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又遇見了,漁夫

『頭好暈喔…』我按了按太陽穴。

感受到有個人把窗簾狠狠拉開,陽光猝不及防的撒了進來,

我努力睜開眼睛適應早晨初光。

接著,映入眼臉的是兩張大大的臉…

『齁喔!』我彈坐起來,發現他們面無表情地坐在床邊看著我。

「你不會太晚起了嗎?」小梅冷冷地說。

『等等…』我環顧四周,『我在哪裡?』

「別看了啦!」小梅打了一下我的頭,「在民宿啦!」

『額…』我閉起眼睛努力的回想,『可是我昨天明明在山上…』

「欸!不錯欸!」他們睜大雙眼互看,露出討人厭的壞笑,「你還記得喔?」

『額…』我看向她們那不尋常,又準備嘲笑我的表情,我試探性的問著,

『我該不會…』

「乾!」阿曄尖叫,作勢要狠狠揍我一頓,「你明明不會喝酒!你…」

「你真的是立下一個壯舉欸!」小梅打斷她,

「居然讓我們的阿曄小公主騎這麼一大段山路!」

『喔…』我好像大該猜到發生甚麼事情了。

我大學唯一一次喝酒,好像是喝酒精濃度超低的水果酒,然後醉死在別人宿舍裡…

『等等!』我睜大雙眼,看向阿曄,『你不是不會騎機車嗎?』

『我的天啊…』我摀住嘴巴。

「看來…你真的是醉到甚麼都不記得了…」她們互看。

『蛤?』

「你都不好奇你怎麼回來的嗎…」小梅露出詭異的微笑。

『額…』我尷尬地看向她們,想都不敢想事實到底是甚麼…

「叩叩叩…」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小梅收起微笑,走去開門。

「喔!是你喔。」他看了看門外的人,又轉過頭看了看我。

我順勢看向那個「你」。

「嗯…下來吃早餐了喔。」聽到他清晰的聲音,我的心臟突然劇烈的撞擊…

『……』

「喔…」小梅把門打開一大半,「你要看看你的乘客嗎?」

『……』等等…她說甚麼?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半個人已經出現在門邊。

他穿的很居家,簡單的黑色調嘎,露出他兩條壯碩的手臂。

「哼恩…」他清了清喉嚨,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你終於醒了喔。」

『阿…』我傻住,兩頰瞬間變的很燙很燙…

「好了就下來吧。」他一副忍笑的臉,丟下這句話,就消失了。

「噗…」忍到小梅把門帶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們兩個居然誇張的在床上翻滾,大笑。

『乾…』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

『我沒有醉!』

「欸欸…你站好啦!」

『我很好啊…』

「欸…你這樣怎麼騎回民宿阿…」

『騎?』『我用飛~的阿!』

「……」

「我載她吧。」

「嗯?教練你可以嗎?」

「你們照著這條路往下騎,民宿很快就到了。」

「阿你要怎麼…」

「我會扶好她在後面慢慢騎的,不用擔心。」

『好…』

-

「如何?」她們傻傻地笑著,「教練的腹肌很不一樣吧?」

『你是說…我昨天…』

「沒想到你平常矜持都是假的,真~是吃盡別人豆腐啊…」他們兩個激動的扶著兩頰,尖叫地說。

『所以說…我昨天是他單手扶著,載回來得嘛!?』我幾乎用尖叫的下了結論。

「要說他扶著你…」小梅露出色色的笑容。

「不如說妳已經整個人癱在他身上了。」阿曄笑得更開心了。

『……』

-

「欸,你抱好我啦。」

『甚麼啦!』

「我怕你摔下去…」

『恩…』

「抓好我的手喔。」

-

『我昨天是從後面抱著他,他單手抓住我的手嗎…』

我一邊崩潰一邊整理昨天的鬧劇。

「而且昨天我們到的時候,你們過了快半小時才到欸。」她們若有所思的說著。

『額……』我努力想要再問甚麼,卻對昨天發生的事情一陣混亂。

「誰知道你們半路還發生甚麼插曲呢…」小梅又擺出一個花癡臉給我看。

『閉嘴!』我打斷她們,抓起衣服就衝進浴室,想把她們的瘋笑鎖在門外。

「哈哈哈哈哈…」她們的笑聲還是傳進來了。

『我昨天…我到底…』我一直想不起來這過程到底發生甚麼事…

「我們先下去吃早餐喔~你洗好就下來吧。」

『快點滾啊!』我大叫。

打開蓮蓬頭,讓水放肆灑在我頭上。

霧氣瀰漫在這個小空間裡面,覆蓋我所有迷茫的思緒。

不知道在裡面發呆了多久,等到我再一次回到人間的時候,

已經是一個鐘頭之後的事情了!!

我迅速的梳理好之後,躡手躡腳地在樓梯間行走。

『那個…』我在門前猶豫很久,終於開了個門縫探出頭。

我擔心的眼神並沒有出現,反而是一群人緊盯著電視機看。

「啊…怎麼回事啊…」

『怎麼了?』我看向小梅她們,給了個嘴型。

只見她們愁眉苦臉的指了指電視上正口沫橫飛的主播。

「來了。」門急促地被打開,滿身大汗的他高舉一大疊票在半空中甩呀甩。

「我去幫大家換票囉!是今天下午五點的。」

「天啊!太carry了吧!」大家又是一陣歡呼。

『所以…』到底怎麼了?

「颱風行進速度變快了,今天晚上會靠近台灣…」小梅解釋著。

*   *   *

『請問…』我靠近正在準備午餐的老闆娘,『侍帆…』

「在屋頂喔。」她露出詭異的笑容。

『屋頂嘛!?』

「都是因為我省錢不願意大肆整修民宿啦…」她一臉歉意地說,

「每次颱風要來,都是他去幫忙整頓民宿有的沒的。」

走到門外,一張長長的梯子延伸到屋頂那頭。

我沒有想太多就往上爬,快要爬到的時候,突然颳起一陣風。

『挖阿…』大受驚嚇我哀號了一下。

「你幹嘛上來阿?」

因為他突然冒出來,我又差點重心不穩。

還好他及時抓住我的手臂,讓我一步一步踏上去。

『那個…』

他沒多看我一眼,便拿起槌子繼續他的工作。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我小聲地說。

「你也知道你給我添麻煩喔。」他給了我一個壞笑,又轉了回頭。

『額…』我咬了咬下唇。

『我走了。』

「今天下午走嗎?」

『恩?』我靠近他,『怎樣?捨不得我走嗎?』

「恩。」他抬頭,雙眼盯著我看。

我原本只是想鬧鬧他,結果反而被反攻,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說…』我在他旁邊坐了下來,避開他的眼神。

「嗯?」

『你為甚麼不讀大學呀?不喜歡讀書?』

「我想讀時候,就會去讀了。」他說的一派輕鬆。

『不過現在讀大學不是最基本的嗎?不管你想做甚麼......』

「去那些尖端學校是大家的夢想,」他笑,「我想要與眾不同。」

『那…』我看他,『真正的理由是甚麼?』

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複雜的笑容。

「我媽不能自己生活的。」

『嗯?』

「我爸在這個小地方,是個出了名的大好人。」他想了想,抬頭看我,

「他是個聽不懂國語正港的鄉巴佬。」說到最後三個字,他還故意提高音量。

『乾,你是不是故意找我吵架阿?』我立馬聽出來他在損我!

「哈哈好啦。」他輕鬆的笑了笑帶過。

我一瞬間閃過他在浮潛時跟阿伯說的那一口流利的台語,

也是跟爸爸對話磨出來的吧?

「天氣一不穩定,他就騎著車到處去提醒大家緊閉門窗,注意甚麼甚麼的…」

「在我跟我媽眼中看來,他真的是很多管閒事…」

『這…』

「每次風浪一來,他就騎著機車,沿著每個岸,去幫大家繫緊船隻。」

「你看過新聞上那些,明明颱風就來了,還要去釣魚的瘋子們嗎?」他表情變得很不屑。

『嗯?』

「那些蠢貨也是我爸的管轄範圍。」

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麼氣憤地說著一件事情…

我輕輕拍了拍地的肩膀,他點了點頭,示意他沒事。

「那天,天空也是這樣的。」他抬頭看著天空。

這不是黃昏的晚霞造成的,是颱風來臨的前兆。

天空艷紅的很不友善,遠處更有火燒雲放肆著。

「我不會忘記我爸被浪捲走的隔天,大概整座島的人都來跪在岸邊了吧。」他嘆了嘆氣,

「現在媽媽的情況算好了,有在治療,但...」他欲言又止。

治療?  

我想起阿姨的模樣,跟一般的母親沒什麼兩樣呀。

『你還好嗎?』我擔心的看著他。

「恩。」他努力讓嘴角上揚,「我不能離開她,至少現在不能。」

『你呢…』我看他,『你擔起別人的一切情緒…』

你怎麼辦......

「拜託!」他誇張的大笑,「我不需要別人照顧啦!」

『我可以…』我堅定地看著他,『我可以分擔你的情緒的。』

「嗯?」他睜大雙眼看我。

等等…我剛剛說了甚麼啊!?

『我是說,如果你找不到人可以分擔情緒…』我嚥下一口口水,

『偶爾…可以的…』

『那個…』我愈描愈黑,一度覺得很難為情…

「謝謝妳。」他露出少有正經的臉。

「齁~」他又開始不正經的裝出小狗模樣,

「這麼帥,真不愧是我的俠女姊姊。」

『當我沒說。』我打了他一下,轉身就走。

他在背後大笑到不行…

我回到房間,看著她們正大力的塞著她們那些皺巴巴的衣服們。

「快點收啊!」阿曄大叫,「颱風不會等你的!」

『你好好收吧。』我癱在床上,不知道為甚麼,覺得心情很鬱悶。

「心情不好嗎?」小梅坐到我旁邊。

『我有點擔心他。』

「蛤!?」她驚呼,「誰?」

『沒有啦…』我閉起眼睛,陷入一陣沉睡。

-

夢境裡,我很清楚看到古侍帆的臉。

在暗夜裡的狂風暴雨,他隻身一人站在搖晃的船頭。

嘴裡一直碎唸著甚麼,一切看起來都很不尋常。

我也不大尋常,不但克服這搖晃的船身,還靜靜的看著他無聲地流著眼淚。

他為甚麼哭呢?是想爸爸了嗎?

好一段時間了,我感覺雨滴落在我臉上,傳來陣陣刺痛。

不走嗎?

我這麼問他,無數次,他都沒有回答。

我要自己走了。

我知道自己是賭氣地這麼說著,但他的回話讓我渾身不對勁。

「我得去找我爸了,他等我很久了。」

『不行!』我死命地拉著他的手,但他仍是堅持跳進波濤洶湧的大浪中…

『不行!』

『不可以!』

-

『不可以!』我從床上坐起,發現自己滿身大汗,兩隻手還緊抓著阿曄的手臂。

「是啊!」她們傻了眼的看著我,「我也覺得你再這樣扯下去不行,手要斷了。」

『古侍帆呢?』我睜大雙眼。

「我怎麼知道啊!」

「我只知道你再睡下去,我們就要錯過最後一班船了。」

『我睡這麼久了嗎?』我看向牆上的時鐘,確確實實指在4:40

「走吧。」她們一個人拉這驚魂未定的我,一個人拖著我的行李。

「回去路上小心。」走到樓下的時候,老闆娘親切地對我們說。

「好的,請您也注意安全喔~」

我左顧右盼,就是找不到他的身影。

「帆帆去尋岸邊的船了。」老闆娘好像看破我,偷偷在我耳邊說。

我露出了尷尬的臉,對她笑了笑。

『辛苦您了。』

「恩。」她仍是露出溫暖的微笑。

面對這風雨,阿姨一定也很不安吧…

「怎麼?」走在前往港口的路上,她們回頭看了我,

「沒跟底迪說再見覺得不捨嗎?」她們壞笑的說。

『你們想太多了。』我加快腳步跟上她們。

一到港口,便看到一群一群的人互相擠著。

大家好似怕船不等人之類的,大呼小叫的…

「好了…大家不要推擠,依序上船。」

一艘艘加班的船隻依序開了過來,我抬頭看了看天空,火燒雲已經散了。

這烏雲密布,不尋常的暗色暈染著大家等候的不安。

我放棄這些急促的推擠,自動排到隊伍最後面。

「阿…好煩喔…」她們也輪流抱怨著。

「怎麼偏偏是今天來…」

「我們回得去吧?」

『行啦。』我笑。

其實我滿害怕這個風雲變色的天氣。

真的讓人很不安…

更因為大家躁動起來,上船的速度又更慢了。

從我們到港口,到我們上,船一個小時已經過去了。

「呼…終於上船了。」她們找了一個靠走道的位置坐下。

「各位乘客,請盡快入座。」船長從駕駛座下來尋了尋。

「但…」小梅看著入口處,工作人員正在收起繫船隻的繩索。

「島民能撐過這次的強颱嗎…」

『……』不知道為甚麼,夢中那一幕幕很快速地掃過我的腦海。

我的心愈來愈不安,冷汗直冒…

『不可以…』我站起來,『我不能走。』

「欸欸…」她們拉住我的手,「你從剛剛就怪怪的,你怎麼了啦!」

『對不起,』我掙開她們的手,『我不能留下他…』

我真的不敢相信,我就這麼朝著剛剛上船的地方衝去。

越過工作人員,跳過使離岸邊的一段距離,直接在水泥地犁田。

「蘇碧亞!」她們在船上大叫,「你是不是瘋了啊!」

「等等!等等!」小梅抓著工作人員的手。

『別擔心我!』我站起身,朝她們大叫,『走吧!』

「蘇碧亞!」

我頭也不回的網民宿的方向跑去。

手上的電話響個不停,跑了一段路之後,我停下來滑開電話。

「你這個瘋女人!」電話那頭傳來她們崩潰的叫聲。

「你這樣真的很危險!你知道嗎!」

『對…對不起…』我喘得要命,抬頭看著天空整個被烏雲覆蓋。

「你沒有船可以回來了…嗚嗚嗚…」小梅放肆的大哭。

『我還有你們擔心著我…』我嚥了一口口水,『但他沒有…』

「嗚嗚嗚…」電話那頭的她已經泣不成聲了,

「你會平安回來吧?」

『會的。』

「我真的受不了你那俠女的個性啦!」

『是嘛…』我微笑著。

「晚上好好待在民宿裡,記得打電話給我…」

『恩。』

正當她要掛掉電話的時候,我又叫住了她。

『小梅,你記得有次出去玩我問你那個問題嗎?』

「嗯?」她還帶一點鼻音,「甚麼問題?」

『如果我把那個人當成朋友,但在她眼裡我其實沒這麼重要…』

「甚麼啦?」她有點傻眼我突然提起,「重要的是你怎麼看她阿。」

她吸了吸鼻子,「朋友哪需要兩個人都簽同意書阿?」

『是嘛…』我嘴角不自覺上揚。

「幹嘛啦!」她突然大叫,「臭邊緣人,沒人陪你,你還有我阿!」

『哈哈哈哈…』她霸氣的回應讓我頓時覺得很安心。

『謝謝妳,』我笑,『我會平安回家的。』

「大笨蛋!要訊息給我喔!」她又開始哽咽。

『恩,知道了。』

看著妳們,有時候覺得我格格不入。

又害怕著,是不是我總是不願意去承認我本來就是一個人的事實?

但妳們總是用行動告訴我,並不是因為我是個有趣的人,你們才願意在我身邊,

而是因為是朋友,你們才義不容辭陪我經歷這些風風雨雨。

被稱作是俠女的那段時期,也是因為有妳們在身邊,我才不害怕。

現在我又莫名其妙當起俠女。

讓我知道,當我痛苦不堪時,哭著撤退,轉過身還有妳們陪伴。

我發呆了一下,直到手機畫面暗幕。

當我回過神,一陣雷突然劃過天空,降下滂沱大雨。

『挖…真得衰到底欸…』我拿起隨身包擋在頭上,一邊跑往民宿。

港口跟民宿距離並沒有很遠,但這逆風真的讓我幾乎是寸步難行!

最後果然是淋了一身濕,終於到了民宿門口。

我沒有想太多,便推開了門。

迎面卻撞見跪坐在地板上的身軀…

『阿姨...』我跪在她旁邊,看著渾身顫抖的她。

「恩…」她抬頭看到我,睜大了雙眼,「妳怎麼…」

『沒事吧?』我拍了拍她的背想安撫她,沒想到她居然失控的哭了起來。

「帆帆…」她哽咽,並抽蓄的很大力,嘴裡還一直碎念著甚麼。

我發現不太對勁…

『古侍帆…』我起身往裡面探了探頭,沒發現熟悉的身影。

『阿姨,侍帆呢?』

「阿...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她尖銳的哭叫聲充斥整間屋子,伴隨著外頭的雷雨聲,淒厲了更多。

我可以感受到她使勁想要站起來的衝動,但卻因為無力的雙腳頻頻跌落地面。

『別擔心,阿姨別擔心!』我拍了拍她的背,『我會把他找回來的。』

阿姨趴在地面,顫抖著身子,嘴裡仍然唸唸有詞。

我把她扶到門旁的椅子上,要了古侍帆的電話,抓起掛在外面的大傘就往外跑。

但就這麼一枝傘,根本就檔不住這個風雨。

我緊握著大傘,在大雨中跑呀跑的。

美跑到一個定點,就停下來打電話,但每次結果都一樣,就是無人接聽。

『古侍帆!』在打大概二十幾通之後,我放棄這個方法,選擇靠雙腿把他找出來。

『你到底去哪裡了…』

我在鵝黃的小路燈前面停了下來,爬上的比較高的牆,四處張望。

大雨橫掃著我的視線,臉也是被交錯的橫橫雨滴狂甩。

『在哪裡…在哪裡…』我急得想哭,

跳下高牆,又因為沒有站穩,直接摔在柏油路上。

我撐起身子,往沿岸的地方跑去。

狂風呼嘯著,大浪拍打岸邊的聲音壓迫著我急切的心,

不安的感覺一直侵襲著腦海。

『船…』我突然想起,當時他爸爸是為了幫大家拴緊船隻,

在大風雨中,不顧危險跑出來的。

我下意識往回跑,憑著我記憶裡曾停靠很多小船隻的岸那頭跑去。

拜託…拜託讓我找到你。

拜託…拜託夢境不要實現。

拜託……

我緊急停下來,在離岸不遠的地方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古侍帆!』我用丹田的力量對著那個黑影喊著。

但雨落在地上的聲音實在太過氣勢磅礡,掩蓋住我的聲音。

『拜託…』

我跑上前,緊緊抓住那個人的手臂,把他從岸邊拉遠。

他楞了一下,看著我,眼睛睜得很大…

他已經全身溼透了,我單手拿著的雨傘非常非常沉重,

最後還是被風吹離,掉落下來,滾了兩圈才停下來。

我們兩個就這樣浸身在狂風暴雨之中,四目相接。

他的臉色顯得很憔悴,我沒辦法很仔細地看出他的表情是如何。

很複雜,但是卻能感受到他此刻很無助,很脆弱。

這場景像是回到那時候國中的福利社…

在角落顫抖著,毫無防備能力的他…

『你這是在幹嘛啦!』我激動地對他大吼。

「妳怎麼會在…」他仍舊維持著因驚訝而瞪大的眼睛,嘴巴無力的碎念著。

『你為甚麼…為甚麼…』我很激動地抓緊他的手臂,甩了甩,

『你為甚麼跑來這裡!』我近乎尖叫的對著他說。

「我…」他臉色驟變,整個垮了下來,接著居然在大雨中嚎啕大哭起來。

『你…』看到他這個模樣,我心都碎了。

『怎麼了…你怎麼了…』我依舊抓著他的手臂不放。

只見他一直搖頭,手胡亂地在臉上亂抹,但卻還是阻止不了眼淚一直生成。

眼淚跟雨水已經交織在一起,讓人分不清楚,

但無助,痛苦的表情卻深刻的印在面容上。

『我在這邊…』我緊緊抱住他,他頭靠在我的右肩上,顫抖的很大力。

我輕輕拍著他的背,想要安撫他。

但他卻更加激動,他那令人心碎的哭喊聲,劃破了雨聲,充斥著我耳邊。

我也忍不住跟著他一起哭了起來。

我能感受到他強烈的不安定。

抱住我的兩隻手抓住我的背部,又是鬆開又是緊緊抓回。

「對不起…」他啜泣著,雙手摀住整個臉,

「我只是…只是有點太想爸爸了…然後…有點累了...」

『乖,我在這邊…』我拍了拍他的頭,『沒事了…沒事了…』

他那無助的吼叫,

是被壓抑很久的思念,瞬間被宣洩出來。

撕裂般的痛苦,流下的血淚,

未來卻也償還不了這樣的空洞…

等到情緒慢慢的緩下來之後,他鬆開緊抱住我的手,往後小小跨了一步。

我也順勢放下手,看著風雨中努力站直身子的他。

他頭垂的非常低,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抱歉,我…」他停頓了一下,想要繼續說些甚麼。

『你媽很擔心你,』我拉起他的手,『我們慢慢走回去好嗎?』

「恩。」他只是點了點頭,牢牢地回握我的手。

雖然已經一身濕,我仍是拿起倒在旁邊的大傘,把我們塞進裡面。

他順勢接過傘,幫我擋住一些雨,自己卻落的大半在外面。

「走吧。」他沙啞地說著,拉著我的手,帶著我往回民宿的路走。

我沒多說甚麼,讓他在大雨中牽著我走回去。

*   *   *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伸出要開門的手有縮了回來。

『沒事的。』我給他一個微笑,推開沒有鎖的門。

「媽…」他膽怯的看著無力的老闆娘。

「帆帆!?」她聽到聲音,從椅子上彈起來。

「我…」古侍凡伸出手想要摸阿姨的臉,

「剛剛有人一直要放火燒了這裡!」她崩潰的尖叫。

我這才發現從剛才見到阿姨,我就一直聽不懂她說的話。

『阿姨…』我有些驚嚇地看著古侍帆,只見他有些手足無措的看著我,

「不好意思,能先請妳上樓嗎?」他壓低聲音。

『這…我能幫忙...』

「拜託,拜託你了。」

『恩…』我擔憂的看著他,臉上的淚痕還沒有擦去,又蒙上疲憊的神情。

我走上樓,坐在原來住的房間裡床上。

只聽見老闆娘歇斯底里的吼著…

「現在是怎樣!」

「你也想讓我去死是不是!」

每一句刺耳的話都夾雜著哽咽聲,還有放肆痛哭的聲音。

我心臟跳得很快,很害怕,也很擔心...

我努力深呼吸,告訴自己古侍帆可以處理好的,況且我也幫不上甚麼忙...

我開啟手機,除了幾個鐘頭之前小梅她們的來電之外,並沒有其他來電提醒。

隨手把手機丟在床上,翻開行李裡面的衣服們,挑了一件乾淨的居家服穿上。

吹風機嗡嗡嗡的聲音參雜著窗外放肆的風雨,更加吵鬧,卻莫名平靜。

我閉起眼睛,站在高高的床上,發著呆。

『阿…燙!』因為我發呆,沒注意到吹風機已經被我操了很久,

我的頭皮還因為熱風定格在同一個地方太久而像被火燒到般,傳來一陣疼痛感。

我迅速關掉開關,無奈地搔了搔頭。

就在睜開眼睛的那刻,我看到一個大男孩憋笑站在我面前。

『喔!媽呀!』我真的很大力的ㄘㄨㄚˋ了一大下!!

『你幹嘛不出聲啊!』我瞪大眼睛看著他,『你站在這邊…』

「很久了。」他雖然笑著,面容還是抹不去剛剛憔悴的模樣,

「我有叫妳啊!不過你好像在沉思甚麼,我就等你想完囉。」

『你最好!你一定是故意的。』我瞪著他。

「嘿嘿…」他看起來很努力想裝的若無其事,傻傻地笑著。

站在比他高的床上,我能清楚看到他的半個頭頂,

抬起頭看著我,眼底飄來無辜的氣息,

此時的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做錯事情的小男孩,等著接受懲罰。

不對,說穿了,確實是這樣沒錯。

『阿姨呢?』我避開他的視線,問了一句。

「去睡了。」他抿抿嘴,硬是擠一個笑容出來。

『恩。』我簡單應了一下。

「你嚇到了吧,不好意思。」

『沒事啦...』我忍住不延長話題,就怕不小心戳到他的痛處。

「我爸出事沒多久,我媽就有了躁鬱症,偶爾會像剛剛那樣發作...」他欲言又止。

『恩...』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輕輕點了點頭。

我的腦海瞬間閃過稍早在屋頂的對話,原來這是他不能離開媽媽的理由嗎。

這樣他該有多累呀...

接著,我們彼此僵持了一下,我眼神定定地看著他那頭亂糟糟的頭髮,

髮尾不停滑落水滴,滴落在木頭地板上,就快要集結成一攤水了。

「那個阿…」他首先打破僵局,開了口要說些甚麼。

而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把他朝我拉近一大步。

「阿…」他抬起頭看著站在床上的我,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乖乖站在原地。

我把披在肩上的毛巾蓋上他那凌亂的頭髮,也正好蓋上他那會勾人的眼睛。

「你…」他把擋住視線的毛巾移開一些,馬上又被我蓋回去。

『別誤會,』我輕輕地搓著他濕漉漉的頭髮,小聲地說著,

『我是怕你滴落的那攤水,等一下會害我滑倒。』

他並沒有反駁甚麼,就這樣靜靜站著,讓我幫他擦乾他溼答答的頭髮。

但要他一直安靜著,想必是不可能的。

沒過多久,他便像是身上長蟲一樣,不安分起來。

「嘿嘿…」他抬起頭看著我,露出小狗眼神,撒嬌的說,

「真不愧是我的俠女姊姊欸!這麼霸氣!」

又來?

『自己擦啦!』我把毛巾丟在他肩上,跳下床。

「齁…又生氣!」他把毛巾扯下來,掛在脖子上。

『我才沒有。』

「你有。」

『我沒有!』

我翻了一個大白眼,準備走人,不想跟這個幼稚鬼待在同一個空間。

「欸!等等…」他收起頑皮的傻笑,拉住我的手臂。

我沒有轉過身,而是背對著他,默默猜想他接下來會問的話。

可能是不知道要怎麼問,「阿…」了一聲,又把話吞回去。

『你那個…』

「妳那個…」

好不容易我想到要講的話,他又學我!

『我先說。』

「妳先說。」

但,我才不玩這招。

「蛤?!」可能是被我的反應嚇到,他驚呼了一聲。

『我先說阿。』我轉過身,雙手插腰,嚴肅地看著他,

『我先開口的嘛。』

「噗…」他一副被我打敗的神情,攤了攤雙手,示意讓我先問。

『你幹嘛跑去那邊?』我雙眼死瞪著他,他微微一怔,

『你明明知道颱風來,浪會變高的…』我繼續說著,還搭配動作,把手高高舉起。

「我…」他撐起脖子,看起來要大篇解釋著來龍去脈。

『為甚麼讓人擔心…』我又下了一句話,讓他硬生生把話吞回去。

『別做這種讓人擔憂的事情嘛!』我插腰,伸長脖子,有模有樣地對他說著。

「阿…對不起。」他像被訓話地幼稚園小男孩一樣,乖乖地低下頭。

結果反倒讓我覺得內疚!

『噗…』我忍不住笑出聲,他抬起頭,滿臉疑惑。

『我一直很想這樣訓斥別人來著。』我笑。

「甚麼?」他用高亢的聲音驚呼,逗得我更開心了。

『以前都是我在闖禍,我爸媽常常這樣唸我。』

雖然現在已經沒有人會管我,就是了。

「呵…」他笑地一臉尷尬樣,看來他真的是沒有力氣再搞怪了。

『雖然我是客人這麼說很怪…』我搔搔頭,『你一定累了吧,早點休息吧。』

「謝謝妳。你也早點睡吧!」雖然這麼說著,但他卻沒有要離開房間的意思。

『怎…怎麼?』我愣愣地看著他,一副吞吞吐吐有話要說。

「不過…你…怎麼回來了?」他小聲地問,但我卻聽地一清二楚啊!

『嗯?甚麼?』我故意裝傻,慢慢移動我的腳步,想把他送出去。

「你應該上船了阿,怎麼回來…」趕在他話還沒說完,我就打斷他。

『那!就是我東西沒帶到啦!』我拿起剛剛丟在床上地手機在他面前甩了甩。

「喔…」他看了看我,再從口袋掏出自己手機,接著朝了我笑了笑。

那種看破一切,很壞的笑…

『好了!你今天晚上是想跟我睡是嘛!?』

我使勁的把他推出門外,趕在我尷尬爆炸前,我帶上了門。

即使帶上了門,還是能聽到他在門外放肆的大笑。

『甚麼阿…笑甚麼…』我打開手上的手機螢幕,赫然想起我撥給他的那二十幾通電話。

我大翻白眼,重重的給了我的空腦袋瓜一記。

『我也不扯點像樣的謊阿…』

「叩叩…」他輕輕地敲了敲房門。

『要來取笑我的是吧!』我皺了皺眉頭,開了個門縫,沒打算看他那白目的表情。

「欸,蘇碧亞。」他輕聲的叫著我的名子,讓我的心跳漏了一大拍。

『幹…幹嘛?』我背對著開著小縫的門,聽著他接下來的接話。

「謝謝妳…」

『你不是說過了嗎…』

「謝謝妳,又拯救了我一次。」他認真的說著,語氣是平淡,是感謝。

不知怎麼的,我又回想到當時渾身狼狽,躲在我身後發抖的那個瘦弱男孩。

那個需要被人保護的男孩,激動地感激著我對他的拯救。

我還是那時那個勇敢的我嗎?

隔著一道門的距離,聽到這句話,我的嘴角又不自覺的上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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