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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印象1-1

親愛的克洛伊:

        或許妳還不認識我,但我相信在未來,妳會的。況且,就算妳不會,我想我也沒有別的選擇。

        至今,我依舊覺得寫這封信給妳相當古怪,我也不知該從何說起。無論以什麼作為開頭,或許對妳而言都會感到相當奇怪。我很少寫信給朋友,特別是用真的紙筆,更何況其實我不太確定妳和我是不是朋友。我說或許妳還不認識我,但其實,或許應該說是我還不認識妳。

      「我有時會忘記曾經發生過的事,」我曾經這樣對母親說:「或是忘記我曾經說過的話。我覺得有點擔心。」有時,我會覺得時間變得零碎。在那些消失的零星時間中,我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的話,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我覺得自己變得非常的健忘。

      「我想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很多人都會這樣。」母親沒有看我,只一面低頭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白色的餐盤。她總是將餐盤擦拭得一滴水也沒有,然後漂漂亮亮的疊在櫥櫃裡,並把有著最漂亮花樣的那個放在最上頭,彷彿它們是某種裝飾品。

        那時,我決定相信母親說的話。我沒有理由不信,畢竟幾次的健忘不能當作是失憶。

        平日父親要工作時,放學後家裡往往只有我和母親。我在家時,母親不常四處走動,相反的,她會躲在廚房裡,花好幾個鐘頭準備晚餐。她經常會做一些相當費工夫的菜餚,像是包著水煮蛋的脆皮肉捲,或是加了許多香料的燉煮羊肉。她本人是吃素的,但總還是會為我和父親做這些食物。

        事情發生的那天,母親和往常一樣正在廚房裡忙著。我偷偷將頭探進廚房裡,看見她正小心翼翼的將一塊塊紅蘿蔔塊削成橄欖狀。於是,我走了出去,開始焦慮的在廚房門口徘徊,手上拿著一張淡粉紅色的卡片。

        我一心希望母親能夠早點從廚房裡出來,因此一直在門外等著。我希望在母親走出廚房時,我能夠立刻走上前去,像是我正好準備進到廚房一般。

        那張卡片上寫了什麼?如今我發現自己怎麼也記不得了。我記得那上頭印著一支白色的鳥兒,母親節快樂的字體是紅色的,像緞帶一樣。而那是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情。之後,當我再度回過神來,我一時覺得茫然。那是一種無比微妙的感覺,彷彿你正看著你自己,卻認不出自己來。好像在作夢,夢中熟悉的一切皆都些微的扭曲變形,如同水中的倒影。就像你睡得太深、太沉,卻在猛然間清醒過來時的感覺。

        我發現自己人在客廳,端端正正的坐在沙發上,母親坐在我面前,正用著一股怪異的眼神看著我。我正覺得奇怪,低下頭卻發現原本手上拿著的卡片不見了。

        母親的眼神非常奇怪。她的十指緊緊相扣著,像拉上的拉鍊,模樣讓我感到莫名的毛骨悚然。當我一抬起頭,只見她淺褐色的眼睛睜的老大。我以前一直很難過自己沒有遺傳到母親那對混合了綠褐色及黃褐色的淺褐眼珠,而是遺傳到了我父親單調乏味的深棕色眼珠。但如今我看著母親的雙眼,只覺得那對淺褐色的眼睛像是黑暗宇宙間湧出的星雲,中間的黑色瞳孔像是一只黑洞,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母親瞪大了眼睛盯著我看,而我則開始環顧四周。「怎麼回事?」我問道。

      「妳不記得嗎?」母親這麼問著我。她的眼神令我背脊發涼。我開始感覺到,有某些地方不太對勁,但我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妳是…漢娜嗎?」我聽見母親問道。

      「我當然是。」我一頭霧水的回答。當下我腦中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也許母親發瘋了。

      「妳不記得這個?」這時,母親拿出一頂老式的帽子。那頂帽子是墨綠色的燈芯絨布做的,有著緞帶的飾邊,相當的不符合季節。我搖搖頭,但這似乎讓母親感到更加的困惑。

      「怎麼回事?」我皺起眉頭,再度問道,心中感到越來越不安。但母親沒有回答我,她拿起了帽子,然後站了起來,草草說道:「沒事…」之後便轉身走開了。

        我開始害怕了起來,緊追上母親想要問個仔細。「媽媽,怎麼回事?」我追上前害怕的問道。

      「妳…妳昏倒了。」我聽見母親草草說道。

      「什麼意思?」我繼續追問。

      「妳突然昏倒了。就是這樣。」

        母親這麼回答,但卻只讓我更加的恐懼,更加的困惑。我想要繼續追問,但母親拒絕和我說任何事情。她有些慌張地離開了客廳,像是她非常努力地想要避開我。

        到了當天晚上,父親一進家門,母親便將父親拉進房裡,之後便一直和父親關在主臥室裏頭談話。

        我從門外聽見斷斷續續的低語聲。我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是可以聽出他們的語氣相當嚴肅,因此我可以斷定,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沒有在爭吵,這是唯一讓我鬆了一口氣的事情。

        我躺回自己的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我感覺到困惑,甚至有些害怕。這一切跟我突然昏倒有關嗎?我這麼想著。再者,我對母親的回答感到半信半疑。我一直左思右想著,直到自己開始有些睏了,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當我再度睜開眼睛時,我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天花板。我房間的天花板上有一盞舊式的藝術吸頂燈,但當我睜開眼睛時,我看到的是一排一排的日光燈。我轉過頭,看見一旁一條綠色的布簾掛在空中,和床上的床單顏色一樣。我在一家醫院裡。

        這個時候,布簾後出現了一個身影。那人拉開了布簾,我才看見是母親。當下我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是:我又昏倒了嗎?接著,我看見母親臉上的表情。她的臉上充滿著擔心,眉頭微微的蹙著,像是發生了什麼令人焦慮的事。我腦中浮現出了另一個想法。我一定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昨天我昏倒之後,母親和父親在房間裡一定就是在談論這個,也許是癌症,或是什麼可怕的罕見疾病。

      母親看著我,然後忽然說道:「醫生在等,先出去吧。」

      恐懼再度從我的心底冒了出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母親不尋常的語氣使我感到非常的害怕。我想要握住母親的手,但她已經消失在布幔後,我無助地跟著她下了病床。

        走出綠色的布簾,我這才發現一名醫生就坐在簾子外頭,他看起來年近三十,臉上戴著一只眼鏡,長相斯文。他看向我,我發現他的眼睛是藍色的,如同陶瓷釉料一般沉穩又富有質地的藍色,當我筆直看向他的眼睛,覺得他的眼珠就像一對鈷藍彩繪的骨瓷把手。

      「漢娜嗎?」他問道。我點了點頭,依舊感到很困惑及不安。他指著一旁一張椅子要我坐下。我照做了,並且僵硬的坐在那兒,等著他告訴我我得了絕症,或是我還剩幾個月的壽命。

        他看著我坐定之後,輕聲說道:「漢娜,我現在要給妳看樣東西。」

        我感覺到母親的手如同聖母般輕輕的交疊在胸前。我點了點頭,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飛快。

        那名醫生將面前的電腦螢幕轉向我。螢幕上出現了一段影片,拍攝的角度似乎是從左上方掌鏡。我一開始只看出那是一間病房,接著我發現,那正是我所身處的地方。再接著,我發現影片中的人是我,還有眼前這名藍眼睛的醫生。

        我看見自己坐在椅子上,坐姿異常的端正,手放在膝上,雙腿微微的傾斜,就像電影中的淑女。我從來沒有那樣坐著過,而就在那同時,我瞬間意識到,我並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間病房,就像過去我曾經失去的記憶一樣。我不記得這段影片中的一切。我醒來時便躺在病床上,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醫院的,更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名醫生。

        這是怎麼回事?我頓時感覺到我的內心震盪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實的看見一段我失去的記憶。我知道有什麼不尋常的事發生了。我本能的這麼覺得。

      「妳叫什麼名字?」我聽見影片中,那名醫生問道,手中拿著筆以及許多的紙張,坐在我的對面專注的看著我。

      「克洛伊。」我聽見影片中的自己回答。我幾乎認不出那是我自己的聲音,那聲音無比的平靜、悅耳,甚至…優雅。「我的名字叫克洛伊。」我聽見影片中的自己再度回答道。

        克洛伊?

        我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醫生,講不出半句話來,直到我聽見身後的母親忽然開口:「克洛伊,她那天也是說自己叫克洛伊。」我猛然回過頭,看向母親。她說我前兩天是昏倒了。我盯著她看,腦中只閃過一個念頭:我沒有昏倒,他們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這時,我聽見醫生喚著我的名字:「漢娜,」我回過頭,望向那名醫生的藍眼睛。「妳記得影片中的這段對話嗎?」

        我搖了搖頭,盡可能完整的回答醫生的問題:「我不記得。就好像…好像…」

      「好像那段記憶被剪掉了?」那名醫生替我把話說完。

        我輕輕點了點頭。那名醫生表情嚴肅。他先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母親,然後才對我說:「亞伯特女士,我們現在還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根據我的看法,我懷疑令嬡罹患了雙重人格分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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