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有第一次，比如我第一天上學報道。一大早起床之后，我媽用肥皂反反復復地我給洗手洗臉，然后幫我把臉擦干凈，又在我臉上使勁抹她平時舍不得用的雪花膏，直到她滿意為止。并且反復叮囑我到了學校說話要慢一點，想好再說，不要打架。聞著雪花膏的香味，我媽幫我穿上給我買的一身干干凈凈的新衣服和新鞋，又背上了嶄新的書包，后來據我媽說我這身新衣服和書包是借錢給我買的。我媽騎著自行車把我送到學校領到教室門口，她和老師打過招呼之后，就蹲下來幫我整理了一下衣領和衣服，然后眼淚莫明地奪眶而出，而我卻一臉茫然，我非常不解地看著我媽含淚離開的身影。當我轉過身看著一雙雙陌生的眼神，我睜大雙眼更茫然了。當老師問我叫什么名字的時候，我憋得臉通紅，想著我媽交待我說話一定要慢，并且來的路上讓我反復練習說我的名字，我立刻輕呼一口氣鎮定了一下，便一字一頓地說完我的名字。之所以這樣，說白了，我是個結巴，大結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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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三十歲以后，在一次小學同學聚會上，有個女同學可勁得夸我，說我小學的時候特靦腆，天天眼瞪得特大，就是不愛說話，只要跟我一說話，我就會臉紅。其實我是因為結巴得太厲害，不是不愛說話，是急得說不出話，所以憋得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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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關系不錯的老兄，這老兄一表人材，吹拉彈唱多才多藝，可偏偏就是個結巴，到現在還很嚴重。我是因為八九歲練唱歌，到十一二歲左右我的結巴差不多才有所改善，所以我一直不明白這老兄音樂這么好，為什么結巴到現在？于是我就問這老兄他怎么結巴的，這老兄說：“我，我，我小時候，啊有，有，有個鄰居……”我聽完就哈哈大笑，因為我小時候，也有個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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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鄰居叫冬冬，還是發小兼同學，比我小半歲，他是后來搬來的。俗話說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就是遭報應的那個人。因為冬冬的“舅舅”特別多，他一張嘴先“我就，我就，我就……”起初我只是想出他的丑，只要冬冬開始“我就”，我就帶頭領著大家也跟著“我就，我就……”可萬萬沒想到，我們就一起結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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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結巴感覺太丟人，所以家里大人總忍不住用“結巴一句打一巴掌”的治療方式,把所有人的結巴都治好了，除了我和冬冬百折不撓寧死不屈！這個結巴折磨地我生不如死，我經常聽到我爸媽痛心疾首地說我看著挺聰明，卻是個結巴！我非常理解作為父母的心情，于是我更著急，可越著急越說不出來話，越說不出來話越挨揍，于是我爸出了個主意，不準我說“我就”，尤其是不能說“就”，直接說:我，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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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我爸太英明了，我當初還說冬冬舅舅多呢，不就是因為這個“就”字嘛！我心里默默地說：“絕對不能說‘就’，就這么定了！”我心里想的挺好，但是人類有一種莫明其妙的東西叫條件反射，那80年代的公共傳媒就是廣播，每個公共場所或者廠礦社區都有個廣播大喇叭，可那時候流行一首歌叫《酒干倘賣無》，每到中午和下午，只要跟著爸媽一上街，滿大街都能聽到那撕心裂肺的歌聲“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我只要一聽這歌，我“就”前功盡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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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作為一個結巴，我是比冬冬聰明的，如果兩個結巴在一起聊天，只要旁邊有大人在，我總是表現的比冬冬好。相比冬冬來說，我是一個像我媽一樣能急中生智的人，當我們兩個人一起“我就，我就……”說不出第三個字的時候，我總是即興發揮使勁拍了一下大腿大喊一聲：“我就是……！”當我成功地多說了一個字，那種喜悅溢于言表，此刻我有了一種演說家的驕傲！冬冬不甘人后馬上用“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的氣勢”也拍了一下大腿一聲大喊：“我就是對……!”當他也成功多說了兩個字后，帶著興奮和喜悅乘勝追擊又拍了一下大腿：“啊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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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冬天的下午，一群大人看著兩個小結巴憋得滿臉通紅，急得拍一下大腿說一個字，耳邊又聽著那撕心裂肺的《酒干倘賣無》，那群大人的表情，我永遠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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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在上半年的人有個好處，只要你到入學年齡當年就可以上小學，如果出生在7月份以后，你只能上幼兒園或者學前班。記得冬冬學前班跟我也是同班，本來應該上一級的我，極不情愿地和他成為了同班同學，因為兩個結巴在一起，想不結巴，都難！同樣是結巴，我是那種因為不敢說話，所以不愛說話的結巴。可冬冬讓我十分費解，我從來沒見過比我還結巴，還比任何人都愛說話的結巴。我上學報道第一天，就是和這個愛說話的結巴一起經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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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進了教室，老師安排了座次，老師挨個點名，又讓我們再自我介紹一下，互相認識。之后老師就說選班長，老師對著全班學生看了半天，然后就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就問我叫什么名字，我又一字一頓且非常清晰地自報姓名之后，老師說“你就當班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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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之所以選我當班長，完全是結巴的好處，因為一個不說話的孩子，跟其他孩子比起來，既沉靜又老實。再加上當年象我這樣的，一個濃眉大眼五官端正干干凈凈，見誰都臉紅的小男孩，那基本上秒殺15歲到30歲之間的所有女性啊！尤其我還有一雙惹人憐愛水汪汪的大眼睛，當然現在我的眼睛小了點，但是無論如何當年我那見誰都臉紅的欲醉還羞，還是秒殺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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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冬冬聽到老師選我當班長的決定，在領完課本之后馬上對其他同學說：“我就，我就，我就班，啊班班班，啊，啊班長，啊跟，啊就跟，啊跟我，關關關關關，關系，啊好……！”冬冬費了半天勁，終于向人民群眾表明了他和領導干部的特殊關系，可這個班長我只當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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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每一個結巴的內心深處都是自卑的，這種自卑是伴其一生的，雖然我現在不結巴了，甚至成了“話癆”，但偶爾還是會莫明地自卑。一個內心自卑又說不出話的人，是不會約束任何人的，所以失職、怠政、碌碌無為并兩袖清風的我，當了三天班長就被免了。對于這個決定，我覺得老師是非常英明果決的，根本不顧忌自己眼瞎看錯人的重大失誤，絕不讓錯誤延續一分一秒，當機立斷無怨無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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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被免職了，我卻內心坦然，如釋重負。因為讓一個說一個字，就拍一下大腿的人，去管一群人，實在有點不太嚴肅。一個不太嚴肅的人，去管一群嚴肅的人，就算他們嚴肅，早晚也會讓我搞得不太嚴肅，所以一群不太嚴肅的人在一起，那結果可想而知。國家也好，學校也罷，其實有很多共性的，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大海行船靠舵手，在領導干部的選拔上，國古今中外都是至關重要的。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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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聽到老師當場宣布我被免職的決定，冬冬氣得當眾大罵我如何丟人現眼沒出息。因為在這三天里，他天天以領導干部的親密戰友自居，盡管說話那么費勁，他還是克服了舌頭和語言上的重重困難，拍著大腿對人民群眾指手畫劃腳、恩危并施了整整三天！所以，為了罵我，他又毅然決然地使勁拍了自己十幾下大腿，并且拍得啪啪直響，腿都拍紅了，結果引來的只是人民群眾的哈哈大笑。對于冬冬的大罵，我只是沉默，從容的沉默，作為結巴界里的一朵奇葩，他要是不罵我，那還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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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冬是獨生子，因為他爸在電視臺工作，還跟著領導，所以他們家條件特別好，你沒吃過的，他都吃過，你沒見過的他都見過。當我牛逼哄哄在別的孩子面前喝“高登”（高橙）的時候，人家都喝可樂雪碧了，我一直不知道，是因為他有牛逼的資本，所以愛吹牛逼，還是天生就愛吹牛逼，總之在他的嘴里有吹不完的牛逼。但凡誰和他有爭執，他就以呂洞濱自居，口頭禪就是：“狗咬呂洞濱，不識好人心。”當然沒有半分鐘，不拍幾下大腿，這句話是說不完的。等他說完了，等待他的就是一頓當街暴打，每次都是我挺身而出替他解圍。但我覺得，他要是條狗，他能逼得呂洞濱去咬他，我就想要咬他！因為每次替他出頭解圍，他都不領情，還當著眾人的面說根本用不著我管，他一個人能就對付，反倒顯得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最后反咬一口說我傻叉！每次我看他被人追得滿街跑，或者被人按在地上暴打，我就想到了冬冬他媽對我的囑托，“冬冬個子小，你們倆那好么，誰要欺負他了,你幫幫他……”等我上去又解了圍，又被他罵傻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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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從來不幫他打架的，因為每次都是他先招惹別人的！剛才我說了，冬冬是結巴界里的一朵奇葩。剛才我還說了，每個結巴的內心深處都是自卑的，但唯一不自卑的結巴，只有他！總之，我從來沒見過說話這么困難還這么愛說話的結巴，還這么愛吹牛逼的結巴，并且吹完牛逼就挨揍的結巴，挨完揍還說別人是傻叉的結巴，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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