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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歸國的羽縫師

烏西亞的家裡比外表看起來寬敞,一座靜置的暖爐放在屋中央,微弱的火光溢出醺醺暖意。眾人進屋後,烏西亞帶著菲兒進入自己的房間,並請兩位訪客在外面的木椅上稍後片刻。

「以後在外人面前,還是叫我菲兒就好。」菲兒小聲地指責。

「我明白了,您先展開翅膀吧,我幫您看一下。」

菲兒不發一語地背向他,秉氣定神,空氣中閃爍出一點一點的光子,光子聚集了到她有些淋濕的背上,形成兩道光暈,從光暈之中伸展出一對潔白的翅膀。

翅膀尤自沾著雨水,她不自覺地揮動了兩下,不小新將雨水甩在烏西亞房中,幾滴水珠浸濕了他的床鋪。她焦急地停下羽翅,說了聲:「對不起。」

烏西亞卻絲毫不在意,只是專注於她的羽毛,他脫下手套,撫摸著她的羽毛,檢查羽毛之間的銜接處。

「這些蜜臘都上過好幾層了,吸附雨水跟灰塵之後會變黑。已經不敷使用了。這對羽毛該換了。」他用診斷般的口吻說。

「是喔,我都不知道。」

「這蜜臘是誰幫妳上的?」

「是爸爸現在御用的羽縫師。」

烏西亞不禁皺了皺眉頭,「現在已經很少只靠蜜臘了,因為蜜臘遇到陽光容易軟化,多半會在羽毛之間以縫線固定。妳這副羽毛,是多久以前做的?」

菲兒先是猶豫了一下,才小小聲地回答:「大概是六年前吧。」

「太亂來了,再怎麼製作精良的白羽,壽命最多兩年。堂堂凱秘拉伯爵千金,不至於沒有錢定期更換羽毛吧?」烏西亞責備。

「因為……不是烏西亞製作的羽毛,我……我不習慣嘛。」菲兒不自覺地嘟囔。

烏西亞沒料到她會如此說,片刻間也不知該如何回應。

「我先幫您清一下塵垢,之後再做一副新的給您。」語氣比方才軟化許多。

菲兒露出笑容,「真的嗎?太棒了,謝謝你,我好期待喔。」

維嘉已經在外頭守候多時,不料進屋之後,烏西亞卻又與菲兒在房內折騰這許多時間,這令維嘉有些按奈不住,好在侍衛卡恩卻一再安撫,終於盼到烏西亞從房間走出來。

「要不要喝點甚麼?」他問道。

「不用了。」維嘉開口。

「我看您的侍衛似乎也有些疲憊,抱歉招待不周。」說著,烏西亞從廚房內端出一盤雜糧麵包出來。一手手指還勾著兩個馬克杯,杯中有牛奶。

「吃吧。」

維嘉環視桌面,似乎在找尋甚麼,烏西亞意會,隨即拿出刀叉,恭恭僅僅地遞給她。

維嘉一對銀色的眼眸盯著白色的牛奶瞧了半天,最後才微微啜了一口,一副免為其難的樣子,豈料牛奶一處碰倒舌尖,入口竟出乎意料的香醇,她忍不住又多啜了幾口。卡恩也讚道:「這麵包跟牛奶都好新鮮,實在是好吃。」

「你們喜歡就好。話說,兩位大人物找我,不知有甚麼事?」

「提諾家族代代是羽縫師,久仰大名。您既繼承了提諾一族,羽縫之技術精良不在話下。」卡恩開口。

「您過獎了。」

「曾聽聞過往羽縫界,名號最響的,就屬你『提諾』一族和『萊特』一族。   」

「我怎麼好跟萊特一族相提並論,他們多人都是空中花園的御用羽縫師。」

「其實,我們這次來訪,就是希望您可以成為珊卓拉‧維嘉小姐的專屬羽縫師,協助她完成今年的儲妃競選。」卡恩放下手中茶杯,「當然,我們會提供您高額的

報酬。」

「這……太抬舉我了。」

「您不用急著決定,您可以在我們停留的這三天考慮一下。」

「兩位為什麼不請萊特一族幫忙?他們家族龐大,佼佼者想必不少。」聽烏西亞語氣,似委婉回絕。

「萊特一族代代侍奉芭德拉領主,珊卓拉與芭德拉素來不合。」卡恩解釋道:「況且,過去三任王妃都是與芭德拉領地出身,萊特一族與芭德拉已經做大。我想,若您協助我們維嘉小姐,她若順利當選王妃,想必也不會虧待您和提諾一族。」

「我知道,但是我已經宣示要效忠凱秘拉伯爵了。」烏西亞直接了當地說。「凱秘拉與珊卓拉素來是世交,之前凱秘拉伯爵夫人與夫人的關係也是眾所

皆知的。所以您幫助我們我相信凱秘拉伯爵會諒解的。只要您答應,伯爵那邊,明日我與小姐晉見時自可以說服他。」

「唉呀,抱歉,我還是不能答應。」

此時一直靜默不語的維嘉終於聽不下去,她把茶杯重重地摔到桌子上。

「為什麼?是我們誠意不夠嗎?」

「不,小姐您親自造訪寒舍,小的惶恐都來不及了。」

「那是為什麼?」維嘉瞥了一眼門縫中偷偷探出頭來的菲兒,菲兒察覺她的目光,不禁縮了頭。

維嘉指向菲兒所在的房間。

「該不會那個跛腳女也要參加儲妃競選?」

言及此處,維嘉自覺說得有些過頭,雙頰情不自禁地漲紅了,烏西亞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隨即面不改色地回覆:「維嘉小姐,謝謝您的來訪,但是這件事我不會答應的,請回吧,我就不送了。」

「走吧,卡恩。把禮物送給伯爵之後,我們就直接回去吧。」維嘉不悅地說道,一轉身邁出房子,張開了翅膀,頭也不回地衝向天際。卡恩替維嘉的失言道了聲歉,也跟著跑出房門。他一張開翅膀,四周的空氣流動就開始向他聚集,風彷彿受他統御,疾吹往領主城堡。

烏西亞看卡恩的羽毛特性,與九大名羽「穹馳」倒有些近似,但是卻也有些不同,他感受不到羽毛精粹的氣息。

待四周的草木恢復平靜,烏西亞才回到屋內。房門仍然半掩。烏西亞敲了敲門,卻得不到回應,他只好擅自開啟門。

菲兒倚在床緣,抱著頭,背對著他。

「您的羽毛再讓我檢查一下吧,剛才有些太匆忙了。」烏西亞勉強擠出這句話。

「跛腳就不能當王妃嗎?」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烏西亞的直覺反應是「是。」可是他硬生生地將這個字吞了進去。

「公主,您……想去競選嗎?」

「我……父親叫我去競選,起先我也沒有甚麼特別的想法。」菲兒頓了頓,「我其實知道父親的焦慮,們家已經越來越不行了。領地長年乾旱,銀族的人外流,擁有名羽的人又是少之又少,就連降雨,也總是要靠別人……」

「公主覺得,如果當上王妃,就不用再看別人的臉色了嗎?」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跛腳就不能當王妃嗎?你在外地的這些年,知不知道王子是甚麼樣的人?他會介意這種事情嗎?」

「老實說,我並不清楚,因為金族都住在空中花園裡,更別說是王子,這些年我連一位金族的人都沒遇過。」

烏西亞從口袋中掏出一條手帕交給菲兒,菲兒接過手帕,將眼淚擦拭乾淨。烏西亞身出手,柔聲道:「地板冷,您先起來吧。」

兩人出了房屋,並肩坐在山丘乾黃的草皮上。

「有一次,我試圖寫一封信給金族人,我希望他們可以適度開放銅族人配戴翅膀,即便是最低階的翅膀也行。」

菲兒凝視著烏西亞,烏西亞的視線飄向了遠方。

「然後呢?」菲兒追問。

「我的信到空中花園前就被擋了下來。一個銀族官員衝進我的旅社,把我帶去了官廳。」

「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聽到此處,菲兒一雙熾熱的眼瞳盯著烏西亞,神色極為擔憂。

烏西亞見狀,只是搖搖頭。

「他們知道我是提諾家族唯一的後代,所以就把我放了。」

這個年代,願意當羽縫師的人越來越少,因為若羽毛出問題,糾紛的對象往往是金族或銀族人。

偏偏工匠、農人、技師的身分地位都是銅族,面對比自己高階族群的控訴,他們往往只有自己理虧的份。

「我扯遠了。」烏西亞露出淡淡的笑容:「其實……我是反對您去參賽的。」「為什麼?」菲兒露出不解的神色。

被她這麼一問,烏西亞一時說不上來,不禁避開她的目光,沉默。

「我認為要振興凱秘拉,其實有很多辦法,不一定要嫁給王子。」

「例如甚麼辦法?」

「例如……發展礦石的精密加工產業,這裡本身就是礦脈,挖了一堆礦卻僅

賣原石,如果有巧匠加工製成羽毛精萃,可以賣好幾倍的價錢。」

「但是我們沒有加工的技術,人才外流,若要論技術,我們遠遠不及臨領地珊卓拉。這裡都是勞力密集的勞工。凱秘拉產出的製品,在市場上也往往是最低廉的。」

聊到此處,遠方的空中出現了一道棕色的影子,天空被劃出一道細細的雲影。菲兒見狀,立刻從草地上站起來,拉著烏西亞躲進屋子裡。

「老虢來了,他一定是來找我的。」菲兒露出頑皮的笑容。

「妳回去吧,別讓他擔心。」

不待片刻,老虢已經停佇在烏西亞家門口,他敲了敲門,詢問菲兒是否在這裡。

「老虢。」烏西亞上前應門,讓老虢入內,他赤豹色的羽毛卻太寬了,進不了門,他也懶得收翅膀,一手拉住菲兒的手腕。

「我聽聞烏西亞搬到這裡,就過來看看。」他望了一眼屋內,見到了菲兒。

「小姐,伯爵在找您,快跟我回去吧。」

烏西亞低頭行禮,表情恢復嚴肅。

「天快黑了,兩位快回去吧。」他平淡地說。

「也煩請烏西亞跟我們同行,今日您不覲見伯爵實在太失禮了。」

「不,沒關係。」菲兒插口。

「小姐,您還這麼護他?」

「烏西亞不想去就不要勉強了,況且天快黑了,晚上他回家時也危險。」

「我可以派人護送他。」

「不用了,不就是訂製新翅膀嘛。烏西亞已經跟我說會幫我打造新的一副白羽,所以沒關係,我之後自己來找他就好了。」

「謝謝公主體恤,卑職一定盡力完成。」烏西亞附和,老虢見兩人唱雙簧,也無可奈何。

菲兒揮手道別,拉著老虢的手,兩人一同展翅升空,菲兒姿態優雅地翱翔天際,白色的羽翅閃耀出夕輝的色彩。

烏西亞站在原地凝望她的背影許久,凝望得出神,不一會才默默掉頭回自己的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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