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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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瀰漫中,很難看清她的微笑,他常想,如果她眼中有淚,他也決計看不出一絲痕跡。

她的食指沿著高腳杯輕撫,另一手支著下顎,長髮披散在圓桌上。他知道她的舉手投足間帶著神秘的誘惑,這就是為什麼其他舞女穿著半露胸脯的透明緊身裙,半吊在客人身上,還不及她引人注目的千分之一。

他還沒來到她的身後,她已經敏感地半側過頭來,手指停住了動作。

「今晚不要超過兩點,我朋友要借車。」

她沒有完全轉過頭來,長而覆上銀彩的睫毛掩住細亮的眼。

「那就別等我,小語送我更近。」

他知道她總能短短幾字就輕易挑起他的挫折,特別是用上那種漫不經心的不在乎。

「我說我送。」

他不給她任何再次挑動他的機會,無聲地又潛回吧台後,小高正熟練地倒了幾杯馬丁尼,看了他面無表情的臉,不禁一笑。

「你幹什麼老為她煩心?她雖然比你小得多,卻比你資深了好幾年!小黔,這家酒店有一半是她的,你懂不懂?」

黔明若沒有回答,默默加入調酒的工作。

「她不需要你救,不需要你關心,不需要你纏得緊緊的像黏在腳底的口香糖。相信我,你再煩她,搞不好會被掃地出門,這樣你不就連看都看不到她了?」

小高和他並肩工作半年了,一直搞不懂這個已經三十五歲的成熟男人,有時強硬得像個黑道大哥,多半時候是沉默穩重有如泰山,見過多少世面了,碰過的女人更不知有多少,為什麼竟單單對小煙放不下?

兩人每夜調酒到清晨,小高慢慢也了解黔明若的背景,他的經歷說來挺嚇人,幹過警察的人,現在居然會蟄伏在黑暗的夜世界中。

黔明若仍是一聲不吭,兩人並肩工作時,總是小高一人興致昂然地高談闊論。小高也不以為意,數落了黔明若幾句以後,話題又轉到他最迷的NBA去了。

黔明若在煙霧中默默凝望那最飄忽的一朵煙。他花了幾年才找到她,無論她如何地無所謂,他卻不能不在乎。他試過了,就是放不下她。

他調了一杯辛辣的血腥瑪麗,她最愛的,小心地將酒精濃度減半,改加入特殊的香料,使得口感一樣強烈。

繞過舞池,他再度接近她專屬的圓桌,兩個男人將她夾坐在中間,右邊的那個將手放在她雪白的大腿上。

她依然沒有轉頭,微笑的臉是揚向不斷撫摸她大腿的那個男人,黔明若將酒輕放在她前面,沒有馬上離開。

過了半晌,兩名半醉的男人都疑問地抬眼,唯獨她不看他。

「噢,又要點酒了嗎?我們再來一瓶白蘭地好了,小煙,妳說呢?」男人又在她腿上擰了一把。

黔明若如硬石般不動,甚至看不出他在呼吸。

「當然好。」她嫣然一笑,終於看向黔明若,幽深的眼中是熟悉地縱容,好像把他當作不太聽話的孩子,耐心無比地等他聽命行事。

他默默點頭,就轉身離去。不知為何,雖然是讓他整顆心都酸楚的眼神,只要她看他一眼,似乎就足夠了。

他可以等。

※※※

兩點整,她出現在酒店後門,他立刻發動車子,她輕巧地潛入,看不出是已灌下八大杯酒的人。

坐入他車裏之前,通常她已將煙熄了。她從後座拿過來他準備的冰紅茶,輕脆地開了罐。

「你要一口嗎?」她輕啜幾口以後,遞到他嘴邊。

車行之中,他就著吸管汲了一口。眼光在半秒之間和她的視線交纏,才又回到前方。

總是這樣短暫的溫柔,讓他想將車猛然停下,擁她入懷,再次說上一大堆她不想聽的海誓山盟。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到了她的公寓後,跟在她身後進入電梯,確定她安全地進入公寓,然後看她將門在他眼前鎖上。

無所謂等待,這樣在一起,就是他想要的了。

他回到家時,已經快三點。小陳不久就上門,說好要借車子,明天載岳父岳母大人去玩。

「局裏一切都還好嗎?」黔明若把鑰匙交給小陳。

「不錯啊,」小陳擠擠眼,「那你店裏怎麼樣?你知道,自從大夥知道你不幹了跑去那裏『高就』以後,都沒人敢動那家店了!」

「我在,不會有什麼可以抓的事。」黔明若淡淡地說。

「我們不值勤的時候也可以去玩嗎?」小陳開玩笑,「你會不會趕人?」

「她不喜歡警察。」他低聲答。

不用問,也知道『她』是誰。豔名遠播的小煙小姐,大概不知道自己在第七分局是多麼有名,因為只要是關心小黔的同事,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心事。

「拜託,這年頭,誰喜歡警察了?」小陳誇張地大嘆一口氣,「我們是人人喊打的公僕,要預算沒預算,要尊嚴沒尊嚴,我看啊,我也提早退休,幹保全去算了!」

黔明若沒跟著打哈哈,只說:「記得半夜以前車要還。」

「是是是,」小陳往外走,「私人專送轎車,數年如一日,我怎麼敢怠慢你這無薪司機兼保鑣的神聖任務?」

小陳調侃的餘音在客聽中迴蕩,黔明若坐在燈火通明卻寂靜無聲的房中,他沒有任何苦澀的怨懟,比起小煙,他根本沒有什麼稱得上苦難的事。

六年前,他是績效優良的警員,打過滾,見過足夠的罪惡,有點憤世嫉俗,但絕對地嫉惡如仇。黑和白,對他來說,還是可以分得清清楚楚   。

直到他去了一家地下酒店,滿室煙霧中,叫了酒和女人。一分鐘之內,柔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要煙嗎?」

他轉頭,一隻雪白的手,將未點的煙遞到他唇邊,他正想說他不抽煙,注意到那雙準備替他點煙的手在微微顫抖,於是話在喉間沒有出來。

他將雙眼上移,看到的是一雙清秀的大眼畫上濃濃的眼線,瞥了他一眼又急忙低下頭去,看到他沒有接煙的打算,有些不知所措地退離他一些,落坐在他旁邊的高腳椅上。

「妳幾歲?」他脫口而出,才發現自己不該問這麼蠢的問題。

「我……二十。」

他不信。那柔嫩得可以出水的肌膚,靦腆而清澄的眼神,根本還沒有受到歲月或世事的磨損。

這讓他皺眉,看多了未成年的流鶯,還沒見過這麼青澀的。

「妳叫什麼名字?」

「雲……我是說,小煙。」

雲……什麼?她顯然連自己的花名都還不熟悉,差點就報出真名。

他眉頭越蹙越緊,她的下一句話,讓他更不舒服。

「你要不要跟我到後面去?」她怯怯地耳語。

「後面?」他發現自己又問了傻問題。

「後面有……房間。」

他微微轉過頭去,看到店內對面的角落,另一個便衣的同伴對他點頭,知道他已經有進展。

他卻僵坐在那裏近一分鐘,她的大眼熱切又緊張地望著他,滑下高腳椅,輕拉著他的衣袖,像極了一個期待禮物的孩子。

他終於起身,跟隨她穿過長廊,經過許多緊閉著門的房間,她打開其中一間,將他拉了進去。

他這才注意到,她穿的低胸短裙對她來說太大了,本來應該展露大腿的緊身裙,變成過膝的長裙。

室內一盞小燈,一張小床,嗆鼻的香水味,不知是她身上發出來的,還是室內灑太多芳香劑。

「你……」她偷覷了一眼床的方向,又飛快調開視線,最後落在他肩上某處,無法直視他,「……你要不要先躺下來?」

奇異地、莫名其妙的怒氣,忽然席捲而來,他把她抓向前,雙手緊握住她纖細的肩頭,「妳到底做這個幹什麼?啊?妳知不知道妳在幹什麼?」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吼叫嚇得踉蹌一步,被他抓緊才沒有往後跌倒。

「我、我當然知道……」

「妳知道?妳知道些什麼?妳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麼?」

她眼中有疑惑,顯然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古怪的舉止,但很快地,挺起小小的肩頭,勇敢地仰頭看他,「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空前的挫折感、憤慨、不平、和一種不該有的不捨,讓他握起雙拳,想要打碎什麼——這是他進入警界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看過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婦人,被虐待的孩子,械鬥重傷的少年,甚至慘不忍睹的屍體——只要在他這一行混久的人,對什麼慘事都有職業性的麻痺了,但不知為什麼,眼前這雙堅決卻又無助的大眼睛,激起他難以解釋的暴烈情緒。

「妳根本什麼都不懂——」他的低吼被外套內的通話器打斷,一個男聲簡單地說,「帶她出來,我們已經清完前面了。」

他咬牙,一把將她拉往門邊,她清澄的大眼倏然間充滿恐懼,他僵硬地別過頭去。

一切都順利極了,完全按例行程序進展,同樣的工作,也做過不知幾次了——那為什麼,他想詛咒自己和這個混帳世界?

※※※

他沒有直接辦理她的案子,只有在幕後追蹤有關她的一切。她僅僅十六歲,逃家北上,家裏有個酒鬼父親,和精神狀態不甚正常的母親。交了一些朋友,大部份都是流鶯。

她被送進少年管束中心,有次他在那裏處理某個案子,走過長廊時看見一個瘦削的背影在打掃,他心一悸,立刻知道那是她。

他來到她背後,心不由自主急跳,當她意識到身後有人而轉過來,他被自己所見到的驚退好幾步。

她的臉上和手臂佈滿瘀傷,記憶中清澈的眼神變得渙散,唯一熟悉的景象,是握著掃帚的雙手正微微顫抖。

「妳……」

他說不出話來,她的眼神在他臉上游移,慢慢地,終於透出一點光芒。

讓他難以承受的是,那光芒在倏然間,充滿深切的鄙夷和怨恨。

他不知她何時轉身離去的,好不容易找到管束中心的主任,女主任很簡單地說明女孩的情況。

「被捕那天晚上,大概是她第一次上場……沒有讓她陷得太深,實在是萬幸。只是來到這裏以後,出了很不幸的意外。」

「什麼意外?」他忽然不確定自己想知道了。

女主任嘆息,「這裏都是太妹,很難百分之百受到管束,她幾乎天天被欺負,而且因為長得太清秀,脾氣又好……」她頓了一頓,「她一個月前被強暴。」

他霍然起身,椅子砰地向後翻倒,整個房間在眼前泛成血紅,在那一瞬間,他的世界開始破裂——

終於等到她出釋,他下定決心去找她,卻發現她飛快地失去蹤跡。已獲得自由身,但在世上等於無所依靠,她去了哪裏呢?

即使他動用了在警界的關係,幾個月下來還是無消無息。他開始夜夜探訪夜店,既怕在那種地方找到她,又明白那是她最可能歸返之處。

幾個月變成幾年,多少睡眠不足的夜晚後,他才在某個小夜店找到她。

她似乎又有了改變,當他大步來到她面前,她正在讓身旁一名中年男子幫她點煙,抬眼看到他,她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優雅地夾住煙輕吸一口。

他注意到,她的手穩定而輕鬆——沒有一絲顫抖,不帶任何張力。

她甚至對他微乎其微地一笑。

「又出勤了嗎?」

他的下顎繃緊了,「沒有,我是來找妳的。」

「哦。」

她輕喃一聲,就轉回頭去,繼續和客人談笑,不再理會他的存在。

比起上次那激烈的恨意,這樣的雲淡風輕,卻更讓他難以忍受。像冰柱刺進他的心,連血都要凍結。

「雲心——」

她回過頭來,輕聲更正,「小煙。」

他深吸口氣,「好吧,小煙,我必須跟妳談一談——」

「那就請去櫃台安排。」她微聳肩頭。

等到終於和她獨處,他發現自己喉頭乾澀,無法開口。她的頭髮長了,在水晶燈轉動時閃映著暗紅的光彩,她的手還是一樣細白,正因如此,上頭的傷疤愈加明顯。

而她也……長大了,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女人,身材高挑而曲折,衣著並不暴露,卻絲毫掩不住其下的美好。

他將眼光扯離那雙修長的腿,回到她臉上時,看到隱隱的嘲諷笑意。

「你要包下我整晚嗎?」

他握住啤酒瓶的手發白了,「如果可能的話。」

她輕偏著頭看他,似乎沒料到他的回答,「就為了這個,你一直找到現在?」

她知道,若不是下了工夫,他不可能找來這裏。

「我只是想……找妳。」

「你找到我了,然後呢?」她輕笑,啜了一口血腥瑪麗,「你想再逮捕我嗎?但我只伴舞而已,合法得很;你想贖我身嗎?但我已經是自己的老闆,小有積蓄,說不定比你更有錢;還是你真的只想嚐嚐我的滋味?那很抱歉,我對條子過敏。」

他沒有回答。積了多少年的話,在那雙平靜卻世故的雙眼前,全都煙消雲散了,像被燒成灰的冥紙。

她審視了他一晌,終於起身。

「我過得很好,」她的聲音注入了一些溫度,甚至像在安慰他,「你不用再擔心我了,也不必再感到罪過——畢竟,你根本沒做錯什麼。」

她走回櫃台,準備迎接下一位客人,今晚她排的滿滿的,他能插隊已經是她給的面子,根本別提什麼包下整晚。

她說,他並沒做錯什麼。

那麼,她就有做錯嗎?

幾年來第一千一萬次,他質疑曾讓他自覺正義無比的法律和制度。

法律是救了她,還是只在懲罰她?她究竟傷害了誰,竟要受苦、受批判、受制裁,還得一輩子貼上罪犯的標籤?

她說她過得很好。

看著角落裏她對身旁男人的微笑,煙霧掩住了她仍然年輕的臉龐。他希望她真的快樂,僅管全世界都不在乎這一點,他卻比什麼都在乎。

隔天,他就遞上了辭呈。

※※※

一週後他又去找她,這一次,他說要在這間夜店工作。

「我們沒有閒著沒事幹的保鑣,」她否決,「這裏的男性僱員本身都有保全背景,連酒保和男侍都一樣。」

「那我也夠格當酒保或男侍。」

「你?」她幾乎要微笑。

「我。」他毫不遲疑。

他的職業生涯有一半是花在地下世界裏,他最常接觸的就是藏身在這個世界裏的人。他曾在牆的另一邊居高臨下地審判這個世界,現在他要翻牆過來,看清真相。

「給我一個僱用你的好理由。」

「我需要待在看得到妳的地方。」

她凝結在他簡單的宣示中,大眼掩不住驚異,和一絲……接近怯懼的神情,這是他第一次告白,卻被她的神情揪緊了心。

她怕他什麼呢?

怕他再次毀了她的世界?怕他拉回從前的悲慘回憶?怕他……靠得太近?

他告訴自己,她如果不要他靠近,他就該閃得遠遠的。但無論告訴自己多少遍,他的心思和身體,仍無助地被她緊緊吸引過去。

「我不信任條子。」她又回到漠然的表情。

在她所有的冷言冷語中,這一句傷他最深。不管他是否還是警察,他知道自己已永遠失去爭取她信任的機會——因為在久遠的一個深夜裏,他讓她牽入嗆鼻的小房間內,無視於那雙大眼中的無辜青春,拉她回警局,然後送她入一個夢魘。

他和夢魘,也許已在她心中成了同義詞。

「那也沒有關係,我會和別人一樣工作,如果妳不滿意,再解僱我也不遲。」

「你要兼職?難道你不必值夜班嗎?」

「我已經不是警察了。」

她不可思議地問,「什麼?」

「我上週辭職了,做到今天為止。」

那雙眼睛一時佈滿了謎樣的混亂情緒,她跳下高腳椅,繞過圓桌來到他跟前,小腹幾乎要觸及他膝頭,他屏息。

「你到底在做什麼?」

她的話奇異地類似當年他對她憤怒地質問。

「我只是想——」『守護妳』三字,他說不出口,下意識裏明白她不會想聽。

「如果你是對管束所發生的事有罪惡感,那倒不必,」她的話冷硬起來,「你知道,比起被男人強暴,我只不過是被幾個小太妹用棍子刺破處女膜,教訓一下而已。」

她刻意無情的話,如重拳直擊他鼻樑,他整個人往後一縮,抓住桌沿才能支撐住身子。

「雲心……」

「在這裏,我是小煙。小煙不必擔心別人的眼光,小煙不必覺得自己有什麼污點,小煙也不為過去苦惱——因為小煙的世界裏,標準不太一樣,沒有人能管我什麼!」她傾向他,一字一句地說,「你聽清楚了嗎?如果你要找的是雲心,最好回去你的世界!」

「我哪裏也不去。」他勉力平靜下來,「讓我做幾天看看吧!這應該不是太過份的要求。」

她似乎領悟到他的決心,但也給了他嚴格的考驗。第一晚上班,他強迫自己待在吧台後面,在一個老男人頻頻吻她面頰時,好幾次差點衝出去揍人。

她則是百媚千嬌,邊笑邊閃躲,手指欲拒還迎地勾著那男人的領帶。

她是在做給他看嗎?他痛苦地自問。不,他沒有資格高估自己的重要性。這是她的工作,她的店,她的客人。他憑什麼批判、憑什麼干涉?

他必須證明,自己不再是地上世界裏的人,把她看成泥地裏的一朵落花。

第一週,好似煉獄。他和自己的保護慾掙扎,也和說不出口的佔有慾搏鬥。

第二週,他將自己埋在吧台後面,不願看她的方向,以為這樣就能稍減折磨。

第三週,他終於開始試著去『了解』,思考她的選擇,她的生活方式。

她真的不快樂嗎?她需要他自以為是地為她心痛?需要他來當白馬王子?

他回想她的過去,不能不對自己承認,現在的她,應該是比年少之時,更能親手打造自己想要的一切,不必任環境左推右踢地頻頻壓迫。

他領會到,一般人一定會想——她不必過這種生活啊!為什麼不找個『正當』職業,或嫁人生子,甚至再去進修,將來可以找更好的工作?

但那是她要的嗎?

她所經歷的人生,也許給了她不同的答案。她也許認為,平凡的幸福,只是偽善地逢迎世俗的一切而已。

就像他的選擇,在世人眼中,一定會落個『火坑孝子』的譏嘲,以為他絕對是瘋了、是被迷昏了頭,才會跟著『墮落』。

但他內心明白,那才是無稽之談。他並沒有放棄什麼,而是放手追求自己的夢。

她呢?她在談笑風生之間,在燈紅酒綠之中,追求著什麼?

天,不管是什麼,他只想了解她。如果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麼,他怎麼去爭取和她同行追夢的機會?

他望著手中新調好的血腥瑪麗,趁小高不注意,輕啜了一口。

又鹹又辣的蕃茄汁,挾著酒精的力道,攪熱了他的血液。

總有一天,他要知道,她的夢究竟是什麼。

※※※

小煙沒有讓他插手任何調酒以外的工作,但他設法摸清了有關酒店的一切。他很清楚,想在這一行獨立經營,她必須和什麼樣的人打交道。

每個月初,那個綽號豹頭的男人都會出現,和小煙消失在她的辦公室門後,大約十分鐘後,帶著同樣的滿意笑容離去。

黔明若暗地裏調查,心知肚明豹頭一定屬於本地最大的幫派,從不忘搜括任何可能的油水,尤其是對小煙的這種夜店。

他不能堂而皇之干涉小煙的經營,雖然恨不得能好好和豹頭『私談』一下,讓那些人知道,他們根本不配用髒手碰她辛苦賺來的錢。

當這晚,辦公室的門久久未開,黔明若忍不住來到門前,猜疑小煙為何和豹頭談了超乎平常地久。

門後忽然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黔明若搶上前去,發現門上鎖了,想也不想就用肩頭撞開門。

巨大的聲響迴蕩在辦公室中,他衝進去,發現小煙被壓在桌後的牆上,豹頭的右手鎖住她纖細的頸項,小煙沒有掙扎,而是抓起桌上的酒杯,對準門上摔過去,正是黔明若聽到的聲音。

從外面又衝進好幾個人,小煙的應變手法的確比無用的掙扎有效多了,豹頭很快放開她,但手伸進外套內,眼神兇狠無比。

「你們——」

「你們出去,有我在就行了。」黔明若沉著地截斷小煙要他們全出去的命令,他知道她想設法化解衝突,但他絕不能讓她獨自面對危險。

他充滿權威的態度是多少年練就而來的氣勢,所有人都沒有遲疑太久就紛紛離去,黔明若把門帶上,然後轉身面對豹頭。

「你最好也閃一邊!我和小煙的事還沒談完。」豹頭的身形充滿脅迫。

「這樣不好吧?」他平靜地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伸展長腿,輕鬆的態度讓豹頭瞇起眼來,「你們秦老大我認識,你若想來狠的,我也不會客氣。你最好別在摸清我底細前輕舉妄動。」

「你娘的是誰?」

「你別插手。」小煙深蹙起眉,「豹頭,我們……」

黔明若再次插嘴,但不去看她,他很清楚,如果再看一眼她頸上那道紅色指痕,他很可能會殺了豹頭。「你錢拿到了,就滾!以後任何交易,我都會在場。」

「幹!你憑什麼——」

「滾回去!先去問清楚再回來比誰老二大。」

此時的黔明若,有著任何道上人都能一眼認出來的,那種知道自己握著所有好牌的自信,一個不折不扣的狠角色。

豹頭立刻就收兵了,任何聰明人都會先自保再說。他抄起桌上一疊錢,猥褻地睨了小煙一眼,就大步離去。

黔明若再度把門關上,搶到小煙身前,把她按在椅上坐好,審視她的頸項。

「妳……疼不疼?」他沙啞地問,大手輕得不能再輕地,撫摸那些指痕。

小煙抬眼看他,幾乎不敢相信,這雙溫柔憂慮的眼睛,屬於剛才那個陰狠到流氓都不敢正面為敵的男人。

「你為什麼要淌這渾水?」小煙抿緊嘴推開他的手,「剛才那一摔杯子,已經足以讓他停手,他不會在大家守在門邊的情況下再動手動腳,你何必牽扯進來?你已經不是條子了!記得嗎?」

她的怒氣強得不尋常,他的心激跳起來,有沒有可能……她是因為在乎他,才不要他插手,而不是單純地想保持老闆的權威?

「我不是條子了,我的好兄弟們還是,那群人渣搞清楚情況以後,連保護費都免了。」

「我不需要條子的保護。」她的面容冷下來。

「流氓的保護比較好?」他沒有軟化,事關她的安全,就算被她恨上也無妨。

小煙瞪視著他,他瞪回去,室內靜默下來,卻充滿跳動的電流,壓力越升越高——這已經不只是意志的戰爭,而是一個人以所有力量,抗拒另一個人心甘情願的付出;一個人築起的圍牆,被另一個人不求回報的深情,開始融化了一個小小角落……

「雲心。」他嘆息,再也忍不住,將她拉起來,擁入他空虛到發痛的懷抱。

她在他懷中顫抖起來,他鎖得更緊,如果這輩子他還有任何請求,那就是她不再將他推過牆去——她只需要打開門,讓他進來就好,因為他有這麼多想要給她,只要給,他就覺得快樂。

「秦幫說不定會乾脆和你們卯上了——」

「局裏的人更求之不得,正好給他們最好的藉口來個大掃除。」

「那如果他們只挑你下手怎麼辦?」

「我也一樣求之不得。」他眼中出現嗜血的光芒,小煙最好開始明白,男人對於自己的女人,有著多麼原始的保護欲。

她推他的胸,他卻如山般動也不動。一旦將她擁入懷抱,他發現自己根本放不開了。

「你是條子,不是黑道,你不能亂來!」

「那就聽我的,別再和豹頭單獨相處。」

她挫折地咬牙,「我根本沒要你管這麼多——」

「我知道。」他忽然微笑了,她氣惱的樣子是如此年輕、如此可愛,激起他血液中某種純男性的分子,「妳很不幸被一個退休條子盯上了,一輩子都會被騷擾,又沒人可以救妳,很可怕,對不對?」

她瞪他的樣子,像要用眼光把他殺死在原地,但他坦然回視,眼中毫不遮掩,讓她直直看進他的靈魂。

許久許久,她的身體放鬆下來,嘴角透出微笑,然後,一滴淚水滲出,溜下她精巧上妝的面頰。

「黔明若,我該拿你怎麼辦?」她耳語,這是第一次,她不再掩飾聲音中的脆弱,貼在他心口的手,正微微顫抖。

「隨便妳。」他的聲音縮得和他的心一樣緊,他的眼睛也在發燙,心口上那雙小手,永遠都會握著他的心,在這個混沌的世界裏,給他黑夜也不能奪走的光芒。

「好吧,隨便我。」她輕喃,閉上眼睛,將濕潤的面頰貼在那強壯而無比熱切的心跳上。

他終於讓她知道了嗎?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堅持,什麼是真正的包容。

他想要給她夢想。

而雖然,永遠沒有人能抓住煙,在他夢中,煙雲就是無所不在的天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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