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拿了自己帶來的啤酒,教授拿出珍藏的威士忌,幫大家調蘇打水,一邊小酌,一邊開始談起艾倫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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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這次聚會的重點。一方面是讓大家聯絡感情,放鬆一下,一方面是為了兩週後的期末報告大綱鋪路。這時候大家可以暢言自己的想法,聽取別人的意見,教授也會幫忙做點方向的修正。話題從艾倫坡的詩、短篇小說,到他的美學理論,每個人都談了很多。大約是因為喝了點酒的關係,大家討論得很熱烈,連沙奇都少見得饒舌。但過了晚上十點鐘,我才忽然驚覺,教授今晚似乎話很少。他幾乎沒有發表意見,只是聽我們說,偶而提出一些方向性和理論性的問題。跟上回很不一樣,我不禁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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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十點半時,關於課程和報告,該講的幾乎都講完了,酒酣耳熱之際,大家又回頭開始閒聊雜事。正當葛麗斯在說教授家的庭園很大,晚上挺危險的時候,室內電話突然響起。聽到鈴聲教授似乎驚跳了一下,然後趕緊起身去接電話。電話說得很簡短,但放下話筒看著我們的教授,臉色卻變得很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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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不好意思,是醫院打來的電話。我母親……狀況有些危急,我得現在趕過去……」他看起來全身僵硬,表情雖未改變,但卻難得地有些語無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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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沒事吧?」修隨即起身。「需要我陪你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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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用了,我還可以應付。倒是你們……」教授低頭思考了一會兒。「你們就留在這兒吧。房間都準備好了,就跟上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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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匆匆忙忙地上樓去拿外套、圍巾、錢包和車鑰匙。離開前滿懷歉意地說:「抱歉,我身為主人應該要陪著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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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這是突發狀況呀。」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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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還是教授母親的事情最重要。你就不用擔心我們了。」葛麗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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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會亂搞的。」丹尼爾說。但他因為喝了很多啤酒而臉頰泛紅,實在是很沒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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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開車小心。」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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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朝我們點點頭,轉身走出大門。透過被夜色浸染的窗,我看著教授的身影隱沒於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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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回到起居室。啤酒喝得差不多了,威士忌也喝了大半。但除了丹尼爾以外,其餘人似乎也沒什麼興趣繼續喝。大家癱坐在柔軟的沙發上,一時之間一陣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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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為今天可以聊通宵的。」第一個開口的是葛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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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嘛。狀況跟上次不一樣。」修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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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喝嗎?要不要再調點威士忌蘇打水?」丹尼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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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約而同地轉頭瞪了丹尼爾一眼。半醉的他也沒發現自己不合時宜的發言,自顧自地開始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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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今天氣氛一直不太對,我本來就覺得不太可能像上次一樣聊通宵。」沙奇忽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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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為什麼?」葛麗斯驚奇地瞪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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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得教授今晚話很少嗎?」我說:「平常不僅會給我們意見和修正方向,還會講很多自己的想法。怎麼看都覺得他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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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沙奇接著說:「今晚是不太可能聊得太盡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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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丹尼爾用棒子攪動威士忌蘇打水的清脆聲響,起居室裡又陷入一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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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樣也挺無趣的。」丹尼爾喝了口酒之後說:「來聊點什麼吧。定個主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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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是醉漢的不負責任發言,但可能是為了一掃沉重氣氛,修馬上問道:「譬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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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個,這樣好了,剛才沙奇說今晚氣氛不太對,安姬也說教授表現怪怪的。老實說我也這麼覺得。」丹尼爾搔搔紅透的鼻子說:「下午到這裡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教授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整理庭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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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了隨即將下午在廚房時和教授的對話告訴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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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呀。」葛麗斯感嘆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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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還是很奇怪。」丹尼爾搖搖頭。「教授明明知道他母親狀況很危急,很可能就這樣無法出院了。既然如此為什麼回到家來還要再去整理庭園?現在該準備的不是這種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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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外地看著丹尼爾。講出這麼有條理的話,搞不好他其實根本沒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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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的心態是什麼?」沙奇像自言自語一樣地說,整個背都融進了柔軟的沙發裡。「學期初時我就覺得奇怪了,教授這學期為什麼會開艾倫坡專題?教授是做19世紀美國文學研究的,但他很少做小說研究。大家也知道,教授以往的論文大多都偏向歷史紀錄或是散文,艾默生、梭羅什麼的,上學期大家也念了很多。他頂多只做一點霍桑的短篇小說。但是艾倫坡?坡確實是知名也很具代表性的作家,可是教授從前都沒有做過坡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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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奇,你想說什麼?」修一本正經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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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想說,最近教授的狀況,還有他突然選擇研究艾倫坡這件事情,是不是有什麼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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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嘛,沙奇想玩推理聯想遊戲呀。」丹尼爾突然變得興致勃勃起來:「那就來玩玩吧。關鍵字就是普南教授跟艾倫坡,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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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挺有趣的。」葛麗斯也幫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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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情可以拿來當遊戲嗎?」修發出疑問。但或許這麼說只是出於他的道德觀,自己本身倒是沒那麼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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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先聲明,這只是遊戲而已。」沙奇說:「在這裡大家說的話都只不過是遊戲,可以暢所欲言,但也不用太認真看待,畢竟我們所知道的也都只是很少數的片段,並不足以做出完整的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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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來吧。」丹尼爾一口將杯子裡的酒灌進嘴裡。「誰要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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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什麼,我忽然覺得喉頭一陣乾,舔舔嘴唇後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卻發現不冰的啤酒實在是讓人倒盡胃口。眼睛看向那瓶威士忌,卻看到沙奇已經把酒瓶拿起來準備開始調酒了。原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想喝點什麼。所有人都調了一杯威士忌蘇打水以後,首先開口的人是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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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我先來說吧。」他身子前傾,兩肘放在膝蓋上,雙眼盯著放在桌上的酒杯。「這純粹是我自己的聯想遊戲而已。我認為,這跟教授的罪惡感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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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什麼有罪惡感?」提問題的是沙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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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母親的疾病,跟可能來日無多的事實。」修像是為了確認自己的論點,點點頭說:「剛剛安姬也說了,教授整理庭園的動機跟母親入院有很大的關係,這也說明了教授對於自己沒有好好照顧臥病的母親感到自責。我們方才也討論過了,艾倫坡的《大鴉》講的可能不僅只是一個黑暗的鬼故事而已。『大鴉』的主人公聽到窗外的烏鴉不停喊著:『Nevermore! Nevermore!』代表了主人公對於未婚妻去世的罪惡感,而且他似乎試圖想要藉由黑魔法儀式復活死去的未婚妻,可是作為黑暗使者的烏鴉卻告訴他,死去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修停了一會兒,喝口酒潤潤唇。「我覺得『大鴉』觸碰到教授的罪惡感。也有人說,這是一首在講人要如何處理失去親近的人的傷痛的詩,或者教授是想要藉由研究艾倫坡的詩,來讓自己內心的罪惡感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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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艾倫坡的作品可不止『大鴉』而已,他還有很多怪異的短篇小說。」丹尼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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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除了『大鴉』以外,很多他的作品跟死亡、傷痛,還有試圖復活死者有關,最明顯的就是『莉姬亞』。」修辯駁:「我不覺得教授對黑魔法神秘儀式有興趣,只是可能因為身邊就有病重即將死亡的人,所以這些在坡的作品裡重複出現的主題才會這麼吸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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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說到神秘儀式,我倒覺得坡與其說是著迷於復活,不如說是他過度恐懼死亡這件事情。」我說:「他不是有好幾篇作品談到對過早埋葬的恐懼嗎?『厄舍府的倒塌』就是,甚至還有一篇直接就叫做『過早埋葬』。由此可知他很害怕活生生地被埋入地底。『大鴉』也是,我總覺得主人公並沒有真心想要復活未婚妻,而是想要知道死亡的奧秘,才會去看黑魔法書,然後想知道大鴉究竟知道些什麼,但過於恐懼死亡的結果卻是讓他陷入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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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姬,你這樣是在解釋『大鴉』,沒有在解釋教授的行為。」沙奇嘲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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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是說,」我加重語氣道:「教授對於母親的事情,並不完全是出於沒有好好照顧她的罪惡感和即將面臨親人死去的傷痛,而有可能是母親的狀況引發了他心中對死亡的恐慌。否則為什麼明明知道母親已經來日無多,卻還是整理庭園?大家不覺得除草、挖地、剷土,這些動作,跟挖墓很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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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準備給母親的墓地?」修雙掌合起,靠著下巴說:「不,不可能是給母親的墓地,總之挖墓地的動作是在準備下葬,準備面對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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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很好。意思就是說教授在為身邊即將發生的死亡做準備嗎?」沙奇雙眼無神,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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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等一下,」葛麗斯插話:「我贊成修說的教授是想處理心中的罪惡感,所以選了艾倫坡做研究;當然庭園挖土的理由可能也跟安姬說的一樣,是跟對死亡的恐懼有關。可是我有另一種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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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得意洋洋地環視每個人,還刻意用手撩撥一頭深蜜色的波浪長髮。「我可是知道的喔,教授離婚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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