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裝傻

昏暗的房間裡,只餘一盞小壁燈在角落裡兀自發亮。

「色色。」秦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喚醒了本來昏昏欲睡的阿色。

阿色裹在被窩裏的小小的身體翻了個身,對著對面單人床上躺著的人喚了一句:「修少爺。」

秦修睜著一雙明亮,毫無睡意的眼睛看著她,「我明天要去訓練營了。」

阿色愣了會兒,倒是毫無睡意了。

阿色自六歲起,就被送入了訓練營,如今已經有兩個年頭了。她知道,過不了多久就會正式搬入訓練營,離開善良溫柔的沈姨,離開秦修。

原以為以後會沒有什麼機會見秦修了呢。

「怎麽會呢?」

這是阿色興奮之後的反應。

怎麽會?

訓練營裏從來沒有秦家的孩子,這些少爺小姐們會接受精英教育,會有老師專門教他們射擊、搏擊,秦修怎麽會到這個競爭這麼激烈的吃人的地方來?

直到此時此刻,阿色才恍然明白,傳言是真的。

傳言,老爺子不喜歡秦修,所以這幾天打算把他放進訓練營。

她喃喃道:「為什麽?」

秦修聽了這話翻了一個身,看著漆黑的天花板,「為什麽?因為老爺子不喜歡我。他不喜歡我父親,所以不喜歡我。

「他以為這樣會打垮我,我不會被打垮的,我會證明給他看,我父親軟弱,不代表我軟弱。」

他淡淡地說出這些話,一點也不像一個半大的孩子。

阿色聽著,在黑暗裏看著他模糊的身影,奶聲奶氣地道:「好,修少爺。我們一起努力。」

秦修忍俊不禁,笑出了聲音。

「一起努力?不。阿色,我們以後就是對手了。」

他雖然笑著,但語氣很堅定。

阿色見識過他這種堅定。

秦修以前的射擊分數不高,在所有學過射擊的秦家孩子裏面算是倒數,連比他小幾歲的秦舟都比不上。

老爺子表面上沒有說什麽,但每一次看秦修的眼神都不似他看其他孫子那麽熱切。

秦家在瑞士的主宅是在深山內的一座大型的恢弘典雅的中式園林,除了深山內部的建築群,這座山脈三分之二的地皮都姓「秦」。

阿色有一次跟秦修在家裏的花園裏面一起玩滑板,她沒有掌握好平衡,摔在了水泥地上。

秦修見了,迅速跑了過來,掀開她褲腿一看,她白皙的膝蓋已經被磕破了皮。

他狀似兇狠地瞪了她一眼,「笨死你算了。」

阿色撇了撇嘴,「修少爺不要兇,阿色不痛的。」

秦修見她這戳穿他想法還要顧及他面子的模樣,實在是有些羞惱,他站了起來,嘴硬,「誰管你痛不痛。」

他轉身便走。

阿色也不急,也不氣,慢悠悠地站起來,夾著滑板,一瘸一拐地跟上他。

她正低頭走著,便發現自己被籠罩在了一片陰影下。

是秦修的影子。

這麼些年,她連秦修的影子都能認出來了。

「走那麽慢,還說不痛。」

秦修又折了回來,還是那個欠揍的語氣。

阿色已經習慣了他的少爺脾氣,心裏沒有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她的手臂被秦修挽著,滑板也到了他的手上。

「慢一點就慢一點吧,本少爺我今天心情好。」

他挽著阿色,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是,謝謝少爺。」她決定順著他的脾氣。

他扶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到墻後,剛準備走上回廊,回自家的院子,卻聽得人聲漸近,他拉著她停了下來。

「秦修那小子,不要像他爸爸那麽不中用才好。」

秦裕的聲音傳了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傷人。

阿色偷偷瞄了一眼秦修,他的臉色很不好。

她又垂下了頭,乖乖站在旁邊,不發一言。

「您過慮了。」照顧秦裕起居的管家在一旁勸慰。

「上次看見那麼差的射擊成績還就是他爸爸小時候。」秦裕的聲音有些無奈。

「修少爺還小。」

「不小了,楓眠在他那麽大的時候,輕輕松松打十環。算了算了,我也不抱希望了,他大概以後要走他爸爸的老路了。哎。」

回廊上的討論聲漸遠,阿色看著旁邊這個跟她差不多高的男孩,輕聲道:「修少爺。」

男孩子似乎總是長得慢一些,阿色這幾年在秦家被養好了,長得快,似乎都有超過他的勢頭。

秦修聞聲,轉頭看著她,「阿色,我要拿第一。」

他只說了這幾個字。

於是在一個月後的測驗中,他跟秦楓眠平起平坐,拿了射擊第一。

這天晚上睡在床上的秦修說話的語氣跟那天一模一樣,一樣的堅定。

所以阿色知道,他能做到。

秦修見阿色沉默了,從他床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下,一下子便到了阿色的被窩裡,跟她擠在一張單人床上,兩個孩子肩並著肩,傻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其實都沒有什麼要說的了。

「睡吧。」秦修說。

他一邊說,一邊側身,習慣性地摸上了阿色的耳朵,捏著她的耳垂,聽著兩個人一致的呼吸聲,不知不覺間入眠。

……

秦修跟阿色一起去訓練營報道的那天震驚了所有人。

大概是都沒有想過,秦修真的會來,原來傳聞不是傳聞,是事實。

秦修在這裏並沒有受到優待,反而因為姓「秦」,而被教練們要求得更多也更高。

經常阿色結束訓練的時候,秦修還在操場跑圈,要麽就是在拳擊室打沙包,再要麽就是在練射擊。

所以大家常見到的一個畫面是,各項排名第一的阿色在訓練場外等秦修一起回家。

訓練營的場地離秦家的建築群不遠,是在後山,兩人回家要經過一條隧道,每天在隧道外等候的是沈姨派來接他們回「東籬院」的轎車。

東籬院是秦修他們這一房住的院子。以前秦修不懂什麽叫「東籬」,現在他懂了,卻也不想懂。

他的父親志不在「秦」,他想要「采菊東籬下,悠然現南山」。秦兆添的書生氣重,對名利看得淡,這也是秦裕最不喜歡他的一點。在秦裕眼中,他對這個兒子,是「怒其不幸,哀其不爭」。

如果秦兆添生在一個普通人家,他能過得很好。許多年前,秦裕不是沒有給過他過他想要生活的機會,是他沒有把握住,或者說是命運不讓他把握住。

秦修一直覺得,他的父親不止淡泊名利,他還淡親情。

「沈姨。」兩人一起出聲叫住院子裏正往外張望的女人。

沈姨的閨名叫沈瑾園,她是秦兆添的第二任妻子,是秦修的繼母。

沈姨走了過來,朝他們笑得和藹,「你倆又回得這麽晚,我們家小修又被教練留堂了吧?」

「沈姨~」秦修難得孩子氣的撒嬌。

沈姨摸了摸他的頭,笑著說:「走吧,進去吧。」

她領著他們來了飯廳,「餓壞了吧?」

秦修乖巧地點點頭,阿色也在一旁微微頷首,沈姨讓傭人把在鍋上熱的飯菜端出來,兩個孩子對這熱騰騰的飯菜垂涎欲滴,不過饒是餓得肚子咕咕叫,也不是餓狼撲食般大快朵頤,他們還是注意了吃飯的形象,一點一點,細嚼慢咽。

這是他們從小到現在養成的習慣,也是克制。

「爸爸呢?」秦修問。

沈姨幫他和阿色分別盛了一碗湯,道:「睡了。你知道,這個點了,他一向睡得早。」

秦修挑了下眉,端起碗喝了一口熱湯,「是啊,他從來沒有等過我。」

正在吃飯的阿色頓了會兒,抬頭快速看了一眼秦修,在他看過來的時候又低下了頭。

他的臉色都沒有變,看來真的是習慣了。阿色心想。

沈姨也沒了話,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只好道:「這不是還有我嗎?他知道我會照顧好你們的,所以就不擔心啦。」

秦修知道她是在安慰他,接受了她的好意,朝她笑了笑,「下個星期阿色要搬進訓練營了吧?」

沈姨一愣,看向阿色的眼中帶了些不舍,「這麽快嗎?」

阿色嘴裏還含著湯,不方便開口,只好點了點頭。

「那我這幾天要給你準備東西了。」沈姨喃喃道。

她是真的舍不得這個孩子的。阿色雖然不愛說話,可是很懂事,懂事得很討人喜歡,也很讓人心疼。

她家的秦修也是這樣,只是秦修比她要外放些,調皮些,雖然老爺子和秦兆添對他態度冷淡,但他跟那幾個堂兄弟姐妹的關系是很好的,所以也不算孤獨。

毫無疑問,秦修是她的寶,她最喜歡秦修,但論憐愛,她還是對阿色的憐愛要多一些。

「還有我的。」

秦修說這句話的時候平常得像「我還要吃一碗」的感覺。

沈姨愣了愣,不確定地問:「收拾你的?為什麽?」

秦修低頭夾菜,沒看她,也沒看正好奇且震驚地盯著他的阿色,道:「我要住進訓練營,我已經跟教練說好了。」

……

兩個孩子搬進訓練營那天,老天下起了雨。

細雨朦朧。

兩個越走越遠的背影在這朦朧中,看不分明。

只依稀可見,兩個人一路都是肩並著肩,相互扶持一般。

希望他們日後也能如此。

沈瑾園心想。

她自然是不希望秦修搬去訓練營,但他父親沒有意見,加上這孩子心意已決,她也就不便多說什麽了。

秦修去訓練營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他和阿色能互相照顧一下,不是麽?

她在心裏這麽安慰自己。

這一天,待在她身邊長大的兩個孩子都走了,這偌大的「東籬院」又只有她一個人了。她很聰明的沒有算上秦兆添,她和他之間的話本就不多,當初她嫁給他,其實是沒有想過她為人婦的生活會是這番光景的。

在這無聊的院子裡,沈姨開始盼望週末。

週末,秦修和阿色就會從後山的訓練營回來。

很多年前,她盼週一,如今倒是反了過來。

秦兆添在書房裏,通過敞開的窗戶,看見了在院子裏給盆景修枝的沈瑾園。

其實他們兩人的個性很像。

如果他們不是夫妻是普通朋友,那會很聊得來。可惜他們是夫妻,他沒有辦法給她一個丈夫對妻子應有的愛,他的愛已經用盡了,不想再生。愛一個人太累。

沈瑾園知道他在看她,她沒有回頭。回頭有什麽意義呢?她永遠不可能在這個男人眼中看見她想看見的深情,對她的情。

所以,不如不回頭,不如不看。裝傻能夠裝一輩子,也是一個成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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