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夢,未了02

      他母親離家出走了,只因為相信他所說的夢境成真的話,所以更感到恐懼。

      他沒有責怪母親,只是很傷心、很傷心。

      「小寶貝,別哭了喔,爸爸在這裡啊!」

      然而他一再地被父親說服,又過起平凡人的生活。他努力用功,只為了忘卻一切,也為了回應父親的期待。

      「爸爸,我今天數學英文都一百分喲!」他儼然成為班上的台柱,張張考卷都滿分,自然每次皆輕鬆地拿下全校第一,且三不五時就代表學校出去比賽。最終不僅是他爸爸,連老師、校長都投注了全部的心力在他身上,無論他走到哪都是眾所矚目的焦點。

      到了國中換了個環境,一時之間他融不入團體之中,因為回家的時間都拿來念書,他完全不懂什麼叫偶像劇,什麼是線上遊戲。

      「你們要去哪啊?」段考後的下午,看大家開開心心的,他不禁問道。

      「網咖!」其中一個男孩笑道。

      「網咖?那是什麼?」

      「唉呀,書呆子,你問了也是白問!你不是要回家去預習下次段考的課程嗎?」另一名男孩拉著先前那個,「走啦走啦!神,我們可高攀不上。」

      由於老是用滿分拿下第一,他自然而然被奉為「神」,成為那一個高高在上,被光芒環繞,卻觸不及凡間一切的,神。

      「我沒有朋友,但我一直以為我有的。」他是這樣跟我說的,「每次課堂要分組的時候大家都好喜歡跟我一組,可是外出遊玩的時候,都沒有人要找我。大家都遺忘了我。醫生,你一定知道為什麼吧?」

      我點點頭。優秀的人常常就是這樣,當你比別人多了分責任感,就容易淪落為被利用的對象。無形中我知道他一定接下很多不該屬於他的工作,但當別人認為理所當然的時候,他如果推卻任何東西,結果應該就如同他所說的吧。

      「大家會討厭我,不再跟我好。」

      ***

      「哎呀,這報告我不會做啦,好難喔!」

      「沒關係,我來就好。」他把自己變得很慷慨,但其實只不過是把慷慨當作是籌碼來換取一些虛假的友情。當籌碼用盡之時,他也只剩下孤怜怜的一個人。

      「啊——昨天補習補到好晚,今天要考的都沒念,怎麼辦啊?」坐他隔壁的女孩把書本用力一蓋,發起牢騷來,「考試那麼多幹嘛,煩死人了!」

      「上課有聽的話就不會考太差吧,而且這段還頂簡單的啊!」他一片好心,卻被人扭曲、蹂躪。

      「神——我又不是你!」女孩的手用力在他桌上一按,「不過我倒有個好主意。」

      「喔?」

      「你等等考試把答案遞給我不就得了!你會配合吧,神?」女孩那時臉上的笑容,燦爛得讓他有好幾天忘不了。

      「不、不行,作弊是不對的行為!爸爸說作弊是不被允許的行為!」他猛地站起身來,奮力地搖頭。

      「爸、爸、說……呿,你戀父癖啊?都幾歲了還爸爸說,哼!」女孩甩頭就走,烏黑長髮在空中劃出一道迷人的弧形。

      隔天,跟那女孩走得近的其他女孩子都用斜眼看他,還有喜歡那女孩的男孩和其死黨,也不再找他說話。

      他心裡害怕,有一天考試便把答案傳給女孩,那天中午大夥兒又來找他聊天吃飯。他好開心,許久不見的笑容又回來了,但他卻沒有料到女孩會變本加厲地要求他,要他還得把答案傳給誰誰誰的好多人,不然就不理他。

      他畏懼,所以照做。

      但事情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便曝光了。

      參與作弊的人被老師一一找去,他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無論老師怎麼問,他都只是緘默不語,最後只好記過了事。

      那天之後,那群人不再理會他。

      「哼,都你害的啦!老師昨天打電話到我家,害我被老媽碎碎念念了一整個晚上。」女孩叛逆地將桌子移開他旁邊。

      這一次,他真的只剩下一個人了。孤單的一個。

      ***

      我私下和他國中老師談過,那是名年輕漂亮的女老師。她事前並不知道他殺了他父親,所以初聽聞這件事時震驚了好一陣子。

      「那是我第二年教書,沒想到就帶了班級。我太年輕了,我過去的生活也太過於順遂,讓我難以想像他遇到些什麼事。他是個好孩子,在師長面前非常有禮貌,而且功課好得不得了,所有老師都讚他鐵定會成為明日之星。可是沒想到會發生那種事情,他竟然幫別人作弊……我找他來談話,他什麼也不說,所以我也幫不了他,只能記過了事。之後好像再也沒有發生什麼事了吧。」

      「真的是這樣嗎?」我注視著女老師略帶褐色的眸子,發現她果然是太年輕、過得太順遂,不知人情世故。

      「呃,那些孩子好像不太理他了吧,可是我想他交到壞朋友也不好,反而為他鬆了口氣。」

      「他內心傷害可大著呢!」我莫名清楚那種感覺,那種空望著周遭熱鬧萬分,心卻冰寒若臨極地的心情;那種渴望和人在一起,卻總淪為被利用的對象,成為被遺忘的人的痛苦。

      「他、他是聰明的孩子,應該……」

      「唉,老師,我再問您一個問題:您還有其他什麼印象深刻的事嗎?」我不想聽她解釋,用嘆息聲打斷她。

      「這個嘛,我想想喔。」她想了好一陣子才開口,「有一件事我當時還挺在意的。我記得國三有一次他數學粗心錯了一題,那之後好一陣子他都變得好沉默,而且常在奇怪的地方出現一個個不太大的圓形淤傷。我本來以為是家長要求太高可能打他,但怎麼看那都不像是打出來的。」

      「所謂奇怪的地方是?」我開始投注專心,這時間正是他記得最少東西的時段,若能解開此處謎題,或許一切會真相大白。

      「耳垂、脖子和肩胛骨是比較主要的部位。」

      「這樣啊……」果然是不太尋常,一時之間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是有找他談,也作了家庭訪問。他爸爸很民主,都交給他自己回答,而他也都是笑笑的說可能是被蟲子咬或晚上睡覺撞到東西,總之睡醒就有了。我懷疑不了他們,他們是如此地和樂融融,其中更可以看出他很喜歡他爸爸,所以你剛剛告訴我那件事時,我真的很難以置信。」老師想了想又說:「我也有再三確認過的,但除了那樣的推測,他僅是聳聳肩說『忘了』。」

      「忘了?」我激動了起來,這句話使我更加確定只要把淤傷的謎題解開,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因為他總是一臉平淡地說著這句話,平淡到讓人覺得裡頭定充斥著什麼。

      「是、是啊,他是這麼說的,怎麼了嗎?」

      「沒、沒什麼。那……還有其他的嗎?」

      「沒有了吧。」她思索了一下,答道。

      「嗯,謝謝妳。我送妳到門口吧。」

      我們才站起身,他便進門了。比平常早了許多,出乎我意料之外。

      房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警方靜悄悄地解開他的手銬。

      那是我的要求,我不要我的病人被束縛。不過這並非重點——他倆相互注視好一陣子,而一時我彷彿遺忘了聲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為什麼……如果妳沒有離開的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他的吼叫震痛我的耳膜,在靜寂的房裡顯得格外響亮。

      當下我並不太清楚他所指何謂,但這卻是我第一次看他那麼激動,他一向是純真而又擁有一種強且沉穩的力量。

      老師站在那兒動彈不得,她嬌薄的身子微微顫抖。而我,什麼忙也幫不上。

      他像個孩子似地哭了,「爸爸、爸爸他……嗚……」

      我覺得他應該是想起什麼吧,於是將目光投向老師,卻嫌惡地發現她眼中一閃即逝的不屑。我的心用力跳了一下,隨即衝上前,用著像是母雞保護小雞的心情般緊緊抱住他,用自己的身子阻隔於他倆之間。

      「好了,沒事喔,沒事的……」就如同往常,我拍拍他的肩,「我送老師到門口,你幫我沖杯咖啡吧!」

      似乎是想讓我安心,他用力抹去淚水,眉間卻鎖著難得的愁緒。老師低著頭快步往外走,卻在經過我們身旁時被他突地伸出的手抓住衣角。

      他有些顫抖,淚水再度不爭氣地落下。

      「別碰我!」老師拍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跑走。

      他臉上盡是傷害,「等一下,老、老師!」不知道為什麼,叫老師的時候他顯得有些猶豫。

      外頭足音停下。

      「開車小心。」他低低說道,我卻是晴天霹靂。他是用這句話宣判老師的死亡吧,他鐵定夢到老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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