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遺留的溫度】

「嘿,撐住,向上爬一點好嗎?」

我趴伏在地上,即使隔著一層衣服也能感受到被烈陽炙烤得燙人的岩石。我的左手緊緊捏在石頭邊緣,高熱的溫度燙著我的手,但現在根本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盡量讓身體探出岩石外,巴不得越向下方靠越好,讓我離他越近越好,那樣的話,之後我要求他做的事成功率會更高。

「我、我不敢——」

他囁嚅著說,我能聽見恐懼侵蝕了他的身體,透過喉部肌肉隨著每一次的開口向外傳播,那讓他猶豫不決、讓他不敢去賭一把。

他很害怕,他快被壓力擊倒了。但他如果不照我說的去做,他必死無疑,而我不能讓他死。

「不,就、就向上爬一點點好嗎?動一下不會怎麼樣的,我保證,拜託了。」

「好……好吧。」

他緩緩移動了,我屏息著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動作,從我的角度無法看到他的腳邊,但他的進度非常緩慢,我想他大概是在落腳時多猶豫幾秒好確認沒問題。

「很好……好男孩,快到了,加油,你可以的。」

雖然緩慢,但還算順利,我瘋狂跳動的心臟漸漸平息下來。可以的,會沒事的,都會很順利。我拼命想著,我不能表現出退縮或畏懼,那會嚴重影響他現在的心理狀況。

「我……我不行了,我爬不動了……」

然而過了沒多久,他停下了,我聽見他粗重的喘息,還有那一滴滴晶瑩的汗珠。太陽太大,過度的高溫讓他體力流失更快。這很糟糕。

「不,拜託,你必須繼續上來,很快就到了,拜託你,好不好?」

他無助地抬起頭,找尋著什麼,我知道他在確認我的存在,我讓身體更加伏低,使自己更靠向下方一點。我睜大了眼睛,汗滴順著額頭流下,侵濕了睫毛,黏進我的眸子裡,我狠狠地眨幾下眼,然後專注在他身上。他對上我的視線,我直直地回視他。

一切都會沒事,一定都會好好的。

我看見那雙棕眸深處恐懼的潮水退去了點,他的眼眸裡燃起了微弱光芒,是希望的曙光。

「就……再堅持一會,向上爬好嗎?然後我會接住你,我保證,一定會……如果你不相信你自己,那就相信我。」

粽眸裡的光芒更亮了,像是盛開的花朵一般,美麗又醉人。那被希望填滿的身軀,散發著一個生命頑強抵抗這糟糕情況的氣息。

我知道他一向是畏縮的,他常常會猶豫不決,無法下定決心,也很容易被牽著鼻子走。但我知道,他並不是充滿著負面與絕望的人,相反的,他的內心被種滿了希望與美好的種子,他只是需要多一點信心,更相信自己一些,來讓那些種子發芽成長。

我也清楚,他只是需要別人的鼓勵,只要有人願意用耐心與溫柔澆灌他,他必定會是綻放得最美的那朵花。他一向如此,總是讓我每天都能看到驚喜。

而這次一定也是,也必須是。

「我相信你,你能做到的。相信我。」

來吧,我的好男孩,你可以的。

他其實不是很喜歡與別人對上視線,典型的自卑性格,他總是會下意識避開,如果有人盯著他那會讓他很不自在。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矯正」他這一點,也不能說是矯正,只是一種心理暗示而已。以前當他與我說話,眼神又漂移時,我會伸出雙手固定住他的頭,讓他不得不看進我的眼裡。

我會讓他透過這種方式讀我的心,他是個敏感的人,他人的視線能給他勇氣……或是莫大的痛苦。當我強迫他這麼做時,他會僵硬,會警戒,但我最後成功了。我讓他至少不再畏懼與我對視,我讓他了解我永遠不會用有色眼光看他。

我與他締結的羈絆與信任,讓我們能通過眼神了解彼此的想法。視線交流不再是羞恥又讓人畏懼,對他而言是如此,於我亦然。

他沒有回應,但很快便低下頭,我明白他已經知道我想告訴他的了,他的身體再度有了動作,離我越來越近。他每爬一兩步,就會抬頭來看著我,每一次我都會堅定地望進那雙棕色的眼眸。

我花了那麼長的時間,讓希望與光明重新聚集在他的眼底,取代那在我們初識時,被陰鬱及痛苦長年盤據著的黯淡雙眸。

「加油……你快到了。再幾步,再來一會,你看你可以的。不要太急躁了。」

他的步伐加快,我提醒他不要太急躁,他按耐住心理勉強讓自己放慢節奏,我看得出來他非常不想再待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一秒,我也希望他早點脫離這要命的狀況。

「傑……」

他喚了我的小名,有著無法掩飾的渴望,以及彷彿我是他的一切的那種聲音。我的心收緊了,但很快我便回過神。

「你能勾到我的手嗎?」

我朝下伸長了手臂,盡我所能地,我幾乎要把自己給拉長幾公分,全身的肌肉都在向我抗議,但我管不了那麼多,我也根本不在意。因為他需要我,此刻他需要我。

他太需要了。

「別說話,做就好。」

我在他要開口說話前打斷了他,這時候他不能再被分心,這是關鍵時刻,是這整段操蛋的事件裡最重要的一刻。

他也向我伸長了手。不,太短,我的手指只能勉強勾到他的指尖。他還要再爬上來一點,還必須再來,但他已經到極限,他的體力已經沒了。我不會忽視他快速的換氣跟滿身的汗,還有那雙眼裡隱藏的疲憊。我咬緊牙關,收回伸出去的手,兩手轉而撐著地,讓身體更凸出去,然後再次向他伸出手臂。

我終於勾住了他。

「很好,我們只要——」

突然地,他的腳滑掉了,他的身體整個向下掉了一截,我與他緊握著的手連帶也拉我下去。

天殺的,好重。

我的身體被拉到極限,我能聽見也能感覺到,體內骨骼抗議般的嘎吱作響。拉住他的手伸到最直,那一定拉傷了,因整條手臂都火辣辣的疼。此刻的我們勉強保持著平衡,就像拉到最緊的橡皮筋一樣,誰也不知道何時會斷裂。

而我就是那橡皮筋。

我一個人支撐我們倆的體重,而方才為了能夠勾到他更是讓身體了懸空更多,現在,只有還著地的下半身能夠用力撐著。

我無法在這樣的情況下拉起我們倆,但他媽的混帳我絕對不可能放棄他!

媽的一定還有辦法……一定還有……!

「我、會把——   我們、弄……上、來!」

巨大的壓力讓我每次開口都艱難萬分,但我一定要說點什麼,不然他會往糟糕的地方想去,他太容易鑽牛角尖了!

「傑。」

但在我努力要說下一句時,他說話了。第二次   ,他叫我的名,而那讓我再也說不出話來,在心底我拼命想打破這種情況,但現實是,我的喉嚨像是突然失聲一樣,失去了作用。

他的喘息不比我弱,甚至比我還要更劇烈。他抬起頭,再次對上我的雙眼。

不。

不,不能。

「……這、不是你的錯。」

這怎麼可能不是我的錯!我想吼出來,但我做不到,一旦我想開口,我的牙齒都在劇烈打顫,我無法好好說話。

不可能不是我的錯,這操蛋的一切就是因為我!

如果不是今天我硬拉他來爬山、如果不是我硬要去挑戰這山裡著名的險峻山坡、如果不是我在好不容易登頂時又堅持要站到最高處拍照、如果不是他在我失去平衡的瞬間推了我一把卻讓自己掉下去——

這全都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

他又說了一次,即使喘著氣,但還是堅持一字一句說出來。我相信我的表情一定非常難看,毀天滅地級的,不然他不會露出那種微笑——   每當我暴怒或是心情極差時,他會給我的那種笑容。

溫柔,包容,信任。

他緩緩鬆開原本也緊握我的手,我們手心的汗液讓摩擦力幾乎完全消失,掌心裡屬於他的熾熱緩慢離開了,我握得再緊都無法讓他停止滑出我的手裡。身體承受的壓力變小了,但我寧願繼續握著那份溫度、繼續承擔那份重量。

他活著的溫度,他的命的重量。

不,不,不不,不要,天啊拜託不,不要這樣,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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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文   -   遺留的溫度

2016.12.08

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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