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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_越線

      黃曜曦站得很近,將林文羽仰望的視線完全籠罩在陰影下,淡淡的森林香氛像慵懶的手指慢慢撫入毛孔,不知道是他的洗髮精還是衣物香氛,四面八方包圍,全都是他的身影與氣息。

      林文羽沉浸在氣息裡,幾乎錯覺自己微微醉了,唯有殘存的理智還在運行。

      那句直接的問話迴盪在他們之間,把模糊不清的承諾扯開破口。

      黃曜曦比她看得更清,隨口說出的約定,可以乘載多長時光的重量?

      她對他的情感,僅僅相識數月、建立在合作關係上的情感,來自足以珍重到,能再次對他說出這句話嗎?

      黃曜曦抓住她一瞬的猶豫,眸光晦暗,太多情感封存其中,逐漸釀成濃稠的失落。

      「如果做不到......我寧可妳不要再說出口。」

      他側過身繼續往前走,走沒幾步,又咬咬牙,放慢了步伐。林文羽快步追上去,想說些什麼,卻又沒有底氣。

      對,她說不出口。

      工作隨時都可以換,一但她離開這個職務,她和黃曜曦之間連微薄的友情都不存在,關係會馬上歸零。

      兩人一言不發並肩而行,走到下個街口時林文羽才提議往前走的街區餐廳比較少,要不要回頭再逛逛。黃曜曦沒有回答,卻依言停步,轉頭繞回原本的街道。路過一間販賣商業午餐的餐廳時,林文羽輕輕拉了下黃曜曦的手肘。

      他停下腳步,林文羽指指餐廳,「要不要吃這個?」

      還在賭氣狀態的人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率先拉開玻璃門讓林文羽進去,林文羽盯著他微微鼓起的臉頰肉和緊抿著的唇,心底一軟。

      她越來越能摸清黃曜曦的性格,嘴巴總是硬的,但又不會真的生氣到對她置之不理。

      他們排在點餐隊伍尾端,林文羽視線越過客人頭頂,落在內用區背對他們的一對人影上,是阿藍和雙雙。她拉一拉黃曜曦,但不等她開口,兩人的聲音已經飄過店裡,鐵絲般深深鑽入耳中,刮得他們鮮血淋漓。   

      「妳幹嘛這麼認真帶他,那個小孩不是只是來玩的嗎?我們忙都忙死了,哪有時間當少爺保母啊。」

      「對啊,上面還交代他帶了一個助手在旁邊,笑死人,哪有新人就帶秘書的?大概也只是擺飾吧。」

      「說不定是他女朋友呢,靠這種關係進來。」

      眾人一陣哄笑,林文羽臉上騰騰燒起來,黃曜曦前面還維持冷峻的表情,聽到這邊正想上前理論,被林文羽死死抓著手。

      「話說回來,樓上業務部說黃曜初的能力還可以,少爺也不一定都是擺飾啦。」

      「黃曜初是黃曜初,這個二少爺是出名的笨喔。我弟跟他國中同班,說有次他們老師點他起來唸文章,他唸得含含糊糊就算了,後來還惱羞成怒跟老師吵起來耶。班上的人都覺得他是笨蛋,不想跟他說話。」

      「反正少爺再沒用也沒關係,人家起跑點對了,隨便都可以贏過我們的努力。」

      隔著衣袖,林文羽輕輕握緊他的手腕,黃曜曦沉重的呼吸從指尖傳來,一下比一下急促。

      國中孩子常有不知世事的惡意,她可以想見以黃曜曦並不討喜的性格,在學校裡會遭遇些什麼。

      她不願再聽,拉著他袖口,「我們走吧,換一家店吃。」

      黃曜曦沒有動,臉上的表情彷彿一個融化中的雪人,再輕輕一碰,雪花凋落,他就會整個人潰不成軍。

      一連叫了幾次他都沒有反應,林文羽索性扯扯他的袖口,直到他跟著她走出店家。

      今天是寒流的天氣,呼吸間有雪白霧氣竄出,淹沒黃曜曦眼角一閃而過的紅。

      林文羽大步走了一段路,停在街角,輕輕扶住黃曜曦的頭,「曜曦,看我。」

      他眼角仍有一點點紅潤,剛剛的傷心卻已經被倔強地掩去,只剩下用冷漠封存的保護色,維繫搖搖欲墜的自尊。

      林文羽眸光堅定,低低說:「他們不懂你,但我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

      家教課最密集的時候,他們一週七天都泡在書房裡,黃曜曦寫滿了一本本的練習題,如果算上他比常人慢一倍的閱讀速度,他幾乎是醒著的每一刻都在努力跟上林文羽指定的進度。

      她見過他練習本上寫了又擦的鉛筆痕跡,也看過讀題時黃曜曦一字字吃力辨認,甚至需要用手機軟體拍照擷取文字後,再轉成音檔確認意思。

      他在無數常人看不見的黑夜裡奔跑了好久,站在局外的人還是可以輕描淡寫幾句評論就抹煞一切。

      黃曜曦目光慢慢凝聚,眼裡還是那種她不喜歡的自嘲,「他們也沒有說錯,我再沒有用,也還是可以和他們站在同一個地方,做同一份工作。」

      林文羽被他的話刺了一下,「不要說你自己沒用,有沒有用為什麼要他們定義?」

      「妳只是因為是我的前家教才這麼說,不是真心誠意。」

      林文羽感受到很久沒有被惹起的怒火再度竄燒,語氣也急促起來,「我是你的前家教,我的安慰就不算數嗎?我的話才更重要,因為我比他們都要了解你。」

      「妳了解我什麼?」黃曜曦反問,「因為我和妳媽有一樣的狀況,所以把我當同情的對象?還是把我當成需要被拯救的小孩,才會在成為我的家教沒多久後,大言不慚說妳可以陪我慢慢改變?或是我不要的雕刻,妳為了安慰我把他們都撿起來,但我明明已經告訴妳,我覺得這些都沒有價值了,妳還是自作主張。」

      林文羽下意識想反駁,「我只是在關心你,我想要幫你變好!」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妳越線了。」

      冬日的風鋒利地颳過長髮,林文羽微微發抖,髮絲把黃曜曦直視她的眼神切得支離破碎,只聽見他一字一字說:「記好,妳是我的助手,不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要變好,也不想被安慰,妳要做的是幫我獲勝而已。」

      不是朋友,所以那些溫情與柔軟都沒有必要。

      林文羽像溫暖的大氅,陪他抵禦陣陣寒流,但如果知道他終將回歸淒寒裡,他寧可不再貪戀,才能再重歸寒夜時,不要顯得那麼狼狽。

      在林文羽失落的眼神裡,黃曜曦轉過了臉,留給她一個冰涼的側顏。

      他們只要以最客套的面貌面對彼此就好,不要有期待,就不會再有失望。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多管閒事。」

      林文羽強忍著情緒,轉過身。

      看著林文羽快步沒入人群的背影,黃曜曦重重咬住唇。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真是個仗著自尊過剩、濫用林文羽好意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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