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第五話 小珍

      本來我以為,將要結束的是我那毫無浪漫可言的無趣青春,沒有想到在那之前我短暫的人生就先進入尾聲了。

      在北市東路被搭訕的那一晚,玲奈主動打了電話過來。我戰戰兢兢接起了手機,由手機另一端傳來的是希臘神話中美麗人魚的歌聲,我彷彿回到了蒂克船長的捕鯨船上,在汪洋中如痴如醉的聆聽來自異界的呢喃,毫不抗拒的駛向生命盡頭。

      由於話筒傳來的聲音美到不像俗世的語言,身為凡人的我幾乎無法解讀。這通電話究竟是如何進行的,我也像是受到催眠般毫無印象,唯一記得的一件事是,那通電話的最後,我答應了玲奈三天後在學校餐廳見面。

      我多少相信命運這種東西,一個在疑似受到詛咒的倒楣人生中度過二十年的可悲男人,絕不可能平白無故在一夕之間得到至高無上的幸福。這種如乘上火箭急速升空的巨大落差感,只會讓我頓悟這是上天在我悲慘的人生盡頭最後施捨的恩惠,為我帶來最後一段幸福時光的,還是一位從頭頂到腳底板都散發神聖氣息的美麗天使,更加讓我體悟到大去之期已不遠矣。

      我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畢竟對方只是要跟我做朋友而已,單純的友誼應該不至於形容作至高無上的幸福,一切都只是我的反應過度罷了。但……玲奈的友誼無法與常理相提並論!玲奈在我心中的地位,就如同浮士得心中的海倫。浮士得為了與海倫邂遘而甘願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惡魔,天大的幸福無端在我身上降臨,我豈能不償命!我死也甘願!如果能夠讓我選擇生命終點的話,就讓我在玲奈溫暖的懷抱中幸福死去!

      我完全忘了這個玲奈是名為陳筱珍的大學生,而不是人氣偶像星野玲奈。我在持續亢奮的情緒下徹夜未眠,直至天亮。

      約定見面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我努力翻攪記憶,終於依稀想起這一天見面的目的是要和玲奈進行讀書會。玲奈這學期選修的英國文學史課程,是我在大一時曾經選修過的。趁著期末考之前,玲奈希望可以找我做最後的複習。

      想到身為廢材大學生的我竟然恬不知恥的要和玲奈討論課業,這股沉重的壓力還是大到要把我徹底碾碎。但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被粉碎,晚了二十年,我光輝燦爛的美好人生總算要展開,倒在這裡也太吃虧了。  

      出門前往大學前,我面對鏡子整整打理了一個小時之久。由於慘不忍睹,我從來沒在鏡子前停留過這麼長一段時間,為了這項困難的作業,我理所當然的翹掉當天的課。打理了一個鐘頭後,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最後會把頭髮梳成整齊油亮的三七分。

      在前去學校餐廳的路上,我不斷說服自己必須把這一次見面當成我已習以為常的玫瑰色夢境,如此一來我應該就能擺脫過度的緊張,和玲奈自然談笑。雖然我的高尚節操有目共睹,但慎重起見我還是必須聲明,在那些玫瑰色的夢境裡,大部分的時候,玲奈都是衣裝整齊的。我的人品端正,對於難以啟齒的情色幻想並沒有特別喜愛,只能算是普通喜愛而已。

      整頓著緊張的情緒同時,我已經走到了學校餐廳門口。跟北市東路的情景比起來,這裡在白天時的喧囂有過之無不及。明明除了傍晚開賣的紅豆餅攤之外餐廳裡沒有任何出色的餐點,但只要餐廳仍在營業時間,這個地方無時無刻就聚滿了學生。我的視線穿越了玻璃門,很快的就找到了那閃耀的身影。

      烏黑長髮下的知性臉龐,正專心讀著手上的課本。世上為何有如此美麗的生物?我在玻璃門外吐著既陶醉又無奈的嘆息,遲遲無法下定決心走進餐廳,深怕一接近那耀眼的光芒,醜陋如我的漆黑物體就會屍骨無存的消失。當我舉足不定時,那雙剔透的眼眸已經發現到我的存在,綻開宇宙美好的笑容對著我揮手,於是我在朦朧的意識中像根甘蔗般僵硬的走入餐廳。

      「芥川船長-!哈哈!你好酷喔!」

      即使已經是第三次與玲奈親口對話,但要抑制自己如麻的的思緒去理解玲奈講出來的話還是十分困難,從她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跳動的音符,忍不住會像在聆聽天籟般陶醉其中。經過我的嚴密分析,她剛才的第一句話似乎用「好酷」來褒獎了我,雖然缺乏計畫性,不過以結果看來把頭髮梳成三七分是正確的選擇。

      「恰囉哈。」

      我走到玲奈對面的座位,三天來我不斷苦思見面的第一句話該以什麼開場,結果見面當下產生出了怪異的語言。我以為我難以理解玲奈的語言,而現在我連自己講出來的話也無法解讀,看樣子要進行接下來的對話難度極高。

      「恰囉哈!你真的很有趣耶!要喝什麼嗎?」

      沒想到順利達成溝通了。

      「噯,芥川船長,不好意思喔,今天還請你特地來陪我念書。我平常忙打工,很多課都沒辦法和同班的人排在一起上,這一科文學史也是。可是我想芥川船長一定對文學很拿手吧?看你改編白鯨記的劇本就知道了!今天要麻煩你囉!我請你喝飲料!」

      「快別這樣快別這樣敝人微薄的力量能為勤奮忙碌的小珍幫上忙是敝人最大的榮幸小珍不必對敝人畢恭畢敬避免敝人緊張過度而暴斃斃斃斃嗶-------。」

      「噗哧!你才不要畢恭畢敬啦!你的中文好奇怪喔,還是你講話真的都是這樣?」

      「啊……沒有啦,其實我講話很普通的哈哈哈……」

      高貴如天使玲奈,看樣子也懷有一般大學生的課業煩惱。此時的我首先要做的事是先降低她在我心中高不可攀的地位,我們才有辦法進行正常的對話。

      玲奈聚精會神的讀著我在大一期末考前臨時抱佛腳整理出來的筆記,而我也同樣聚精會神在暗中觀察玲奈專注的臉龐。為了便於讀筆記而率性束起的烏黑馬尾,旋在性感的鎖骨上散發出優雅的古典氣質,簡直就是藝術品中的曠世傑作,美到感動的淚水不自覺得濕了我的眼眶。當讀著筆記本時,細長整齊的睫毛幾乎遮蔽了她的雙眸,卻遮蓋不了那對流露高度求知慾的明亮目光。

      在如此耀眼動人的玲奈面前,這個座位上的男人更加顯得醜陋悲哀。玲奈手中的文學史筆記,出自這個將文學名著改編成下流舞台劇的齷齪男人,這個褻瀆文學的男人理當與他下流的劇本一起被焚燒坑埋,而玲奈此時正逐字細讀此男人為文學史而做的筆記,那模樣簡直就像為了赦免全人類的罪而被釘上十字架的耶穌般神聖。

      這個醜陋的男人---我的靈魂彷彿得到了救贖,卻又止不住內心的慚愧,眼角的溫度逐漸升高。愧疚感讓我想即刻逃離這張椅子,但眼前迷人的面容卻美到我無法移開視線與腳步,在如此煎熬的心境中讀書會持續進行著,而這複雜的心靈交戰,幾乎以每五秒一次的週期在我體內反覆上演。

      「哇……好棒的筆記喔!我期末考得救了!」

      「不……得到救贖的應該是醜陋的我才對……」

      「噗!什麼意思呀?反正今天真的要讓我請客啦,就算不是謝謝你陪我讀書,也要當作是謝謝你肯接受我這麼突然的請求當我的朋友!當我是朋友就讓我請!」

      「哈哈……那就不客氣的討一杯跟妳一樣的吧。」

      「是的船長!」

      玲奈向我行了一個精神抖擻的舉手禮,哼著黃色海綿為主角的卡通主題曲,踏起愉快的步伐往販賣部蹦去。片刻後玲奈端著兩杯熱咖啡走了回來,不管是面對玲奈或她手中的咖啡,都讓我的神經緊繃情緒不安。

      我極度不擅於喝咖啡。酒精與咖啡對我而言都是折磨味覺的液體,偶爾在人前點黑咖啡也只是試圖營造成熟男人的形象,實際上每當咖啡杯碰觸到嘴唇之際就會導致我強烈的嘔吐感。但此時我從玲奈手中接過的,是一杯別具意義的神聖飲品,若我辜負了這片美意出了大糗,我將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我認為崇拜玲奈的意志力可以戰勝生理上的排斥,數度試著讓嘴接近這杯屬於大人的苦澀液體,但我還是抑止不住因咖啡香而急速逆流的胃酸,最後還是選擇了放棄,決定全神專注於和玲奈的對話----

      「青春……只是被世人美化的性慾而已!」

      「性……慾?」

      「沒有錯!我在這齣戲裡所主張的就是這個事實。那滑稽愚蠢醜陋至極的白色陰莖,就是青春的真實模樣!盲目的人們在社團中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與激昂的熱情,在聯誼中找到多彩的社交圈與充滿無限可能性的異性友誼,在一段又一段的戀情中找到浪漫與自信與真愛與通往光明未來的希望-----但是他們都錯了!這一切都只是在陰莖的驅使下產生的幻覺!他們甘願荒廢理性而讓陰莖支配身體和寶貴的光陰,這虛假的花花世界就是人人憧憬的青春!自古以來,我不敢說全部,但幾乎所有人類都曾被這根陰莖所迷惑,當中也曾有人試著反抗這股使人墮落的能源,但陷入青春魅惑的人們,實在無法以薄弱的理性戰勝強大的情慾肉慾怠惰慾。為了貫徹自己的信念,這些不甘願任陰莖擺佈的人們最終只能踏上孤獨的道路消極逃避,他們投身浩瀚的大海無垠的學術,讓無處可洩的精力在孤獨中自生自滅,最終發現了新大陸、領悟了地動說。偶然促成的歷史證明了這股無謂的能量其實還是能為人類帶來福祉,但在如今這偉大先人開創的美好時代中,已經沒有那麼多未知的領域能讓人們去消耗這股無窮的能量,而處在最危險的青春時期、身為學生的我們,最終只能一昧將這股能量化做醜陋的慾望來發洩,或者共同營造一個似是而非的團體意識,演繹揮灑熱血的充實生活,實際上是一事無成,只是在浪費寶貴的生命!才疏學淺的我同樣沒有能夠與青春抗衡的能力,我唯一能做的反抗,除了盡可能的禁慾之外,就是發揮這一丁點劇作的才能,以可笑舞台劇的形式忠實呈現瀰漫在這個校園愚蠢的青春氣息,這齣戲博得越多的笑聲與喝彩,就證明這些人越加承認自己可笑的生活方式。而這!這就是《白莖記》背後真正的意義!」

      玲奈張著大眼靜靜的看著我滔滔不絕高談闊論,若繼續把陰莖掛在嘴邊,奇蹟般和玲奈建立的交情或許將會毀於一旦,但壓抑在心裡那龐大份量的文字一旦被釋放出來就再也無法制住自己的嘴。自從摯友宅爆自毀前程墜入情網後,我就失去了唯一可以抒發想法的知己,而當我口若懸河時,已經將眼前的玲奈設想成另一個能夠理解我的對象,完全沒有顧慮到這是我和她第一次坐下來交談,也沒有考慮到要他人理解我的腦袋是何等麻煩的一件事。

      我的思緒幾乎處於一片空白,任由唇舌連珠帶砲將壓抑已久的想法吐盡。玲奈自始至終都沒把專注的眼神從我身上移開,我直到找不到接續的字眼,陷入沉默時,悔意才隨之而來。

      「我覺得……你的想法很有趣!」

      玲奈冷靜的表達她的感想,但恐怕那是被我極端的言語轟炸後唯一能擠出的客套話。

      「我……我…………抱歉!我太狂妄了!本來只是要分享寫劇本的心得,結果盡是在講一堆大話!不好意思……可以把剛剛為止的事情當作是一場沒營養的夢,從頭開始我們的對話嗎?」

      「沒有!沒有啦!我說的是真的!我真的很認真聽完你剛才的話之後覺得你很有想法!嗯……我比較不會表達,可是我覺得,說不定你跟我的想法其實還蠻像的……啊!我的意思是我很能理解你講的話,我沒有你那麼偏激喔!哈哈哈哈!」

      玲奈拿起手上的課本遮住暈紅的臉,以開朗的笑聲掩飾難為情。

      我並不明白她害羞的具體原因為何,我沒有任何自信能以剛才的一番話取悅女性,但此時在我眼前的笑容,對我而言比世上任何事物都來得真實且迷人,遠遠超越我靠滑稽演出博得的震耳掌聲。同時,我也領悟到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所崇拜的人氣偶像星野玲奈,她的身影形象並不存在這個地方。坐在我面前的女生,是最真實的小珍。

      於是,單純的崇拜似乎也轉變成另一種特殊的感情。

      我們的話題永無止盡般持續,我在此生可能從沒一次說過這麼多的話,而這世上竟然也有人這麼樂意聽我發言。我像座爆發的火山持續噴出漫無邊際的飛躍文字,小珍也以飛快的步調緊跟在我的文字之後。我們在傍晚進到學校餐廳,聊到把晚餐忘得一乾二淨,直到餐廳準備打烊時才意識到時候已不早。小珍住在校內的女宿裡,走出餐廳後不需要五分鐘就能到達。

      「芥川船長,明天有課嗎?」

      「明天整天都有排課,會一直在學校待到傍晚的通識課上完才回家。我修的是皮影戲概論,我喜歡皮影戲。」

      「咦?真的嗎?我也有修那堂耶!」

      「那實在是太巧了。」

      「那不然,我們一起約時間去上課好嗎?那堂課我找不到認識的人跟我一起修,你方便的話我們可以互相照應一下!嘻嘻!」

      「當然當然,非常樂意。」

      「太好了!」

      我陪小珍走了一段路,在女宿門口道別,然後目送著她走上大廳樓梯。雖然抱著些許期待,但小珍並沒有朝我回頭,依然以躍動的腳步走上樓,直到在我的視線內消失。

      一個人走往停車場的路上,我細細咀嚼今晚留下的美好回憶,夜幕下的校園裡四處都能看見卿卿我我的情侶,我心想,隨他們卿卿我我去吧,到頭來他們終會覺醒到,自己沉醉的戀情是宛如嗑藥產生的迷幻般虛無,只有小珍和我這般真正在精神層次上擦出火花的,才是真實永恆的柏拉圖之戀。

      穿過成排樹林來到停車場,我哼著歌尋找我可愛的愛車哈雷,也趁著心情愉悅,壯了膽將手中那杯小珍請的咖啡一飲而盡。沒想到還是失敗了,我痛苦到在路旁乾嘔。然而就在下一瞬間,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莫非死期真的到了?我完全忘了自己正走在毫不合理的幸福當中,有可能還是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當我沉浸在今晚的喜悅正飄飄然時,毀滅性的結局才悄然在我身上降臨。

      即使本來就是楣運不斷的人生,但這樣的結束方式也未免太過殘酷了。通往光明的大門才正為我開啟而已,我就要在這裡駕鶴歸西了嗎?我不想死,雖然我曾說過已經死而無憾這種話,但我現在熱切希望能夠活下去。

      我不想死!

      在這時,我發現造成這片黑暗的其實是人為因素。力道龐大的手掌恐嚇性的掐住我的後頸部,除了身後這個壯漢之外,在我身邊似乎還圍著三、四個人,而套在我頭上的,看來就是所謂的布袋了。

      這幾個人毫不出聲,默默引著我移動腳步,我識相的保持沉默配合他們,深怕一個不慎叫出聲音,後方這隻手就會一把捏碎我的頸椎。我無法料想之後的發展,但至少應該不至於賠上性命。或許上天決定讓我繼續活下去,但為了平衡我生命中不幸的平均值,才會在這時送上一個更甚以往的厄運給我。我在神秘人的包圍下被帶往謎樣的去處,這趟黑暗中的路程彷如隔世般漫長。

      「好,到這邊就可以了。」

      一個像是帶頭的聲音示意眾人停下腳步,不是我多疑,這個人的聲音實在耳熟到不行。

      「把他放開吧,布袋也拿下來。」

      身後的巨掌從我的脖子上鬆開,套在頭上的袋子也隨之被取下。我似乎是被帶到校園裡極為偏僻的角落,當我正試著適應周遭的光線時,手電筒刺眼的燈光已粗魯的打在我的臉上。

      「很歡樂嘛!你那自傲的原則到哪裡去啦?」

      「唔……傑哥!」

      我環顧四週,不出所料果然是這一幫人,卑鄙無恥的七頭鬣狗。他們像是在審問叛徒般包圍著我,個個把手交叉在胸前露出厲鬼般的表情。此情此景似乎在不久前也發生過,那晚發生的事情由於太過驚悚,我曾經藉由長時間的冥想來強制讓那件事從腦中抽離,並製造虛擬的記憶填補那寒風徹骨的恐怖夜晚。而現在,當阿偉那張兩個月來我盡可能避開的面孔出現在我眼前時,一切恐怖的記憶又再度甦醒過來。

      我全身顫慄,就跟那晚一樣。

      「疥瘡!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知道我為了幫你那齣戲做道具犧牲掉幾場聯誼嗎?然後你竟然享盡了所有好處!靠你在這齣戲贏得的威名把馬子!王八蛋!」

      焦啊義憤填膺的發出怒吼,眼中熊熊燃燒的怒火在透過如餅厚的眼鏡鏡片折射後顯得更加猛烈。

      「喂!焦啊!話不要亂講,我幾時拿自己的名聲去把馬子過了?」

      「還想狡辯?茶攤的阿基已經全部告訴我們了啦!你這死沒義氣的雜碎!」

      該死。千交代萬交代阿基別把那一天的事讓這一幫人知道,信任他的我真是愚蠢到家。

      「繼宅爆之後,連你都要棄我們而去了嗎?話說回來,你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吧?」

      「傑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呵……你還真的打算把瞎話說到底是嗎?看樣子你在餐廳待那麼久的時間是真的被那個正妹給迷昏頭了喔?」

      「我那只是……等一下,你說什麼?」

      傑哥露出狡詐的笑容,我感覺到冷汗從我的額尖開始滲出,小亮太這時強忍著笑意全身發起抖來,而在他身旁的沙威瑪則以高傲的姿態用鼻孔瞪著我,裝模作樣的開了口。

      「不好意思啊……疥瘡,也不是我們刻意要偷看啦……只是我和小亮太剛才三番兩次經過餐廳都故意從你們的座位前面走過,你還是興高采烈的顧著跟正妹說話,完全沒發現到我們兩個的存在,就證明你當時眼中除了那女的之外放不下任何人了吧?唉……好寂寞啊……竟然被朋友無視到這種地步……」

      小亮太似乎也想模仿沙威瑪搖頭嘆氣的臭屁模樣,但他一邊發抖一邊搖頭,一邊忍著笑意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發出鼻息,那模樣讓人看了忍不住同情起他。

      「好……我跟你們這些度量狹小的渾蛋解釋清楚總可以了吧?她是前陣子來看我們公演的觀眾,我們偶然在路上遇到,她主動提出要和我當朋友,剛才在餐廳是受她所託去討論功課,我們相敬如賓的隨便聊了一下,就只是這樣而已。」

      七個人陷入片刻沉默,以傑哥為首神秘兮兮的交頭接耳起來,之後又恢復原來的陣行將我圍住。看樣子聽我自圓其說之後就地解散並不是他們綁架我的目的,傑哥向他的小弟們點頭示意,樣子看來是要準備對我做出判決。

      「疥瘡,你聽好,我們已經受夠你自命清高的格調了,你的那堆理論根本就狗屁不通,在我看來,你根本只是自以為唾棄青春卻又無法成長的幼稚小鬼!」

      「………………」

      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字句,實際上我確實除了表達滿腹的不滿之外,從來沒有做過一件成熟有意義的事。

      「本來覺得你可能是遭遇過創傷或者腦袋出了毛病才會有這些偏激的想法,不過從今天的情形來看,你跟我們完全沒有兩樣!同樣都只是平凡的好色之徒!」

      「等一下,就跟你說……」

      「閉嘴!現在不是你說話的時候!聽清楚!身為朋友我們有義務把你從偏差的思想導正回來!如果你想要我們放你走的話,現在你有三條路可以選擇!」

      我不明究理的就被迫做出選擇,但以他們蠻橫的做法而言,選擇能有三條之多或許是值得慶幸的。

      「那……但願能把我能做的選擇一一告訴我……」

      「第一條路!」

      傑哥誇張的將食指舉得老高,宣判我將可能面臨的命運。

      「打倒戰神葉老!這項挑戰並不是沒有成功的先例,你成功的機率當然也不會是零!」

      我轉身望向身後的葉老,在走來這裡的路上操握著我生死的巨大手掌,喀喀喀喀的發出驚人巨響。那一次的敗北在葉老心中造成不小打擊,我膽敢在這時向他挑戰的話,肯定會在三秒內被捏成肉碎。

      「請告訴我其他的選項……」

      「第二條路!大口的將阿偉的命根子含進嘴哩!這件事你並不是沒有做過!要再實現一次肯定不難!」

      阿偉的內外褲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脫到了膝蓋以下,下半身大剌剌裸露在公眾場所左搖右晃。這個白痴在經過那件事之後已經拋棄身為人類的羞恥心了嗎?重點是這並非經歷一次就能克服的心理障礙,況且上次那可怕的東西僅僅是甩在我的嘴唇上,跟實際把它含下去還是有決定性的差別。我的腦袋一陣暈眩,這個選項毫無考慮的必要。

      這麼一來,我唯一能做的選擇就是第三條路,但前兩條路都如此不人道的情況下,我究竟還能對第三條路懷抱多少希望?

      「傑哥……告訴我第三個選擇是什麼。」

      「第三條路!」

      也許是我多心了也不一定,傑哥的語氣比剛才來得強硬許多,似乎一開始就要強迫我做出這個選擇。

      「從現在開始,丟掉你那些大便原則!像個身心健全的大學生一樣去談戀愛!去追求那個和你胡扯一個晚上的正妹!好好把握剩下的美好青春!」

      「辦不到!憑什麼我得要改變堅持到今天的作風不可?而且我說過了,今天跟我在餐廳見面的女生是剛認識不久的朋友!我們不會發展成戀愛關係!」

      「所以叫你從現在開始發展啊!白痴!」

      「太亂來了吧!我就是為了要照我的原則過自己的生活才退出你們聯誼的團隊,事到如今你還想要干預我的作風是什麼意思?」

      「混帳!我說過我們是看不下去才來挽救你的!我們團隊可不是你想像中那麼膚淺的東西!為了得到真愛和擺脫處男身分,我們踏上的可是充滿荊棘的不歸路!不適合的人隨時都可以從戰線離開,我從來也沒有要挽留你的意思,但是!我絕對不允許我曾經的戰友最後選擇毫無行動的虛度青春!我們珍惜屬於青春的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你如果覺得青春毫無意義的話就送給我啊!你口口聲聲視作糞土的青春,對我來說有多麼的光彩奪目你能瞭解嗎?我願意用這張史上最帥的臉來換你的青春!沒辦法的話就給我努力享受它!」

      我的思緒變得極為混亂,這些日子以來,屏棄墮落的享樂態度,追求積極上進的生活方式的人應該是我才對不是嗎?為何我的立場瞬間像是被扭轉過來一樣?

      「喂……疥瘡,你知道柯柔雯下學期要去英國留學的事嗎?」

      柯柔雯是女金剛柯博文的名字,雖然身為朋友,但聽到這個極為不貼切的名字時我還是必須在心中再三確認。

      「我知道,這件事她已經跟我提過了。」

      「這麼一來,下學期開始她如影隨形的最好朋友就會離開她的身邊了,你知道我指的她是誰吧?」

      「我知道。」

      「你打算怎麼辦?」

      「跟現在一樣吧。」

      「哼!繼續避不見面就對了?這是你們拾回過去友誼的最好機會,柯柔雯應該也是希望你可以代替她的位置吧?」

      「我跟你說,有些事情不是一廂情願就能解決的,會演變成這樣當然不是我樂於見到的,但我無可奈何。」

      「隨便你!但是你不可能完全無視落單的她對吧?即使這樣你還是什麼都辦不到對吧?那就別再把時間跟精力浪費在這上面了!去把握你寶貴的青春!小亮太跟沙威瑪都說那個陪你胡說八道的正妹真的不是蓋的正,天底下要找到長得可愛又能理解你那顆畸形腦袋的人,除此之外應該不會再有別的機會了吧?勇敢去追求她吧!當然啦!你如果比較想要含阿偉的下面我也不會阻止你。」

      「傑哥……」

      雖然事情發展強人所難,但我卻對傑哥懷起了莫名的感恩之情。我環視四周,這些傢伙每個都以堅定的眼神注視著我,像是要撐住我若有似無的決心般。即使我明白小亮太這時候腦子裡其實什麼都沒在想,我的思緒仍然因他們而回歸冷靜做出了決斷。

      我不想死在葉老手上,也不想含阿偉的下體,最後的選擇可想而知。總之……以後再來慢慢的做打算……

      做了一堆毫無重點的夢之後,第二天到來。

      每到期末時節,盤算學分和出席率已成了例行的公事。我的出席率嚴重不足,前一天也為了整頓和小珍見面的情緒而翹了全天的課,我沒有勇氣讓自己陷入更大的危機,打算至少在這個學期所剩無幾的日子裡保持全勤,今天也得趁早出門趕上上午的課才行。由於下午會和小珍見到面,門面還是必須要顧好,但怎麼也梳不出昨天的三七分,迫於時間緊迫只好抹了大把髮蠟梳了一個強而有力的賭神頭。

      坐在教室裡的我整個上午都無心聽課。口頭上雖然做了那樣的決定,但對於如何把與小珍之間的話題昇華成男人與女人之間的甜言蜜語還是毫無頭緒,如果膠著於此,或許會連昨天那樣的對話都無法展開。心煩意亂的我把各種可以用上的話題寫滿筆記本。談戀愛若能像劇本一樣順利進行就好了。

      某個聲音在腦中不斷詢問著我,我真的有必要像個腦漿融化的蠢蛋般去追求戀愛嗎?至今為止我不是已將肚子裡的甜蜜幻想都吐到馬桶裡,孤傲的以自己的生存之道活下來了嗎?我有必要改變這樣的自己嗎?……我能改變嗎?

      我的內心掙扎到想衝上教室講台一鼓作氣將賭神頭撞進黑板裡,與其把一堆似是而非的情話記在筆記本上,在全身上下抄滿經文或許對此時需要安定思緒的我比較有幫助。時間繼續流動,移動了幾次教室之後,今天的課只剩下午三點的皮影戲概論。

      我和小珍相約在圖書館前碰面,是我們都順路的方向。在確認過賭神頭仍牢固的定型之後,我懷著比前一天更加惶恐的情緒前去和小珍見面,這個過程還是最難受的,心臟跳動的速度就像連續跑上了一整天一樣。

      小珍在我之前來到了圖書館,坐在門口的長椅上閃著明亮的眼眸,長髮身影與她身後的圖書館形成一幅優雅的畫面。她發現到走近的我,展開了笑容。

      「恰囉哈!哇!你今天也好酷!」

      「謝謝。好,快遲到了,我們走吧。」

      「咦?你今天沒有打招呼耶?恰囉哈?」

      「嗯,我下了一些決心,要稍微改變形象,所以不會再說那個了。」

      「真的嗎?所以才換了髮型喔?真可惜,我很中意那句耶,哈哈!」

      我們談論著皮影戲並往教室走去,關於皮影戲的知識當然是前一晚臨時惡補的。小珍對我讚嘆「不愧是懂戲劇的人---」,提議下次可以把《白莖記》也做成皮影戲,我以不想玷污傳統藝術為由否決她的建議。

      根本不需要特別準備假裡假氣的話題。對我而言,能如此自然的展開交談才是最理想的。青春、戀愛、和傑哥之間的約定,都姑且忘了這些事吧,至少此時的我想滿足於現狀。

      像在相聲般,我和小珍一搭一唱的並肩前進,然而我注意到了迎面走來的矮小身影,即使距離讓那身形顯得更加渺小,我還是立刻認了出來,那是她。

      我的情緒變得侷促不安,開始對小珍的話無法做出適當的反應。迎面走來的她似乎沒有注意到我們,就像過去一樣,她總是心無旁鶩的走在自己的道路上。無論如何,這都不是我和她再次展開對話的好時機,可以的話我希望能不被她看見,即使被看見了,我也希望她看到的是彷彿沒發現到她而盡情跟小珍聊著天的我,總之不要有任何的交集,能若無其事的擦肩而過是我唯一的盼望。

      為了避開眼神上的交會,就算心不在焉,也要把專注力全部放在和小珍之間的對話。小珍當然不知道此時的我在想什麼,依然開朗的天馬行空暢談著。或許我稍微明白了傑哥的用意,現在的我,改變不了過去,就得要積極迎向嶄新的未來。和小珍相處的我不是很快樂嗎?和小珍這樣聰明可愛的女性共譜戀曲是我進到大學校園的終極目標不是嗎?那為何,為何我還是無法將視線從過去的傷痛中移開?

      我故作專心和小珍對話的樣子,默默祈禱她能盡快從我身邊走過,刻意不將視線移向她。就這樣,她理所當然也沒有流露要主動開口的意思,和我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或許她是真的沒有發現到我,也或許此時她的念頭跟我類似,但是……若她能在我面前再次露出一年前的笑容,「嗨!」的向我打招呼的話-----

      在與她擦身之際,我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反射性的撇過頭轉向她。只是在那與我交會的,是與最後和她對話時相同的,那無比冷漠的一雙眼。

      早知道就別轉頭了。

      好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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