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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歲三戀話史〈二〉

思緒回到十年前,那一年他十七歲。

在六個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四,由於父母早逝,由兄姊拉拔長大的他,從來就是個與『循規蹈矩』一詞無緣的壞孩子。

甚至──在故鄉,他是赫赫有名的『刺頭兒歲三』,也就是小流氓。

就算是流氓,長大了還是得為家計工作,然而本性難移總少不了與人發生衝突。

事實上,他曾因為和掌櫃吵架而被開除──不過,那些都是過去式了!

身上背著簡單的行囊,他第二度離家,來到江戶尋找落腳之處。

「......松坂屋啊?」

江戶是個充滿活力的城市。

告別因為戰亂導致百業蕭條的安土桃山時期,天下被德川家所統一,因而進入與戰國時期截然不同的,長達兩百六十年的太平盛世『江戶時代』。儘管依存著封建制度,使得階級流動不易,但是天下太平,以及生活富裕之故,依然令江戶成為庶民文化的重鎮。

雖然不是初次離家,江戶的風情依然深深吸引他這二度離鄉背井的少年郎。

在街上閒逛幾天,身上的盤纏也差不多耗盡時,他也找到了工作。

──那是,一間名為『松坂屋』的和服店。

工作內容就是打雜。

「千代,妳負責指導歲三,告訴他要作些什麼事。」

「是。」

松坂屋老闆臨出門前,交代店內一名資深的女店員。

在剛剛招募到新員工時出遠門,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但是恰逢外國貿易進駐,外國人打算壟斷絲綢業的傳聞傳得滿天亂飛,人人都說,未來也許會大幅漲跌,而高度仰仗絲綢原料的和服產業,自然會擔心這種事發生,儘管目前並無太大的變化。

市場如一潭靜水,漣漪不生,一切看上去是那樣地平靜,相較之下傳聞就是空穴來風的恐慌;若是從前,這會招人笑話是杞人憂天,但是現在不同了。

時代已經變了。

誰能預料兩百年的江戶夢,會被一艘黑船打碎?

──松坂屋老闆抬眼。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越過節比鱗次的長屋,甚至越過繁華如夢的江戶城,飄向未知的遠方。隱隱察覺到風聲,以及時代的洪流,無聲無息地將所有人拖上巨大的舞臺,無關乎個人意願地,被迫擔綱演繹著各自的角色。

若想在這時代掌握自己的命運,唯有洞燭機先的眼光。

他思忖,毅然決然踏進熙來攘往的人群中,留下自己的得力助手‧千代看店。

「接下來整整一個月,就要由我們來掌管這間店,」換下在店主面前表現出來的謙順,千代的語氣嚴肅了起來。「......沒有時間給你慢慢適應,歲三。」

「所以說,到底要做什麼?」

「喔──很有幹勁嘛,別急,事情多著呢!」

千代輕笑兩聲,本來想給這個一臉青澀的小夥子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反而被打了回槍。

不過,她不討厭口氣狂妄的少年。她本來以為,他空有一張臉皮。

現在看來,他對自己有絕對的自信;而自信,恰巧也是男人魅力來源。

「卯時(早上五點至七點)起床,辰時(早上七點至九點)開店,起床後要先通風,然後打掃店鋪,再來才是早膳。」

和服布料都是絲綢製作,而絲綢最怕的就是潮濕和日曬,一旦變色衣服就賣不出去了。另外蟲蛀也得小心,所以保持通風和衛生最為重要。

跟在千代身後的土方歲三,一邊聽她的說明,一邊偷偷觀察起這位大他幾歲的女人。

或許因為年紀相近,他想起在故鄉的姊姊,格外有親切感。

「......千代姐是江戶人嗎?」

「為什麼這麼問?」

「怎麼說,妳的口音不太一樣,所以──」

「呵呵。」

結束一天的工作,就是令人期待的晚膳時間。

他的工資包含住宿,不過有時也會自炊,這一點對住在江戶的千代而言亦是如此。而且掐指算算日子,今晚恰好是『更待月』(農曆二十日的月亮),再過幾天就是『等待二十六夜月』(農曆七月二十六日),是江戶特有的,更勝中秋節的大型賞月活動。

由於祭典將至,訂單一下子翻倍成長,松坂屋人手不足,所以這幾天千代也留宿趕工。

收拾好用過的餐具後,空下來堆放布匹的房間裡,暈黃的燈火搖曳,在紙門上映出兩抹巨大的身影。

只見他半身趴在榻榻米上,手裡拿著剪刀,小心翼翼地沿著布上的記號裁著手中的花布。

裁縫主要還是交給千代,他只是幫忙裁剪,不過因為訂單暴增,因此還是花了不少時間完成,這對不諳女紅的他來說,是個十分枯燥無味的工作。

──無聊歸無聊,卻也是難得的閒聊時間。

千代有工作狂傾向,除非是對客人,否則投入工作時,她多半沉默寡言。

「我呀,是江戶下町人喔。」

「下町......?」

所謂的『下町』,一來指的是依傍河流或海洋,二來是依據階級不同形成的聚落。

其中下町多為工商匠人之家,千代便是出身在那樣的家庭,雖然是女兒家,但是對經商很有一套想法,而受到松坂屋老闆器重。

「我對經商很感興趣,不過,繼承家業沒望了,所以來當個小領班──」

「......」

土方歲三聽著千代的自白,沉默。

千代是個強勢的女人,和工作有關的事絕不馬虎。剛開始的時候,他只覺得她很囉唆,然而相處一段時間後,他才慢慢了解到她的盡職;這份盡責,不只是出自過人的責任感,還有她對『夢想』的寄託。

千代的背影,在搖曳燈火中顯得單薄,然而她的側臉此刻看上去,卻意外得迷人。

查覺到這一點的他,頓時口乾舌燥起來,然後他像是要轉移注意力似地,鬆開手中的剪刀起身就要往外走。

──砰咚。

心跳追過秒速,快得不像話,他卻寧願相信,那只是獨處場域下的錯覺。

否則,他不知道往後,該如何面對她。

雖然沒少收過情書,但他可是從來沒有真的談過戀愛,原因在於女孩們只敢遠遠看著他。

「......歲三?你要去哪裡,工作還沒──」

「我去喝水。」

還在沉思中的千代,被他那突如其來舉動震懾,正想開口時,他已經走遠了。

夏夜的蟬噪,劃破方才的沉默,從敞開的紙門傳了進來。千代征征地望著紙門,懸在半空中的手似是要抓住什麼,停過半晌後才緩緩地落下。

──此時,一封白色信籤從袖袋中滑出,其上有著斗大的毛筆字落款『土方歲三    收』。

千代的視線瞥向那行字,想到是熟客託付,希望轉交給本人的『情書』。

她忍不住嘆氣。

「......算了吧。」

遲疑良久,她又將其收進袖袋,然後若無其事地開始縫製衣服。

──然後,賞月活動也悄悄地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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