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四、川流

離開清境之後,我們又在埔里停留一段時間,去買魏言歡說到埔里一定要吃的冰淇淋。等我們平安回到戶政事務所前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5點了。

我將魏言歡放在我腳前的提袋交還給她,用雙手拿著提袋的她笑容滿面地看著我說:「今天真的很謝謝你,陪我去了那麼多地方。」

「不客氣。」我用淺淺的微笑回應她的笑容,對她說:「掰啦。」

「掰掰唷~」

目送魏言歡騎機車離開後,頓時放鬆下來的我覺得又累又餓,想了一想,我決定直接騎去麥當勞吃東西。

當我戴著藍色口罩走進麥當勞,看著櫃台後上方的價目表,內心就冒出一種和我的學生時光一樣回不去的感慨,但即便如此,麥當勞依然是廣受大眾喜愛的庶民飲食。過沒多久,我從櫃台用托盤拿起自己的速食餐點,正要轉身時,卻看見一個戴著綠色口罩的熟悉面孔。

「嗨,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站在我面前的何建川這麼說。

「我也正想這麼說。」

何建川看了看四周,問我說:「你也是自己一個人來嗎?還是和女朋友一起來的?」

我沒好氣地回答:「我就一個人而已,別瞎猜。」

「哈哈,抱歉抱歉。」何建川又說:「那你應該不介意我和你同一桌吧?」

「都可以。」

幾分鐘後,何建川拿著他的餐點來到我坐下用餐的地方,坐在我的對面。

他一邊拉開漢堡的包裝紙,一邊問說:「你平常都這麼早吃晚餐嗎?」

我一邊吃漢堡一邊回答說:「並沒有,今天是因為中午沒有吃。」

「是喔~」何建川又說:「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天去了合歡山對嗎?」

「是啊~」

「路途很遙遠對吧?」

「是啊~」

不算停留在各個地點的時間,整個路程差不多3小時,如此一去一回,坐在機車上行進的時間差不多有6個小時。

何建川繼續問說:「那你對這趟旅程有什麼感想?」

嚼著最後一口漢堡,我懶懶地回答:「如果要我現在說的話,我的感想只有好累、非常累。」

「哈哈哈,說得也是,我不該現在問你的。」

何建川接著說:「不過嘗試以前從未嘗試過的事物一定會有一些收穫。就像我自從接觸自行車運動之後,我就重新理解了道路、自行車和生命的意義。用上全心全身,向著一個目標竭盡全力地前進,讓我感覺自己重拾了小時候單純喜愛一個東西的本心。」

「……你是勵志電影的主角嗎?」

「哈哈哈。」再次笑出聲音的何建川說:「電影主角還真不敢當,因為我喜歡低調,比起備受注目的主角,我寧可當襯托別人的配角。」

「隨你高興囉。」我喝一口飲料後,伸手要拿起一根薯條。

「那我換句話問你,這趟旅程和你『看見的未來』有關聯嗎?」

何建川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讓我的手停止了動作。我看著何建川,他臉上的的微笑看起來很平常,卻又令我覺得眼前這個人深不可測。

我試探地問他:「你知道?」

「如果你是問我是不是知道你看見了什麼,我不知道。」

「所以你知道我『看見了未來』這件事?」

「是的沒錯。」何建川繼續說:「這要從我還是國小學生的時候說起,你有興趣聽嗎?」

「當然!」我回答的語氣有些激動。

「在我滿10歲之後,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我看得見每個人的身周有一道像是水流的東西。起初我以為是我的眼睛出了問題,很不安又不敢說,但觀察將近一個月之後,我發現我看見的『流』是每個人『下一步的意向』。」

何建川左顧右盼了一會,就指著不遠處的一對年輕男女說:「待會那一桌的女生會去廁所。」沒幾秒,他指的那位女生就如他所言,站起來走向洗手間。

「因為我看見她的『流』往廁所那裡流過去。」

何建川又說:「所以我很討厭去人多的地方,因為會有數不清的『流』干擾我的視線。而且這個能看見『下一步的意向』的能力沒什麼用處,或許對打籃球那一類的運動有幫助,但我一點也不想成為運動員。」

喝一口飲料後,他繼續展開正題:「一年過去、兩年過去,『流』在我眼中已成為司空見慣的存在,想不到在小五下學期的某一天,我看見了「例外」。坐在我隔壁的一個男生,某一天顯得相當不安,沒頭沒腦地說他『回到過去』了,還說他會在下個星期四晚上被濃煙嗆昏。我雖然不相信他說的話,但我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就是他身周的『流』消失了,在這之前根據我的觀察,人只有過世或腦中風時才會沒有『流』。」

「過了7天之後,更奇怪的事發生了,他不再露出不安的表情,消失了7天的『流』又出現了,然而當我問他星期四的事情時,他一臉困惑地看著我,說他不記得有和我說過什麼。結果到了星期五,他沒有來上課,我們的班導師說昨晚他家被隔壁失火波及到,他被濃煙嗆昏,目前正在醫院休養。」

「這樣的怪事直到我大學三年級才又一次碰到。這次是我參加的社團裡其中一個學妹,某一天當我看不到她的『流』,並且她臉上的表情和我小五那位同學很像時,我就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學妹原本支支吾吾地不想說,我想方設法鼓勵她開口後,她才說她看見了未來,她會在下個星期六收到媽媽的死訊,全家開車上台北來找她吃飯的途中出了車禍。」

「這次我當然是相信了,我就建議她請家人改星期天來,避開她看見的死亡時間點,不管她看見的『未來』是不是真的,這麼做至少比較心安。隔天學妹就跟我說,她的家人雖然比較想星期六上台北,但還是同意她的請求了。」

將漢堡吃光,何建川邊擦嘴邊繼續說:「我以為這樣就沒問題了,誰知道過了7天之後,學妹不但也忘了她之前看見的未來,還說她家人星期六會上來台北找她。我問說怎麼不是星期日,她說爸媽星期日不太方便──顯然連她的家人也沒了之前答應她請求的記憶。」

何建川將薯條倒在蓋著托盤的餐紙上,苦笑著說:「結果她看見的未來終究沒有改變,車禍照樣發生,母親照樣過世。」

聽到這裡,我不禁嚥了一下口水,還有半包的薯條頓時沒心情吃了。

「經過這兩次事件,我得到了一個推論:我看見的『流』不僅是『下一步的意向』,也是『未來的走向』,支配著每一個人該走的方向。而這些回到過去的人形同是從『流』的支配中跳脫出來,可以改變『未來的走向』,因此『流』一時之間無法存在於他們身上,我姑且稱這種人為『悖流者』。」

他拿起一根薯條,繼續說:「然而『流』就像是一套運算嚴謹的電腦程式,不會任由悖流者任意改變既定的未來。為了維持自身的秩序,『流』會在第七天消除悖流者關於未來的所有記憶,讓他們忘記自己『可以改變』的未來,也忘記為了改變這個未來所做和所說的一切。」

語氣一轉,何建川開玩笑地說:「可惜我沒辦法用科學的方法證明這件事的存在,不然下一個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就是我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我也……」我想開口問他,但腦袋一團混亂,詞句卡在喉嚨。

「是啊,當我星期二沒有在你身上看到『流』,再聽聞你那天下午做的驚人之舉,就很肯定你也是『悖流者』。」何建川一邊吃薯條一邊說:「也就是說,你也會經歷到他們所經歷的。」

「所以,我會……」我會遺忘那個未來,那個未來注定會重演──這句話我說不出口。

「不過,雖然我看見的是這樣。」何建川又拿起一根薯條,說:「但我覺得未來是可以被改變的,只不過必須有人竭力去改變。」

「事情都忘光了,還怎麼竭力去改變啊?」

心煩意亂之下,我拿起飲料猛吸一大口,立刻嗆到,連連咳嗽。

「哈哈哈,你這樣說也對呢~」何建川接著說:「不過我真心希望你能找到這個『程式』的『突破點』。」

咳嗽停止後,我看著何建川說:「這樣說來,你的記憶沒有被消除,是唯一知道這些事情的人,你還是人類嗎?」

「不然我是什麼?神之子之類的嗎?」何建川一派輕鬆地說:「撇開聽起來很中二不說,我想我不會是這麼崇高的角色,我頂多就是一個傳遞訊息,然後在一旁看著這一切的信使而已。如果未來沒有因你而改變的話,我記得這些有什麼意義呢?」

說完這話,何建川加快速度地吃掉托盤上那些散開來指著不同方向的薯條。

我食慾盡失地看著他,腦袋一團混亂。

*****

星期一,我的眼睛還沒睜開,何建川說的那些話又在腦中浮現。

「真是煩死人了……」我不爽地坐起身子,拿起手機一看,距離鬧鐘響起還有5分鐘,我索性從床上下來,早一點梳洗。

為了忽視心中揮之不去的不安和煩躁,昨日我幾乎一整天都在玩電腦遊戲,但是一到就寢時間,想要拋在腦後的這些感覺又立刻湧上心頭,讓我輾轉難眠。我最初想改變的只是那個女孩子的名字「不要改變」而已,明明只要能做到這樣就好了,為什麼「她必定會死的未來」會這麼讓我覺得心煩呢?

今天我在戶政櫃台受理的案件可謂「有始有終」,早上第一個案件是新生兒的出生登記,下午最後一個案件是中年男子的死亡登記。來辦登記的民眾是死者的妻子,在我輸入死者資料進行登記作業的時候,她一直默默地流淚哭泣,不斷拿面紙擦拭,卻止不住兩行淚水。發現她的面紙用光了,我就將放在電腦主機旁的一大包面紙拿起來,從隔板凹口遞給她。

會對逝去之人流淚哭泣,是因為和他之間有過一些甚至是許多回憶吧?如果對死者沒有多少回憶,甚至毫無記憶的話,別說眼淚,就連感傷的心情都不會有吧……

戴著口罩的我語氣淡定地請民眾在電子簽名板上確認死者的相關資料,確認資料沒有問題後就請她拿起電子筆簽名。

「游小姐,請問您或您先生有加勞保嗎?」

「我和我先生都有,怎麼了嗎?」

「那請問您有要請領先生的勞保死亡給付或家屬死亡給付嗎?」

「應該是請領我先生的遺屬年金。」民眾被我問得有些困惑。

我用鉛筆在一張死亡後的相關資訊上圈起其中一格,遞給她之後指著那一格對她說:「如果要請領遺屬年金,您要準備這些東西,其中有說到需要戶籍謄本,您要不要先申請1份備著?」

「要,麻煩你了。」

所有事情都完成後,已經止住眼淚的民眾起身,露出微笑向我道謝,便轉身從大門走出去。

多做一點點,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舉動,但是帶來的一點點改變,可能讓人有截然不同的感受──這是一位已經退休的前輩對我說過的話。

「唉~」想到「改變」這兩個字,我忍不住嘆氣出聲。

旁邊也準備要下班的小林好奇地問說:「你還好嗎?怎麼突然嘆氣?」

碰巧從我們後面經過的阿梁聽見,就說:「小林妳不夠了解沛然,他是在為下班無法繼續服務民眾嘆氣啊,對他來說,服務民眾就是他的人生意義。」

對於阿梁的睜眼說瞎話,我沒好氣地說:「胡扯,你閃一邊去啦,不要害她信以為真。」

在小林被我們兩人的「相聲」逗笑後,我快速地結帳並收拾東西,拎著安全帽走出大門。走到機車旁邊時,兩隻燕子以優美的弧線從我面前疾飛而過,超越重力限制,自由地向著牠們的未來飛去。

我是不是想太多了?我已經插手她的未來很多了,她的未來從始至終都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我在心煩些什麼呢……

突然左肩感覺被人戳了一下,我轉頭向左看,沒看到人,我轉回頭時,眼前出現魏言歡笑嘻嘻的臉。

「妳……是路過這裡嗎?」我想不到她還有來找我的理由。

「我這次是來將這個交給它的主人。」魏言歡一邊說一邊從她的茶色單肩包裡頭拿出一只淺藍色的相框,相框裡面放了一張相片,相片裡面是一個身穿綠色羽絨衣的人站著眺望風景──這個人就是我。

「妳什麼時候照的?」

「在武嶺的時候。」魏言歡補充地說:「我拍你的照片只有這一張,而且將這張洗出來之後就把檔案刪掉了。」

「為什麼要送我這個?」

「謝謝你陪我去南投一日遊的謝禮啦,快拿去快拿去~」

魏言歡強勢地將相框推過來,我只能順勢收下。

「就這樣啦,我走了,掰掰~」

「等一下!」魏言歡轉身才踏出一步,我立刻叫住她。

「嗯?」魏言歡轉頭過來看著我。

「我知道這樣說聽起來很扯,但是明天過後,我和妳可能都會失去關於妳的未來的記憶。」即便愈說愈覺得喉嚨發乾,我仍要將話說完:「就算真的這樣,我也希望妳能繼續笑著活下去。」

「哈哈,真的假的啦?聽起來真的很扯耶。」略略收起微笑後,魏言歡說:「我不想要這樣。」

「信不信由妳,我想說的就這些。」說到這裡,我的眼睛突然發痠,讓我忍不住拿下眼鏡揉一揉。

見到我這舉動,魏言歡問說:「你有用我給的眼藥水嗎?」

「沒有,我不會自己點。」

「吼~自己點有什麼難的。」魏言歡接著說:「你找個地方坐下,我教你怎麼點。」

說不過她,我照她說的坐在我的機車坐墊上,然後拿出那盒眼藥水。她直接抓著我的右手,將打開瓶蓋的眼藥水倒著對準我的右眼,她的髮香再一次飄進我的呼吸中。

滴。

「歐~」右眼被滴落的眼藥水襲擊,我本能地眨了眨眼。

「怎麼樣?記住這個感覺了嗎?」

她放開抓著我的手,笑著說:「另一眼你就自己點吧,掰掰~」

她頭也不回地走掉後,我想了想,便將眼藥水倒著對準我的左眼。

滴。

「歐!」失敗了,這次被眼藥水襲擊的是我的臉頰。

*****

還沒10點,我已經躺在床上,不久之前關機的電腦在不遠處靜默著,今天電腦遊戲玩得索然無味,我便早早將遊戲存檔關掉。電腦主機旁邊的地板上放了一個大提袋,裡面裝的都是偶爾才會用到的雜物,今天多了一個相框。

黑暗中,我舉起右手,想著自己「逆流」回到4月6日後,發生的種種事情。想著想著,我又想起星期六那天,吃早午餐時魏言歡問我的問題~

「你覺得當公務員好嗎?你喜歡這個工作嗎?」

我一邊咀嚼著雞腿排套餐附的生菜沙拉,一邊回答:「當公務員我覺得沒有什麼好的,我只不過是想要有一個穩定的工作才考公務員,雖然不討厭,但也稱不上喜歡。」

「欸?」魏言歡又說:「但是公務員不是要花很多時間和心力準備嗎?好不容易當上公務員卻不喜歡公務員,不會覺得有點……怎麼說……空虛嗎?」

我聳聳肩,回答說:「出社會工作就是這樣,要找到自己喜歡又能長久做下去的工作,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對我來說,工作是為了活著,但活著不是為了工作,所以只要不討厭就行了。」

「是這樣喔,唉~」魏言歡突然嘆氣,接著一臉苦悶地說:「我兩年後就要出社會了,雖然現在有打工,但一想到畢業後要過著一週五天都在上班的生活,再聽到你這樣說,覺得「就這樣」的人生好無趣喔。」

我接著她的話說:「可能不只五天,很多工作會要妳假日去加班。」

「吼~幹嘛說這種讓人更不開心的話啦~」

看著魏言歡充滿怨懟的眼神,我又說:「我們可能很難在日復一日的工作中覺得有趣或開心,但我們可以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找到樂趣,生活的樂趣在我們自己手中,由自己決定。」

例如我只要坐在電腦前,手中握著滑鼠,樂趣就來了──這話還是不要說好了。

「喔喔~」魏言歡發出了似乎表示認同的發語詞後,擺出像是在思考什麼的表情。一分鐘後,她將湯匙舉起來,說:「生活的樂趣在我們自己手中,但生活的美好說不定在另一個人手中,你覺得這個說法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妳是在寫詩嗎──我回應說:「應該還行吧。」

「嗯嗯。」魏言歡露出微笑地說:「如果能找到這樣一個人就好了。」

……那一天,一路上、日光下她的笑容,明明只在我的腦子裡,卻讓我覺得房間裡的黑暗變得沒那麼暗了。拿起放在床邊的手機,打開裡面的記事本app,我寫下一段文字,並且設定在明天6點半顯示出來。

如果由得我決定,也不想忘記──將手機放下,我將眼睛閉上……

*****

早上,在戶政事務所大門打開前,我一如既往地挑了一個無人的座位,坐著吃早餐。想到剛起床時有些暈眩的感覺,我忍不住搔了搔頭。

看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4月13日,星期二,現在是上午7點多。今天我一如既往地騎機車上班,途中的景物和昨天一模一樣,戶政事務所裡面的一切也和昨天一樣。今天一樣是200多個工作天之中的其中一天,我就是和昨天一樣地上班服務民眾,然後一樣地下班回家。

就和昨天一樣……嗎?

「噢!」像被電到似的,我的頭猛地痛了一下,讓我無法好好回想昨天做了哪些事情。

同事陸陸續續地出現,阿梁走過來對我說:「我想要邀戶政的男生們在這個星期六一起去日月潭,你應該可以參加吧?」

「啊?」我立刻露出相當反感的表情,說:「如果是去台中某個地方走走,我可以考慮看看;去南投的話,請恕我拒絕。」

阿梁聽到這話,立刻瞪著我說:「你上個星期六不就跟別人去合歡山了嗎?怎麼去日月潭就不行了?」

「我哪時跟別人去合歡山了?我……」話說到一半,電擊似的頭痛又來了,讓我說不下去。緊接著,我的腦中閃現一些片段──我真的去了合歡山,但我是獨自一人騎著機車去的,獨自一人經過赤崁頂,獨自一人在埔里吃早午餐,獨自一人行過漫長路途,獨自一人站在武嶺觀景台,獨自一人走完高空步道。

我為什麼要獨自一人去那些地方?

「你怎麼了?不舒服喔?」

見阿梁好像被我頭痛的樣子嚇到,我強裝鎮定地說:「沒事。如果其他人會去的話,我一起去也無妨。」

「這樣才對嘛!我再去問問其他人。」聽到滿意的答覆,阿梁立刻從我面前走掉。

還能有什麼原因嗎?我就只是一時起意,想出遠門散散心吧?

一這樣替自己解釋,頭痛的感覺就消失了。我按了按右邊的太陽穴,在心裡吐槽自己未免太扯,用了幾乎一整個白天的時間去合歡山,竟然差點忘記。戴起口罩後,我起身將早餐的垃圾丟進垃圾桶,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一人的旅行怎樣都無所謂,專注於待會走進來的民眾比較重要……

所幸接下來的整個上午,莫名其妙的頭痛沒有出現在我服務民眾的過程中。目送最後一位民眾之後,我就起身離開櫃台,去置物櫃打開單肩包的拉鍊,拿出我自己買的環保筷。卻在這時,我摸到了一個有稜有角的東西,我拿出來一看,是一個裝眼藥水的紙盒。

我一定沒有買過眼藥水,是誰送我的嗎──我正要回想,莫名其妙的頭痛又狠狠襲擊我的腦袋,什麼也想不起來。只是一盒眼藥水而已,誰送的都一樣,我將眼藥水放回包包裡,隨即拿著便當走上二樓。

當我走進用餐室時,阿梁和藍姐正在聊天,阿梁一看到我,立刻說:「勸人向善的大師來了。」

我一邊拉開椅子,一邊沒好氣地說:「你在說什麼啊?」

阿梁回答說:「藍姐剛才又碰到來辦『鮭化』的人了,聽說那個壽司活動到明天截止。」

我一邊打開便當一邊說:「所以咧?關我什麼事?」

「我剛才跟藍姐說,她應該要請那個人到你的櫃台,讓你好好地開導開導,說不定他就會像你上週那位女生一樣放棄改名哩。」

上週那位女生──我想了一想,雖然頭痛一閃而過,但是在我的記憶中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一位20歲上下的女孩子到我的櫃台說要改名,雖然忘了是什麼原因,但後來她沒有改名就離開了。

*****

我發現今天到戶政事務所申辦事情的年輕女生挺多的,而且大多穿著短褲、露出美腿。現在是下午3點多,我又看見一位年輕的女孩子從大門走了進來,沒戴眼鏡,烏黑亮麗的頭髮長到稍微過肩膀一點,身穿淺綠色雪紡上衣,搭淺藍色反摺牛仔短褲,肩上掛著茶色翻蓋單肩包,並且和其他民眾一樣戴著口罩。

但是和其他民眾不一樣的是,她並沒有抽號碼牌,而是朝櫃台東張西望。當她的眼睛看向我這邊時,她直接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請問我上星期是不是有來過你這裡?」

「好像有。」我也覺得她的面容似曾見過,就這樣回答她。

「我記得我有來改名字,但是我今天早上拿出我的身分證,卻看到上面印的還是我原本的名字,為什麼會這樣?」

啊?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我對她說:「您先請坐,身分證麻煩借我一下,我看一下您的資料。」

她將身分證放在櫃台上的小盤子推過來,我拿起來一看。

她的名字叫魏言歡。

頭痛再次一閃而過,心裡暗罵搞什麼鬼的我一邊揉額頭,一邊操作電腦查看她的戶籍資料。她這張身分證沒有問題,因為她並沒有改名的紀錄──對啊,她就是那個沒有改名就離開的女孩子。

「魏小姐,您目前沒有改名的紀錄,在我的印象中,您那一天想一想之後,沒有改就回去了。」

「怎麼可能?」魏言歡一臉不信地說:「我是為了免費的壽司活動才來改名的,而且我那天晚上有去吃壽司,怎麼可能沒有改?」

妳問我,我問誰啊?系統就是這樣顯示的啊──我對她說:「如果您不相信的話,您可以申請一份戶籍謄本確認。」

「好。」

我請魏言歡在戶籍謄本申請書簽名之後,向她收取規費15元,她將零錢放在小盤子推過來,我很快就將打上戶政印章的戶籍謄本連同她的身分證遞給她。她的戶籍紀錄不多,就只有在哪家醫院出生、小時候遷過戶口以及母親過世後由父親單獨監護這些而已。她看了看自己的戶籍資料,雖然仍是一臉不敢置信,但沒再多說什麼,向我道謝後就起身離開。

遇到神經病了,雖然長得挺可愛的──我暗自嘆氣後,正要按下叫號鈕,卻看見櫃台對面的座椅上有一張健保卡。我走出去拿起來查看,健保卡上面的名字寫著「魏言歡」。

哇咧,她是怎麼把健保卡弄掉的啊──我立刻拿著健保卡跑出大門,在戶政事務所外面張望一下,一看見魏言歡走向機車的身影,立刻追了上去。

「魏小姐!」我朝她大喊。

「嗯?」她轉頭看著我。

「妳的健保卡掉了。」

我將健保卡拿在右手上,她伸出左手要接。但我一個沒拿穩,健保卡眼看要脫離我的手指墜落地面,她趕緊出手接住。

她的指尖不小心和我的指尖碰在一起。

「抱歉,我──」我正要為自己的險些失手道歉時,右眼突然像被什麼東西碰到,讓我本能地眨了眨眼。更準確地說,我感覺好像有什麼涼涼的東西「滴」在右眼上。

接著,我摸了一下右臉頰,發現我流下了眼淚。

「你……還好嗎?」魏言歡有些疑惑地看著我。

「沒事、沒事。」我看了看手掌上的淚水,只要不是透明以外的顏色,應該就不需要看醫生吧?

「那就好。」魏言歡露出淺淺的微笑,說:「謝謝你特地跑過來。」

「不客氣,應該的。」說完這話,我就轉身走回戶政事務所,背後可以聽見她發動機車的聲音。

一種很糟糕的感覺襲上心頭。

*****

晚上,回到自己租的小套房,我將一包診所開的藥放在電腦旁邊。鑒於今天頭痛的次數頗多,我下班後還是去看了醫生,不過醫生聽完我的描述後,覺得這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很可能是我工作太緊張加上一直玩電腦遊戲所致。醫生開了一些止痛藥給我,說真的痛到受不了再吃,並建議我在上班空閒時做做深呼吸或伸展運動,下班時去外面慢跑或健走。

明天休假,去公園散步個幾圈吧;至於現在,還是玩電腦吧──我一邊開機一邊查看手機,發現老媽又傳來一則不太好笑的網路笑話,然後問我是不是這個週末回員林。我快速地打入「是喔」兩個字,按下傳送訊息,確認我的答覆有傳送出去,正要關掉手機畫面時,我注意到手機的記事本app跳出提醒訊息,提醒我查看已到設定時間的筆記。

我什麼時候寫了筆記,還設定這時候提醒──我點開筆記,裡面寫著:

給明天我

如果你真的忘了,信不信由你,有一位叫魏言歡的女孩子,讀中興大學,她將在4.14那天晚上出車禍死去,從她打工的五時藍下班回家的路上。

雖然她和你非親非故,她照著自己的命運死去與你無關,但如果有可能,請你試著再插手一把,就像你讓她的名字還是魏言歡那樣。

我的腦袋還沒理解這在寫些什麼,頭痛又來了,這次痛得厲害,還伴隨強烈的耳鳴,讓我一時半刻不能動彈,腦中一片空白。痛楚一退去,我立刻伸手將止痛藥拿過來,配著白開水將藥錠吞下喉嚨。

吸~吐~吸~吐~我深呼吸幾次之後,心情仍然相當煩躁,我決定暫時不去理會筆記的內容,先用電腦遊戲好好舒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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