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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夭

【初见】

深山。

“小硕,你又调皮了,还不快快过来,没得来又该惹姑娘生气了!”叉着腰的是一个穿了杏色对襟的女子,尖削的脸蛋,隐隐露出一股怒气,这小蹄子,该是好好打一顿了,不过出得门来洗件衣裳,玩的什么似的。

被叫名字的小女孩,圆圆双髻簪了粉黄小花,这时正回了头,一只手捏了一溜子拿细枝串成的花骨朵儿,又捏了裙摆小心翼翼,另一只手朝着桃树上开的正艳的桃花。

“哎呀呀,还不快过来!”女子大惊,提了裙摆便上前去,怒气冲冲,“这花可是姑娘最爱,你何苦偏摘这里的?”说完拧了小女孩子耳垂,惹得小女孩子一个劲儿求饶:“我再不敢了,圆子好姐姐,饶了我罢。”

溪水涧涧,绕着树林弯下山去,岸边开的正好的桃花。

有哒哒的马蹄声。

“姑娘。”

小硕回头,圆子也松了手回头。

入目一袭白色。

高头大马上坐了一位清俊公子哥儿,执了一柄素扇,绾了的发上黑色冠子,微微笑着行了礼,看向她们。

圆子低了头,抽回搭在小硕肩上的手。小硕看看圆子,又看看公子哥儿,不解其意。

“姑娘,在下山下而来,到这里来寻人,姑娘可知这附近何处有人烟?”公子哥儿开了口,仍旧清灵的声线,小硕听的有些走神。

圆子笑了笑,也行了一礼:“公子还请回去罢,这里没有人的,倒是让你白跑一趟了。”

“哦?”公子哥儿轻笑,“那敢问姑娘,又是从何而来?在下唐突,望见一见姑娘府上。”

圆子拉了脸,牵起小硕的手就要往回走:“公子既说唐突,又何做这事?小硕,我们回去。”说毕弯腰提了装了衣物的木桶,一手里拉了小硕离去。

留下的公子哥儿无奈,低下头摇了摇,又驾了马儿前行。

“圆子姐姐,我们为什么不给那个公子哥哥指路?”小硕只有十一岁,短短小腿在蜿蜒的小石路上迈的起劲。

圆子停了停:“我不知道,是姑娘让这么做的。”声音很低,小硕有些听不清——“啊?”

“走罢。”圆子拉了拉小硕的手,好让她跟上自己的步子,“姑娘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

小硕不懂,乖乖低了头跟在后面。

圆子默默叹了一口气,希望姑娘一切如意罢。

回了住处,这样人烟稀少的地方竟有巍巍一座大宅院,四周植了玉兰,还有几朵未凋的,间在碧绿叶子中,白沙沙的小巧可爱。

宅子里,亭台楼阁,几个小丫鬟那里托了盘子走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这时还早,姑娘正睡着。

“进去罢,姑娘的东西一向来是我接手的,你今日也不用做什么,下去找了宁姑姑,让她给你派些轻便活,也不用上头伺候了。”圆子将手里木桶交给一个小丫头,回身对小硕说了几句,就让她下去了。

小硕是这里新来的,还得圆子亲自提点着才行。

楼上传来脚步声,,九夭已经醒了。

【九夭】

乱世出英雄,乱世出传奇。

这里是天下间最隐秘之处,流云谷,相传里面住了卜算之术最妙之人,得之可得天下。

九夭勾唇轻笑,面前桌子上摆了精致小点,旁边立着的圆子将山下传闻说与她听,却换来九夭吃吃笑着。

圆子有些恼:“好端端的叫我去打听这些,却是你听了当笑话的,正经我也不是做这样事的,以后也别叫我做事了。”

九夭压了笑意,伸出手去拉了圆子衣袖:“是我的错了,以后不敢如此了。”

圆子拨开她的手:“那事如何了?我听你的话,将他落在山里头,这里没什么猛兽,山里湿气也够重的,不过是一段天命,也不应该要了他的命去。”

九夭收了笑,抽回手,斜倚在桌子上,声口慵懒:“是啊,一段天命,我又如何去逆呢?”

圆子听她的口气皱了眉:“你这样说不好,不试试你就这样甘心了?”

九夭回头,她长得美,又爱穿正红的颜色,更衬得人艳丽绝绝,平日里连圆子这个同她相处多年之人,且是女子,都有时会望傻了眼,不说现在,幽幽眼神里半分子哀愁半分子懊恼,叫人看了移不开眼去,嘴里说着:“这可如何是好呢,圆子?我竟没有旁的法子了,这可如何是好?”

圆子生了气,拿手指着她:“你这是没有法子的样子吗?世间人抢着想要收入囊中的九夭,怎么就没有法子了?”顿了顿,声音却低了下去,“没有法子,大不了,叫他死了,也不用管这起子破事了。”

九夭笑出声来:“好圆子,你可才是爱我呢!”还没说完就已经笑倒在了桌子上。

“圆子姐姐。”

门外一声喊。圆子回头,是小硕。脸上纠结神色,正望向这里。

“怎么了?”圆子理理衣裳,往外走去,不忘回声向九夭:“你可当心点,别笑岔了气,一会子叫我帮你揉肚子,你瞧那时候我帮不帮你呢!”

“圆子姐姐。”小硕又喊了一声,脸上神色未改。

“怎么了?一声声的,出了什么事了?”圆子奇怪。

小硕轻轻凑上来,在圆子耳边:“公子哥哥在院子里。”

圆子一愣:“什么公子哥哥?”

小硕急了,连手带比划:“就是那日没有给他指路的公子哥哥呀,他在院子呢,我才刚看见宁姑姑为他沏了茶端上去,听他们说话,一会儿竟是要来见姑娘呢!”

圆子身子一僵,看了看小硕,有些回不过神来。倒是小硕,想起那日光景,想来那位公子哥哥,不应让他见着姑娘的,这可如何是好?

“你先回去,”良久,圆子说了一句,听不出什么神情,拍了拍小硕的肩膀,“你先回去,这里有我。”

【天命】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天命一说竟是唬我了?”圆子语气有些冷冷的。九夭坐在椅子上,歪了身子,手里小竹团扇一摇一摇,连带着扇子下流苏嵌月白细珠子一颤一颤,叮叮当当发出声音,清脆入耳,圆子听来却有些嫌杂。

“早说了这是天命,你我又岂可忤逆?”九夭叹口气,“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不懂,你这样辛辛苦苦修来的灵气,竟是说不要就不要了么?”圆子声音低低的,脸色掩在帘子投下的影子里,看不清分明。

九夭定定看着她:“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这是我造下的因,我做得的果,自然我去承担。

“这几年里,我自己也有些力不从心了,想来大限已到,当初偷来的命,现在也该还了。”

“什么命不命的,我不信这些。”圆子出声,却有些撑不住,鼻子泛了酸,“这些年好歹也都过来了,还怕这一遭么?”

九夭笑:“你下去罢,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圆子拿手背抚抚脸颊,有些热热的滴了泪下来:“你好着些。我下去催催热水。”

“圆子姐姐。”

是小硕。

“怎么了?”圆子走过去,“叫你看着些后院里头桃花,跑到前院来做什么?”

“圆子姐姐,姑娘要走了吗?”小硕抬头,差圆子一个脑袋与肩膀的个子,乌溜溜眼睛,神色不解。

圆子有些走神:“啊,谁说的?哪里来的这些胡话?”到后头语气有些凌厉起来,“小硕,你只顾好自己,别的事不与你相干。”

“我……”小硕有些委屈,圆子看在眼里,却也顾不上许多,叹口气,道:“你白日里说的公子哥哥在哪里,我要去见见他。”

见见他,见见九夭将受的天命。

房里悬了夜明珠,照的屋子透亮。慕南轩开了门,才发现是白日里见过的圆子。

“在下有礼了,却不知与姑娘这样有缘。”慕南轩矮下身去行了大礼,圆子冷笑:“皇子何来如此?民女消受不起。”

慕南轩有些惊异,又想想圆子跟着精通卜算之术的九夭,知晓自己的身份也就不足为奇了。

圆子也不客气,进得屋中,话就劈了下来:“皇子所来何事?”回身,“不过,我可不觉得是有什么好事。”冷冷一笑。

慕南轩也随意坐下,淡淡笑道:“姑娘既然知道我是谁,自然也该知道我所来何事。”

圆子脸色有些不好看。

慕南轩是洛国皇子,天下正乱,洛国国君重病,国势已弱了几分。九夭精通卜算之术,若是到了洛国,自然能助洛国,不说一并天下,但独踞一方还是易如反掌。

圆子不说话,低了头不知想些什么。

慕南轩笑:“姑娘不必想着戕害我的法子,若是阿九真要我的命,我还会平平安安端坐此处吗?”

圆子抬头,大概夜明珠的光太柔,白日里见过的人,这时候虽说了不中她意的话,却也没觉得什么,反倒带笑眼里,有些透出无奈苍凉的意思。

看错了吧?尊贵无二的皇子,无奈吗?苍凉吗?与眼前这人联系起来的,圆子细细想了想,山下民众如何说的来着?哦,是了。

薄情。寡义。

【离开】

小硕有些恍惚,宅子里乱乱的,有人告诉她,姑娘要远嫁了,这宅子里的人都要被遣散了。

“去哪里呢?姑娘要去哪里呢?”小硕拉着宁姑姑的衣裳,泪眼婆娑,转不过意思来。

宁姑姑正在收拾包袱,回转身去看她,摸了摸小硕的头发,小硕来了这里还不到半年,来时凄惨的很,没爹疼没娘爱的,还是圆子带了回来才救了她一命。乱世里头,人命不值钱。

宁姑姑叹口气:“你还小,你去找圆子,跟着她罢。她随了姑娘这么久,姑娘也该念着些旧日里情分。”

小硕不懂宁姑姑的话,抽噎着去了圆子房里。路过九夭阁楼,里面静的可怕。小硕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走了进去。

楼上还如往常一般,水色帘子垂在地上,拿丝线系上,屋子里淡淡茉莉香。早有丫鬟过来打扫了,一应物件也都放的整齐干净,让人一点也看不出这里的人即将离开。

“这是什么话?你不要我跟着?”

却传来圆子有些失控的声音。

小硕止了哭,蹑手蹑脚进去,趴在门框边上,看着里面九夭与圆子一坐一立。

圆子好像很激动,身子大颤:“我不懂你的话!为何不要我跟着?我随了你这些年,哪一件事不是替你想着,现如今有了这么大的事,你说你自己一个人去,你如何说得出这样话来?九夭,你如何说得出这样话来?”

九夭坐在那里,如同静默,眼睛望着桌上一处,也许在看上面绘鱼虫的小白瓷杯。说来这杯子,小硕来了这些日子,只见它放在桌上,却没见得九夭用过。有知道内情的小丫头子说,这是九夭的劫。

小硕不懂。

她那时不懂,这样压抑而惨烈的爱,握得住一时,握不住一世。

那日小硕最后还是被九夭发现,她也没说什么,回了屋子。圆子走出来拉了小硕手,一并离了九夭阁楼。

事情好像翻过一页。从前的记忆,再如何清晰,也与她无关了。

再过不多时,就听到洛国皇子出巡,对一个民间女子唤九夭的,钟情爱意,难分难舍,执意娶了回去,那女子生的艳丽无双,一时传为佳话。

那个时候,小硕正在圆子借租来的屋子外面,一枚一枚数着手里桃花瓣,有些转不过来。这个九夭,是自己的姑娘九夭么?

小硕想过问圆子,但是还是忍住了。

她看到圆子好像很伤心,她不知道圆子为什么伤心,但是圆子,从此变了一个人。

再有三年,小硕已长成小姑娘了。圆子很操心,一直念着要为她办一个像样的及笄之礼,又要为她寻一门称心的婚事。这几年,洛国攻打邻近小国,每战每胜,洛国里百姓的日子也渐渐有些安稳了起来。

小硕却没什么想的,日日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每常惹得圆子皱眉说她,要是以后样子胖起来,可是没有人家要的。

这样的时光也好。战乱,传奇,术法,九夭,流云谷,统统与她们无关,就像手里轻轻放过的一阵子微风,没有人触及。

除了那一日。

【宁朦】

那一日,圆子早早遣了小硕出门,小硕不解,偷偷在门外徘徊许久,最后看到经年不见的宁姑姑出现。

那日晚上,小硕背过身去装睡,听得圆子一声声叹气,又一抽一抽像在流泪。小硕忍着不动,过了许久,听到圆子起身,轻声对暗处说:“我来了。”

“你还是来了。”暗处有回应的人声。

是九夭!

小硕一惊,瞪了眼睛捂嘴对着墙壁。

是九夭啊。

“你早知道是这样结果,何苦来,已经叫了我去遣开他,又让人将他引进宅子里去。好端端的却送了性命。”是圆子在说话,低低的带了哭腔。

“我早知道是这样结果,还是让人将他带来。”九夭的声音仿佛有些疲惫,“我只是想见一见他,那么久没见了,他还好吗?”

“他好不好,还是个皇子,养尊处优的,干你何事了?你这样放不下,我也替你不值。”圆子好像有些气恼,又带了惋惜。

九夭那里叹口气,悠悠传到小硕耳朵里,竟像是遥遥天边来的,气息幽渺,叫人抓不住。

“你跟了我这许久,也该知道,我不过桃花所化,当初移花接木将他的命数转了在我身上,这才得以修成人形。若不是我,他本来该是个无忧无虑的人,也不会这样命运颠沛,为了活下去,”一顿,“不择手段。”

沉默。

那是往事了。

那时的慕南轩,洛国国君最爱的皇子,聪颖无双,国君赏他碧白鱼虫杯,洛国开国国君用过的国宝。

慕南轩住在自己的府里,使的物件仆人都是上等的,连院子里开着花的各色树木,也是匠人仔细栽培孕育出来的。

院子里开的最好的是一株桃花。

“桃之夭夭。”慕南轩念。

那株桃花,就是九夭。

开国国君的宝物,自然有些灵力。九夭因为开的离慕南轩最近,得以见到杯子细细样貌。杯子里散出的灵气,一日一日熏陶之下,九夭竟也能够听得人声,开启五感了。

有了灵性的东西,自然也有了思想。

九夭那时日日看着府里来往笙歌萧笛,竹木轻摇,来往美人公子无双,自然也就望着自己也能成人。

等到了有气力去触碰那杯子,这念头占据了她的整个心。

碧白鱼虫杯失窃。

国君大怒,从此对慕南轩这位皇子冷淡起来,又兼战事频乱,心烦意燥,渐渐积了病,最后躺倒在榻,位下皇子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夺得王位,慕南轩,自然也是其中一个。

“若不是我,他原该稳稳当当坐上王位,不用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了。”

“他现在是要你的命啊!”圆子好像站起来想要走过去,却又止了步子,语气不稳,“他现在要拿你的命去换他老子的命,以此为赏,增加自己登上王位的筹码,九夭,你不会看不出来。”

“我知道。”九夭平平声口,波澜不惊。

“你爱他?”圆子突然发问,满是不可置信。

“我爱他。”

郎其艳艳,一眼执念。

“他不是,对吗?”圆子终于还是哭出声来,“他不是。若他是,怎么会保不住你,怎么会让你身犯险境?”

九夭不说话。像是默认。

“我不过将他命数还到原来样子罢了。登上王位,一统天下。”良久,九夭出声,像在解释。

没有人再说话。

小硕一直捂着嘴,听的心惊又心悸。

妄言如初。

【南轩】

几日后,皇城中传来消息,当今皇子正妃,勾通敌国,被皇子抓个正着,按例,斩。

瑟瑟深秋,院子里桃花早已谢了,叶子也凋零四处。小硕在那里每日一扫还是清理不净,圆子看了却难得没有说她。

小硕不敢开口。

不敢开口问,皇城里传言的那个皇子正妃,是不是我们的九夭姑娘。

再后来,小硕随着圆子搬离,从此再也没有听到皇城中消息了,只是隐隐听得,那位皇子,那位出了通敌正妃的皇子,治好了国君疾病,顺利娶了别国公主,最后登上王位,所向披靡。

那夜,深牢里,暗暗无光却突然传来人声。

“阿九。”

他唤她,如同当初。

九夭笑的妖娆:“南轩。”

慕南轩蹲下来,九夭靠在墙边,身上累累鞭痕,正红衣裳有些污渍,却无端为她平添一分媚气。

慕南轩不说话。

“你知我是谁?”九夭开口。

“我知。”慕南轩答。

“你是我院中一颗小小桃花。”却要了我的心与魂去。

九夭笑:“南轩,我也知。”知你苦处。知这皇家,暗处汹涌,我早是一个异数,你保我一时,保不了我一世。

“你是我心间一粒朱砂。”抹不去的情丝绵绵绝绝,叫我牵挂。

“南轩,你听着,我要助你,”九夭伸手抚在慕南轩脸上,“你的父君,待我死后,将我原身与积了整三年的雪水,混在一处,煮沸了倒入碧白鱼虫杯里,献上去,你的父君便会好了。他会将大小事务尽托于你,从此,你的命数,我也就还了。”

慕南轩不说话,双手托着九夭的手不肯放。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办法可以救你,为什么……”

“南轩,不要难过,好好活下去。你是,”九夭顿一顿,“是天下百姓福祉。”也是,我命里无法逃脱的劫。

行刑当日,慕南轩没有出现,手下人说他悲痛欲绝,不愿现身。

跪在行刑台上,九夭叹口气,这样也好,不叫他看见自己身首异处的样子。

“殿下。皇妃,已被属下们接回来了。”身后小心翼翼的侍卫。

“恩。”慕南轩没有多问,应了一声,那侍卫也就下去了。

你离开我,我不曾白头,只是再无情感。

【这边发现也可以发小短文,于是把以前练笔的发上来。但是还是有点羞耻//w\所以大概还是设置收费好惹。不会很贵,差不多这样的文风和故事,喜欢的话可以看一下,这边要埋脸遁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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