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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 (4)

    第二天一大早,李舜城和林梓邵騎上林梓邵向同學借來的機車,朝海華市前進。這是一輛二手的小50摩托車,兩個大男人騎上去顯得很侷促,李舜城只得忍耐著屁股卡在座位後方置物架上的不舒適感。

    一路進入市區,找到黃宛伶居住的民宿時,大概差不多是將近9點。民宿位在海華車站鬧區旁一條小巷子內,雖然轉出巷子就是熱鬧的商圈與車站,但巷子內卻都是成排透天厝,散發著沉穩的生活氣息。近年來為了招攬觀光客,有不少人將車站附近的透天厝改建為民宿。黃宛伶居住的民宿也是如此,一樓走廊的柱子上裝設了一個圓型的招牌,底色是單純的淡黃色,上頭繪製著低調的圖案與名稱,雖能讓人一眼就知道這是民宿,但這設計顯然是投年輕觀光客所好的文青風。

    門面改為落地玻璃窗的一樓似乎是當做休息室與接待處,從外面大致可以看到裡頭到處擺著大型植物盆栽,搭配淺色木質的桌椅和櫃檯。不仔細看,還會以為這是時下流行的文青咖啡廳,但實際上似乎真的有供應飲料就是了。

    裝潢得如此簡潔而時尚的透天厝,兩側卻夾著在門口堆著家具和舊物,或是停放休旅車,顯然飄散著生活氣息的房子,不免覺得有些突兀,但又因為顏色與裝潢做得低調,倒是能自然融入這普通的風景中。

    兩人到了民宿樓下,沒看到黃宛伶的身影。一樓的燈是關著的,櫃檯也無人影,大概是工作人員還沒有來。林梓邵拿出手機,使用line的電話功能打給黃宛伶。響了好一陣子,對方才接起來。林梓邵對著手機「嗯,嗯,好」幾聲後,掛斷電話。

    「她說剛起床,還要準備一下,要我們先去車站附近買早餐跟咖啡,等一下會給我們錢。」林梓邵說。

    李舜城也不期待黃宛伶會準時,她以前除了上課以外,從來就沒有準時過。

    「她有說要吃什麼嗎?」李舜城問。

    「沒有,」林梓邵露出白牙:「她說你知道要點什麼。」

    李舜城不動聲色地嘆一口氣。對於黃宛伶這種小試探的手法,總感覺有些不悅。但現在只能暫時壓抑下這種不適感,和林梓邵一起找了個地方放摩托車,接著兩人走到車站附近去買早餐。

    大概近30分鐘後,姍姍來遲的黃宛伶終於現身。她穿著淡黃色的無袖長洋裝,裙子是雪紡紗,但外層紗布比內層襯裡還要長,而透過朦朧的外層紗布,可以看到膝蓋以下的小腿。她跟昨天一樣披散著一頭長髮,髮尾微捲,臉上的妝比昨天更濃也更精緻,李舜城總感覺她是不是黏了假睫毛?大概就是這一臉的妝容與妝扮讓她花了30分鐘才能離開民宿的房間吧。不過據說以女性來說,這樣還算快了。

    黃宛伶瞇著眼看了看兩人,似乎對他們只有T恤牛仔褲這種過於休閒的裝扮頗有微詞,但她最後沒說什麼,指著李舜城手中裝早餐的袋子說:「你點了什麼?」

    李舜城沒說話,只是遞出袋子。黃宛伶翻了翻,看見裡面的培根蛋三明治,露出滿意的笑容。林梓邵則遞出他手中的杯子,「還有黑糖熱拿鐵喔。」

    「嗯~還不錯嘛。」黃宛伶說:「你們兩個吃過了嗎?」

    「剛剛在早餐店先吃了。」林梓邵回答。

    等黃宛伶的過程中,兩人已經迅速解決早餐,還吹了一陣子的冷氣。

    「好吧,那走吧。」黃宛伶把裝了早餐的袋子塞回給李舜城,從白色托特包裡翻出車鑰匙。「去停車場吧。」

    昨天那輛藍色的出租轎車就停在車站附近的停車場。黃宛伶用車鑰匙上的遙控器打開車門後,就將鑰匙交給李舜城,一副就是要他開車,自己什麼都不想管的模樣,坐上了副駕駛座。林梓邵迅速鑽進後座,李舜城只好打開駕駛座車門。

    「舜城,你還記得怎麼開車嗎?」黃宛伶說著,一邊調低冷氣的溫度。「我記得你以前還蠻常開著你爸的舊車到處跑。」

    「我也不知道,」李舜城將鑰匙插入方向盤旁邊的孔座,發動引擎。「這幾年來都沒開車,來這裡以後,我也只騎過幾次摩托車。」

    「沒問題吧?」黃宛伶拿出三明治的動作停了下來,不安地看著李舜城。

    「安啦安啦,」林梓邵在後座悠閒地說:「開車這種東西就像肌肉記憶一樣,動一動就會自己想起來了啦。」

    「你不開車,倒是說得輕鬆。」李舜城說。他調整座位,繫上安全帶,手握方向盤。他沒開過這一款車,所以方向盤的觸感,座椅的深度,都是陌生的感覺。但確實,以前開車的記憶就像是刻印在肌肉中一樣,有一種慢慢從體內復甦的感覺。

    他放下手剎車,問黃宛伶:「你打算去哪裡?」

    「離這裡最近的東海岸景點,我記得是叫做月牙灣?」黃宛伶打開三明治,咬了一口。

    「是著名景點喔。」林梓邵說。

    「我知道很有名,有人推薦給我,說那裡很漂亮,很好拍照。」

    李舜城聽過月牙灣,但當然他從沒去過。他點開車上的導航器,輸入月牙灣。確實並不遠,汽車導航器顯示行車時間是20到30分鐘。

    「那走吧。」

    車子駛離停車場,往東海岸出發。

*

    或許因為是非假日,一路上車子不多,李舜城也一下子就找回手感,行駛順利。李舜城打算以專心開車為理由,把聊天的任務交給林梓邵。而林梓邵當然不是那種會讓群體中出現尷尬的沉默時間的那種人,他持續找話題與黃宛庭閒聊。

    而黃宛伶原本就是個性開朗的人,跟林梓邵倒也聊得愉快,只是李舜城注意到,黃宛伶幾乎手機不離手,跟林梓邵說說話,又低頭看手機,在螢幕上畫一畫,像是在確認什麼。李舜城想起車子剛開上公路,黃宛伶就拿起手機拍了一張從副駕駛座看向前方的照片。看來那張照片已經上傳了吧。

    「…除了月牙灣以外,還要去哪裡嗎?」林梓邵開始說起行程的事情,「月牙灣就是個海岸,玩不到一天喔。」

    「我聽說月牙灣附近還有幾個景點,」黃宛伶拿起咖啡來啜一口。「好像一個是什麼牧場,還有坑道之類的?」

    「啊,我好像有聽說。」林梓邵拿起自己的手機查詢。「嗯…那個叫做草原牧場吧,離月牙灣不遠,有景點也有餐廳,可以吃午餐或是喝下午茶,景色看起來倒是不錯。坑道是什麼?戰備坑道嗎?」

    「嗯,好像是戰備坑道。」

    「就是看起來像地下道的地方喔,確定要去嗎?」林梓邵拿著自己的手機伸到前面兩個座位的中間來,讓黃宛伶看照片。「不過倒是很多人去那邊拍照就是了。」

    「對,就去拍照就好了。」黃宛伶只是瞥了一眼,有些冷淡地說。

    有點奇怪。李舜城雖然沒特地轉移注意力去看照片,但也明顯感受到黃宛伶其實對這幾個景點不太感興趣。而且她要來東海岸玩,應該有先規劃行程吧?但不知為何卻感覺她對這些行程不太熟,只有月牙灣可以清楚地講出地名。該不會規劃行程的人不是她?

    「你原本就預定要去這幾個地方嗎?」林梓邵問了:「不是臨時決定的?」

    看來林梓邵也有同樣的感受。李舜城瞥了旁邊一眼,發現黃宛伶臉色有點僵硬地低頭看著手機。

    「你怎麼會覺得我是臨時決定的?」

    「沒有啦,只是我想說你都找我們來幫忙開車了,會比較清楚要去哪裡。不過,沒有行程隨意走,也是一種旅行嘛。」林梓邵笑嘻嘻地說。

    黃宛伶沉默了一會兒。「說是臨時決定也算吧。」她撩了撩肩上的頭髮說:「我不是說本來是要跟一個女生朋友一起來的嗎?她有規劃一些行程,我因為工作忙,沒去注意她準備了什麼。結果她臨時不能來,我也有點不爽,不太想照她的行程走。」

    「喔?」林梓邵適度回應,「所以你挑了別的行程?」

    她嘟起嘴,思考了一會兒。「好啦,我要你們來幫我拍照,當然是要給別人看的嘛。」

    「給誰看?應該不是要給那個放你鴿子的朋友看的吧?」

    「那當然也有,我要讓她知道她放我鴿子,我還是可以玩得很開心。」黃宛伶聳聳肩說:「不過,我還想讓另一個告訴我月牙灣行程的人看。」

    「男朋友?」

    「還不算啦,算是追求者吧。」黃宛伶說著,偷偷看了李舜城一眼。「是我們公司的客戶,來委託我們做會計結算,就這樣認識了。他條件不錯,跟我年紀差不多,但他是公司小開,以後要繼承公司的。」

    「金龜婿喔。」

    林梓邵順著答腔,讓黃宛伶似乎有點得意了起來。「我跟他說要和朋友去東海岸玩,他就推薦月牙灣的景點,也說那個什麼牧場的風景很棒,冰淇淋很好吃,還有提到坑道。」

    「所以既然朋友沒來,你就乾脆照他推薦的景點走囉?」

    「對呀,多照一點照片放在我的IG上,讓他看看。我想給他一個好印象,你們要拍好一點喔。」

    「勢在必得耶。」從照後鏡可以看到林梓邵的白牙,以及揶揄的眼神。李舜城知道他揶揄的對象是自己,不是黃宛伶。

    「那當然,我都這個年紀了,應該要開始考慮結婚對象了。」黃宛伶雙手抱在胸前說:「交往個兩年再結婚,時間上剛剛好。他是個不錯的對象,學經歷都很好,人也蠻溫柔的,家裡還有事業等著他接手,我如果不把握,這種好男人很快就會被搶走了。你們不要小看女人想要找好對象結婚的野心。」

    「怎麼會呢?女生真的很厲害,宛伶你工作這麼能幹,找結婚對象也很積極。哪像我呀,光是應付學業跟打工就忙不完了,哪有空交女朋友呀。」

    黃宛伶透過照後鏡瞥了眼笑嘻嘻的林梓邵。「林梓邵,其實你外表還蠻不錯的,也很會跟女孩子說話,應該很受歡迎喔。」

    「嘿嘿,你真的這麼想喔。被美女這樣講,好開心喔。」林梓邵搔搔頭笑著說:「可是沒有啦,也沒那麼受歡迎,大概是因為我太窮了,而且都忙著打工,沒什麼時間。」

    被奉承是美女,黃宛伶明顯有點開心。但她口氣認真地說:「窮又怎麼樣,有志氣有野心的話,女生也能感受得到吧。也不是所有女生都看重錢呀。」

    「也是啦…」

    但在場的兩個男人心裡都想著,那想要跟有錢小開交往並結婚的你,應該就是看重錢的那一部分人囉?不過當然,他們都很識趣地沒有說出口。

    「但如果都要30歲了還在便利商店打工,就不行了喔。」黃宛伶斜眼看著林梓邵,嘴角淺笑。

    李舜城不理會她的挑釁,專注開車。反倒是林梓邵還試著幫他辯解一下:「阿舜喔,他不一樣啦…」

    「到了。」李舜城簡潔地說。

    幸好此時正好到了月牙灣附近,指示的路標出現在道路旁。李舜城依照方向指標,切了方向盤,駛向那片遼闊的海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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