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05

      身形較為纖細的女性從人群中穿越,好不容易擠開人群走到路口,在她面前忽然出現另外一個女人——是莎倫。

      她踩著鑲著寶石的高跟鞋,為了今天的節目盛裝打扮一番,黑色綢緞的布料完整覆盖住她的所有肌肤,贴身的裁缝设计勾勒出她精緻漂亮的曲線,日常束起來的頭髮今日隨性地放了下來,包裹全身的禮裙與隨性散落的長髮在以回教為主的這裡顯得格外突兀,或許將完美的身材以這樣的方式包裹起來已經是她對上層的人的尊重了。

      三浦春頓了頓,抬起頭仰視比她高半顆頭的女人,說道:「我想上個廁所。」

      「上廁所?你的小跟班呢?」莎倫顯然聽不進去,瞇起眸不停打量三浦春道:「這些日子來你們都形影不離,今天這麼重要聚會居然忽然單獨行動了,動機不純。」

      「其實、莎倫小姐也可以陪我一起去廁所。」她不慌不忙,微笑道:「那位先生為了監視我24小時都沒什麼休息過,今天的集會是讓員工們同歡休息的日子,所以我讓他可以稍微放鬆一下,也沒什麼奇怪的。」

      「你真以為我不敢陪你去廁所?」金髮女人笑了,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輕聲道:「走。就讓我看看你這幅臉孔下的廬山真面目。」

      她鬆開手,三浦春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也沒有拒絕她要跟上來的決定,一邊邁開腳步一邊說道:「莎倫小姐今天穿得如此性感美麗,居然要跟我一起去上男廁所,會不會太暴殄天物了呢?」

      「看你平時話不多,沒想到挺會哄女人開心的嘛。」旁人投來異樣的目光,莎倫絲毫沒在意,故作親暱地勾住三浦春的手,兩人近乎是貼著對方在行走:「反倒是你、像你這樣柔軟的人來到這種地方就不算暴殄天物嗎?」

      「我當時不小心被金錢迷了眼,畢竟只有金錢、才能夠有辦法吸引到您這樣的女人。」她努力平息心中的緊張,女人身上的香味熏得她頭昏眼花,只能故作平靜地調侃,才能掩飾自己的慌張。

      「認為女人都是為了錢,那你還是太淺薄了。」

      廁所的位置離聚會的地方並不遠,三兩步就到了。

      所幸的是,廁所裡並沒有人,三浦春轉身問莎倫:「莎倫小姐要跟我進去嗎?」

      「當然。」莎倫揚起唇角,半是強硬地將她拉進廁所,望著一排排站廁:「你要上大的還是小的?」

      「大的。」她回道:「莎倫小姐要跟我進去隔間嗎?」

      莎倫沒什麼猶豫,直接打開一個隔間,把三浦春塞了進去後,自己也跟著進去。關上門,她面向站在馬桶前的三浦春,雙手環胸,那碧色的眸裡藏著戲謔和嘲弄的意味,眼神從上往下掃,停留在她的胯部:「脫啊。」

      ……這氣氛怎麼瞬間變得不對勁起來?

      三浦春不住汗顏,苦笑道:「莎倫小姐……原來你有這樣的癖好?」

      「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莎倫油鹽不進,強勢且不容拒絕地命令道:「我早就懷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男人了,正好趁今天一窺究竟。」

      她深吸一口氣,輕輕呼出來,往前邁一步,一只腿靜悄悄地侵入她的雙腿間,為了防止金髮女人逃跑,她一手抵在門口,一手攀上她的細腰,仰起頭緩緩靠近她,輕聲道:

      「莎倫小姐,你是不是有點太過小瞧一個生理正常的男人了?」

      ——

      集會的內容乏善可陳,無非是幾個A級的主管輪流上台致辭,剛開始沢田綱吉還算能夠集中精神聽懂個大半,到第二個時發現幾個主管說的都是差不多的稿子後他便開始注意力渙散,今天算是來到基地後第一次和三浦春分開心動,他躁動不安的心難以集中在節目的變換,距離剛剛莎倫和三浦春一起離開後過了許久,這裡不讓員工佩戴手錶等查看時間,他抬頭望向舞台中央已經停止運轉的時鐘,歎了一口氣。

      「你知道莎倫小姐上場致辭的排序嗎?」沢田綱吉擔心莎倫的缺席會引來懷疑,他湊過去與坐在身邊同樣是B級的同事問道。

      「你不知道嗎?」那位B級同事回應道:「這裡的女人是不能上台拋頭露面的。」

      他愣住,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又暗自慶幸莎倫不需要上場,否則她的缺席有可能導致計劃失敗。

      接下來的節目很單純地只是播放奈及利亞當地政府的電視節目,他們唯一能夠接觸外界訊息的機會就是參加這場集會,否則日常裡基地的員工宛如一台台機器,沒有任何娛樂活動,就是起床工作吃飯拉屎工作吃飯睡覺。他雙手環胸,盯著那不會轉動的時鐘,腳不住踩踏著地面,也不知道三浦春那裡的情況現在如何,莎倫到現在都還沒回來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情。

      而且現場給他一股異樣的感覺,說不上來的詭異感、可卻異常親切與熟悉。

      冷靜、沢田綱吉、冷靜,你必須相信她。

      ——

      咯噠、咯噠、咯噠。

      空蕩的迴廊充斥女人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響,基地裡的所有員工全數都集合在會場後,基地那股沉重壓抑的氛圍使空氣頓時厚重起來,迴廊兩邊上端的監視器還在運作著,跟隨著女人的步伐移動鏡頭,女人步伐優雅,金黃的捲髮垂落腰間擺蕩,高跟鞋與烏黑晚禮服將她的身材完美包裹起來,走起路來婀娜多姿,好不迷人。

      她進入電梯,前往底下三層,越過長長的迴廊後,在研藥室門前停下步伐,密碼門前她舉起手上的智能身份識別卡,在門旁的識別器上掃描,小小的熒幕上出現『莎倫』的字樣,只見門上的監視器順其自然地感測到移動物體便將鏡頭轉向女人,女人微笑著抬起頭,下一秒鏡頭畫面便立馬陷入一面漆黑,不消片刻,連帶其他所有的監視器畫面皆陷入短暫的幾秒黑暗,畫面恢復後竟然已經看不見女人的蹤跡。

      然而安保室裡的員工都在昏睡中,全然沒有發現監視器的不妥。

      關上研藥室的門,女人並不敢輕舉妄動,在裡面的門旁還藏著一個小小的識別器,基地的設施基本在無人時會自主啟動安保模式,而安保模式解除方式只有那間設施的主導人知道。女人戴上眼鏡,藍光的鏡片顯示出整個室內佈滿橫縱不一的紅外線,最近的一條就她腰前的一厘米外,她立馬屏住呼吸,往後退一步,將頭上的金色假髮連帶束髮網往後一扔,露出原本精練的短髮,隨即穿著高跟鞋的腿往前一滑,兩腿大張直一百八十度,彎下腰越過一條又一條的紅外線偵測。

      抬腿、彎腰、下腰、跳躍,女人身姿輕巧、步伐穩定,近十釐米高的高跟鞋並沒有牽絆她的動作,越過重重紅外線,才到達目的地——資料儲存的平板。

      這台平板電腦是屬於莫爾的,莫爾平時嫌棄平板要帶著走麻煩,於是他直接將平板的資料同步到自己的手機上,就不需要將平板帶在身上。

      三浦春一步步靠近,從胸部之間的縫隙拿出一顆小小的球體,她輕摁開關,儀器開始釋放干擾紅外線的噴霧,這也是強尼二的傑作,為了方便他們攜帶在身上刻意製作成迷你版,也正是如此它產生效果的範圍只有兩米立方左右,需要她先越過那些紅外線、到達這裡才可以開啟這個儀器,取消紅外線的檢測。

      平板的開啟需要莫爾本人的虹膜之外,還可以使用密碼解鎖。

      她沒有在這裡多做停留,一手拉下因動作捲起的裙擺,另一手纖細的指尖在屏幕上敲打,不一會兒就順利打開了鎖,這是她今天早晨與莫爾商量研究資料時,拜託沢田綱吉偷看的密碼。拿出強尼二為這次行動發明的USB,裡面是能夠直接將裡面所有資料複製並備份到彭格列雲端資料數據庫的程序代碼,將程序插入、依照之前的指示輸入指令,屏幕上彈出了進度條,幾年來的研究數據絕不是寥寥幾行罷了,望著進度緩慢的藍條,她心中莫名浮起不好的預感。

      ……冷靜、三浦春。

      她在心中默念,藍條每前進一分她的心便平靜幾分,待在這裡的每分每秒都令她煎熬,她卻也只能雙手交疊握成拳頭,默默祈禱一切順利。

      ——

      舞台上的秒針依然停留在原本的位置,經過好幾位A級主管上台故作高尚的致辭應該過去將近半個小時,隨後從舞台下方緩緩升起一片白幕,投影機也從不遠的正上方緩緩落下後開始投放奈及利亞的電視節目,奈及利亞並沒有舉辦任何倒數的慶祝活動,對這裡的員工而言僅僅是能夠與外面的世界接觸都算是獎勵。

      沢田綱吉半桶水的語言能力看著陌生的文字在眼前飄動,心中越來越煩躁,直到電視節目上的電視劇開始播放結束歌曲,隨後緊接上的便是奈及利亞的當地新聞,他才抓緊機會又跟坐在身邊的人問道:「這是幾點的新聞播報呢?」

      「是十一點。」身邊的人困惑地皺起眉頭,問:「你聽不懂嗎?」

      他尷尬地搖搖頭,不多做猶豫,謊話張口就來:「不、不是,剛剛不小心走神,沒有聽清楚。」

      自十點入會場後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三浦春和莎倫還沒回來,如果計劃順利,她現在已經潛入研藥室的數據庫裡插入強尼二準備的程式將所有數據傳入彭格列的資料庫,他們之前便已猜測過三年來的研究數據和實驗記錄並不是幾秒內就能完成的事情,但預計時間也會在十分鐘左右。

      既然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不是遇到麻煩了就是數據複製和傳輸的大小超越了預估。

      沢田綱吉抬起眸望向白幕上的投映,奈及利亞的新聞節目正報導新型精神類藥物——『西拉布寧』滲入歐洲國家後經過工人們的長期抗議終於成為和香煙與酒精一般的合法藥物,新聞畫面閃過幾張藥物的樣子並在一旁標註了藥物的副作用,重複強調這樣的藥物並不允許出現在奈及利亞這個國家,擁有或者使用此類藥物將會被罰款、最高懲罰則是會被判處絞刑。

      『西拉布寧』是離了奈及利亞後第四代『塔普瓦』的名稱,也是初來報道時他們在製藥室製作的藥。

      新聞播報大約三十分鐘左右就結束,新聞內容大多在報導奈及利亞今年的國情在經濟蕭條下依然維持良好的成績,奈及利亞的財務部長莫蘭被誇張稱讚其為奈及利亞現代經濟之父;奈及利亞總統親自對國民們獻上迎接新的一年的祝福,並希望大家可以共同努力跨越當下的難關;最後播報明日氣候預測後才結束。

      新聞結束後,投影機便關閉,許多人都不住發出遺憾的聲音,然而主持人並不在意,只是拿起麥克風對著台下的所有人道:「現在全體起立,歡迎臘魃幫的首領納賽爾與二把手扎伊娜。」

      人群整齊有致地站起身,不約而同地掌聲如雷歡迎納賽爾與扎伊娜的上台,沢田綱吉跟著群眾站起身,一米九的身高在人群中鶴立雞群,極好的視野令他看清了這些日子來從未露面的臘魃幫頭目。

      一位男性攜著一位女性的手,在掌聲的歡迎中登上舞台,室內的光線很明亮,男人大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作為今日最後的壓軸主講人他身著寶藍高級定制的正式西裝,身形挺拔,手上戴滿了鑲嵌各種寶石的戒指,烏黑的鬍鬚長度剛剛好遮住了他的唇瓣;而他帶上台的女伴——臘魃幫所謂的二把手並看不見樣貌,黑頭巾與面巾的遮擋下只露出了一雙湛藍的眸,過大的服飾將她的身形特征全數藏在陰影底下,可僅僅是露出來的那雙湛藍的眼眸便足夠令沢田綱吉心生疑惑。

      他有九成的把握,這個女人一定是三浦春曾經帶他見過的女人。

      腦子裡猛然浮現出月與藍雙胞胎姐妹的身影,隨後又立即狠狠蓋了不可能的印章。

      如果藍和月其中一人是臘魃幫的二把手,那麼三浦春——

      越往下想,沢田綱吉便越感到窒息,他搖了搖頭不再胡思亂想,抬起頭看著納賽爾拿起話筒,淳厚低沉的嗓音用英文道:「晚上好,這裡或許有人是第一次見我,我便是這裡的主理人——納賽爾。」

      「很高興能夠見到大家聚集在這裡一起倒數新的一年開始。這三年多來臘魃幫排除眾難,在卡婭吳壌的混沌鐘建立起自己的勢力,有了今天的成績和榮耀都是屬於你們的。」

      「在這裡、我要鄭重感謝我的妻子扎伊娜,當年我們因為經濟蕭條,從富裕的家庭淪落成過街老鼠後被拋棄在卡婭吳壌,是她一直在我身邊不離不棄、為我遮風擋雨,她理解我、包容我、支持所有我做的決定,我在這裡向她承諾、我的所有榮耀都歸屬於她,我的金錢、心靈和靈魂都獨屬於她,如果沒有當年的她,便沒有今日的我。」

      扎伊娜只是輕輕點一下頭,眸中羞澀。

      「當然,這三年來能夠一步步壯大,研究出讓許多國家不得不為之屈服的『西拉布寧』,成為臘魃幫現在最大的收入來源之一,也不能忽略我們研藥室的領導——莫爾的功勞。嗯?莫爾呢?」

      「哦、去廁所了啊,那沒事。」

      沢田綱吉皺起眉,納賽爾也自然地繼續說下去。

      「我們臘魃幫冥冥中有貴人相助,將塔普瓦的研究項目交給我們,今年我們一共成功賣出去的器官一共有四百件,而明年的器官訂單現在已經排到後年去了,這些全都是有你們在,我們才可以順利運作到現在,我們的A級領導管理有方、B級藥物組積極研究藥物和製作藥物供給市場需求、C級維護基地內的安穩、D級為我們招來更多更多的器官供應,少了你們任何一環都無法走到今天的成就。」

      「只要我們繼續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一定那將我們丟在這裡的政府拉下台,我要讓他們親自體驗我們收過的所有苦痛!」

      他的致辭帶動了許多人的情緒,紛紛舉起手跟著鼓掌,唯有E級的人唯唯諾諾地垂下頭,瑟瑟發抖。

      「很好,現在我就請我的妻子扎伊娜上演迎接新的一年前最後的表演。」

      他這麼說著,從主講人手裡接過一把半自動步槍放到扎伊娜手裡,隨後不知站在舞台旁多久的、手上和脖頸都被鐵銬束縛的五個人排成一列緩緩走上舞台,他能聽見從舞台旁傳來的催促聲,走上台的五個人的頭部都沒有戴上麻袋,五個人都為男性,他們的面容憔悴、眼白焦黃,即便沢田綱吉沒有這方面的知識,都清楚感受到這些人之前必定受過非人的精神虐待。

      「這些人是今年在基地裡找到的來自其他幫派混進來的臥底先生們。」

      納賽爾仿佛才是這個節目的真正主持人,舞台的白光忽然聚焦在舞台上的五位男性身上,而扎伊娜已經站在舞台的最前端,手中的半自動步槍已經上好子彈、槍口瞄準第一個人,準備就緒,等著納賽爾的指示。

      「先來介紹第一位、這位是來自伯新幫的人,潛入這裡的一個星期後就被發現私藏這裡的藥物資料,結果被紅外線警報器抓到的傻瓜。來、訪問一下,請問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你有什麼感覺嗎?」

      納賽爾在離他大概五步遠的地方將麥克風遞到那位『罪犯』嘴邊,期待他的回答。

      那位男士抬起眸,全身都不住顫抖,抬起頭看樂納賽爾一眼,又看了扎伊娜一眼,低低道:

      「違背天意的你們一定會遭報應的。」

      納賽爾頓一會兒,笑容弧度擴大,輕聲道:「說得好。」

      碰!

      一顆子彈脫殼而出,直直射入男人的左臂,男人沒有呻吟,子彈陷入他的手臂,抖了一下,鮮血從子彈中心蔓延,血漬一下子便染了大半衣服。

      「請問還有什麼要說的嗎?」納賽爾又將麥克風湊了過去:「放心吧、不會那麼輕易讓你死的。」

      「……」男人只閉上眸拒絕所有的回答。

      碰!碰!

      又是兩顆子彈。

      子彈脫殼的硝煙味在會場內瀰漫,煙霧散開,扎伊娜才看清楚她的子彈最後落在哪裡——有一個人擋在步槍槍口前,徒手接住了兩顆子彈。

      是一個褐色頭髮的男人,他的額間中心燃著從未出現在這裡的死氣之火,他握住步槍的前端,標誌著彭格列家族徽章的手套中心發出熱源,扎伊娜感受到傳來異常的熾熱立馬鬆開手,他抓著槍口往上輕鬆一彎,整個步槍便廢了,扔在一旁。

      男人抬起眸緊緊盯著扎伊娜,又望向旁邊的納賽爾,啟唇:

      「要是我眼睜睜看你們在我面前以這樣的方式殺了他,我這輩子都無法饒恕我自己。」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藍條的進度正好達到一百,三浦春立馬拔出程式,就在這一秒、研藥室的燈光馬上就暗了下來,眼鏡上投射出來畫面也沒有了紅外線,她頓住、立馬將手上的程序硬盤捏碎成碎片,丟在地上踩在腳上,一根細細的銀針悄悄捏在中指,寂靜的研藥室裡連呼吸聲都格外沉重,她現在才清楚聽見、另外一個人的呼吸聲。

      「B0039。」一道男人的聲音響起,是莫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解除了研藥室的第二層安保措施,昏暗的研藥室裡僅僅靠微弱的燈光依然看不清他的模樣,她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你在這裡做什麼?」

      「……」三浦春沒有回答,只是反問:「你不也是在這裡嗎?」

      莫爾歎口氣,打開燈源,語氣略帶無奈:「我不喜歡人多,才會躲在這裡。」

      「我也是。」她順著他的話說道:「有時候待在人群會讓人疲倦,反而在實驗室裡面對數據更令人心安。」

      「你在說謊。」他語氣冷淡,和方才略帶無奈的模樣不一樣,緩緩朝三浦春走過來,望向她:「你不喜歡這裡,你也不屬於這裡。」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三浦春沒有逃避他的眼神,甚至挺起胸迎上他的質問。

      莫爾似是恨鐵不成鋼,舉起手機,手機屏幕上是一個簡單的頁面,中下方有一個按鈕,上面寫著緊急情況:「我只要一按下去,你就逃不掉了。」

      「你不會按的,如果你想按的話,一開始就按了。」

      他忽地笑了,眨眨眸:「畢竟如果你落到他們手上就不好玩了。」

      「你想要什麼?」她冷漠地望向他:「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們再繼續利用這樣的藥物去把人類當做商品,這是不允許的。」

      「我說過,我研究這個藥物只是為了一個人生成就罷了,流芳百世或遺臭千年都與我無關。」莫爾擺玩著手機,一步步走向三浦春,她今天可沒有穿上員工的統一制服,暗黑色系的貼身禮服將她的性別暴露無疑,她沒有躲,直直站在原地等待他向前:「我倒是好奇,即便有可能喪命於此、你依然想要曝光這裡的目的是什麼?你很清楚,這個研究若是能夠得到成果,只會給人類帶來更好的未來而不是毀滅,為什麼你那麼執著這件事?」

      聞言,她皺起眉頭,他才見她第三天,怎麼會知道那麼多事情?

      「三浦春。」莫爾語氣淡淡,解答她的疑惑:「你可能不知道,你在我這裡可是個紅人。女扮男裝可以騙過很多人,但是騙不了我,你的骨架很明顯就是女生,也只有莎倫那絲毫不碰人血的女人才看不出來你的真實性別。」

      「你很早就知道我了?」

      「我查過你。」面對她的訝異,他並不意外:「世光南——那天我給你看的尸體,好幾次意識模糊時都在呢喃你的姓名,後來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找到這裡販賣器官的真相,想要將塔普瓦的真相從潘多拉魔盒裡翻出來展示給大眾。只是我沒想到你真的有一天能夠下到這裡來,我很欣賞你。」

      「這個藥物不能給人類帶來更好的未來,人類是不可能違抗生老病死的命運,作為科學家的你不了解,可是作為醫者的我比誰都清楚。」原來這兩日來都是對她的試探,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偽裝,三浦春苦笑:「當初這個研究項目之所以會被緊急叫停,便是清楚知道這個藥物誕生到人間會被利用來做這樣的事情,器官販賣、器官移植……那些有錢人根本不可能願意承擔失敗的風險,還不如直接讓一群人為他們實驗,表面上這裡提供完美無缺、量身打造一般的器官供應工廠,實際上要創造一個完美的器官移植需要犧牲多少人才能夠成功,你比我還要清楚。」

      「醫者。」莫爾宛如與自己對話一般低語:「你以什麼證據來證明這個藥物沒有可能成功?」

      「證據?」她皺眉:「光是被人拿來利用做這樣的事情,這個藥物就不應該問世。」

      「我不接受這樣的說法。」他惱火,抬起手握住她的頸項:「大自然孕育人類、人類孕育罪惡,這些人本身就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淪落到我們手上反而還能造福更多需要活下去的人,何樂而不為。況且物競天擇、弱小的物種本就應該自我犧牲來成全更適合在這個世界的物種,這樣為了大義的犧牲應該要視為一種榮耀,我不懂為了你幾個螻蟻的性命做到這個地步的目的是什麼。三浦春,你讓我覺得自己像一個怪物。」

      「你說過、你研究這個藥物僅僅是為了給自己科學家的人生一個成就。」她抓住他的手,他握住她的脖頸將她抬起來,雙腳懸空,呼吸漸漸困難:「然而比誰都了解這個藥物的你,不可能不知道這個藥物一開始的研究方向就是一個錯誤,你只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躲在自己的龜殼裡轉牛角尖,期待真的有一個奇跡出現。」

      三浦春說:

      「科學家是創造奇跡的人,不是等待奇跡的人。」

      「你——」莫爾氣急敗壞,手裡的力度越來越重,在三浦春完全缺氧前忽然鬆開力度,四肢宛如忽然上了鉛塊一般沉重,身體不聽使喚地使不上力氣,僅僅是一個瞬間、他失去意識了。

      銀針深深埋入他的手臂肌膚內,這根銀針是她自己研究出來的獨家武器,銀針雖然僅僅0.3毫米粗,裡面中心藏著輕鬆將一個大象放倒的神經麻醉藥物,不過她做了一些手腳後,僅保留了幾秒內把人麻醉放倒的效果,基本上幾天內就能通過汗液和尿液從體內排出。

      她摸摸脖子上殘留的痛感,壓迫呼吸道的束縛沒了,氧氣一瞬間全部湧入肺部,她不禁捂著胸口咳嗽起來,調整好呼吸,她望著倒在地上的莫爾,無奈道:「我能走到這裡,真的以為我什麼都沒有準備嗎?」

      現在彭格列應該已經收到資料數據了,接下來的計劃就是和沢田綱吉會合,一起從這裡出去。

      莫爾倒在地上睡得安寧,想著他方才說的那一番話語,三浦春望著他好一會兒,環視擺滿藥水的研藥室,心中有說不出來的滋味。

      什麼才是正確的?

      這三年來也不是從來沒有猶豫過,如果這個藥物真的能進化出百分百成功修復衰竭器官的效果,那麼現在她堅持要阻止這項實驗的舉動是錯的嗎?

      就如她說的,她是醫者,她的理想與人類的生命息息相關,親眼看著健康完好的器官瞬間衰竭的那一刻起,她便決定要跟隨世光南到這裡掐斷藥物的根源;可從科學家的角度來看,即便犧牲了許多人、只要有那麼一線生機他也願意去嘗試。

      九十九次失敗後總是能夠引來第一百次的成功。

      利用人類的貪慾與罪惡做陷阱,那麼墜入陷阱的這些人是否應該為自己的愚蠢負上責任?

      不分善惡地救助所有人是否也是一種愚昧的自私?

      她不知道正確的答案應該是如何,可她有作為三浦春的答案。

      三浦春心裡想著,把現場的痕跡全數清理後,她打開研藥室的門。

      研藥室外面站著一個人,身高與她差不多,瘦弱的身形她很是熟悉,正當她好不容易看清楚那個人的容貌,那人猛地捂住她的口唇,猛烈的氣味席捲她的意識,捏在手心的銀針隨之跌落在地上——

      「失禮了、春。」

      ——

      會場的所有人都進入警備狀態,以十個人為一組的C級成員握著步槍將納賽爾和扎伊娜保護起來,身邊原本應該要在當成被槍斃的四個人嚇得雙腿發軟無法逃跑,其他無關成員在沢田綱吉阻止扎伊娜射擊的那一刻便自行解散回到自己原本的住宿。

      誰也不想當炮灰、尤其當這根本不是他們的工作。

      在這裡的每個人之所以在這裡不過是迫於生活的無奈,臘魃幫首領在他們心裡一點分量都沒有,就算換一個女的上台都和他們無關,他們只在乎能不能吃飽飯、睡好覺,其他的紛擾他們不會也不想參與半分。

      於是留下來的人也只有那寥寥的幾個人,沢田綱吉身上其實沒有除了手套以外的武器,所幸彭格列的爪牙並沒有伸到這裡來,否則要是被人知道彭格列首領潛入臘魃幫內部又會惹出什麼奇怪的傳言。

      「抓下他。」

      納賽爾低語,扎伊娜兩隻手都握著一把手槍,沒有給他猶豫的時間就朝他射擊。

      砰、砰砰、砰、砰砰。

      沢田綱吉將子彈全數接下,火焰燃燒,子彈全數化作灰燼,他無奈道:「我們聊聊?」

      「講理?」納賽爾冷笑,抬眸:「你一個入侵者、我跟你說什麼道理。」

      好幾支槍械對準沢田綱吉的腦門,這些槍支喚醒他內心可怕的回憶,他曾經被里包恩強迫一天內背下彭格列精英武裝部隊所擁有的槍支名稱和使用方式,他現在看那些槍械都有陰影了,他將火焰注入彭格列匣兵器,形態轉化後的納茲化身強韌的斗篷抵禦所有攻擊。

      見這些人完全不想要和他交涉,他也懶惰多說,轉頭扶起手臂中彈的男人,喊道:「快走!」

      那幾個被嚇傻的男人們連滾帶爬地趕緊逃走,他跟在他們身後將所有子彈都擋在他的保護範圍外,身後追來的手下們不少,沢田綱吉皺眉思考要怎麼將這幾個人藏起來時——

      「來這裡。」

      輕柔的女聲猛地響起,他轉過頭卻看見原本的墻面竟平白生出一個房間,而深藍髮色的女人就站在門口,讓那幾個『犯人』先多了進去。

      「庫洛姆!」

      沢田綱吉驚訝她的到來,上一次和彭格列內部聯繫已經是一個星期前了,他不記得那時候有任何人與他說庫洛姆會出現在這裡,不過六道骸和庫洛姆作為霧之守護者本就難以捕捉到他們的行蹤,現在出現在這裡並不奇怪。

      「BOSS。」庫洛姆的右眼依舊隱藏在眼罩底下,這些年來六道骸不願意以彭格列霧之守護者的身份自居,而他的代言人也順其自然由親切溫和的庫洛姆來擔當,十三年過去、她如今也從亭亭玉立的少女成長為鮮眉亮眼的女人。

      「既然你在這裡,那——」

      「是的、我也在這裡。」伴隨著獨特的輕笑,六道骸的身影由濃霧漸漸組成他成年的模樣,蓄了十幾年的長髮在濃霧中輕輕擺蕩,邪魅的俊臉上滿是嘲諷地望著他救下來的五個人:「許久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啊,沢田綱吉。」

      果然、從方才就強烈感受到的詭譎感就是因為你啊。沢田綱吉無奈想著。

      「先別說這麼多了。」十幾年來的相處和磨合,六道骸陰陰的語氣對他已經不管用了,他輕柔將手臂中槍的男人放到地上,這個房間應該是原本就存在在這裡的儲藏室,只不過六道骸和庫洛姆用幻術將其隱藏起來罷了:「春一定出事了,這些人先暫時藏在你們這裡,我得去找小春。」

      「等等、Boss。」庫洛姆叫住轉身就要走的沢田綱吉,輕聲道:「小春被人帶走了,我們暫時還不確定對方究竟是誰。而且你現在這幅樣子太過顯眼了,先稍作休息吧。」

      「沒事。」他將誇張的披肩斗篷收回匣兵器裡,拿起放在儲藏室的一把手槍收入懷中:「我怕她出事,我得趕緊過去才行。」

      「冷靜點,沢田綱吉。」六道骸在一旁悠悠說道,瞧見沢田綱吉焦急忙慌的模樣很是滿足,揚起的笑意總是裹著冷意,他伸出手,手上放著一個小小的胸針:「這個給你。」

      「這是?」

      「藏著迷題的幻覺裝置。」他說著,夾在庫洛姆的衣領上,三秒後她的模樣被濃霧吞噬,轉而換上一副陌生的面孔:「就是這樣,你拿去用吧。」

      這是什麼?!幻術現在還能這樣玩嗎?

      沢田綱吉先是驚訝,後直接拿過庫洛姆拆下來的胸針別在領子上,也不管自己變成的是什麼樣子,便直接打開儲藏室的門,道:「謝了,我先走了,剩下的交給你們了。」

      「小春很可能被藏在地下四層或者三層,帶走她的是一個我們都不認識的少年,他昨天剛剛從E級升為D級的員工,之前在地下五層見過他的身影、但也有可能搬到了地下四層的寢室,我們也拿不準他會把小春藏在哪裡,可能需要你稍微調查一下。」庫洛姆在他走出去的那一秒急切說道:「請一路小心。」

      「謝謝。」沢田綱吉揚起笑意,手中的火焰迸發,他懸在空中:「我會把你們的恩情記下的。」

      被感謝的六道骸藍眸裡閃過一絲錯愕,又無奈地歎一口氣:「天真的傢伙。」

      一旁的庫洛姆微笑著望向六道骸,溫柔明亮的藍眸似乎在和他說: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一個溫柔似水、如天空一般寬闊的心胸、無時無刻都在為人設想的男人。

      「庫洛姆、你留在這裡照顧這幾個人。」六道骸用三叉戟指了指那幾個男人,笑道:「我要去上面一趟。」

      ——

      三浦春緩緩睜開眼睛,刺眼的白光湧入視線,她瞇起眸,緩了一會兒才看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這是一個單人寢室,和她與沢田綱吉住的寢室長得很相似——一張床、一個衣櫃、和一個洗浴間的佈局。

      她被綁在床上。

      她嘗試動了動,才發現雙手都被上了手銬限制在深淺,右腳踝套著熟悉的皮圈,是E級員工身上的項圈,只不過對方把它套在了自己的腳踝上,不過她的四肢並不是完全被限制,努力一蹦,她從床上坐了起來。

      洗浴間的門打開了,少年走出來,她側過頭去看,剎那間、她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醒來了?」瘦高的少年語氣輕柔,他走到她的面前,冰冷的毛巾裹著冰塊輕輕在她的脖子敷著:「這個得要敷一下,很疼吧。」

      這樣的距離,她不僅僅看清了他的臉孔,也看見了圈在他脖子的項圈,和她腳上的、還有E級的都是一樣的項圈。

      她心裡五味雜陳。

      「慕……法?」明明只是兩個音節,光是說出來,她就用盡了力氣。

      他弄暈了自己、還把自己綁在這裡。

      認知到這個事實後,她冷汗直流。

      「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慕法溫柔地笑著。

      她印象裡慕法並不經常對她笑,兩年前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他就是冷冷冰冰的模樣,直到後來她嘗試與他接觸才搞懂他的彆扭,他的冷漠是自己的保護罩,害怕依賴她的溫暖而努力遠離,其實會一直將她曾經說的話都記在心裡。

      她依稀記得、一年前診所被血洗後的那段時光,她將近一個月消失在卡婭吳壤,而再度卡婭吳壤的時,第一個見到的卡婭吳壤人就是慕法。

      他帶著一朵小小的花等在她每次進去的入口。

      後來月和她說、慕法已經這樣等了她一個月。

      慕法什麼都沒說,只是將那朵花塞入她的懷裡,然後羞答答地跟在她身邊,當了她一個星期的護花使者,直到他確認她還會再回來卡婭吳壤,他才回到四處打工的生活。

      她還記得、那朵花是一朵向日葵。

      雖然大概是去別的地方偷來的。

      脖子上的冰涼與從腳底升起的陰涼融合,三浦春並沒有問出為什麼他要將自己綁在這裡,他的動作輕柔,呼吸也很輕快,她感受得到這一刻是他們相遇以來、他最開心的時候了。

      「頭還會暈嗎?」冰冷的手心貼在她的額頭,他問得小心翼翼,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貼心:「不暈的話喝點溫水,然後好好睡上一覺吧,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了,你應該累壞了吧。」

      「你一整晚都守著我沒睡嗎?」她蹙眉:「我睡床上你睡哪裡?」

      他關懷的手停住,然後俯下身緊緊抱住三浦春,他的手因為長期做粗工的關係極為有力,她甚至沒有躲的空間,身體禁錮在他的懷裡,他的鼻息在她的耳畔起伏。

      比起害怕,她現在更覺得心酸。

      「別躲,春。」他緊緊擁著她,這一刻他期望太久,她的溫度和香氣只會出現在他的夢裡,醒來後想要擁有她的慾望就更加強烈,好不容易夢想成真了,他如釋重負,一時竟不曉得該怎麼告訴她自己的愛意:「我很乾淨、我洗了澡的。」

      她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輕聲道:「把我的手銬解開吧,你這樣我抱不了你。」

      「不行。」他果斷拒絕她的請求,說著,他抱得更緊。

      三浦春不再掙扎,沉默著任由他把自己擁在懷裡,直到越來越貼近,他的膝蓋壓在她身體的兩側,完完全全將她納入到自己的領域,她才開口:「慕法,我想上廁所。」

      他從懷抱裡抬起頭,凝視她一小會,才喃喃道:「你不可以騙我。」

      「我沒騙過你。」她無奈苦笑:「你不信我?」

      他充耳不聞,佈滿繭子的手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向自己,方才的溫情全數褪去,換上兇狠的警告:「你腳上的項圈要是離開我一米以外就會自動注射神經毒,你就別想著要離開這裡了,好好和我在一起就好了。」

      她抬起眸望向他惡狠狠的面容,眉頭緊蹙,眸中的擔憂與心疼不是假的:「為什麼?慕法。是誰教會你這些的?」

      「……」面對她的溫柔,他的拳頭錘在棉花上軟綿綿的,一點效果都沒有,他宛如洩了氣的氣球,坐在她身邊,頭輕輕靠在她身上,只有這樣才能獲得一些勇氣:「上一次見你、是一個多月前了吧。」

      是了、自從沢田綱吉來了之後,她正好需要一邊忙碌著伊達溫醫院的事情,一邊開始加速對藥物調查,義診的地方她依舊都會固定去,只是舊人忽然闖入她的生活,各種各樣的事情壓得她分身不暇,也沒辦法顧及來看義診的人究竟有誰,她現在才反應過來、她已經一個月之久沒有見到慕法了。

      「那次去見你後、我的母親就死了。」他靠在她身側,她看不見他的表情:「沒了母親,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就是剩下你了,春。所以我找到了臘魃幫,答應他們會幫他們找到更豐富的資源,一個星期內我給他們提供了一百個以上的器官資源,他們才肯讓我進來。」

      「我進來、是因為我知道你會來,春。」

      「自從在你診所看到那個男人起,你就再也看不見我了,所以只有把你找一個地方關起來,你才可以永遠屬於我。在這裡、我終於有一個正常的床褥可以睡覺、可以洗熱水澡、可以洗得香香的、每天都乾乾淨淨的,我覺得我配得起你了。」

      「我喜歡你——不、不只是喜歡,我愛你啊,春。」

      「見不到你的每一分都讓我焦慮不安,但我不管怎麼做都去不了你的世界。」

      「所以我就把你拉來我的世界了。」

      他蹭了蹭她的肩膀,嬌羞又幸福的語氣宛如終於得到糖果的孩子,三浦春側過頭望向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選擇了緘默。

      她比誰都清楚愛上和自己不同世界的人的感受,也明白愛而不得的苦澀與辛酸,正因如此、在知道慕法對自己的心意時,她並沒有選擇回應,而是站在遠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他在自己身邊猶豫試探又縮回去的腳。

      她也知道、就算她拒絕了他,他也不會放棄對自己的喜歡。

      愛和喜歡看似相同,實則相距甚遠,一開始僅僅是種下名為好感的種子,隨著付出和喜歡的澆灌才會慢慢長成名為執念的愛,愛得越深、執念的根扎得越緊,硬是將其連根拔起,不僅是會痛、甚至會帶著自己的一部分一起和愛的能力死掉。

      當她從手裡的向日葵裡意識到慕法的想法時,已經太晚了。

      三浦春在心中輕歎,慕法靠在她的肩膀上睡著了,她才開始觀察整個房間的佈局。慕法的房間很乾淨,他似乎很重視整潔,桌子上就連一顆塵埃都找不到,上面規整地擺放著他的文具和筆記本,她訝異他竟然會想要記錄事情,不住站起來想要湊近一些看。

      慕法睡著的身體隨著她站起來而倒在床上,她一頓,轉過身去看他,並沒醒。

      她鬆了一口氣,他雖然說要囚禁她,但卻沒有限制她的雙足,只是拷住她的雙手。她湊近書桌,一看才發現筆記本上正靜靜躺著一個鎖匙,對比一下手銬的孔,她認為就是手銬的鑰匙。

      轉過身再度確認他還在熟睡,彎下腰輕輕叼起那把鑰匙,舉起雙手,鑰匙緩緩插入鎖孔,她費了一些力氣,手銬終於解開,她急忙抓住掉落的手銬,見他呼吸依舊平穩,又鬆了一口氣。

      手長期被銬著有些發麻,她摸了摸手腕,身上藏的銀針應該全都掉在被慕法抓住的地方了,看著床上熟睡中的慕法,走向前去將他溫柔扶起躺在枕頭上。

      「好好睡一覺吧。」

      她輕柔拿起被子給他蓋上,手猛然被握住——

      「為什麼不逃?」

      熟睡中的慕法突然張開雙眸盯著她,她一驚,往後退,又被他抓住手,再問了一遍:

      「為什麼明明解開手銬了但不逃?」

      她愣愣地眨眨眸,輕輕一笑:「這世上哪有姐姐拋棄弟弟的道理,我會帶你出去的。」

      他頓住,眼眶悄悄紅潤起來,又彆扭地撇開頭:「我不要當你的弟弟。」

      「嗯……那當我的孩子?」她認真思考起來:「雖然不知道慕法現在幾歲了,不過我已經三十歲了哦,要當你母親可能有點勉強,可是我會努力的。」

      「我都不要。」他伸手緊緊抱住她,她連忙將手撐在兩旁,擔心自己壓在他身上:「我要的是你、三浦春。」

      她的心被狠狠撞擊,這不是心動、是憐憫,是面對一個孩子過於真誠的愛的憐憫。

      「我給不了你要的愛。」她苦笑道,輕輕拍了拍他的頭:「這和我們是不是一個世界無關、單純是我心裡已經住了人了。」

      「那個男人嗎?」他皺起眉頭,與她對視:「不用擔心,這個我會解決的。」

      她面色忽然沉重起來,推開他的擁抱,與他拉開距離,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才說道:「果然、診所的事情是你和臘魃幫一起做的。」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撇開視線,不肯去看她的表情。

      其實並不難判斷,有臘魃幫的人躲在自己的身邊監視自己,於是事情發生的當下、她毫不猶豫地懷疑起自己身邊的所有人,包括當天將她帶離診所去醫治他母親的慕法。她絕對不是不在意,也想過要抓住慕法好好問個清楚,直到他將向日葵遞到自己手上,她馬上就搞懂他心中在想什麼。

      「慕法,如果我死了,陪伴你的是我的尸首,你會感到開心嗎?」兩人沉默良久後,三浦春啟唇:「你愛的人是我,還是單純是我的軀殼呢?」

      「當然是你!我愛的是你所有!你的全部!」他很激動,跳了起來大聲道:「我要你的尸首做什麼?我不許你再說這樣的話!」

      「既然你愛的是我的全部,那為什麼你不願意尊重我的意願和想法呢?」她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波動,每每聊起那段過去,腦海裡就會浮出當時的場景,到如今身體都還會控制不住地顫栗,尤其是想到起因竟然是因為她沒有處理好慕法的愛戀:「如果你愛我,為什麼要傷害我呢?」

      「我沒有!」他馬上就否認,情緒激動得脖子都紅了:「我沒有碰過你!我甚至保護你!那天要不是我帶走你,你就死在裡面了!」

      「慕法。」面對他的激動,她反而極為柔和:「在你選擇向臘魃幫的人說出診所內獲得了他們的情報、得知他們要血洗診所時,你有沒有想過、死在那個診所裡的人,是我很重要的人?」

      「那個世光南嗎?」他大喊:「他有什麼了不起?只是比我大一點、比我有錢一點、難道就因為我們出生在不一樣的地方,我就不配得到你的愛嗎?」

      「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人嗎?」黑眸閃著淚光,提起當時的事情,她原本努力縫合起來的心又不斷地被撕碎,但今天必須將這無疾而終的愛戀結束在此,她不會再讓任何人因為她受傷:「我曾經嫌棄過你嗎?我曾經貶低過你嗎?慕法,你一點都不愛我,你只是想要獨佔我而已,可我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我只會是我自己的,我有權利選擇去愛人、或者不去愛人,也可以選擇留下或者離開,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意志,就算愛而不得、我也絕對不會是愛情的奴隸。」

      「閉嘴!」

      「如果你的愛註定代表毀滅,那麼很抱歉、小春並不想要和這樣的人做朋友。」她說得很決絕,是他從未見過的她,紅著的黑眸溫柔地望著他,他卻只覺得很冷:「因為小春認為愛是祝福,不是佔有和毀滅。」

      他看著她,垂在身側的雙手漸漸握緊,他渾身都在顫抖,蓄在眼角的淚水竟克制不住地落了下來,一句不發。

      她看見他的淚水,卻沒有伸手為他抹掉那滴淚珠,她苦笑,站了起來,抬起的手猶豫一陣,才輕輕在他頭上拍了拍:「自爆也好、死掉也好、小春不會再在這裡呆下去了,你好好想想吧。」

      說完後,她轉身就要走,就當她要打開門,後頸傳來猛烈的劇痛,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抱歉……真的對不起……」他將她失去力氣的身體緊緊擁在懷裡,鼻尖蹭著她的髮絲汲取她的香氣,潰堤的淚水浸濕她的肩膀,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地哽咽道:「全世界我只剩下你了……我真的只剩下你了……所以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

      第一次見三浦春是在他十四歲那年,他因為偷麵包被人在卡婭吳壤的街頭毆打,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死在這裡的事後,三浦春和世光南出現了、他們給了打他的人一筆錢,並把他帶回診所。

      左手和右腳骨折,他半推半就地跟著他們回到診所,令人訝異的是卡婭吳壤區裡居然會有設備如此完善的診所,世光南給他照了X光,三浦春給他治療,處理好身上的傷口後,她攙扶著自己帶他回家。

      也是那時候開始,三浦春會固定來到他家給他病重許久的母親看診。

      世光南通常都比三浦春還要忙,他待在診室的時間並不長,診室內的病人都是三浦春處理的比較多,後來他才得知、世光南之所以不在診所是以到處拜訪病人為藉口開始調查卡婭吳壤區裡『塔普瓦』的流出來源。

      他還記得、三浦春送他回去時,還給他們帶上一個月的糧食,用他家裡簡陋的鍋具,教他煮簡單的白粥與炒菜,甚至還溫柔地一口一口餵著無法自行坐起來吃飯的母親。

      她是這個世界上第二個對他這麼好的人,第一個是他的母親。

      『我叫三浦春、你要記住我的診室位置哦,有什麼困難都可以去那裡找我。』她朝他眨眨眸,揉揉他亂糟糟的頭髮:『你要乖乖哦,我過幾天就來給你換藥,這幾天好好吃藥、好好照顧自己,好嗎?』

      過幾天是幾天呢?可以明天就來嗎?

      他沒有問出口,只是怔怔地用力點頭,默默記下她的名字,然後開始期待她的出現。

      早期有世光南在的診所,三浦春並不需要去打工,每天都會待在診室幫助許許多多的居民,可她從來不會失約、她說的過幾天,其實也只是過去了一天。

      她說:『因為放不下你一個人照顧阿姨,所以我今天就來啦。』

      她說話的時候,黑眸彎彎,嘴角上揚,聲音也很明亮,眼睛也亮亮的,每天都很有精神和元氣,他感覺她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和他髒亂不堪的家格格不入,所以他其實不是那麼喜歡她來自己的家,他不想要弄髒她、也不喜歡她總毫無顧慮地拍自己的頭,他不想要弄髒她。

      他知道自己很髒,但是從河裡打來的水基本上只夠給母親擦身體用,自己身上根本洗不乾淨。

      家裡很亂、也很髒,可是自己得去外面找吃的,所以根本沒時間打掃和整理。

      所以他很努力讓自己的手和腳趕快好起來,在能夠走動的時候就很明確地跟她說:『我不喜歡你進我的家,請你不要再這麼做了。』

      閃過她眼神內的錯愕讓他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可他該怎麼告訴她自己的真實想法呢?他嘴拙,連想要什麼都不敢說。

      可是她還是走過來拍拍他的頭,溫柔地微笑道:『我知道啦,但是有什麼事情還是可以來找我哦,可以盡情把我當姐姐依賴哦。』

      姐姐?他愣了愣,才應了下來。

      後來他幾乎天天都會到她的診室報到,如果沒有合理的理由,他就會靜悄悄地站在門口,偷偷望向裡面的三浦春在做什麼,有時候會被回來的世光南發現後把他帶進去,請他吃一顆糖果,有時候三浦春會從診室裡走出來和他聊天,這樣的日子過得很幸福,可他一點都不滿足。

      望著她和世光南相處的笑顏,他深深地感到自己體內翻滾的嫉妒和恨意。

      他想過、如果自己不是出生在這裡,會不會今天可以光明正大站在她身邊,和她攀談聊天的就會是自己而不是他,他不明白為什麼上天對他那麼不公平、為什麼要讓他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永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於是一年前,是他建議臘魃幫殺了世光南。

      他找到了臘魃幫的人、告訴他們是世光南一直在卡婭吳壤區調查『塔普瓦』的真相並從中阻撓,事情很順利、診室裡的人全部死了、那個世光南也是。

      他是開心的,他記得那天的自己在送走三浦春後,心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因為只要沒有了世光南,他就能夠完全得到三浦春了,他就可以成為那個站在她身邊的人了。

      可是,世光南死了之後,三浦春消失在卡婭吳壤了。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診室內的藍女士看向他的目光過於銳利,他不敢向她打聽任何她的消息。

      一個月的等待才讓他清楚意識到——原來阻礙他的不是世光南,而是他和她無法融合的世界。

      光是待在原地等待是無法讓她永遠只看著自己的。

      於是從她重新踏入卡婭吳壤的那一刻起,他便開始和臘魃幫合作,一步步想要讓三浦春落入沼澤中,既然他永遠無法洗白自己的身體,那麼就讓你也變骯髒吧。

      他不想要被動地等下去了,他要得到她。

      即使落入萬劫不復的地步,他也只想要她。

      將三浦春抱上自己的床,望著她睡著的容顏,激動的心情也逐漸恢復,他拿出衣櫃裡藏起來的麻繩將她的四肢捆綁起來,顧不上她的舒適,確認腳上的項圈依然運作正常後,他才拿起從廚房偷來的小刀,輕聲道:

      「那個男人現在在地下四層一間間盤查你的下落,已經鬧了好幾個小時了,基地裡的人抓不到他、他也找不到你的下落,現在快急死了吧。」他俯下身在她耳畔輕語:「放心、我把他解決了就會回來的,你乖乖在這裡等我。」

      他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誠摯道:

      「我愛你,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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