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第二話 赤裸的野獸

      水手A:「船長----!巨浪來了!」

      蒂克:「終於啊……決一生死的日子……終於到了嗎!」

      狂猛的怒濤接二連三襲向捕鯨船。在蒂克船長的命令下,船員們個個手持魚槍,看著逐漸隆起的海平面蓄勢待發。而下一秒,誰都無法相信發生在眼前的恐怖景象。

水手A:「船長!這……這是------」

水手B:「天……天啊……」

      當傳說中的惡魔現身於暴雨之中,捕鯨船上所有船員都無法置信這宛如地獄的景象。只有一個男人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望著眼前這絕望的一幕,他始終猖狂的笑著。

      他就是蒂克。獨腳船長蒂克。

蒂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色惡魔!終於讓我們又相遇了!   今天……就來了斷我們之間的恩怨吧!水手們!全線攻擊---!」

      在和黑澤達成協議後,我花了十天時間就完成了年度公演的劇本初稿,就連黑澤無理的要求我也一併幫他實現了。這次的演出,黑澤將會在他的舞台生涯中擔任空前重要的角色。

      即便如此,世上依然還是存在著貪得無厭的人。黑澤在收到我寄送的劇本後沒有多久就氣急敗壞的打了電話過來。

      「你他媽……咳!……你他媽爛瘡!你他媽寫的是什麼鬼?你……你竟敢叫我演……竟敢叫我演------!」

      雖然我同意和黑澤再度合作,但和這個膚淺的男人對話依然是件惱人的事情。我必須把我有限的耐性保留到排演,這通電話結果就在黑澤單方面的咆哮中被我切斷了。

      十一月,秋天即將進入尾聲。很難得的在這個周末的晚上,傑哥召集了我和他屢戰屢敗的軍團出門聚餐。雖然在學校或宿舍裡還是會天天碰到這幾個不被任何幸福加持的面孔,但自從我不再參加聯誼之後,和他們外出的機會就變得少之又少。每一個夜晚對他們而言都是值千金的春宵,如此寶貴的時間,他們是不會浪費在只有男人的聚會的。雖然就結果而言,他們口中的春宵一文不值。

      但是在近來這段時間,他們頻繁到異常程度的聯誼次數卻有減少的跡象。這種現象不禁讓人懷疑起他們的思想有某種程度上的改變,

      若真是如此,影響他們的人,無非是宅爆。

      「好,那現在,讓我們好好的來做個檢討。」

      才剛走進須盡歡的包廂裡,傑哥就以凝重的臉色展開這場檢討會。我真的天真的以為我是被約來吃飯的。

      須盡歡是位於北市東路上頗具人氣的簡餐店。在這條商店街上開了一間稍帶時髦氣氛的平價餐廳,平日的生意不用說,即使是校園內人煙渺茫的寒暑假,須盡歡的夜晚照樣還是會被大學生們客滿。

      今晚的須盡歡依然被迷途於青春中的羔羊們坐滿,羊群們大口啃食著餐桌上的精緻食物,不時愉悅的咩咩叫。興致高昂的羊隻們讓整間店裡充斥著歡樂,但在角落昏暗的包廂裡,另一群沉默的羔羊,正散發出明顯和店內氛圍截然不同的鬱悶氣息。

      或許用羔羊比喻這幾個男人並不貼切,自從我退出聯誼的團隊後,這些處男就開始以「七武士」自居。不願拋棄男人的理想,七個孤傲的武士。當然實際上他們無法拋棄的只有陳年的處子之身而已。

      「我告訴你們,你們當中已經有人出賣了七武士的精神。」

      傑哥雙手環胸,在還沒端上晚餐的餐桌前嚴肅的發聲。雙手環胸這個姿勢應該是在強調他非常認真的在思考這件事情,當我發現時,圍在包廂裡的阿偉、葉老、金鋼狼、焦啊、沙威瑪,無一不是擺著這個姿勢。即便是腦容量可能只有常人十分之一的小亮太也緊抱著胸沉默不語。我不清楚其他人正在想什麼,但我肯定此時此刻小亮太的腦子裡什麼都沒在想。

      「我知道大家都基於好友的立場而不把事情講明,不過這問題我們真的得要好好的來解決一下。誰來跟我說明清楚,到底為什麼是宅爆可以先交到女朋友!」

      傑哥壓抑不住激動的情緒,鬆開交叉胸前的雙手使力拍在餐桌上,提出這個在座的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太誇張了啦!宅爆不是對三次元世界的女人沒興趣的嗎?他這也太沒有身為宅男的原則了吧?」

      「我一直以為,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我,宅爆還是會跟我站在同一陣線的,結果……沒想到……」

      「厚啊啦……焦啊,哩賣靠啦……」

      「那個叛徒!揍扁他!」

      包廂裡瀰漫著濃烈的殺氣與怨念。宅爆和學妹交往的事情,看來已經在他們看似已無堅不摧,實際上仍然不堪一擊的脆弱心靈上造成了巨大的衝擊。

      「喂,疥瘡,你差不多該好好解釋這件事了吧?」

      「你找碴嗎?為什麼是我來替他解釋?」

      我理所當然的對傑哥把矛頭指向我表達不滿,雖然這也是早就料想的到的局面。

      「不找你找誰?宅爆前一晚才在跟你促膝長談,隔天就把到馬子了,怎麼想你都擺脫不了關係啊!」

      「而且---」沙威瑪接續傑哥的炮火,以凶禽般銳利的眼神直視著我。

      「疥瘡,你是唯一一個脫離我們的團隊,在那之後還交過女朋友的人。」

      「對!你也是叛徒!」

      「這跟那有關係嗎!不參加你們的聯誼就不能交女朋友嗎?傑哥還不是常棄你們於不顧到處拈花惹草,你為什麼不拿他的事來講?」

      雖然似乎為時已晚,但我還是極力在成為眾矢之的前轉移焦點。何況被傑哥視為叛徒,本來就是件沒有道理的事。

      「混帳疥瘡!不要拿我跟你相提並論!我要的不是女朋友,是愛!那些逢場做戲的女人沒一個肯讓我上的!我和她們之間根本不存在著愛!」

      「反正你就是想打砲就對了?」

      「是又怎樣?」

      和傑哥爭論明顯是白費力氣,但我相信至少其他人還是能聽得出他的說辭有多麼的狗屁不通。

      「沙威瑪!你捫著良心問自己,傑哥這種做法難道就可以被允許嗎?」

      「嗯,傑哥沒有錯。」

      「沙威瑪-----!」

      「哈!聽到了沒!所有人都是站在我這邊的!你這個叛徒!」

      對他們來說,擁有完美外貌的聯誼公關是一項重要的資產,所以沒有人會去忤逆傑哥的行徑。

      想當初,從遙遠的宜蘭山區來到台中讀大學的沙威瑪還是個正直純樸的混血泰雅族青年,我和沙威瑪在生平第一場聯誼喜歡上同一個女生,先後被對方拒絕後,我們連續好幾晚喝著一點都喝不慣的啤酒做為失戀的儀式,然後互相勉勵彼此能在下一場聯誼找到更美好的邂逅。

      沒想到當年眼神清澈的純情青年,如今也把良心賣給了惡魔屈服在傑哥的淫威之下了。

      「疥瘡,你快點把事情交代清楚。」

      「少來!為什麼你們不會找當事人來當面對質?」

      「你以為我們不想嗎?那個傢伙自從把到馬子之後就天天早出晚歸,把御宅族的臉都丟盡了!今天難得找他出來吃個飯他也推說要跟他的北鼻去逛同人展,你說說看這是什麼世道?這是什麼友情!」

      那一夜我確實為宅爆說盡了鼓勵的話,具體上說過什麼我也無法逐一回想起來,但或許那番話在宅爆心中確實產生了一些影響,進而造成如今這讓我棘手的局面。

      我沒有辦法反駁傑哥他們的怨言,因為連我都無法置信宅爆會在一夕之間冠上別人男友的頭銜,包廂裡有超過半數的人出生至今從未擁有過這個身份,他們的怨與恨,此時全施加在我的身上。莫名的承受這股巨大怨念,我的不滿也只能歸咎到一個人身上----宅爆你他媽雜碎!

      不,這並非全是宅爆的錯。真正罪該萬死的,是那玩弄七情六慾,讓宅爆單純的價值觀走向毀滅的「青春」。

      該死的青春!

      我要的是可以徹夜陪我談論宇宙法則,狂熱於二次元美少女和電玩的宅爆,而不是如今這個墜入情網的娘砲。青春啊!把我的朋友還給我!

      被嫉妒煽動怒火的處男們,他們的怨念在包廂裡形成一股晦暗的力場。我們坐下來還不到十分鐘,原本座無虛席的須盡歡裡就空出了好幾個桌位,全在我們的包廂周圍。

      醜陋的圓桌會議持續進行,我擺脫不了七武士無理的糾纏,只能在心中不斷咒罵失去原則的宅爆和狗屎青春。直到不速之客打斷了這場會議。

      「傑-----葛哥!這麼熱鬧!怎麼樣?今天沒辦聯誼嗎?呵呵。」

      「喔,嗨,大棒。」

      在我一心想逃離這個處境時,大棒已帶著一貫的猥瑣笑容走進包廂,腋下挟著一個醜女。

      「噯,聽說宅爆交到女朋友了喔?真的還假的啊!輸給他你們還真是沒救了!」

      「哎呀,不過就是被他搶先遇到好緣分嘛。」

      「呵呵!他把到的妹一定也是個宅人!呵呵!呵!」

      大棒一邊發出惱人的笑聲,一邊和挟在腋下的女人扯起宅爆的閒話。女人要笑不笑的擺著一張難看的表情,似乎一點都不想要停留在這個地方,無可奈何的是稍微正常的女性在這聚集滿腹怨念的男人的小包廂裡應該都會有這樣的反應。這時我才回想起來,大棒身旁的女人是大一時跟我們聯誼過的會計系女生,暱稱小魚。

      「大棒,我們剛點完餐而已,你們吃過了嗎?」

      「喔喔喔,不用留我了,我跟魚等一下還有地方要去,你們自己慢慢吃好了。」

      「那好吧,真可惜。」

      儘管傑哥遲遲盼不到破處的好姻緣,但他在這一夥人當中還算是社交能力優秀的。既有人緣,還有人渣緣。

      「好啦,在外面看到你們的機車,進來打個招呼而已,先走囉,呵呵。」

      「順走。」

      除了傑哥之外,沒有人和大棒搭上半句話,最多就是揮個手目送他和女人離開。臨走前大棒甩著滿臉的橫肉,一臉同情的拍了傑哥的肩膀。

      「唉,看你這張好好的臉浪費在這種地方,我真的對你很失望,呵呵。」

      看樣子對方鄙視我們的態度也沒有保留的意思。最後,大棒又帶著詭異的笑容回過頭來。

      「喂,別哭啊,學學宅爆吧,呵呵。」

      那張泛著油光的臉並不是朝著傑哥,但也不清楚他是對著誰說話,而我也無法解讀那笑容的含意。兩個人走出了店門,坐上停在門口的銀色法拉利離開了北市東路。

      「喂,剛才他摟的那是什麼玩意兒?河邊抓到的鱷魚嗎?」

      「是泥鰍吧。」

      「哈哈哈!她叫小魚啦!大一的時候那兩個就在一起了,沒想到分分合合的現在又湊在一塊了。」

      大棒剛才那些不屑的字眼,對於自尊心已飽受磨練的七武士而言還不足以構成傷害。我反而感謝他帶了個外表出眾的女友製造新的話題,一掃包廂剛才為止晦暗的氣氛。

      大棒是班上有錢的胖子。大一剛認識時,他也跟我們參加過幾場聯誼。只是很快的我們就發現,他跟我們並不是同一類人。這並不單只是因為他號稱在十三歲時就已經花錢擺脫了處男的身分。人的腦袋和長相姑且不談,而要我斷定一個人的品德也未免太自以為是了,但我可以斬釘截鐵的說大棒是個寡廉鮮恥的渾蛋。

      大棒身邊的女人不斷的替換,但這並不是我想論述的重點。大棒遠大的人生目標,就是以他強烈的性慾與財力做為根基,來成立亞洲最具規模的AV公司。即便是渴望破處的七武士也曉得這個目標和妄想幾乎沒有差別,基本上也只是一笑置之。直到後來才知道,為了實現這個夢想,大棒早已開始著手將他每次的床事「實際」記錄下來。這件事已經得到曾去幫大棒修理電腦的金鋼狼證實,那天鐵青著一張臉的金鋼狼,一面陳述他在硬碟中看到的駭人畫面一面嘔吐。多名和大棒有過親密關係的膚淺女人,都被拍下了他們在大棒床上發生的性愛過程。若這些影片的拍攝是出自所有片中人的意願的話那就畢竟還是他人之事,但屬於偷拍的可能性一點也不小。

      得知這樣的情報後,我們盡可能和大棒保持距離。不過另一方面,我們這些二十多年來仍保持處子之身的在室男,在性愛至上的大棒眼中跟低次元的微生物也沒什麼不同。

      「傑哥,你跟大棒還真是臭味相投耶。」

      「投你個頭,你是看到我哪裡跟他相投了?」

      「一樣齷齪啊,滿腦子只有做愛。」

      「混帳!做愛對我來說是至高無上的愛的表現!我是在苦苦追求那樣的真愛!別把我跟他混為一談!」

      傑哥極力撇清和大棒之間共通點,但眾人對剛才倆人友好的對話還是止不住要吐槽。宅爆的話題似乎在無意間已經被轉移了,真要感謝大棒及時出現。

      在眾人的炮口轉向傑哥時,只有阿偉低頭沉著一張臉。剛才為止還拼命挖苦我的他,現在卻是一副被不乾淨的東西附身似的模樣。

      「黑胡椒漢堡排套餐,請問是哪位的餐點?」

      服務生總算把第一份餐點送進了我們的包廂,是神情異常的阿偉點的。

      阿偉是個帶著濃厚家鄉口音的農家子弟,從小就謹記著「盤中飧粒粒皆辛苦」的家訓,吃飯的時候總是會精神抖擻表達對食物的敬意。這樣的阿偉,頭一次在食物前擺出這麼難看的表情。

      「阿偉,你想大便嗎?」就連反應遲鈍的小亮太也察覺到了阿偉的異狀。

      「欸,你別用你那奇怪的口音說要等我們的餐也來了再一起開動這種話喔,我會反胃吃不下。」

      「你該不會已經把大便拉在褲子上了吧?這裡是吃飯的地方,你有點衛生觀念好嗎?」

      阿偉手中握著刀叉,依然沒有要開動的意思,嘴裡零碎的唸著幾個字。

      「……了他」

      「啊?聽不到啦講清楚點。」

      「---我要殺了他。」

      就在下一刻,阿偉握著排刀跨過桌子走出包廂,直直往店門的方向邁去。阿偉突如其來的舉動愣住了所有的人,擁擠的須盡歡裡也因阿偉而起了一陣騷動。

      「喂,他不會是要去砍人吧?」

      「好像不太妙喔!」

      包廂裡的人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就這樣放任阿偉走出去的話九成會出事情。我們衝出包廂,連忙在阿偉走出店門前把他攔下。

      「阿偉!你冷靜點!」

      焦啊及時從阿偉身後拉住了他,這一攔反而加速引爆了阿偉的殺意,焦啊的手被奮力甩開,看到情勢惡化,沙威瑪和我急忙接上去架住阿偉。

      「滾開!是朋友就別擋我!我要砍死他!」阿偉憤怒的咆哮。

      「別這樣!你到底是要砍誰啦!」

      「幹!大棒……那死胖子……我一定要砍死他!」

      失控的阿偉驚動了店裡的人。有人驚慌失措,有人喊著要報警,實際上還沒有人清楚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連抓住阿偉的我都是一頭霧水。

      「喂!葉老!我們攔不住了!快來幫忙!」

      手足無措的傑哥回頭對著包廂大喊,這時候我才發現包廂裡還有一個人處變不驚的喝著草苺奶昔。

      「好。」

      雖然事不關己的葉老著實讓人火大,但我知道,只要葉老一出馬,現在這混亂的場面也不得不結束了。

      葉老的老家是開道場的,一個聽都沒聽過的神祕流派。每年固定的某些時候,葉老都會向學校請假,代表家裡參加謎樣的武術比賽,每每都會贏得一堆獎牌獎盃回來。但這些冷門的大賽頭銜從來不曾在葉老的學業上添過實質上的幫助,異性緣也絲毫沒有因此而得到提升,葉老的大半青春期都在孤獨的修行中度過。就在他高三那年,葉老因為拒絕繼承道場而和父親大打出手,一個失手就把葉老爸打得不醒人事。在那之後,葉老被逐出家門兩年之久,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大上我們幾個歲數的原因。

      缺乏與異性相處的經驗的葉老,來到同樣都是處男的這個圈子可說是如魚得水。當然,他的處男生涯也比我們都來得長。

  

      「我要給他死!」

      試圖阻擋阿偉的沙威瑪和我接連被他甩開,一方面我們也顧慮到他手中的排刀,畢竟沒人想替大棒挨這一下。

      「阿偉!別鬧了!人都開車走了你沒看到嗎?」

      「他多停一個紅燈我就追到了啦!我已經忍不住了!你們別擋!我要殺了他!抬吼細啦!」

      阿偉青筋爆露的揮舞刀子不斷咆哮,他的殺意已經升到了頂點,圍在一旁的眾人沒有一個敢再向前一步。只有葉老面無表情的走到阿偉面前,緩緩的開了口。

      「刀放下。」

      「吵死了!你們懂屁啊!那個畜生就是欠砍!幹!有種你就別讓開!就不要等-----」

      轟!

      所有人都沒有會意過來,這是一個巴掌打在臉上的聲音。

      阿偉挨了巨大的一掌,踉蹌跌倒在地,臉上已經多了兩道鼻血和兩行熱淚,但手上的刀依然緊握不放。

      「好……好了啦……把刀放下啦阿偉……」

      「是不知道你在不爽什麼啦,不過你再繼續鬧下去,人還沒砍到你就要被打死了。」

      金鋼狼和沙威瑪忙著勸說阿偉。果然就像傳聞中的一樣,只要葉老一出手,任何事情都能被擺平。今天總算是讓我見識到了。

      「嗚----嗚-----」

      阿偉搖搖晃晃的帶著一臉眼淚鼻血站起來,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引發了阿偉的怒火,但看來事情總算在一陣慌亂後告一段落了。

      「刀子給我,去把臉擦一擦。」

      葉老把剛才巴在阿偉臉上的巨掌伸了過去。兩年多來,我不論平時講話有多猖狂,在葉老面前還是盡可能畢恭畢敬。經過了這一晚之後,我發誓我會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即使不共戴天的仇人在面前出現,也不要冒然挑戰這面高牆。

      不過,那畢竟是屬於我的情況。

      「幹---------!」

      阿偉拋棄一切似的怒吼。此時的他,正筆直的往懸崖急速前進。

      「幹!幹!幹!幹!幹!你很會打是嗎?幹!今天我沒被打死我就一定要殺了他!你夠強就來打死我啊!幹!來啊!幹!幹---!」

      這時候,葉老原本打算接下刀子的那隻手就像被觸怒的巨蟒一樣,彈指間咬住了阿偉的腦袋。

      「葉老!會出人命啊--!」

      憤怒的巨人已經聽不見任何字句了,葉老彷彿鬼神的化身,將阿偉的腦袋像皮球般捏住,眼也不眨的砸往收銀台---。

      想當然爾,我們被須盡歡的老闆趕出了店門,能在警察出面前全身而退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我載著不停流血流淚的阿偉到附近的診所處理傷口,所幸也只是不需動到針線的皮肉傷。但阿偉還是不停的哭嚎,血和淚在他的臉上糊成了一片,我從來沒看過如此淒慘的臉色。

      這個屢戰屢敗的聯誼團,原來也並非是盡嘗敗績的。至少,阿偉就曾經在聯誼中找到心儀的對象,然後在我們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偷偷和對方展開關係。他的心儀對象,就是會計系小魚。

      但兩年來阿偉對這段關係隻字未提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對方根本沒看上阿偉過,他們之間的交往,也只是出自兩個無聊傢伙的惡作劇而已。其中一個惡整阿偉的是當事人小魚,而另一個,則是在當天的聯誼上跟阿偉同時看上了小魚,並且早在阿偉展開行動前就已經追到對方的大棒。

      當時明白阿偉跟自己一樣對小魚有好感的大棒,在追到了小魚後決定開一個讓阿偉難堪的玩笑。他和小魚賭了兩千元,賭小魚不用一個禮拜的時間就能騙到阿偉的初夜---但這並不是真正形式上的初夜,只要小魚騙到讓阿偉承諾要帶她開房間並願意將他的初體驗獻給小魚,這場賭注就結束了。而純情憨直的阿偉也沒有讓大棒失望,賭局開不到兩小時阿偉就對小魚開出了這樣的承諾,對話內容也全被小魚偷錄了下來。

      原本的飯局因這場風波而毀了,為了撫平阿偉的情緒,順便把肚子填飽,我們決定移往自助吧吃到飽的KTV度過這一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小魚--!」

      一路上,阿偉在我的哈雷後座不斷哀嚎。他的臉被繃帶包得像顆破掉的雞蛋,淒厲的哭聲再加上這張臉,我載的東西已足以用驚悚駭人來形容,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也因此引發了一陣恐慌,路人的尖叫聲不絕於耳。

      一到KTV包廂裡,大部分的人似乎都忘記了不久前才發生的事情,盡情的開始吃起食物唱起歌來。

      也有人分明記得,但刻意落井下石。

      「喔--需要你---你是一隻----魚---我快要活不下---去----」

      小亮太以糟糕的歌喉一連唱了好幾首失戀情歌,明顯是在找碴。

      「阿偉,你別介意啊,你也知道小亮太的智商可能只有常人的十分之一,別跟他計較太多啊。」

      「嗚嗚嗚……沒關係……嗚……小亮太……我要揍扁他……」

      到底是打算怎麼樣?

      沙威瑪和我安慰著痛哭流涕的阿偉,同時,有兩個巨大的疑問浮現在我的腦中。首先是我究竟在這個地方幹嘛?其次是,阿偉,你究竟是在幹嘛?

      在我的認知中,兩年的時間雖然絲毫沒有把這些男人磨成利刃的跡象,但至少無數次失敗的挫折已經足以稱為千錘百鍊,所謂情傷之痛,應該也變得跟鼻毛被拔掉一樣微不足道才對的。而此時的阿偉,卻因為一個兩年前愛上的女人而哭成一團爛泥。

      「不過,跟誰交往都好,她竟然選上了大棒……」

      金鋼狼打了岔,順便打了又響又臭的飽嗝。

      「那個混蛋,他一定也知道阿偉還喜歡那個女的吧,根本是來炫耀的嘛!那女的也混蛋,阿偉,她眼中根本沒有你啊。」

      「可是阿偉,你如果真的還戀戀不捨的話就真的要節哀了,畢竟……你也知道大棒這個人的性癖……我看他們現在也正……」

      「閉嘴!幹!我不想聽!嗚……嗚嗚嗚嗚嗚……」

      沙威瑪和金鋼狼沒神經的安慰反而再次觸痛了阿偉。這段對話再持續下去連我也會抓狂,我不該批評別人的性行為,但那畫面光是讓它浮現在腦中都相當可怕。

      「阿偉!別哭了!你的歌來了!」

      螢幕上開始播放夾子電動大樂隊的七彩霓虹燈。每回跟這些人來唱歌,這首歌就必定會出現。我非常討厭這首歌。

      或者說,我非常厭惡這首歌所營造出來的氣氛。前奏才剛奏起,所有的人就全部擠到螢幕前,隨著節奏開始扭腰擺臀。一群人使勁抬高分貝載歌載舞,雖然形成的是一幅無比歡樂的光景,但總是會不自覺意識到包廂內手舞足蹈的一群人全是異性緣奇差無比的處男,接著一股說不出的哀愁便油然而生。

      「疥瘡!阿偉!快來唱啦!」

      阿偉滿臉鼻涕淚水的拿著麥克風走到螢幕前,其他人則是在阿偉身旁圍成半圓扭著身軀。每次看到葉老一臉陶醉的搖晃他的一身肌肉,我的心情就會變得十分複雜。

      「一個----兩個---嘶……嗚嗚嗚嗚……七個---八個---啊啊啊----」

      隨著阿偉的歌聲,我應付性的甩著雙手伴舞,期盼這首歌早點結束。

      歌唱完時已接近了午夜,阿偉的情緒看來是穩定多了,至少是已經停止了哀號,但乾掉的眼淚在他臉上形成了一層厚重的膜,他的臉此時就跟流著黏液的蛞蝓一樣難以讓人直視。

      唱了一夜的傑哥等人似乎並沒有過足癮,於是繼續以陪阿偉散心的名義買了一堆啤酒往山區騎去賞夜景。賞夜景被他們視為完美聯誼勝利方程式的最後一站,但我一點也無法體會跟這些人賞夜景到底有何樂趣,更何況他們的勝利方程式從來不曾帶領他們走向勝利。

      我們騎車來到了夜景絕佳的大肚山望高寮,但十一月的山區低溫卻遠遠超乎我們的意料,平時總會聚滿閒人的觀景台,在今晚連賣香腸的攤販都不見蹤影。

      天氣冷到沒人有興致繼續待在這個地方看夜景,冰透的啤酒也早就沒人想動了。雖然每個人都開始覺得這種時候來賞夜景實在是個餿主意,但要陪阿偉散心這種話都說了出口,總不能什麼事都沒做就下山。

      「好吧,雖然比預期的還要冷了點,不過視野還算可以啦。阿偉你就稍微去走一走看一看吧,心情好些再回來,我把車停在這邊等你。」

      我拍拍阿偉的肩,一點都不想陪他下車吹風。

      其他人縮成一團罵著髒話,似乎都想早點離開這個地方。這可難為了一開始就沒得選擇的阿偉,但他也沒有多說什麼,依然哭喪著臉沉默不語。

      「喂!阿偉!反正今天都沒人,你把衣服脫一脫在這裡裸奔好了!」

      小亮太一臉想到好主意的表情,幸災樂禍的叫囂。

      「你說那是什麼話?阿偉可是舊情人跟淫魔走在一起心情正惡劣,而且這種天氣你叫他裸奔也太沒人性了吧?」

      「就是要叫他著涼清醒一下啊!小魚那麼醜!送我都不要!」

      小亮太理直氣壯的反駁傑哥,一副已經厭倦關心阿偉的嘴臉。有時候我覺得小亮太是個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一向嘴硬的阿偉,這一次並沒有向小亮太回嘴,看樣子他的心情真的是奇差無比。

      阿偉一語不發,慢慢走向觀景台,對著閃爍的夜景發了一會兒的呆。或許冷風吹進了腦袋裡,已經讓阿偉焦亂的思緒得到了平穩。不論如何我都想盡早下山,結束這荒謬的夜晚。

      我仰望漆黑的夜空,長嘆了一口氣。當視線再度轉向阿偉時,阿偉已經開始脫起了衣服。

      「阿偉!小亮太跟你鬧著玩的啦!你不用真的裸奔啦!」

      「對……對啊!天氣這麼冷!會感冒啦!」

      看到阿偉突如其來的舉動,每個人都手忙腳亂的勸阻起來,卻又帶著一點點看好戲的心態。小亮太則是在拍手歡呼。阿偉默默的繼續脫去他的衣服,因為他是個有家教的農家青年,所以脫下衣服後還不忘折得整整齊齊擺在路邊,最後他身上只剩一件四角褲。

      我們不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該做什麼樣的反應,只好忍著笑意等待阿偉的下一個舉動。

      「喂!阿偉!你還有一件內褲沒脫耶!這樣哪叫裸奔啊!」

      儘管小亮太開始時看得很樂,但他對阿偉身上僅剩的四角褲似乎還是相當不滿。阿偉全身只剩一件繡著飛龍的四角褲,依然沉著臉站在不停抱怨的的小亮太面前,形成一幅怪異的畫面。接下來沉默的阿偉甩出了一個巨大的迴旋踢,小亮太在一瞬間像顆骯髒的毽子般被踢到半空中,發出土雞般的哀嚎。

      這突如其來的一腳完全讓在場的人無法會意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儘管小亮太痛苦的在地上抽蓄,眾人還是一臉癡呆的站在原地。

      「呃……阿偉……你……你……剛剛是……在幹嘛?」

      傑哥好不容易把我們滿肚的不解統整成了文字舉手提問。

      「發洩啊。你們不是要我散心嗎?幹!」

      這答案讓人不知該如何是好,如果是針對小亮太的話,這畢竟是從在KTV時就開始醞釀的結果。怨人不得,安息吧小亮太。

      「唔……唔……碼……碼的--------!」

      復仇的意志讓小亮太起死回生,他揮舞兩支短小的手臂奔向阿偉,結果一個迎面大腳又被踢倒在地。這回阿偉大開殺戒,人妖般白皙的雙腳接二連三踹在小亮太身上。

      「幹!阿不是很會唱?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唱啊!幹-------!」

      「冷靜啊!阿偉!小亮太會死掉啊!」

      慌忙的焦啊又是第一個衝去攔住阿偉,阻止好友間鬧出人命。

      「唔喔喔喔喔!給我滾開------!」

      阿偉一記頭槌撞向試圖抱住他的焦啊,焦啊眼鏡全碎鼻血直流。

      我忍不住全身顫抖,眼前的阿偉已被怒火燒盡了人性,成了嗜血的傷心野獸。巨大的恐懼讓我直打寒顫,寒到兩道鼻涕流進了撐大的嘴裡。也或許單純只是天氣實在太冷。

      「傑哥,這下該怎麼辦?」

      我一面清理鼻涕一面詢問一旁傻了眼的傑哥。

      「喔……嗯……阿狼,你去擺平他。」

      「我、我?」

      「嗯,野獸的問題終究要由野獸來解決,所以就由同類的你來負責吧。」

      金鋼狼一臉蒼白死命抗拒。

      這個全身覆蓋在濃密體毛下的怯弱男人是處理電腦問題的高手,所謂的硬宅男。但這方面的才能在聯誼上完全無法發揮,為了推銷自己來炒熱氣氛,金鋼狼唯一想出可作為表演的才藝,就是露出他上半身宛如鋼鐵般濃密的體毛打一套沒人看得懂的奇妙拳法,據說是在模仿休傑克曼飾演的電影主角金鋼狼。

      「傑哥!拜託你別找我啦!我怎麼可能打得過那種妖怪啊?」金鋼狼苦苦哀求。

      「金鋼狼的名字難道是給你叫假的嗎?你不知道每次聯誼你表演那噁爛的東西就會讓多少女生反感嗎?現在如果你不出手的話,下次聯誼你就只有留在宿舍聽宅爆分享愛情故事的份!」

      「太不合理了吧!」

      傑哥的公關威能,看樣子對這裡的每個人都管用。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放開我--------!幹!」

      傑哥正在說服金鋼狼時,焦啊和小亮太已經再度爬起來,正以渾身解數和阿偉纏打在一起。

      「快一點!我們快挺不住了--!」

      「喔喔!焦啊!小亮太!撐住啊!努力把他架住就對了!」

      「喂,阿狼,難道你要他們兩個白白犧牲嗎?現在只能靠你了!」

      「快去啊!金鋼狼!」

      「靠……靠么啦!你們都下地獄去吧!」

      金鋼狼情不得以,只能抱著必死決心衝向被架住的阿偉。但一接近齜牙裂嘴的阿偉,金鋼狼又怯手怯腳起來,遲遲無法展開攻勢。

      「快啊!你還在等什麼!」

      「想辦法讓他停下來就對了!下手啊!」

      金鋼狼被逼得更加慌亂,而在他猶豫之間,抓著阿偉的兩個人已經瀕臨了極限。

      「金鋼狼----我們撐不住了!快點啊!」

      「嗚嘎嘎嘎嘎嘎嘎嘎啊啊啊啊啊!放手!王八蛋-----!」

      阿偉的情緒再次飆漲到新的高點,金鋼狼似乎也意識到若再不動手就會白白錯失眼前的良機,於是他咬緊牙根,將那毛茸茸的雙手伸向阿偉身上僅剩的四角褲,在阿偉像頭狂牛般掙扎的同時,金鋼狼死命將抓在手中的四角褲往下褪。

      「阿……阿狼---!你脫他的內褲是要幹麻------!」

      在金鋼狼最大的努力之下,阿偉身上僅剩的四角褲終於被脫下了。但那條四角褲彷彿就像魔物身上的最後一道封印,全身沒有任何遮蔽物的阿偉,進入了完全的狂暴狀態。

      「喔喔喔喔喔喔喔---------------------!」

      上半身仍被架住的他,瘋狂的將懸空的兩腳猛踏在金鋼狼臉上,金鋼狼手中仍抓著剛扯下的四角褲,面目已全非。

      「喔喔喔喔喔嗚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抓住阿偉的三個人接連被撂倒在地,赤裸的野獸憤怒咆哮。月光下,我看清楚了野獸真實的模樣。

      「喂……你們看到了沒?」

      「嗯,那是……渴望被愛的處男胴體啊!」

      阿偉的上半身此時正以驚人的氣勢抓著狂,但與那氣勢成了強烈的對比,他那喪著氣的下半身,就像吐著絲在樹葉間搖曳的毛蟲一樣隨風擺盪,形成一幅滑稽的景象。

      「喔喔喔喔喔喔喔---------!再來啊混蛋!」

      「那個白痴!我看不下去了!」

      沙威瑪忍無可忍。即使踏上歪道,沙威瑪骨子裡依然是個直率熱血的泰雅族好男兒,看見自己的朋友如此荒唐的洩憤方式,沙威瑪終於挺起他因墮落而腫脹的肚腩前去制止阿偉。

      「夠了沒!白痴!給我馬上住手!」

      「唔喔喔喔喔------------!」

      沙威瑪和阿偉激烈的扭打成一團。走樣的大肚腩和隨風搖曳毫無氣勢的命根子分別在兩人身上甩動,實在是不堪入目的打鬥場面。

      「阿偉!你是要丟臉丟到什麼時候?馬上給我……幹!不要扯我的衣服!」

      纏鬥中,阿偉開始兇猛的撕扯沙威瑪的衣褲。沙威瑪一見情勢不對,立刻採取防禦姿態,但誰都擋不住失去理性的獸爪,在阿偉無情的摧殘下,沙威瑪全身上下的布料彷彿衛生紙般不堪一擊。

      「住手!住手阿偉!好啦!投降投降!拜託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沙威瑪發出淒厲的慘叫,身上的衣褲被撕毀到比全裸還可恥的模樣。

      「怎、怎麼辦?疥瘡,葉老,只剩下我們三個人了……」傑哥的語氣充滿著不安。

      「不如在波及到我們之前走為上策?」我回答中肯,早就想這麼做了。

      「不行!你沒看到沙威瑪他們都陣亡了嗎?失戀已經讓阿偉化身成怪物了!如果我們放任這種東西下山,整個台中都會陷入恐慌啊!這攸關生態圈的安危!我們三個一定要全力阻止他!」

      「沒問題。」葉老雙拳喀喀的發出驚悚聲響。

      「更正!我跟疥瘡來就夠了!葉老你千萬別出手!再怎樣我都不希望阿偉死掉!」

      「傑哥,讓我也跟葉老一起退下戰線吧,我也不願意傷害阿偉。」

      「不行!這樣我必死無疑!」

      「啐。」

      這時的阿偉依然瘋狂的在進行戰鬥,正在和他對抗的,是第三次站起來的小亮太。他憤怒的程度似乎不輸給阿偉,但他那可能只有常人十分之一的智商想當然是不明白這場架是為何而打,只是以動物的本能純粹的在進行反擊。

      「碼-------------的--------------!」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阿偉連續三個直拳重擊在小亮太臉上,小亮太四度倒下。

      「喝答!」

      說時遲那時快,傑哥不知從哪弄來一根木棒,使力的搥打在阿偉的右肩。

      「嗚……喔……」

      失去理智的阿偉,看樣子是連痛覺都喪失了,他轉過身,一步步往傑哥逼近。

      「哇!沒用啊!疥瘡!快來救我!」

      我的全身顫抖,這回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憤怒而顫慄。我並不是因為阿偉的愚蠢而憤怒,我感到憤怒的,是因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青春釀成的悲劇。

      青春!你究竟要從我身邊奪走多少東西你才甘心!你讓宅爆墮落,這回又讓阿偉抓狂,假如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那就由我來做個了斷,解救這一切!

      於是,我全力衝刺奔向阿偉,一團龍形的鬥氣環繞在我身上,我縱身一躍,瞄準阿偉的側頭部,龍捲風般在半空中急速迴旋踢出氣勢萬鈞的右腳。

      「閃耀魔術師!」

      我使出摔角手武藤敬司的著名招式。但對於有生以來第一次使出閃耀魔術師的外行人而言,要讓右膝準確踢中對手側頭部是非常困難的。這一腳,正中了阿偉的雙眼。

      「喔----!我的……我的眼睛----!」

      「疥……疥瘡!你踢得也太爛了吧!你想踢瞎他嗎?」

      「別擔心,至少證明了他還有知覺,這一腳是為了讓他汙濁的雙眼清醒而踢的。」

      我故作鎮定,但難掩心中的不安。要是這一記失敗的閃耀魔術師把阿偉踢成了殘廢,就算我以「盲目的愛情」作為這樁慘事的總結也交代不過去。      

      阿偉抱著雙眼,痛苦的在地上滾了好一陣子,然後終於停止呻吟,緩緩起身鬆開遮住眼睛的雙手,接著慢慢的、慢慢的把臉轉了過來。

      他,在流血淚。

      「呼……呼……呼……」

      「阿偉,你冷靜下來聽我說,你真的已經夠強了。雖然你在情場上敗給了大棒,不過,你看……你一個人打倒了我們這麼多人,你已經無人能敵!你不需要再證明什麼了!所以……」

      我的話似乎一個字都沒有被阿偉聽進去,他喘著息一步步走向我,我全身上下每一條神經都在警惕我必須立刻逃離這個危機,但雙腳卻動彈不得。

      下一瞬間,一隻粗壯的手臂闖進我的視線裡,它青筋暴露,伸向了阿偉。

      「葉老!不要---------」

      傑哥高聲嚇阻,但一切都太遲了。

      小時候,我是個性粗暴沒教養的壞孩子。身邊同年齡的小孩玩著卡片遊戲或四驅車,我無法融入他們。當時唯一的玩伴,是在我有記憶之前就一直存在的巨大布偶熊,但我從來沒有善待過它,每一天,我都在房間裡和布偶熊上演一次又一次的過肩摔,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無數次---

      三次、四次、五次,阿偉從冰冷的水泥地上彈起的次數。他像顆洩氣的皮球,在水泥地彈起五次後,不再動了。

      我錯了,阿偉並非無人能敵,眼前這個巨漢,恐怕來二十個阿偉都無法抗衡。

      但悲哀的是,我們只有一個阿偉。

      吃了葉老一記過肩摔的阿偉翻白著雙眼,顫抖的嘴微微張開吐出一口白色的氣息後,完全失去了動靜。

      「喂……阿偉……該不會掛了吧?」傑哥茫然的對我問。

      「怎麼可能,不過是個過肩摔而已……嗯……」

      「可是……你剛剛也看到了吧?一團白色的東西從阿偉嘴裡跑出來,那怎麼看都是他的靈魂吧?」

      我極度想吐槽傑哥靈魂是肉眼看不見的,那只是在冷空氣下呼出的熱氣而已。但我吐槽不出半個字,即使不願意相信,這情形看來,凶多吉少。

      我一向冷靜的思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不論前因後果為何,目前的局勢似乎免不了演變成「蔡姓大學生遭好友圍毆致死棄屍山頭」的殘酷報導,更糟的是死亡的蔡姓大學生全身一絲不掛。眼前這一切不合理的畫面,看來都意味著我光輝的前程即將劃下休止符。多麼羞恥的青春,多麼無奈的人生。

      幹!阿偉我求你活過來啊!

      葉老巨大的身軀依然保持沉默背對我們,我頓時領悟自己操這心是何等多餘。葉老可不是一般的匹夫,雖然也不清楚是什麼名堂,但他確實得過各種武術比賽的獎牌……葉老是個貨真價實的武術家!久經沙場的他,豈會犯下失手殺人的天大疏失!抱歉葉老!是我太不尊重你的專業了!

      彷彿是在回應我的心聲,葉老慢慢轉過頭來,臉色比鼻屎還難看。

      「怎麼辦?我殺人了……」

      ------------萬事皆休。

      「人工呼吸啊!快做人工呼吸啊!」

      傑哥脹紅著臉,激動的吶喊。

      「啊?……我來?」葉老顫抖著手指比著自己。

      「廢話!人工呼吸!心肺復甦術!不管啦!反正阿偉不能死!給我口對口吹到他活過來為止!」

      葉老此時的心境想必十分複雜,死因若是那記過肩摔的話,吹到阿偉爆炸大概也無濟於事。即使心中這麼想,在場已經沒有人冷靜到可以想出除此之外的方法。葉老抵抗著身理上的抗拒,盯著阿偉發紫的嘴唇,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渾身發著抖閉起雙眼,像下定決心吞下牛屎般把嘴湊了過去。

      就在那短暫的瞬間,阿偉翻白的兩顆眼球滾了回來。

      「啊渣!」

      一記迅速且兇狠的手刀,準確的劈在葉老的喉結。

      太骯髒了!

      「……!」

      這記手刀把哀號聲都劈進了肚子裡,從葉老嘴裡吐出來的,只有雪白的泡沫。

      葉老雙膝著地,眼神充滿不甘心,滿布青筋的手發著抖伸向阿偉。不曾敗過的巨人,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栽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

      就這樣,巨人硬生生的倒下,被擊沉了。

      「阿偉……你竟然沒死?而且……你還打倒了葉老……」

      傑哥無法置信的走近阿偉。

      「阿……阿偉!你辦到了!你打敗了葉老!現在,你是最強的男人了!」

      「我……最強……?」

      殺意似乎已從阿偉身上退去,他看著自己擊潰葉老的右手,再看著激動的傑哥。

      「沒錯!阿偉!你辦到了!你打倒了葉老!別管那個醜女甩了你或那個醜女選擇了大棒這些鳥事了!因為……阿偉!現在的你是全宇宙最強的男人啊!」

      「我……辦到了……」

      「對!你是最強的!」

      「我……我……嗚嗚……嗚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

      全身赤裸的阿偉仰天長嘯,再次流下了熱淚,但這一次流出的,是喜悅的淚水。

      「我不會死!我最強!沒有人可以再打倒我了!沒有人……打得倒我!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嗯……阿偉……真是太好了!」

      傑哥含淚拍著阿偉的肩膀,原本我以為阿偉打算趕盡殺絕,但這情形看來,阿偉似乎已經忘了傑哥剛才打在他身上的那一棒。

      我站在稍遠的距離,雖然很想過去一同為阿偉的重生歡呼,但也懷疑他不對傑哥下手的原因仍然是因為那強大的公關威能,此時冒然接近阿偉對我來說還是太危險,畢竟我讓他留下了血淚。

      就在兩人慶祝勝利手舞足蹈之際,一雙肥短的手環繞在阿偉腰上,那是……小亮太!

      「吼---------!」

      一記笨拙的德式後背摔,讓阿偉反向旋轉了一百八十度,傑哥歡呼的手還舉在空中,而阿偉的腦袋已再次砸回到水泥地上。

      「阿……阿偉-----!」

      「吼----------!」

      四度起身的小亮太,眼神空洞,情緒異常的高昂,這時的他看起來比平常還要更像笨蛋。

      「吼--------!」

      「吼你阿罵啦!你是起來幹什麼的?阿偉好不容易打敗葉老成為最強的男人,你竟然……竟然……幹!小亮太!這下換你變成最強的男人了!」

      「吼--------!」

      傑哥宣布了新的王者,實在是意想不到的展開。

      「喂!最好是這種的都能叫最強啦!我剛才那麼拼命難道是打假的嗎?這樣的話我來解決小亮太拿下最強的稱號!」

      沙威瑪不知何時已穿上了阿偉擺在路邊的衣服,但襯衫的鈕扣完全扣不住巨大的肚子,袒胸露乳的沙威瑪模樣並沒有比剛才雅觀多少。

      「幹!這麼好擺平的對手!我來!最強的位子我要定了!」焦啊擦掉臉上的鼻血,也加入了戰局。

      場面一片混亂愚蠢至極,三個鼻青臉腫的男人為了最強稱號大打出手。我怎麼樣也想不到,這一夜,這一場架,竟會如此的漫長。我將視線從眼前的鬧局移向空中。啊啊,月亮,真美。

      「吼-------!」

      小亮太的吼聲拉回我的視線,而我也發現到,在三人打得你死我活的同時,躺在地上的阿偉正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呼……呼……呼……」

      在須盡歡時留在阿偉頭上的傷口再次裂開,流出的鮮血,也再次染紅了阿偉的雙眼。我隔了數十秒才意識到,這雙血紅的眼注視著的正是我。

      「呃……等等,阿偉,你該不會是想報剛才那一腳的仇吧?」

      「呼……呼……」

      像是在回應我的疑問,阿偉朝著我邁開腳步,他那始終呈現不出活力的下體,充滿惡意的在我眼前搖來晃去,我想逃,但雙腳仍然不聽使喚。

      「阿偉!你聽我說!剛剛那腳踢在你眼睛上的閃耀魔術師是為了讓迷惘的你清醒過來!你不能再迷失自我了!冤冤相報何時了?別再做傻事了阿偉!阿偉-----!」

      鮮血底下,阿偉露出了笑容,彷彿是在告訴我,他已經沒事了。但他或許並沒有放過我的打算,阿偉跨開步伐朝我奔馳而來,這個架勢……是閃耀魔術師!

      我避無可避,認了。一腳還一腳,就讓我的犧牲,來結束今晚這一切愚蠢的紛爭吧!

      阿偉騰空甩開大腳,我繃緊頭皮閉緊雙眼準備挨下這一擊,這一秒彷彿永恆般漫長。我感受到體內源源不覺的腎上腺素,伴隨著強烈的恐懼感爆發出來,或許正因如此,短暫的一瞬間被擴大了好幾倍。若是如此,或許……現在的我躲得過!一陣強風颳在我的臉上,阿偉的旋踢已朝著我的側頭部踢來,這是死裡逃生的最後機會!

      我睜開沉重的眼皮,眼前近在咫尺的景象,是被甩成半月型的命根子。

      ---------------不!

      啪噠。

      戰爭結束了。

      我並沒有如預期般被踢得頭破血流,但那塊扁長的皮膚甩擊在臉上的涼意,卻始終如夢靨般揮之不去。

      我意志消沉了整整一個星期,那場戰爭所捲入的人們,隔天又回歸了平凡的大學生活,早上翹課晚上聯誼的墮落青春。一切都像一場夢般結束了,只有我因心理創傷而化成一具行屍遊走在大學與宿舍間,接連幾天都留不住具體的記憶,星野玲奈的日劇在演些什麼也完全無法進入腦子裡。

      唯一在我腦中浮現的訊息,是我被青春狠狠的反將了一軍,我過去的盟友七武士,他們全是青春的爪與牙,我的身體與心靈皆大大的受到損傷。果然憑我一己之力要對付窮凶惡極的青春還是太困難了嗎?話說回來我究竟做了什麼反抗來著?

      貼在我臉上那塊骯髒的皮膚,那如噩夢般可怕的氣味感覺到現在還殘留在臉上。青春如果有實際的形體,我想它聞起來就是這種味道。

      我茫然的看著日劇,手機響了------自從結識了黑澤這種像過期麵包般惱人的傢伙後,手機鈴聲漸漸成為讓我憤怒的聲音,直接掛斷黑澤的來電已成了我的反射動作。

      但此時在螢幕上顯示的並不是那個刺眼的名字。顯示在螢幕上的名字,彷彿已經不是文字,而是來自地獄底端的咒文。電話的另一端,那個因基因突變而異常發育的百八十女巨人柯博文,想必正豎著鐮刀般尖銳的耳朵,等待渺小可憐的我發出哀嚎。阿偉在我心中造成的創傷,在這股壓倒性的恐懼之下,瞬間消失殆盡。

      一整個夜裡,駭人的鈴聲都沒有停止過。我全身瑟瑟發抖躲在棉被裡,在漫漫長夜中,等待黎明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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