恭彌嗎?我馬上下去。」

夢歸夢,回到現實他還是他。

想起了七年來的自己,想起了七年來的他們,再想起了剛剛的自己。

狼狽的、難堪的。他知道有些東西是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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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再想起,那根本是種失控。其實從今早看見明信片的時候一切就失了控。壓抑了七年、用七年的時間構築出來的世界在瞬間脫軌。所以今天的他瘋狂放縱、瘋狂想念、瘋狂摧毀自己的謊言。

那張明信片其實還是張生日賀卡。七年來每年自己的生日雲雀都會寄卡片來,即便從來不寫明生日快樂等字眼,但雲雀向來只會在那個時候送自己卡片。

只是今年的這張很不一樣。上頭印了騰飛的鴿子與聖馬可大鐘樓的剪影;一樣潦草簡潔的字跡,最後署名卻不再只是雲雀恭彌。

六道骸與雲雀恭彌。

所以徹底的脫序了。站在加百羅涅的那門前,他再度讓自己微笑。

然後他推開沉重的門,看見雲雀轉身向自己迎面而來。

──   七年……

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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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面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記得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和雲雀講了些話、過程中講了什麼並不知道。六道骸就在遠方,倚靠在車蓋上玩味的看著自己與雲雀,卻不做其他的反應。

而佔據了他大多數記憶的都是些細小的枝微末節,好比雲雀前額再度變長的黑髮、嘴角永遠都掛著的那抹張狂而絶美的弧線。迪諾比對著眼前的雲雀和記憶中的異同之處,然後很輕易的發現空氣當中的異常。

雲雀還是一貫的淡漠而尖銳,嘴角的弧線也一貫都在;但迪諾卻發現那雙藏在口袋中莫名緊握的手、依然純淨卻明顯多了一些難解訊息的眼神,還有那些藏在平常對話之下的等待。

──等待。雲雀在等待什麼?

迪諾嘴角笑得苦澀。他們還能等待什麼?

但自始至終迪諾都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在雲雀離開前叫住了他。

「恭彌。」

「幹麻?」

「你……」

「嗯?」

然後他凝視著雲雀絕美的面容良久,最後依然什麼都沒說。

「……不,什麼都沒有,只是想跟你說聲再見而已。」

他微笑起來,目送雲雀轉身走向遠方的六道骸。

雪停了,厚重的天開始隱約透露出藍彩。

這樣就夠了……對自己、對他,都夠了。

+

──很長嗎?還是很短?對於七年。

其實那究竟是個怎麼樣的時間具體而言他也說不清;但他知道七年足夠讓一個人改變很多,從裡到外,從表皮到臟腑以至於深藏在更底下看不見的那些。他知道沒有東西是不變的,很多曾信念的、曾相信的、曾偏執以為永遠不會變的東西,都隨著時間潺潺而逝。

就算再怎麼自以為、再怎麼自我欺瞞,他也清楚知道自己是喜歡雲雀,而雲雀也不會屬於他的事實。即使他一直再逃,他也一直是知道的。

所以才會那麼快就潰敗吧,一個早就知道的事實、一張終於抵達的明信片,就能夠輕易的令他辛苦構築的世界崩毀。

山路迂迴,直行之後繞彎,又再看見了轉角。就這麼循著山路而行,迪諾走著,山風撲面而來,卻仍舊散不去發自體內的熱度。汗水浸濕了衣領與額際,而後流下。

聽說汗水是鹹的。聽說眼淚也是鹹的。轉過最後一個彎,迪諾抬頭,揚起了嘴角。

再長的路也會有盡頭、再長的旅行也會有終點。轉過最後一個彎,這次他終於看見那扇位於路的盡頭的大門,清冷的鎖著一片空無一人的庭院。

所以微微笑著。

沒有怨懟、沒有扎了根的疼痛;有的只是一些走下舞台的空虛與疲憊,和更多的、終於迎向結局的如釋負重。

迪諾走向大門,解開鎖快步穿過庭院,他始終保持著溫和而疲倦的笑容。想睡了,經過這麼多事情他真的累了──

在面對以後,其實真的沒有想像中的痛、想像中的難過。或許是七年來的逃亡他也累了。一邊掙扎著想要延續其實並不存在的「永遠」,卻清楚知道自己必定會是徒勞無功的。在自我構築的世界裡面向前方,卻屢屢回頭,跌倒就成了一種必然。

摔久了會痛也會累。他的內裡其實只是笨蛋迪諾而已,沒有跳馬那麼的堅強;所以其實早就想結束了吧?結束這一切、結束這段早該結尾的逃亡。所以今天是放縱的,他放縱自己將七年份的壓抑與思念一次清空。

不會有眼淚的。在鴿子飛向灰黑色的天空時,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他握上自宅的最後一道門,鑰匙旋開的聲音清脆,溫暖的手握在銅製把手上感覺冰涼。他打開了鎖,最後微笑著推開了門──

他的世界沒有高樓入雲。因為謊言的高塔早在悄然中崩解。直到現在潰敗成沙。

那一霎彩砲聲轟然炸開,他愣然。看見滿天的紙彩在眼前飄下。

「生日快樂!」

所有人都到了,站在他的玄關捧著一個大蛋糕對他裂開嘴笑著。

最後一絲什麼在那刻全面崩毀。

然後他也笑了。

+

在故事的最後。男孩看著對自己溫柔微笑的上帝還有掌心那個溫暖堅定的溫度,他在片刻沉默之後忽然嚎啕大哭。

因為終於找到了光、終於找到了方向。

明天起,他要從倒塌的塔裡爬出,走向地平線一端的綠洲。

他撫摸著安翠歐的頭,在睡前對自己微笑。

「Buon   compleanno   a   me.」

Happy   birthday   to   myself.   Tomorrow,   I’ll   be   reborn.

<I>

Babel:   that   is,   Confusion

(巴別:那是,變亂的意思。)

--Genesis   11:   9.

</I>

</font>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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