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第四話 白莖記

      讓無數大學生瘋狂的聖誕節與跨年夜,都在我疲於準備公演的期間結束了,而如同一場熱鬧的祭典,戲劇社年度公演《白莖記》,也在如雷貫耳的掌聲中落下了帷幕。

      沒錯,這並不是我要的結果。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如果沒有發生那種事的話,一切就能按照我的企圖順利進行了……

      公演結束已一個星期,今晚的北市東路,依然籠罩在青春的喧囂中。感情急速熱絡的戲劇社,接連幾天都以慶功的名義辦了好幾場飯局,我無法婉拒學弟妹的盛情邀約,直到今天總算才得到一個可以單獨度過的夜晚。但連續一個月幾乎都和同一群人廝混在一塊,難得能獨自悠閒度過的夜,卻讓我寂寞到難以適應。

      我什麼都沒有改變,依舊照著青春為我安排的劇本,無奈的走下去。

      公演當天清晨,我接到天大的惡耗,少年A身上多處骨折送進醫院了。

      據稱,哀號不斷的少年A半夜三點左右被同棟宿舍的鄰居發現,緊急送醫治療。

      「我不知道,我半夜被沒頭沒腦的叫聲吵醒,喊著要打倒陰莖的鬼叫聲,然後就聽到咚咚鏘鏘東西滾下來的聲音,我衝出來看的時候,靠杯,那個同學就倒在樓梯口了。那同學存在感太低了,我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而且他倒在樓梯口的時候我總覺得他若隱若現的,我以為那是不乾淨的東西,所以一開始不太敢靠近他。」少年A的鄰居如是說。

      事後問起少年A,他也完全沒有頭緒自己為何會全身是傷倒在樓梯口,但大部分的人都猜測他是因為入戲過深導致夢遊,半夜一邊唸著蒂克船長的台詞一邊衝出房門,於是造成這場荒唐的意外。

      沉重的氣氛圍繞在來到學校準備進行總彩排的戲劇社社辦裡,空前的焦慮壓迫著我的神經,在我心中能夠飾演蒂克船長的,除了少年A之外已經沒有第二人選了。少年A的表現太過突出,這個角色也並非任何人都能夠詮譯的,少了少年A的話,整齣戲都等同泡湯。而最讓我頭大的,無非是我耗上幾個月時間策劃的青春殲滅計畫也會跟著化為泡影。

      「沒辦法了,爛瘡,你來演這個角色。」

      黑澤抽著菸,以處變不驚的口吻對我下達指示,我的怒火瞬間地心爆炸般燒了起來。

      「你是開什麼玩笑?為什麼會變成我來演?」

      「他媽的,總不能叫主角坐在輪椅上演戲吧?」

      「所以我在問你為什麼是變成我來演?你帶的戲劇社連一個能頂替的演員都找不出來嗎?編劇導演舞監我都包了,現在還要我兼任主角,什麼都要我來的話社團還需要這麼多人幹嘛?你又是哪門子的社長?」

      「你他媽的你現在是想跟我打架就對了?他媽的要打就對了?」

      「學長!別吵架啊!」

      「社長!冷靜點!」

      「疥瘡學長……我們也希望你可以代演船長的角色!是我們討論過後才拜託社長跟你說的!別生社長的氣啊!」

      學弟妹忙著勸阻即將動手的我和黑澤,一方面也試著說服我代演主角。

      這些人……一點都無法瞭解我的苦衷!

      這次的情形和《藍道說》時截然不同,說什麼我都不能上台演出!《白莖記》的演出必須盡可能完美,但這只是成全我計謀的前提。演變到如此惡劣的局面的話,主角由誰代演都無所謂了,但假使要由我來演,一切就失去了意義,絕不能讓我精心安排的計畫毀於一旦!

      「疥瘡學長!」

      波蜜在一片混亂的場面中大聲喊出聲音,那嬌小的身軀更加顯示出她說話時的力道。

      「疥瘡學長!我們並不是沒有心演好這齣戲!我想,只問意願的話,一定有很多人都願意代演船長的角色……可是學長,我們都很喜歡這齣戲!也真的花了很多心血想讓這齣戲演得更好!現在在這裡能夠把船長的角色演得出神入化的,就只有疥瘡學長了!學長!拜託你再讓觀眾看一次我們戲劇社最棒的表演好嗎?拜託!」

      波蜜……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我也絕對沒有妳想得那麼優秀,我是個卑劣至極的醜陋男人,所以……求妳別再誤解下去了!

      「疥瘡……大家都這麼拜託你了,你就答應他們演一下嘛。」

      焦啊……你這個中途加入的外人……拜託別在這時候多話好嗎?

      「他媽的!好!他媽的我認了!這次的公演確實不能沒有你!你要是不爽我辦事不力的話,這一拳我讓你打,不過打完之後要是你還不願意演船長的話,他媽的我身為社長你他媽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黑澤,錯的最離譜的人是你。我想揍你的衝動,一直以來都是出自生理上的自然反應。

      「疥瘡學長……」

      「學長!拜託你了!」

      「學長---!」

      這簡直就是霸凌,我毫無靠山,退無可退,此時的心境就像遭叛軍包圍於本能寺般的絕望。本來真正的叛徒應該是我才對,然而像這樣的局面則是我怎麼也料想不到的。

      最後,在幾乎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我接演了蒂克船長,順便揍了黑澤一頓。

      公演結束的那個夜裡,出現在我夢境裡的不是玲奈,而是那隻藍色的獸。獸的臉上依然堆滿笑意,但,更加的蒼老了。

      藍色的獸讓我回想起阿米,陪我度過十五年成長歲月的老狗,我最好的朋友。阿米剛來到我家時,我和牠基本上屬於同一層次的生物,整天流著口水,不停吵鬧。即使後來我已經知道在人面前流口水或無理取鬧都會造成幼稚的負面形象而克制這些行為,但實際上我的心智絲毫沒有變得成熟。真正的我,依舊是那個滿腹牢騷但又無力改變任何事的小鬼。然而阿米漸漸變成一隻穩重的狗,長大了,老了,然後離開了。

      漆黑的夢境中,我和藍獸沉默對視。我知道牠並不是阿米,不過牠那蒼老的臉上卻有無法言喻的熟悉感。年邁的阿米總是不停的在睡,我伸出手,想要像過去撫摸阿米沉睡的臉一樣,慢慢的接近藍色的獸。但牠並不打算沉睡,揚起那充滿挑釁意味的嘴角,一瞬間便消失了。

      我做了一場這樣的夢。

      公演開幕前半個鐘頭,後台氣氛緊張到了頂點。大多數的戲劇社成員都是第一次參加像這樣的演出。這一次,走進觀眾席的入場人數,遠比去年《藍道說》時高出許多。上戲前的巨大壓力壟罩著後台,連我都受到這些新進菜鳥們的影響而變得不安。

      「社……社長……觀眾也未免太多了吧!」

      「他媽的!人多才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黑澤想要撫平社員緊張的情緒,但他包著陰莖裝像根巨大電動按摩棒般不停發抖的模樣才是讓人最擔心的。話說回來,這三年來我根本沒看過黑澤上台演過戲。

      「喂,疥瘡,來一下。」

      焦啊一臉著急的把我拉到安靜的角落,我想起來還有一個重要的環節沒有交代他。

      「疥瘡!你確定你要讓我當舞監和旁白嗎?」

      「嗯,交給你了。我臨時變成主角,剛好你也沒其他事,也只能再拜託你完成我原本的任務了。」

      「我完全沒舞台經驗喔!真的沒關係嗎?」

      「放心好了,舞監的工作不會很難,照著劇本下指示就行了。那麼完美的捕鯨船都被你造出來了,這點小事絕對難不倒你。」

      我沒有看走眼,找焦啊來做道具果然是對的,舞台場景需要用到的捕鯨船,他竟然在一週內只靠破銅爛鐵就造出來了。而這令人驚嘆的精緻作品,不久之後就會在舞台上支離破碎。

      「還有,你不是跟我說,結局的部份你想做點變更嗎?到底要怎麼改?」

      「嗯?啊……開演前再告訴你好了。」

      「最好是來得及啊!」

      沒有錯,即使無法站在舞監的位置,我也沒有放棄當初的計畫。在這裡唯一不屬於戲劇社的焦啊,就是我最後的希望。焦啊會為了這齣戲付出這麼多心血,完全是因為我的情面。他在這個社團並沒有任何的責任和義務,只要我下跪,或者施加其他的好處,也許焦啊就會點頭答應代替我熄燈唸出那些另外寫好的旁白。要成全我的計畫,現在就只能這麼做,而且必須這麼做。

      「焦啊。」

      「安怎?」

      「我會把結局要修改的部份寫出來交給你,如果來不及給你的話,你就還是照劇本原本的流程進行下去吧。」

      「啊?喔……好啦。」

      或許,是因為臨場的緊張,讓我最後忘了這件事也不一定。

      「哈哈哈哈哈哈哈!終於!終於!決定我們命運的日子,終於到了啊!」

      幾乎沒有任何排演,過去一年只在社團餐聚時才會在戲劇社出現的我,已經在多普拉V之後整整一年沒演過戲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在學弟妹和無能社長面前露出破綻。我所擁有的,就只有這丁點能夠發揮在舞台上的,過去曾被她以冷漠口吻批評到一文不值的渺小才華。在認真反省後,我瞭解到自己的確盡是具備了一文不值的才能在身上。正因為如此,我必須屏棄這些累贅。

      但是現在的情況不同……後台的人仰賴我的,上千個觀眾期望看到的,都是這無用才華的發揮,而不是其他狗屁道理狗屎意義!

      我站在焦啊熬了好幾個晚上親手打造的甲板上,面對詡詡如真的黑色巨浪,狂妄大笑。

      「船長!它浮上來了!」

      「那是……!」

      怒濤中,一根巨大的白色柱體緩緩浮了出來,黑澤的臉嵌在白色肉棒中央,他的眼神,充滿怨恨。

      「這……這就是白色惡魔的真面目?」

      「船長!那根本就不是抹香鯨啊!那是……那是……」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終於讓我們再次相遇啦!白色惡魔!今天!我這二十年來的恨與夢,都一次做個了結吧!水手們!全線攻擊!攻擊!攻擊------------!」

      水手們紛紛拿起魚槍,朝著豎立在海中央宛如巨塔的白色陰莖射去,但所有的攻擊在白莖銅牆鐵壁的包皮上都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地……地震啊!」

      「怎麼可能!這裡是大海上……唔……哇哇哇啊啊啊啊!」

      整片大海如同火山爆發劇烈晃動,甲板上的水手們發出無助的呻吟四處逃竄。白莖隱藏在海面下的部份就像要連根拔起般,伴隨巨浪襲捲捕鯨船。黑色的怒濤,彷彿要將舞台上的一切全部吞噬。

      觀眾無法讓驚呼聲跟上舞台上的節奏,大部分的人選擇屏息抑聲,靜靜看著這齣不像話的驚人舞台劇。

      大浪襲捲後,船上已經折損了數名水手,活下來的人緊抓祪杆或倒臥甲板,厭厭一息。白莖已經消失在海面上,但像是在戲謔船上的倖存者般,不時從船底發出低沉的聲響。

      「呼……呼……還沒……還沒完……該死的屌!給我出來!」

      我跛著義肢緊握魚槍,佈滿血絲的雙眼,如惡鬼般凝視漆黑的海面。

      「船長!」

      「船長!那根恐怖的陽具到底是怎麼回事?讓整片大海聞之色變的白色惡魔,真的就是那一根嗎?」

      一路陪伴蒂克船長奮戰至今的水手們紛紛圍了過來,一張張鐵青的臉,就像親眼見識過地獄一般。

      「船長!你跟那根巨屌之間究竟有什麼恩怨?再這樣下去,我們的船撐不住啊!」

      「船長!我不想死!」

      「船長!」

      在絕望的水手們圍繞下,蒂克船長慢慢恢復了理智,我放下魚槍,將視線移到水手們身上,然後長嘆了一口氣。這口氣,就像是已經累積了幾十年之久。

      「那個惡魔……非得由我來收拾才行。這並不是為了報仇,也不是為了夢想,那根陰莖……是我釋放出來的……」

      「什麼?」

      「在踏上捕鯨這條路之前,我其實是個海盜。那一年……我聽說在東洋的一個島國供奉著巨根神,而所謂的巨根神,實際上是一瓶能讓陰莖無限增大,男人夢寐以求的神奇藥水……,為了得到那瓶藥水,我率領海賊團侵略東洋各國,最後終於被我找到了,但沒想到……」

      「沒想到……?」

      「我得到的根本不是神,而是惡魔啊……,那瓶藥水確實讓我的下體越來越大,但它同時也被賦予了生命,最後它大到我的身體負荷不了,鑽出我的胯下跑到大海裡去了。我的右腿就是在那時候被壓扁的……陰莖大到把自己的腿壓斷,最後它還棄主離去,天底下有哪個男人能嚥下這樣的恥辱?」

      「船……船長……」

      「所以您現在不只沒有腿,連那邊都……」

      「那個惡魔一定要由我來解決!它在離開我的身體後仍然持續在增大,再這樣下去整片海洋都會被它給佔據!我要親自收服它,讓它再度回到我身上!然後……然後……」

      我的表情盛怒,但同時夾雜著一絲貪婪笑容,蒂克船長在這一幕的心態與表情都扭曲成難以見人的醜陋模樣。我演得渾然忘我,但沒有勇氣照鏡子。

      這時,甲板又再度劇烈搖晃,威力雖然不如前一波衝擊,但似乎已有一股邪惡的力量,正在甲板外的黑暗中迅速醞釀。

      「哼哼……第二回合要開始了嗎……來吧!」

      劇烈的搖晃持續不斷,我一面喃喃自語,一面彎腰撿起地上的魚槍。在彎腰的同時,我卯足全力做著深呼吸,為接下來的場面做好心理準備。

      「船長!快逃!」

      腳下的甲板在一瞬間裂成兩半。白色的巨大陰莖--並非黑澤飾演的那一根,而是十幾名社員在鐵梯上裹著巨大白色帆布合力呈現出來的龐大圓柱型怪物,更加巨大化的白莖,如同異形般鑽出甲板,往正彎著腰的我身後襲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扯開喉嚨,發出地球上最慘烈的聲音。白莖衝進了蒂克船長的肛門,將蒂克船長像捏麵人般串到半空中。

      解說實際上的操作方式的話,我的下半身這時已經藏進白色帆布裡被裡面的社員們支撐著,露在帆布外痛不欲生不斷掙扎的雙腳則是波蜜製作的道具。這樣的創意與技術,排除下流的笑點的話,我認為去日本參加阿欽的變裝大賽一定可以拿下大獎。

      「船長--------!」

      我被巨大的白莖舉得老高,一面表現出不成人形的痛苦模樣,一面觀察觀眾的反應。我從沒在這麼高的視點望向觀眾席,本來我以為,觀眾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哄堂大笑的,確切的說我恨不得觀眾都在大笑,只要每個人都以看鬧劇的心態看這一幕的話,我此時飾演的角色處境也就比較不尷尬了。但是從空中望去,幾乎所有的人都正以目睹外星人生產過程般的震驚表情看著我。

      「喔喔喔喔----喔喔……哈哈……哈哈哈哈!終於……喔!終……啊啊啊啊!……於啊……你又回到我身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莖!我贏了!你現在已經再度回到了我的胯下……現在……我是擁有全宇宙……最巨大生殖器的男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故事進入最高潮,主角也達到了高潮。蒂克船長長久以來的夙願終於實現了,巨大陰莖總算回到了自己胯下,只是錯了前後方向。

      這時候,巨大的白色陰莖開始脹紅,白色帆布下的道劇組人員們迅速將紅色顏料噴染在白莖上,支撐白莖巨大身軀的成員們激烈的搖晃長梯以示白莖的亢奮狀態。白布裡頭合力架著這座高塔的成員若不慎失手,塔頂上的我不死也半條命。

      完全染成紫紅色的陰莖持續脹大,被插在陰莖頂端的我---蒂克船長,依然瘋狂的笑著。而這時,蒂克船長的身體逐漸被吸進膨脹的肉棒裡,最後,笑聲與船長的身軀全部陷進白莖裡頭,完全消失不見了。

      我鑽進染紅的布裡,成為架構白莖的一員。至此,獨腳船長蒂克在台前的戲份,算是全部結束了。

      「船長……消失了?」

      「他被自己的生殖器……吃掉了……」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倖存的水手們失神跪在裂成兩半的捕鯨船上,絕望的看著聳立的巨屌。他們失去了精神領袖,同時也失去了生存的意義與希望,只能在汪洋中等待死亡。

      「爛瘡!」

      黑澤已經脫下白莖衣,抱著一大桶秘密武器躲進了染紅的帆布裡。

      「準備就緒了嗎?」

      「他媽的!效果怎樣我可不知道啊!這東西一次都沒試用過!」

      「原料是什麼?」

      「我哪知道啊!他媽的反正不可能真的裝那個啦!」

      秘密武器由長梯下方傳到梯頂的我手上,它的模樣相當簡陋,看起來就只是五加崙水桶改造的噴水器而已。當時是託誰製作的也完全沒有印象,之所以會這麼隨便應付這個環節,是因為在我原定的計畫中,這一幕上演之前燈光就會被我熄掉了。

      拜託,既然都已經到了這個關頭,就千萬不要有任何的差錯!

     

      -------------唉……。

      「喂!白莖停止膨脹了!」

      「怎……怎麼回事?」

      是時候了。每個故事都該以屬於它的形式結束。

      我的青春亦是如此。

      「各……各位!捂住口鼻……要爆了--------!」

      聽到關鍵台詞唸完,我立刻把水管管口朝向帆布外扣下板機。而秘密武器的水壓之大,若不使勁全身力氣抵抗反作用力,我肯定會從高塔頂端飛到西天去。

      源源不絕的大量白色泡沫,有如火山爆發般迅速從陰莖頂端噴出。我無法控制噴出的方向,只能任由泡沫胡亂噴向觀眾席,這時候沉默許久的觀眾們才總算做出較為激烈的反應,有的人崩潰似的發出慘叫,但更多的人,則是露出了孩子般欣喜的笑容。整個劇場前所未見的充滿了白色泡泡,雖然和台上上演的故事有強烈的衝突,但那畫面,美如仙境。沒花上多少時間,舞台就被覆蓋在一片雪白之下了。

      「我們……還活著嗎?」

      水手們緩緩睜開眼睛,剛剛為止漆黑的一片大海,竟然瞬間就被淹沒在白色泡沫下,而水手們也個個都是滿臉白漿。他們深刻的體悟到,如果晚一秒遮住口鼻的話,必死無疑。

      「……白莖呢?」

      尚未脫離危機感的水手們,抹去臉上白漿的同時,仍然沒忘了提防白色惡魔。

      「啊!你們看!」

      水手指向大海中央,在那裡的,已經不是剛才為止威脅他們生命的凶惡怪獸,而是一團萎縮的龐大軟皮,正以狼狽的模樣移動軀體。

      「這是怎麼回事?」

      「看來……它已經沒有攻擊我們的精力了。」

      「剛才那一發,它應該已經耗盡所有精力了吧,要等到它儲備精力恢復原本的模樣,說不定在我們有生之年都不可能了。」

      「……太大的緣故嗎?」

      「白莖……白色惡魔接下來會怎麼樣呢?」

      「不知道……在這片大海當中,它應該很難再找到重振雄風的契機吧,大海是非常寂寞的……,如果就這樣維持現在這半死不活的狀態的話,在它下次豎立起來之前大概就會成為化石了。」

      「千辛萬苦得來的奇蹟巨屌,沒想到竟然只鑽過自己的肛門啊……」

      水手們看著落魄的白莖沉入海底,雖然它不會說話,但那狼狽的模樣,似乎訴說著無盡的悲哀。

      燈光在這時候熄滅。接下來,就只剩焦啊的旁白了。

  

      「男人------真是可悲的生物。」

      ----既不諷刺青春年華,也不惡整觀眾與戲劇社,劇本上的結局,就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而已。

      白莖象徵著青春虛幻短暫的熱情,終有一天,一切都會像那塊在海面上載浮載沉的爛皮,那便是將一切奉獻給青春的人們最後的下場。

      我的計畫,是在結局上演前關掉燈光,以旁白的形式直接陳述青春無用的道理,過程中不會有任何的娛樂要素。不論是觀眾或是戲劇社都會因此而感到失望與憤怒,而我要的,就是以如此失敗的舞台結局終結自己的青春。

      我無法肯定,如果按照原本的計畫,由我講出的那一段沒被寫在劇本上的旁白到底會有多少影響力。或許會有人真的因此恍然大悟,從此不再被青春迷惑,但那發生的機率非常的渺小。

      我期望的,只是在上演妄想劇的舞台中,以最直接的方式道出內心的吶喊。而這樣的心聲,即使用最直接且白話的方式去表達也是難以被聽見的。那些觀眾來到這個劇場是為了看一場具有娛樂性的戲劇,而不是去聆聽一個平凡的心聲。即使如此,我還是期望能在自己打造的舞台之中,做出否定這一切心血的結語來了斷自己對青春的渴望。即便那只是一段自欺欺人的旁白。

      謝幕時,台下的情緒莫名亢奮,震耳的掌聲與歡呼之外,不時也聽見希望能夠加演的聲音。加演是不可能的,所有的道具佈景幾乎都成了報廢狀態,我們祭典,一年就僅此一次而已。

      我以導演的身份講了幾句話後,麥克風就完全任由飾演陰莖的社長黑澤主導。正式閉幕後,回到後台依然不得安寧,許多社員感動到抱頭痛哭起來,雖然多少能理解那心情,但那樣激昂的情緒實在無法湧入我的心頭。或許我覺得自己只是盡了義務而已,也可能是心中對這些付出努力的學弟妹們感到愧疚。

      渾身是傷的少年A拄著柺杖特地來看我們,劇本外的他仍然低調不起眼,而他此時的心境想來是相當複雜的。我只交代他明年公演前千萬別一個人過夜,少年A的臉部表情也十分難以讓人判斷他的情緒,我猜他大概是笑了。

      一向囉唆的黑澤,在後台則是少見的沒說太多的話,他的心境基本上我沒有太多興趣想知道,但很不幸的我和他對到了眼,他什麼都沒說,只對我豎起大拇指,我也維持沉默回了他一根中指。

      戲裡戲外都充滿變化的《白莖記》在這裡落了幕。這一次,她沒有出現。

      當藍色的獸出現在那晚的夢境時,除了挫敗的屈辱,站在它面前的我感受到的,還有一股讓人放心的暖意。

      假使當時我做了拋下青春不再回頭的決定,或許就再也見不到藍色的獸了。

      不過,在同時失去反抗青春的目標與忙碌的社團活動後,接下來的日子頓時乏味到絕望的境界。一個學期又進入了尾聲,我不可能事到如今才來重新品嚐青春的甜美,等在不久之後的現實社會遲早還是得面對,我仍然警惕著自己不能蹉跎於虛無飄渺的光陰之中,但我究竟還能做什麼?

      獨自走在北市東路的我,身影憔悴到彷彿隨時都會在喧囂聲中消失。我的失落無人可以體會,今晚要一個人,以酒澆熄無盡的愁。

      「阿基!老子今晚要買醉!給我海尼根綠茶!」

      我來到認識的人打工的搖茶店,擺出霸道酒客的姿態拍打櫃檯。

      「我這裡是搖茶店欸,你要買醉應該去隔壁便利商店買酒吧?海尼根綠哪會醉啊?」

      「我不要!那種難喝的東西我不喝!海尼根綠茶是我最大的極限!你快調!」

      「你也太遜了吧?小孩子啊?」

      「我是大人!」

      阿基聳聳肩幫我調起飲料。海尼根綠茶對我而言一樣是不知所謂的飲料,一樣難喝。但腦中一片空白的我,已經想不到其他可以平息焦慮的方法了,借酒澆愁也不過是儀式般無意義的行為而已。

      我轉身以呆滯的眼神看著人來人往的街,人群中的每一張面孔都散發平凡至極的氣息。他們享受著平凡的青春年華,一如往常無意識的被青春的漩渦旋的團團轉,而我至今也依然無法從漩渦中脫身。

      身後的阿基興高采烈的講起電話,調到一半的海尼根綠茶被擱在一旁。聽他矯情做作的語氣,大概是在跟正在追求的女生通話。這傢伙也陷在漩渦之中無法自拔嗎?我嘆了一口氣,繼續望向街上的人群。一個與眾不同的閃耀身影緩緩從街的另一頭走了過來,我揉了眼睛再仔細看,千真萬確,那是和我修同一堂通識課的玲奈。

      我的血壓開始急速飆漲,這是頭一次在教室之外的地方看見她。她揮舞著背上小小的白色翅膀在北市東上空翩翩起舞,我再次用力揉了眼睛後再看,她才又回到地面上像個正常人一樣在走路。

      不妙!我的心臟像顆失控的引擎急速震動,再這樣下去心臟會爆炸!我會死!

      雖然這是幸福的雀躍,但為了保住性命我必須盡速逃離現場,而身後的阿基……還沒放下電話!我的雙腳此時就像那天面對抓狂的阿偉,絲毫無法動彈,而玲奈正一步步的走近。

      不要緊……除非她也正要來這裡買飲料,否則她應該會當我是路邊的雜草,毫不駐足走過我的面前……不會再有更恐怖的事情會發生……

      我努力調整呼吸,設法讓狂跳的心臟安定下來,玲奈越走越近,十公尺……九公尺……八公尺……,再忍過一段時間,她就會離開了!為了降低緊張的情緒,我的視線只停留在她的腳步,刻意不去看那張如夢似幻的臉孔。就在她與我的距離只剩不到五公尺時,那纖細的雙腳突然停了下來……莫非她真的想要買飲料?我以極緩慢的速度將視線往上移,難以置信的是,玲奈正以吃驚的表情看著我。

      我的心跳在這一瞬間停止,死了。

     

      「你的飲料好了啦!」

      「喔……喔!」

      阿基的聲音及時把我從夢中喚醒,我連忙轉身去取調好的飲料。好險,我做了一場過分美好的夢,夢中我還因心跳停止而掛掉了。一定是最近壓力太大的關係,但幸好只是一場夢而已。

      「請問……你是戲劇社的人嗎?」

      我茫然的看著阿基,他翹起下巴示意我的身後,我慢慢轉過身,玲奈兩手握在胸前睜著星光般的眼眸看著我。

      不是夢!玲奈在我面前!在跟我說話!

      「是……是的……」

      「你上禮拜有在你們公演演出對不對?」

      「對……」

      「你是演船長對不對?」

      「嗯……」

      「哇!」

      玲奈興奮得跳了起來,然後滿臉欣喜的往剛才她前進的方向繼續走去。

      「誰啊?好可愛的女生。」阿基好奇的把臉湊了過來。

      「我也不太清楚……,或許是隨著流星降落到這片醜陋的大地,要將愛與希望賜給人類的美麗生物。」

      在我和阿基談話時,玲奈又蹦蹦跳跳的走了回來。

      「船長!不好意思!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嗎?」

      「……跟我?」

      「嗯!我有去看你們的表演!我好喜歡你演的戲!我大三,你呢?」

      「一樣……」

      「那就沒問題啦!」

      我的思緒無法和正在進行的對話接軌,海尼根綠茶根本連吸管都還沒插上,酒量再怎麼差都沒道理在這時喝醉,但現實中怎麼可能會發生如此便宜我的事?話說回來我的心臟還在跳嗎?

      「船長,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芥川!」

      「芥川?芥川龍之介那個芥川嗎?好有個性的綽號喔!」

      這或許是頭一次,當我報上這個名字時沒有被對方解讀為疥瘡,玲奈跟我身邊的砸碎們果然不是活在同一次元的人。

      「對了!我叫陳筱珍!」

      「筱……珍……?」

      令我意外的是玲奈有個極度普通的名字。不,這個名字的普通程度,在這年頭反而相當稀有。

      「哎唷!還是不要叫我本名啦!我的是菜市場名字,我喜歡朋友叫我綽號。」

      「那該如何稱呼?」

      「小珍!」

      「………………好。」

      後來,玲奈只跟我要了電話之後,就用力揮著手道別了,而我仍處於彌留狀態,無法動彈。

      「疥瘡!我沒看錯吧?你被正妹搭訕耶!趕快解釋一下啦!」

      櫃檯裡的阿基情緒莫名興奮,我默默看著手中的海尼根綠茶,將它遞還給阿基。

      「阿基……接下來的日子,我隨時可能會暴斃身亡,這杯海尼根綠茶到時候就幫我拿到墳前祭拜吧。還有希望你能記住一件事情---我這一生,死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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