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二、鯉游

醒來,又一個新的今天──哪一天?我關掉手機的鬧鐘鈴聲後,立刻坐起來查看手機上面顯示的日期。

星期三,4月7日。

看來就這樣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今天沒有再感覺到頭暈。

浴室裡,我一邊洗臉一邊回想昨天的一切,便覺得自己做了很荒謬的事情。在疑似倒轉重來的時間裡,我大膽地干涉一個陌生人的改名,並且為此破財請她吃了一餐,這件事如果跟阿梁說,他一定會覺得我頭殼壞了。

洗過臉、刷過牙,稍微提起一些精神。我打開窗簾看一眼晴朗蔚藍的天空,今天到4月15日之間的種種「記憶」仍清楚地存在我的腦中,不過除了「魏噌湯鮭魚超喜歡」死於車禍之外,沒什麼事情值得一提,就算都忘了也無所謂。

就這樣了,我不需要再費心改變任何事情,她是不是一樣會在下週死去也和我沒有關係,這幾天就重來一次地度過吧……

今天上午,戶政事務所同事之間討論最多的話題,一個是全臺中已經有幾個人改名「鮭化」,另一個就是有人聽到我昨天說服民眾放棄「鮭化」。

「沛然你超強的,全臺中說不定就只有你成功說服民眾不要改鮭魚。」旁邊櫃台的小林這麼說。

「唉唷,她要改就讓她改啊,何必為了她的名字花你的錢咧?」年紀應該和我外婆差不多的前輩童姐這麼說。

「其實你這樣很危險,萬一話沒說好讓民眾不高興,被投訴是自找麻煩。」有兩個小孩的前輩韋大哥這麼說。

至於阿梁是這麼說:「我真是服了你,竟然用這種時機搭訕年輕妹子,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後來怎麼樣?有機會嗎?」

我冷冷地回答他:「沒有怎麼樣,無可奉告。」

趁著沒有民眾上門的空檔,我拿保溫瓶去飲水機裝水,水剛裝完,大我3歲的何建川迎面走了過來。

「今天大家一直講到你的事呢。」何建川面帶微笑地這麼說。他的頭髮剪得俐落有型並且染成淺棕色,和他看起來爽朗且充滿自信的面容很搭。

「呵呵。」我露出苦笑,說:「我其實是有不得已的原因,但很難解釋。」

「我想也是。」

欸?我有些疑惑地看著何建川,他繼續說道:「如果你說那個是你靈光一閃的把妹方式,就真的超出我能理解的範圍了。」

「喔。」

「那你現在感覺如何?有達成你想要的改變了嗎?」

問我感覺如何──我聳聳肩,回答說:「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就只是讓她沒有變成鮭魚而已。」

「哈哈,這樣也挺好的。」說完這話,何建川就去忙他的事了。

是我多心了嗎──看著何建川離去的身影,我總覺得他剛才那些話有其他的含意。

到了午餐時間,我和阿梁、小林同在用餐室裡面吃飯。電視打開,第一個出現的新聞就是鮭魚,不過不是在壽司店裡吃壽司的鮭魚,而是在國家公園裡游來游去的鮭魚。

阿梁一邊吃著鯖魚飯,一邊說:「同樣是鮭魚,命運差真多,櫻花鉤吻鮭被保護復育,其他鮭魚被抓來當桌上的食物。」

我回應他說:「因為櫻花鉤吻鮭快要死光了。」

小林聽到,馬上吐槽說:「因為牠們是特別的──這樣講比較好。」

我挑起一邊眉毛。「這樣說和那樣說有什麼差別嗎?」

換阿梁吐槽我說:「你那個說法叫冷血,小林這個說法叫有感情。」

「無聊,櫻花鉤吻鮭又沒聽到,你們管我怎麼說。」

這時新聞畫面換成火災的報導,位於桃園的大型化學工廠「蘆榆」在昨天深夜爆炸起火,消防隊花了2個多小時才將火勢撲滅。

阿梁看到工廠的名字,就開玩笑地說:「臺中有鮭魚之亂,桃園有『鱸魚』之災,今年和魚扯上關係的新聞都不是好事哩。」

我接著阿梁的話對他說:「然後待會你因為鯖魚飯不新鮮去掛急診。」

「呸呸呸!烏鴉嘴!」

沒錯,這些對話和我「記憶」裡的如出一轍,包括我自己說出來的話在內,全都一字不差地重來了一遍。說也奇妙,當我對於這些已經預見的事情沒有想去改變的意思時,這些事情就像重複播放的影片一樣,理所當然地呈現在我眼前,又理所當然地逝去在時間裡。

*****

下午5點,我將資料更新的戶口名簿交給申請換發的中年婦人。

「蔡小姐,請您在這裡簽名。」

我請婦人在電子簽名板上簽名,跟她收取規費之後,這位我今天服務的最後一位民眾在我的目送下走出大門。今天我在戶政事務所裡看到的一切很像把電影從頭看一次,尤其是下午3點多,一對離婚的夫妻為了小孩由誰監護,在阿梁的櫃台前大吵一架的畫面。

拿出「暫停服務」立牌,結帳,關掉櫃台電腦,我就對旁邊的小林說:「我走了,掰掰。」因為排班的緣故,小林今天5點半才下班。

「掰掰~」

當我拎著安全帽走出大門時,看到人行道上站著一位眼熟的年輕女生,穿著休閒的橘紅色V領彈性上衣,搭配卡其色打褶寬褲。已經看過的電影想不到在此時出現了不一樣的劇情。

「嗨,你下班啦!」魏言歡一看到我,立刻揮手打招呼。

我問她說:「妳在這裡做什麼?是在等誰嗎?」

魏言歡指著我,說:「我在等你啊。」

「啊?」我一頭霧水地看著她。「妳開玩笑的吧?」

「怎麼可以懷疑我呢?我真的在等你出來啦。」魏言歡從她的茶色單肩包裡頭拿出一只小盒子,上前幾步將小盒子舉在我面前──養潤眼藥水。

「給我看這個幹嘛?」

「送你啊。」

「為什麼要送我?」

「我中午看到新聞了,和你昨天說的一模一樣。」魏言歡將拿著眼藥水的手放下,繼續說:「一想到你說的可能真的都會發生,我就覺得昨天讓你白請一餐怪不好意思的,所以就想買個小東西當作回禮。」

「不需要不好意思。」雖然想到一去不回的鈔票就心痛,我還是一本正經地對她說:「這單純是我自己的選擇,妳也沒有慫恿我這麼做。」

「你這麼說也對啦……」魏言歡語氣一轉,有點生氣地說:「唉唷不管啦,買都買了,你就收下吧!」

說完,她直接抓起我的右手,將眼藥水塞進我手裡。

「就這樣啦,掰掰。」

「呃……」看著魏言歡頭也不回地走掉,我只能將眼藥水收進背包裡。

話說,我以前有被老媽和親戚以外的女性碰過手嗎?僅僅一瞬間的柔軟觸感深刻地留在我的皮膚上,跟隨我前往吃晚餐的地方。

在一家自助餐店裡,我的旁邊坐著一對看起來很年輕的情侶,一邊吃飯一邊聊天。每當看見情侶有說有笑,總會讓我覺得愛情是很美妙的聯結,然而在戶政事務所處理過許許多多人的結婚登記,也處理過許許多多人的離婚登記,又讓我覺得愛情是很纖細、很不可靠的東西。

無論如何,我倒也不覺得目前的生活有需要一位異性的陪伴,自己一個人吃飯很可以,自己一個人玩電腦遊戲很可以,自己一個人看小說很可以,自己一個人去公園散步很可以。

不過說到玩電腦遊戲,因為「回到過去」的緣故,在我的記憶中已經通過的關卡要重新跑一遍,這點讓我相當不爽。

「明天就去改名請大家吃壽司了耶,恭喜你即將成為臺中市的鮭魚之一。」旁邊情侶之中的女生調侃地說。

「唉,真後悔跟他們打賭,這下子要白白用掉一次改名的機會了。」情侶之中的男生語帶無奈地說。

「錯,是用掉兩次機會,你還要再改回來呢。」女生壞心眼地糾正男友。

神啊!拜託千萬不要讓他們抽到我的櫃台啊──雖然在我已知的未來中,我沒有經手到其他「鮭魚」的改名,但內心還是忍不住向看不見的神呼喊。

*****

星期四早上,看著魏言歡送給我的眼藥水,我突然有種在電玩遊戲中解任務獲得新道具的感覺。對像我這樣一天當中至少有八個小時盯著電腦的人來說,這東西很有幫助,但是要怎麼使用就是個大問題。

我自己點嗎?點不進去感覺會很蠢;請旁邊的小林幫我點嗎?有吃後輩豆腐的嫌疑;請阿梁幫我點嗎?那個畫面還是不要想像比較好……

想了想還是放棄嘗試的我,將眼藥水放回背包後,走到櫃台就定位,等戶政事務所的大門打開。如果我沒有記錯,一切人事物也照樣運作的話,今天第一位到我櫃台的民眾只是來問事情的。突然,一個念頭從心底浮了上來……

幾分鐘後,叫號機叫號,一位看起來相當年輕的男生走到我的櫃台前。

「先生您好,請坐,請問您今天要辦什麼呢?」

年輕男生坐下來,回答說:「我沒有要辦事情,只是來問一個問題。」

「您是要問結婚登記的事情嗎?」

年輕男生有些驚訝地看著我,問說:「你怎麼知道?」

「沒有啦,我猜的而已。」

「喔~」年輕男生不疑有他,接著就說:「被你猜對了,我就是要問結婚的事情沒錯。」

我馬上將一張空白的結婚書約遞給他,對他說:「結婚書約先給您,再來我會開一張告知單跟您說明結婚登記的注意事項。」

「謝謝。」年輕男生沒有多想,就將結婚書約收下了。

結婚書約是辦理結婚登記的必備物品,戶政事務所有免費的書約供民眾索取使用,但很多人會自己準備,所以戶政人員遇到民眾詢問結婚登記時通常不會立刻將結婚書約拿出來,會先問民眾是否要索取。我沒有問就直接給他,是因為我已經知道他會對我說想要索取這裡的結婚書約。重新來過的這一次,「這樣做也無妨吧」的念頭,改變了我和他之間的互動。

聽完我的說明後,這位姓石的男生就帶著結婚書約和告知單走出大門。我對這位石先生一早來問結婚稍微有點印象,所以能像面對魏言歡的那個時刻一樣,嘗試做出自己理當不會有的舉動。除了石先生問結婚這件事之外,接下來的一整天都是照著「排定的劇情」去走,到我櫃台的每一個人和他們要辦理的事情,我都是在著手辦理的當下,才有已經經歷過一次的既視感。

在無數次的既視感之後,我今天5點45分走出戶政事務所。一方面是今天排我晚半小時下班,一方面是最後服務的民眾是新生兒的出生登記,花比較多的時間。我走向自己的機車,待會吃完晚餐後,要去這附近一家連鎖書局看看有沒有值得一讀的小說。

當然,這件事我很肯定自己已經做過一次,也已經知道自己會買什麼小說。如果在我的意識「倒退」之前,我已經看完那本小說,我大可不必再買一次,但我正要看到精采的地方,不看完會很難過。

感覺挺荒謬的──我一邊騎車上路一邊這麼想。

*****

夜色全然籠罩之時,從車水馬龍的大馬路來到書局的我,看了看幾個還沒有人停車的機車格,心裡突然冒出想換一個空格停機車,「和原本的我不一樣」的無聊念頭。但我一點也記不得自己原本會將機車停在哪裡,走進書局前,我看著機車停在最後決定的那一格,不禁懷疑自己瞎猜了一時半刻,很可能還是做出了一模一樣的選擇。

書局的自動門左右滑開,文具與書本的氣息如同冰涼卻溫柔的手,將我拉進充滿光輝的文學殿堂。已經破關的電腦遊戲如果因為時間倒轉被迫重新玩一次,我會覺得很煩;但是已經來買過書的書店因為時間倒轉重新逛一次,我還是覺得樂在其中。要說差別在哪裡的話,對我來說,玩電腦遊戲享受的是新鮮與刺激,而逛書店享受的是恬靜與永恆。

穿梭於書架與書架之間,便覺得時間似乎慢了,甚至靜止了下來。雖然知道這些陳列在書架上的書是為了被人買走才存在於此,但是此時此刻看著它們整齊莊重地擺在我的眼前,一種「永恆」就此產生──匯聚無數作家的意念,將無邊無垠的文學世界開展擴張,成為一種永恆。

走著走著,我便看見了它,再一次看見了它,我將那本小說從其他小說之間拿了下來,它就是我再來到這裡的理由。它出現在我有限的人生裡,帶我進入它的世界裡,使我得以看見無邊的小說世界中一片奇幻的星空。

好啦,莫名湧上心頭的文青思想到此為止,重來一次的任務已完成,我該去付錢了。轉身之際,我和一位年輕女生以三步之內的距離面對著面。

魏言歡,今天穿著淺綠色V領拋袖上衣,搭灰藍色鬆緊帶反褶短褲。

「妳……」我的腦筋瞬間打結,到底是本來就會在這裡碰到面而我沒印象,還是本來不會在這裡碰到面她卻出現了?

「你──」魏言歡細著眼睛說:「果然有在跟蹤我吧?」

「才沒有,我本來就要來這裡買書。」手上的證據拿在她面前晃了兩下後,我就說:「書到手了,我要走了,再見。」

「喔,掰掰。」魏言歡也很乾脆地跟我道別。

就在我筆直走向結帳櫃台的途中,一排精美的小飾品進入我的視野範圍。我停下腳步看了一會,想了一下,拿起了其中一樣,結帳之後,回頭去找魏言歡。

「這個送妳。」我將剛剛買的小吊飾舉在她面前,小吊飾上頭有一隻紅色的鯉魚,鯉魚下方有一行垂直的黑色文字,寫著「行車平安」。

想不到魏言歡看著小吊飾不到三秒,就笑出聲來。她說:「鮭魚你不喜歡,鯉魚就可以是嗎?」

「呃……」我有些尷尬地說:「想說要給妳一個簡單的回『禮』,剛好看到有『鯉』魚,就覺得這個可以……」

「哈哈哈哈!」魏言歡笑得比剛才更大聲,她接著說:「這樣挑東西也太幽默了吧~」

可惡,早知道就不要買了──我沒膽量像她昨天那樣硬塞禮物,只能沒好氣地問她:「妳不要的話我就帶走囉?」

「我要,我要,你這麼有心意的回『鯉』一定要拿的啊!」

魏言歡伸手接過小吊飾後,突然對我說:「其實我今天會來這裡,和你大有關係喔。」

「啊?為什麼?」

看著一臉不解的我,魏言歡故作哀怨地說:「都是因為你這位大預言家,害我上課時一直在煩惱自己的未來,結果一天就把兩支原子筆摔斷水,偏偏校內的書局今天沒營業,我只好來這裡買筆了~」

這關我鳥事啊──心裡這麼想,但我嘴上只這麼說:「害妳斷了兩支筆真是不好意思喔。」

正當我要轉身離開時,魏言歡突然問說:「離開這裡之後你要去哪裡?」

「回我住的地方。」

「這樣的話……」魏言歡接著問說:「你可以陪我去公園走走嗎?」

「……欸?」

*****

萍鱗公園,距離戶政事務所相當近的森林公園,晚上總是可以看見不少民眾來這裡散步。這個公園如同其名,在一大圈綠蔭步道的包圍中,有一個長滿浮萍和蓮花、住著許多小魚的大型池塘。有樹林、有池塘、有球型路燈的光照,這裡確實是一個很適合晚上來散步的地方。

走在綠蔭步道上,魏言歡率先開口說:「今天晚上很涼爽呢,在公園裡走走感覺真好。」

「嗯。」我呆板地應了一聲。

接下來有一段時間,我和她在尷尬的靜默中漫無目的地行走。一直到走了快半圈時,她才再一次出聲,說:「你還記得你之前說過,你不希望我改名是怕我出事之後,我爸媽會到戶政事務所怪罪你嗎?」

「是啊。」

「其實你不用擔心這個,因為我爸媽都已經去世了。」

「呃……」我在錯愕之中說:「抱歉,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哈哈,不是你的錯啦。」魏言歡這回的笑聲透出一絲絲苦澀,她繼續說:「媽媽去世得很早,在我小五升小六那一年就去到另一個世界了。」

「我讀國中和高中的時候,都是爸爸辛苦工作讓我能有正常的生活。他雖然很愛碎碎念,但從來不會要求我一定要全班前幾名或一定要考上什麼大學,然而每天看著他早出晚歸的身影,我就一直告訴自己要努力考上好一點的大學,順利畢業後趕快找到工作,讓這個家變得更好。」

「這個家、這一切──」魏言歡停頓了幾秒後,說:「在他那一天帶著一對母女進來之後,就全都變了。」

「歐~」除了用發語詞給予回應,我真不知道這種時候還能說什麼。

「在我即將上大學的那個暑假的某一天,一個女人和一個一看就知道比我小很多歲的女生出現在我面前。爸爸說從今天開始她們也是這個家的成員,他不會強迫我叫這個女人『媽媽』,只希望我能和她們好好相處。」

「這個超級大笨蛋,這麼重大的事情完全沒有考慮我的感受,擅自決定了才跟我說,叫我怎麼接受嘛!」

魏言歡雖然一個勁地傾吐內心話,但我感覺得出來,她說這話時極力地在我這個外人面前壓抑自己的怒氣。

「從那一天開始,我就覺得自己的存在感被『她們』兩人瓜分掉,身在家裡的我好像成了半透明的幽靈。上了大學之後,我就花很多很多時間在社團和朋友上,幾乎每天都是九點以後才回家,一回到家就待在自己的房間裡直到睡覺。我完全不想和她們碰到面、說到話,因為我連該怎麼稱呼她們都不知道。」

「嗯。」雖然無法完全體會她的心情,但我從她情真意切的話語中多少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忿忿不平。

不知不覺已走了整整一圈,魏言歡這時話題一轉,說想要走到蓮花池那裡,我們就改走通往蓮花池的步道。

她繼續說:「每次爸爸和她們要出去吃飯或出去走走時,我也懶得找藉口,都直接說我不想參加。去年暑假,爸爸和她們計畫去澎湖玩三天兩夜,我也說我不想跟,爸爸就忍不住對我說了一些話,內容大概是他覺得我不該一直這樣封閉自己,應該要試著放下成見,跨出一步和她們相處看看。我當時聽得很不耐煩,只跟他說:『我現在就是沒辦法,別再跟我說這些。』」

「誰知道,他再也沒機會跟我說這些了。」

止步於蓮花池畔,魏言歡看著幽暗的池水,用不輕不重的聲音說:「他和她們搭著飛機去了另一個世界,將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瞥著突然又閉口不言的她,思考迴路飛速運轉,搜索她剛才那句話是不是指什麼我應該聽過的事情。

「喔!喔……」去年暑假、飛機、澎湖,我想起來了,那件新聞報導好幾天的墜機事件。一架載滿乘客的飛機在飛往澎湖機場的途中,因為風雨的緣故墜毀在某個村落,除了重傷的十人之外,其他乘客都不幸罹難。

彷彿就在等我出聲回應,魏言歡又開口說:「日復一日,生活在沒有他們的家裡,我發覺這樣的自己才真的像幽靈。不論我參加了多少活動、和朋友狂歡到多晚,回到家中,我就是孤獨一人,活在被人遺忘的空間裡……」

「沒有人會是永遠孤獨的。」

魏言歡轉頭看著我,我立刻誠實地說:「抱歉,一時口快將某部漫畫的台詞說出來了。」

「什麼嘛~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很能安慰人心的話呢~」

面對她的直言吐槽,我很無所謂地回應說:「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很不會說安慰人的話。」

「唉,算了算了~」魏言歡接著說:「所以當你說我會在下星期死掉時,我只有驚訝一下下,沒什麼擔心害怕的感覺。因為最親的兩個人都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這回換我過去好像也沒什麼,對吧?」

「其實也沒這麼絕望吧。」我說:「妳只要那天請假不去打工,或者回家時不要走建成路,這個未來就沒有發生的可能。」

「請假不去要有理由吧?我是有問過其他人能不能和我換班,但是大家都說那天不行。」魏言歡用食指抵著下巴,繼續說:「不要走建成路倒是可以考慮,雖然我很有可能因此迷路就是了~」

「只不過~」她語氣一轉,又說:「只有我一個人逃避原本的命運,然後繼續一個人活著,其實也沒有必要想方設法去改變呢~」

妳還真是麻煩耶──我搔了搔頭,說:「如果妳想要坦然接受這個命運,我也沒有意見啦。但就像我剛才送妳的東西,不論那一天將會如何,我都祝妳平安度過我看到的未來。」

聽她說內心話也差不多該告一段落了,我對她說:「就這樣,我該回去了,晚安~」說完就轉身要走。

「等一下啦!」

我疑惑地回頭看魏言歡,她說:「星期六你陪我一起出去走走可以嗎?」

「……啊?」

「拜託啦~」魏言歡繼續說:「我想說這個週末很可能是我的最後一個,就問我的朋友們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但是她們都說這個週末有事,和我約下一週。問題是我可能活不到下一個週末啊~」

「呃……」

面對這個可能是我這輩子所能碰到最詭異的邀約,我該怎麼回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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