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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買雞蛋

龜石村裡頭無人不知徐家有個藥罐子。村北的黃老婦每回提起徐家都會長吁短嘆好一陣子,說他們祖先沒燒好香,生了個病秧子拖垮百年基業。

徐家是龜石村唯一的讀書人家,曾出過好幾位高官,可他們不曾在外成家,年老後便回到村子裡來,老老實實地過起莊稼生活。徐靖平兄弟倆的太祖父也有官位,可他年紀輕輕就辭官,也不種田,反倒開起學堂來,教村中的孩子們讀書認字。

龜石村的年輕人們也挺爭氣,陸陸續續出了幾個秀才,讓村裡人高興得不行,把徐家太祖父當作再造父母似地供著,在他百年後,甚至還有人在家中祠堂立了他的牌位。於是乎,徐家在村中風頭極盛,無人不敬,可偏生到了這一代,出了個徐靖安。

徐靖安出生之前村中鬧大旱,莊稼不生,人人都餓著肚子。怎料,在他出生那日竟下起雨來。本應是天降甘霖的喜事,但這雨連著下了一月不止,才剛鬧過旱災的地方,竟又鬧了水災。

村民們叫苦連天,未料更大的災難還在後頭。連日暴雨之下,近旁就有兩條河的龜石村起了大水。田地被沖毀,更甚者連房子都被沖走,萬幸地是無人死傷。待那雨好不容易停下,天一放晴,看著滿目瘡痍的村子,村民們的心中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反倒全是苦楚。

彼時徐靖安仍是強褓小兒,受不得這終日潮濕,落下病根,時不時發熱咳嗽,他父親急得去城裡請了大夫來,卻也無法根治,只能用藥調身子,讓他平時好受些。徐父不忍稚子一生體弱,便去了京城訪故友,好不容易討要來一張藥方,說是長期服用此藥,便能讓徐靖安完全好起來。

徐父是個讀書人,可愛子心切之下便盡信一切法子。那藥方用料昂貴,可抵一戶平凡人家一月用度。他每日用那藥給徐靖安喝,人還沒好全,家底就先沒了。徐家雖曾有祖先為官,但他們皆是兩袖清風,毫不貪錢的清官,只比尋常人家富有些,抵不住那藥方的花費。

徐父年輕時是村中有名的善人,教人讀書識字,大家都敬他,喊他一聲夫子。他為了能夠盡快籌錢買藥,去了賭坊幾回,沒贏幾兩銀子,人卻有了賭癮,日日賭,贏錢的時候卻寥寥可數。

長此之下,徐家自然破敗下來。村人們將徐家境況看在眼裡,他們心中敬徐父,便怨起徐靖安來,認為是他拖累了徐家,兼之他出生時下起大雨,便越發讓人厭惡他。

龜石村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有百來戶人家。流言倒是傳得挺快,不一會兒,人人開始喊徐靖安是災星。

陳崢到村北時,就聽見黃老婦啞著嗓子在嚷:「別說你兒子不孝,我看啊,世上最不孝的就是徐家那災星!」

陳崢拎著個竹籃,正蹲在地上挑雞蛋,聞言抬起頭。黃老婦坐在一棵樹下,腿上擱著繡到一半的花鞋。幾名婦人坐在她身側,其中一人正拿著帕子,眼淚流個不停。

「那是,」一名黝黑壯實的婦人附和道,「那災星害慘了他們家,連徐老爺都因為他短命!哎,我說,劉嫂你就別哭了,你那兒子不過是好賭了些,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

「提起那災星就晦氣,」黃老婦道,「誰知道他待在村裡會不會又害了我們?」

陳崢將手中的蛋放了回去。她朝賣蛋的大叔笑了笑,站起身,走近黃老婦一眾,道:「幾位嬸嬸在聊些什麼?」

陳崢的娘雖是有名的美人,可她樣貌隨她爹,英俊有餘,秀氣不足,且她身量極高,麥一般的膚色,乍一看去,好一個瀟灑的男兒郎。

幾名婦人見她相貌,都以為她是男子。黃老婦更是笑道:「這位公子看著眼生,是從外地來的?」

「是啊。」陳崢由著她們錯認自己的性別,微側過身,指向西邊一座只能隱約見到幾抹翠綠的遠山,「看見那一點山沒有?我從那兒來的。」

「白脊山?」黝黑的婦人驚道,「那裡不是⋯⋯被山賊佔著了?」

陳崢朝她咧嘴一笑,道:「正是。」

「那、那你⋯⋯」婦人的聲音抖了起來。

陳崢笑瞇瞇地看著她。

黃老婦年輕時也是村中有名的潑辣,可真遇見山賊,也是嚇得一抖,想起以前聽過白脊山的山賊如何燒殺擄掠,心中一涼,眼睛一翻,差點兒沒昏過去。

陳崢眼明手快地扶住她,捉小雞似地提著她的手臂,道:「你們別怕,我不會害這個村子。」

她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道:「我來這裡探望我的好友徐靖安,不知嬸嬸們知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黃老婦聞言,想起自己方才那般說徐靖安,驚叫一聲,眼睛一閉,真昏過去了。其他幾人也傻了,那黝黑婦人膽子較大,抖著手,往徐家的方向一指。

「多謝。」陳崢將昏過去的黃老婦放到地上,「我會在那兒叨擾一段時間,還望幾位嬸嬸⋯⋯」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婦人們見了,便知她要她們保密。她們雖愛嚼舌根,卻也知道誰的舌根不該嚼,忙不迭地點點頭,送閻王似地目送陳崢走遠。

陳崢嚇唬了幾名說徐靖安壞話的婦人,心情大好,往徐家走去。走到一半,她步子一頓,才想起她把籃子留在蛋攤前。

「糟了。」她白著臉,神情比方才的黃老婦還要驚惶害怕,「那是唯一一個籃子。」

徐靖平仍穿著昨日那雙青布鞋,那鞋子上頭沾了些泥沙,看來灰撲撲的。他正站在院中晾曬衣物,見陳崢兩手空空地回來,問道:「蛋呢?」

陳崢乾笑兩聲,低下頭,答道:「⋯⋯忘了。」

「忘了?」

「我和別人說話,把東西都忘在攤子上了,走到一半才想起來。」陳崢越說越小聲。

「那你怎麼不回去拿?」

「我⋯⋯」陳崢又是一聲乾笑,「我和人鬧不愉快,回去挺⋯⋯傷面子的。」

徐靖平微皺起眉,道:「和人吵架了?」

陳崢僵硬地點了點頭。

「你啊。」徐靖平輕嘆一聲,他將手裡頭的布衣放到一旁,整了整自己的袍子,「我去把籃子拿回來,你去看看靖安起了沒,他該喝藥了。」

陳崢低著頭,應了聲。

徐靖平見她這模樣,笑道:「小事而已,你別放在心上。」

陳崢只把頭垂得更低。她就這麼低著頭,直到走進徐靖安的房間才微微抬起眼。昨夜外頭下了場小雨,房中藥味濃濃,又悶又濕,案上的蠟燭早已燃盡,只能就著外頭日光看清房裡一切。

陳崢往床上一看,便對上一雙瞇起的桃花眼。

「你去哪裡了?」徐靖安問道。

「買雞蛋。」陳崢不打算把自己沒買到蛋的事情告訴他。

徐靖安又問:「你什麼時候起床的?」

「卯時就起了。」陳崢邊答邊將熬好的湯藥放到徐靖安手中,「你該喝藥了,喝完我再給你糖吃,嗯?」

徐靖安卻沉下臉,「別把我當孩子看。」

陳崢朝著他笑,道:「那你不吃糖了?」

徐靖安瞪著她,正要說不,又想起昨夜那糖球甜絲絲的味道。最後他牙一咬,擠出一個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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