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One And Only

      「我好像喜歡上你了欸……」

      我沒有勇氣說,從來都沒有。

      期望打不敗的,是絕望。

     

      還記得是公投的時候,我開始認知到自己或許我和你,和你們都不太一樣。

      我喜歡的人,和你們都不會一樣。

      這意味著的,代表著的是什麼,當時的我也沒搞清楚,一派單純得可笑的雲淡風輕,聽母親痛罵著同志,赫然發現,她罵的是我們。

      是我們……我是同性戀。

     

      「欸,留夜自習好不好?」你如此問我,一來我還真沒留過所謂的夜自習,二來我也不想再待在家裡,我點頭。

      看你帶著滿臉笑意離開,肩上彷彿還承載著你手臂的重量和溫度,保持著一樣的傾斜,你高大的身影重新融入屬於你的朋友圈。

      噢,我似乎忘了,我跟你並不熟,留下只是為了湊人數罷了。

      跟著一群人去吃晚餐,我總是安靜,怕自己突然的插話會使氣氛降溫,你卻有意無意的將話題導引到我身上來,使我也有了和你們談笑的機會。

      你會在我說話的時候微笑看著我,會應和的大笑,也會鼓勵的拍拍我的肩。因為你,一向怕尷尬而選擇沉默的我在兩個禮拜之間開朗了許多。

      六點半,鐘聲響起,一室歡笑陡然寂靜,你默默拿著課本鉛筆盒到了我身旁,就這麼坐了下來。

      「我來了——」略帶奶氣的聲音穿過我刻意調大的音樂。

      你為什麼來?遠離了你的朋友,我坐在班上的角落,你卻突然的出現,在我身旁坐了兩個禮拜。

      你也帶著耳機,我還記得你很喜歡《流浪到淡水》,總是重複再重複。

      你偶爾會問我國文問題,當連我也答不出來時你便會微笑,就像是在說:「好巧!你也不會啊!」

      我也會問你數學,你會故作無意的把手掌搭在我的腿上,上半身幾乎都靠在我的身上,撲鼻而來的是專屬於你的淡淡香氣。

      我總會笑罵一句:「你好色情哦。」你會回我說:「你好淫蕩哦。」然後摸摸我的頭髮。

      九點一到,你總麻利的闔上書本,拉上鉛筆盒拉鍊,拿出手機,而我依舊拿筆在緊盯著數學的算式,似乎望穿秋水都不會看懂。

      你有一天大力邀我也下載神魔之塔,還協助我找回之前的紀錄,我有時卡關你總是二話不說的接過我的手機,講解著如何轉珠會順利些。

      漸漸的,我不太專心了。

      有時會偷偷的看你的側臉,看你嘴唇跟著歌詞開闔,看你修長的手指握著筆快速寫動,看你苦苦思索時無意識的撥動頭髮,一舉一動都烙印在心中那塊我也沒發覺的角落。

      你似乎感受到我的視線了,於是轉過頭來看著我,我會尷尬的收回視線,眼角餘光瞥見了你的笑意。

      很快,段考完了,四點半就到家的我感覺夜晚有點空空落落,少了什麼嗎?不,我只是回到正常生活而已。

      終於,我發現,身旁少了對我微笑的你。

     

      轉筆,課本已半個小時沒有翻頁,我心不在焉。

      我在書頁的角落寫上你的名字,你的下方是我的名字,中間細細的空白像是一道天塹,一條我無法跨越的鴻溝。

      僅僅看著你的名字也令我感到安心,嘴角不覺上揚,回想著一天之中我們的交談,心情無故雀躍。

      不知不覺的,許多課本的頁面都是你和我的名字,我像是要隱瞞自己一樣的總是寫了又擦掉,擦掉了又寫,直到自己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那天,我徹夜未眠。

      細細咀嚼著喜歡兩個字,當然,還有你的名字。

      我喜歡上你了。

      欣喜嗎?擔憂嗎?誰能辨清我心裡的五味雜陳?

      你或許不是同志啊……

      我不懂,不懂那顆揪著的心,為什麼隱隱作痛。

      我也不懂,不懂眼眶怎麼紅了,濕潤了。

      明明感到開心的,卻也好難過。

      原來,單戀是苦樂參半的。

      你在看我,你在呼喚我,而我沒有發覺。

      「快點走吧,都打鐘了你還在發呆!」

      我動作匆忙的翻找出課本,還有那幅已經沒救的油畫,你看著畫中慘白的蒙娜麗莎噗哧一笑。

      「不會畫哦?我快畫完了,等等幫你。」

      你畫的是梵谷的自畫像,我在展覽看過,但我明明記得梵谷的臉不是粉綠色。

      縱然你並不畫得比我好,我仍點頭,並在蒙娜麗莎真正陷入萬劫不復時微笑稱讚:「畫得真好,我喜歡。」

      我喜歡一切和你有關的事物。

      我不願意你失望。

      「真的嗎?那你要珍藏!」你似乎很開心,上前來就是一個擁抱。

      我想對你說,是你畫的我當然會珍藏,恨不得錶框高掛。

      「嗯。」

      我很滿足,因為你開心的笑著。只要能令你高興,我有什麼不能為你做?

      「哦。」死黨出乎意料的冷淡。

      「……你怎麼感覺沒很驚訝?」我皺起眉頭問,手指攪動著他過度捲翹的黑髮。

      「我看得出來好不,哥懂你的。」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幹嘛突然跟我出櫃?有喜歡的人了是不是?」

      哦,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推理能力了。

      「有是有,但他是直的吧。而且我也沒勇氣跟他出櫃啊。」陽光透出了雲翳,我瞇起眼睛說。

      「幹嘛自己先絕望,這樣你追得到什麼人吶……啊你媽知道嗎?」他笑罵,然後問。

      「不知欸……她超反同的啊……不知道跟她講會發生什麼事……」說著說著,我的語氣漸漸失去了一貫的朝氣。

      「溝通看看啊,保持希望很重要。」

      隔天我紅腫著半邊臉坐在他的腿上,在跟他複述那一些傷人的話。眼眶也很紅很腫。

      「她叫我出櫃之前先去死一死,還叫我滾出去。」

      他拿著衛生紙幫我擦淚,少見的沉默了。

      「死了會不會比較好啊?活著好累。」突然的一句話彷彿驚醒了他,依偎著他的我可以感受到他身體突然的顫動。

      也是,連我都被自己突然的黑暗思想給嚇住了。

      「除了去死以外,你做什麼決定我一定都挺爆!但就是不准去死,聽到沒?」他聲音陡然大了起來。

      「……嗯。」

      「那他呢?你打算怎麼辦?」他提到你了。

      「不知道……應該就這樣了吧。」鼻頭突然有點酸澀,我手裡攥著那張濕透的衛生紙,生怕淚水再失控落下。

      「怎麼可以就這樣?你希望他一輩子都不知道你喜歡他嗎?」

      「不希望啊。但就是不敢。」我噘起嘴,故作歡顏。

      「我幫你啊。」

      我斜睨著他,翻了白眼:「閉嘴。」

      說實話,我並不是怕拒絕。

      我怕的,是你的眼光。我怕的,是我們的將來,我的將來。

      我怕的是我們會疏遠,會陌路,我更怕你討厭我。

      畢竟誰也不能百分之百挺同,誰也多少會對愛慕自己的同性感到噁心,對吧?

      那個除非對悲觀的我已經不重要了,尤其是在你和朋友對性話題大聊特聊時。

      即使我仍抱著希望。

     

      國防課,到西門町旁的國軍英雄館參觀。

      結束的時間也不過三點,眼看你們已談著天向西門町走去,我們也緩步走向捷運站,沒想到遠方卻傳來你們的呼喊。

      「欸,你不一起來嗎?」

      朋友們都還臆測著他們口中的你是誰,你就已經走過來抓著我的手,我們的唇貼近得幾乎吻上。

      「走吧,你怎麼可以丟下我自己回去呢?」

      死黨和我對上了眼,他輕輕點頭,並伸出短手攬住其他同學。

      「我們走,我請你們看電影。」

      他們雖然慢慢走遠,卻還是向我投來奇怪目光,彷彿在訴說著我的背叛。

      而你仍拉著我的手,似乎怕我跑掉一樣的緊緊抓著。

      「走吧。」

      或許是因為在你身旁,他們時不時也來找我打趣,甚至勾肩搭背的,你有時會攬著我,有時也會抱住我,相貼的肌膚留下令人眷戀的溫熱氣息。

      「我們去夾娃娃。」你說,那一瞬間的語氣溫柔得不像話,令我感覺自己好像個孩子。

      我在夾娃娃機旁的電動機台等著,不久後身後爆出一聲喝采,你捧著大象娃娃走到我的面前。

      「我夾到的,給你。」你遞了過來,塞到我懷裡。

      它成了我這輩子最喜愛的娃娃,一如我最喜愛的你。

      「謝謝。」

      我們相視而笑,而你搭著我的肩走向那一端,夕陽的方向。

      是夜,我騎著腳踏車佇立西門町前。

      和你走過的一巷一弄,一街一道,我都再次行過,眼裡似乎還有你偉岸的影子。

      不知道哪來的衝動,我翹了課,卻可笑的在大街小巷之中閒逛。獨自一人已有太多思緒待理清,何況交雜了你的記憶?

      是需要一點空間給自己。

      夾娃娃機店、冰店、還有傳說中唯一還有思樂冰的便利商店,怎麼看,怎麼思念。你的身影為何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我為何會,如此思念你?

      「欸,他是不是gay啊?」向來不和男同學打交道的女同學們聚集在我的桌旁,偷偷問。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是。

      「你問他。」女同學們窮追猛打的要求。

      「哦。」

      我走到你身旁,說:「他們問你是不是同性戀。」

      你竟然微微一笑,傾身靠向我,再一次對我噴吐令人酥麻的鼻息。

      「我如果是gay,你覺得你還會這麼安全嗎?」

      伴隨著身後女生的哄笑,我也噗哧出聲,心裡多了一絲希望。

      女人的直覺向來是很準的對吧?或許你真是同志也說不定呢。

      只是當這麼多人的面,你怎麼會承認。

      回想你的所為、舉止,或許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我飄飄然的回到座位,飄飄然的上著課,然後飄飄然的回家,心情止不住愉悅。

                     

      段考成績公佈,或許是因為後來都在欣賞你吧,我考得不是很理想,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必定考得不錯,樂呵呵的。

      「要換座位嘍!」班導在台上抽籤,我一度低頭不看黑板上那些足以定我生死的號碼,結果還是偷偷看著。

      你坐在第一排,那我會在哪呢?會不會在你旁邊?

      一排一排的瀏覽,結果簡直是給我當頭的一道霹靂。

      直到最後一排了,我才看見我的號碼。

      我們中間隔了五排啊!怎麼這麼遠!?

      但更令我不快的,是你不斷和你前方的那位同學嬉笑,甚至搭著他的肩,不時還偷偷捏一下他的胸口,撫摸他的手臂。

      我一直以為,這些動作你只會對我做的。

      鬧脾氣似的別過眼,坐在旁邊的死黨幽幽望著我,好像在說:「幹嘛為他不高興?」

      我強力撐起微笑,搖搖頭表示我沒事,卻再次不經意的瞥見你對那同學的騷擾。

      算了,不看就好。

      上課時無法專心,想看你卻也怕看你,你依舊和那同學談笑風生,我不想看。

      即便就在同一間教室,也像在天涯海角,我還是很思念你。

      但我卻秉持著自己琢磨出的道理漸漸的疏遠了你。

      一來我們本來就離很遠,二來我也不想打擾你的生活、你的朋友圈,我悄無聲息的淡出你的世界,連你也沒有發現。

      你感到開心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寧可我委屈,我也不願意你的不開心。

      但我哪曾想到,你並不知道我的喜歡啊!我不曾對你表白,又哪裡有資格委屈啊。

      想通了,我就有勇氣看你了。

      看你的笑顏,我也笑著,歡快著。

     

      高一的三段,悄悄降臨。

      你再一次問我,要不要留夜自習,態度溫柔如常。

      因為二段太慘烈,還有我喜歡你的事情穿幫,母親已不准我留下,我卻沒有跟你說。

      「我回家問問,今天先不了。」

      你說好,等我。

      其實之後很多天,我都沒有問。

      我只跟你說,因為二段太爛,我媽說不能留。

      你有點失望啊,但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哦了一下就離開。

      那一天你似乎心情都不太好,笑容比平常少了好多。

      隔天你竟然生了病,懨懨的趴在桌上,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我陪你慢慢走到國防教室,沿途你靠在我的身上,太過高溫的身體令我很是擔憂,你卻微笑跟我說,你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我沉吟了幾瞬。

      「去看醫生吧,你這樣不行。」

      你點點頭說好,夜晚還傳了訊息跟我說你看醫生了,有吃藥,有比較好。

      「你今天燒得很嚴重,我有點擔心。」我飛速打字,怕你等太久先下線了。

      「我今天下午的確『騷』得很嚴重,哈哈。」

      原來有力氣開玩笑了,那是好多了吧,我也放心了。

      「多喝水,早點睡,才能考試啊。」打完,我就關上手機,為段考衝刺著。

      結果你健康的去考試了,我卻得了流感,不能進教室,只能在教務處考。

      中午休息時分,我開心的打開你的訊息,上面寥寥數字,是你的慰問。

      「你還好嗎?還有力氣XX嗎?」

      我禁不住笑了幾聲,回傳說我很好,在教務處考試。

      你們考完還要打掃,我就可以直接回家,路上看見你們在外掃區。

      你走過來給我一個擁抱,說:「好想你。」

      「嗯,我也很想你。」

      背對著你出學校,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目送我直到你我看不見彼此。

      因為你的擁抱,此刻心情是愉悅的。

     

      暑假的一開始,我參加了北醫的營隊,其中一位同學是成功高中的,跟我同屆。

      我們還蠻好聊,一天逛夜市的時候我不經意的問:「聽說你們成功很多gay是不是?」

      他搖搖頭:「出櫃的gay不多,但喜歡玩男生身體的直男很多。」

      喜歡玩男生身體的……不就是在講你嗎?

      只是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gay?

      回來之後和死黨又聊起這件事,我可以想像他螢幕另一端的微不屑表情。

      「誰像你,想問不敢問,膽小得跟什麼一樣啊。」

      我已讀他,是因為知道他講的沒錯。

      「你如果還不做些什麼,你們或許就只能這樣了哦,你必須想清楚。要是我的話我就講了,我寧願他之後討厭我,也不要這麼不確定的過下去。」

      字字撞進我的心坎,著實警醒。

      「我知道了,會再想想看。」

      他總是知道我的「再想想看」代表什麼,於是他直接打來了。

      「你說喜歡一個人,但他不喜歡你,而你不做點什麼讓他改觀,而且你也知道如果你什麼都不做的話,就只有合照和尷尬。」

      我沒有說話。

      「就算最後連朋友都當不成,至少你曾經鼓起勇氣了,況且我不相信你會因為一次的失敗而頹廢的,好嗎。」

      「還有,早點睡,因為我要睡了,混蛋。」

      直接掛掉電話的他不知道,另一頭的我流了淚,卻綻開了笑顏。

      或許,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我返校打掃才知道你去大陸一個月,快開學才會回來。

      一開始還因為你沒有告訴我而有點失落,後來也才發現大家都是意外知道,你誰也沒有講。

      一個月欸,好漫長的。

      當我從一開始的無時無刻都在思念,變成偶爾才想起你一次,我臆測自己是否已經沒那麼喜歡你,或許真像那一部韓劇說的,單戀是有有效期限的。

      多麼希望真是這樣啊。

      「你知道嗎,他明天就回來了。」同學傳了訊息過來,我發了個貼圖後就下線,告訴我自己,已不再想你。

      真的……沒那麼喜歡你了吧。

      真的嗎?

      你隔天晚上密我,問我地理的暑假作業做了嗎,接著又聊了起來。

      「欸,你反同嗎?」我沒頭沒腦的問,你似乎有些糊塗,遲疑了一下。

      「……不反,幹嘛突然問?」

      「沒啊,問問。」

      「怎麼可能,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我盯著螢幕上那行字,久久不動。

      「因為我是gay啊。」

      你又遲疑了,這次的時間比較長。

      「哦,你最近才發現的嗎?」

      「不是欸,我最近發現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最近發現好多事哦,好羨慕……沒,你繼續。」

      「我有喜歡的男生欸。」

      我知道我有點假,但真是無法直說。

      「是哦,真好。」

      「但是我不敢告白啊。」

      「我幫你啊,是誰?」

      「是異性戀啊,gay很辛苦就是這樣你知道嗎?」

      「不會愛上我了吧。」

      哦,天啊。我該怎麼接下去?

      「不管如何我挺你啊!」幸好你又再傳了這麼一句。我深吸吐納好久,終於按下傳送鍵。

      「那,你是異性戀對吧?」

      我感受到了,你的驚,你的異。

      「……對。」

      雖然一次又一次的給自己打預防針,心還是像被無數尖針刺穿,麻痛麻痛的。

      「嗯,所以我說啊,gay很辛苦就是這樣子的。」

      你又傳了什麼支持我之類的話,我都敷衍帶過。

      沒有什麼比單戀更痛苦了吧。

      是絕望的單戀。

     

      我們的第二次返校打掃,我們見面了。

      並沒有一如往常的擁抱,我們只點點頭,形同陌路。

      奇怪的是,在無數個思念你的夜晚之後,見到你已不再有往常猛烈的悸動。

      但心的抽痛還是真的。

      下午你們約去看全面攻佔三,我則稱病回家,你用耐人尋味的目光看了我好久。

      聽說你最後也沒有去,說是突然有事。

      隔天的返校,我們約在一起吃早餐,我稍微遲到了,你們都已經入座。

      你沒有說話,挪了一個位子給我,就在你身旁。

      彆扭似的,不說話了。

      真的,不是朋友了吧。

      沒關係的,我告訴自己。

      只要你開心,我怎樣都可以。

     

      學生時代好快過去了,轉眼我已著西裝筆挺的踏入社會。

      那些年,我時常見到你,在學校,或是高中同學的出遊。總會勾起我的回憶和思念,我知道不管感情再怎麼淡,都還是有的。

      能確定的是,我仍舊喜歡著你。

      同學會,我走進你們訂好的包廂,常遲到的我對歡騰的場面早已習慣。

      我坐在你旁邊,藉喝飲料時偷偷望著你,幾年之間你的眉眼少了一分稚氣,多了一分成熟剛強,也多了一分穩重。

      你在眾人酒酣耳熱之際,從背包裡抽出了一疊大紅色的喜帖,分給我們。

      「你要結婚了啊,這麼快!」

      「齁,當初不是都不交女朋友蛤!幹嘛現在給我搞結婚這一齣!」

      「才二十幾而已,好早哦!」

      「你是我們裡面最早結婚的欸!啊我們要包多少啊?」

      婚禮訂在一個月後,我還記得,那天是你的生日。

      當你把喜帖遞給我時,手指停頓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看我,我也在看你。

      墨黑的眼眸裡,漾著的是什麼情緒?

      「恭喜你。」

      我不再看他,鼻頭酸澀,怕淚水滑下。

      「謝謝,要記得出席。」你說,「等下你有空嗎?陪我喝一杯,好嗎?」

      我搖頭,你一怔。

      印象中我沒拒絕過你,除了那次夜自習,但那也不是我願意。

      「那,我騎車送你回家吧。」你說。

      「不用了,我自己有開車來。」我又搖頭。

      「那你送我回家吧。」

      「你要說什麼,現在可以說。」我舉起杯子說,啜了一口氣泡水。

      「現在人太多了,不方便。」

      「……好,只能五分鐘。」

      等到散了場,你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酒杯依然拿著,已經空了。

      「你會出席我的婚禮嗎?」

      為什麼你的聲音如此落寞?和剛才的歡愉大相逕庭。

      「會的,我衷心祝福你們,怎麼可能會不出席。」

      「你……還喜歡我嗎?」你問我。

      「我們只是同學而已,講什麼喜歡不喜歡的。」我冷靜回答。

      「……嗯。」

      你我什麼都沒再說,我只坐著發呆,而你卻在我回神時已經醉倒,在沙發上鼾睡。

      我把你扛上車,平常矮小的我能舒適的坐在小車座位上,高大的你卻顯得有點緊繃,綁手綁腳的。

      我不知道你家的住址,於是我把你載到我的宿舍,一個人住顯得寬敞,兩個人卻有點擁擠。

      你躺在我的床上沉睡,我呆坐在床緣,只凝視你的睡顏。

      你要結婚了。

      我會祝福你嗎?會的。

      只要你開心,我會為你做任何事。

     

      隔天一早,我在床邊醒來,你還沒醒。

      我幫你買了早餐、醒酒湯放在桌上,還在床頭櫃留了紙條,讓你看見。

      我說,我愛你,所以祝你幸福。

      回來之後你已經離開。床頭櫃上放著同一張紙條。

      我的話下面,寫著「謝謝」兩個字。

     

      你的婚禮並不豪華,低調簡約,有很多賓客來捧場。

      屬於高中同學的一桌排在中間偏前,我的身影隱沒在重重人群之後。

      若說這幾年我學會什麼,那就是假裝吧。

      在人們面前裝作欣喜,興致高昂的談話,見到你時給予笑容,我熟稔的假裝著,沒有露出一絲破綻。

      唯一的破綻,或許是你牽起新娘的手、套上鑽戒時,我別開的目光。

      永遠忘不了,你我最後一次相望,你眼裡的不捨。

                     

      因為喝了酒,我搭計程車回宿舍。

      車上廣播若有若無,突然,司機開口唱起了歌。

      音響伴隨司機滄桑的歌聲,低低的響起張惠妹的那首經典,我最親愛的。

      「……我最親愛的,你過得怎麼樣……」

      我最親愛的,你過得……怎麼樣?

      如何應景,也如何傷神。

      眼前彷彿放映著自我認識你以來的點滴,你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絲笑容……

      想著想著,就笑了。

      笑著笑著,就哭了。

     

      「媽媽,為什麼外公每天都拿著那張照片在發呆?」

      暮色的光,撒在他的白髮、身上、手上,還有手上那張照片。

      照片裡微笑著的,是那個他愛了一輩子的男孩,雖然已離他好遠好遠。

      只有一張輾轉得來的照片能讓他思念。

      他對不起男孩,更對不起自己。

      為了父母,為了未來,他選擇結婚生子,即便他對男孩的愛已超乎自己想像。

      他以為,過了七十年,自己可以少愛他一些,但並沒有,思念反而更加氾濫。

      偶然聽見男孩心肌梗塞過世了,他獨自躲在房間裡,慟哭了一個月。

      男孩無親無故,自己過了一輩子,連屍體都在屋內躺了三天才被發現,幸好是冬天,不至於腐爛,但也已經有些發臭。

      聽說,男孩死前還握著他的照片,死後那張照片被一起放進了棺材,陪著男孩永眠。

      雖然不吉利,他也甘願。

      今天,是男孩死後五年的忌日,卻沒有人來看他。靈骨塔前放著一年前他帶的花束,早已枯萎得快化作粉塵。

      今年依舊,他帶著一束鮮花前去弔唁。

      靈骨塔積滿塵埃,他拿起抹布細細擦拭,直到牆壁光輝如初。

      「你過得好嗎?我……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

      「原諒我,好嗎……」

      滴——答——

      什麼東西濕了照片?面對窗外的他早已涕淚縱橫。

      如若自己再勇敢些……

      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人生,從來沒有後悔藥。

      看著肩頭聳動的他,女子牽著孩子的手,比著「噓」的手勢。

      「外公在想念遠方的朋友,我們不要打擾他,出去吧。」

     

回書本頁

猜你有興趣的書

校園愛情
酸糖 LaI
【 2023 JUN 表裡不一 】—&mdash ...
校園愛情
當櫻花散落之時 琉影
【2024年 作品集12】【出版訊息】✦《當櫻花散落之時》將 ...
校園愛情
在妳身邊 祈安
在青春裡,有沒有曾經有著那個名字?在青春裡,有沒有那個曾經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