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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小騙子

五、大小騙子

      走出酒吧,祝童與青梅約好聯繫時間就分手了。

      看著青梅乘坐的計程車消失在車海裡,祝童也叫過輛的士,一上車祝童就遞過去兩張百元大鈔。

      「半個小時到海都社區,這些錢就是你的了。」

      司機楞一下,沒絲毫猶豫就踩下油門,的士魚一樣在馬路上遊動起來。

      「現在是十點二十七,十一點以前到算不算數?」上海人的精明使司機加了個心眼,又確定了一下。

      「算數,算數!我要時間你要錢,我們都需要的是安全。」祝童這時有些擔心了,這個司機把車開得也太快了些。

      正常情況下,從酒吧所在的廣元路到花都社區至少要四十五分鐘,祝童要爭取的就是這十五分鐘的時間。

      十點五十八分,的士停在花都社區側面的街道上,祝童誇一句:「師傅辛苦。」剛要下車,司機卻遞過張名片來:「我這輛是新車,別的車跑這段至少也要四十分鐘。老闆,我是當兵的出身,最講信譽;如果今後還有這樣的事,打這個電話,我會儘快趕到,整個上海也比我開的快的沒幾個。」

      祝童笑著念一下名片上的名字:「秦可強,好名字,我記得了。」

      的士離開了,祝童看一眼周圍的環境,午夜的街上沒幾個行人,三角楓和女貞樹的枝葉把街燈隔離成斑駁的疏影;不遠處,社區門口的燈光最亮,但是祝童知道,他是不大可能從那裡進入這個高檔社區的。

      鐵藝柵欄牆是好東西,即美觀又實用,這是一點不錯的;但是,它也是最容易被翻越的。

      祝童翻過去後馬上穿過草坪走向後面的七號樓,十五層C座的那間公寓是青梅的住處,他在那裡安放了DV機,現在要做的就是在青梅回來前取出DV裡的儲存卡。

      進樓的密碼沒變,這讓祝童鬆口氣,開了樓門進到七號樓內,祝童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坐電梯上去,雖然這樣有些冒險,他知道電梯裡有監控,但是時間要緊,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十一時五分,他已經在C座前拿出鑰匙,順利打開門走進。半分鐘後,祝童從木質吊頂內摸出架數碼攝像機,取出儲存卡,這才有時間打量一下這間套房。

      房間裡不缺少生氣,也不缺少女人身上的氣息,但這次與青梅相見使祝童感覺很不好。由於沒敢開燈,他只能用微型手燈稍微看了一下。

      床上的臥具是舊的,冰箱裡也是滿的,傢俱也是乾淨的;但越是這樣,祝童心裡越不安,他懷疑青梅的生活有什麼變故。

      十一時十分,祝童離開房間,仔細的鎖好門,順樓梯上到十五層與十六層之間,點上支煙安靜的等待著。

      半年前,當祝童鎖定海洋醫院的王覺非為目標後,對於充當誘餌的人選很費了番心思;要有一定經歷卻不能太圓滑,風情萬種又不能有太濃的風塵味道,青梅就是那時進入他的視線。

      想投身演藝界出名的女孩子多混在北京,那裡有眾多的導演和演藝公司;上海這個地方號稱時尚之都,模特經紀公司到處都是,自以為條件不錯的女孩子,多會到這裡尋找成為頂級時裝模特的機會,青梅就是她們之中的一員。

      祝童選擇青梅,是因為她已經明顯沒有了走紅的機會,時間是殘酷的,特別是在時尚界,過了二十歲基本上就算是老人,而青梅,據她自己說都已經二十五歲了。

      十一時二十分,電梯停在十五層,清脆的高跟鞋聲傳來;祝童伸頭看去,青梅邊打電話邊走到C座前,開門進去了。

      一小時後,祝童出現在廣元路上的另一間酒吧裡,這次他只要了杯紅茶,邊喝邊想著什麼。

      作為江湖八派之一的七品祝門弟子,祝童對現代社會的融入與認識,比本門任何一個前輩都深。

      祝門起源上古,是從祝由門中分離不來的。

      「祝」者咒也,「由」者病的原由也。祝由之法,包括中草藥在內的,卻與中醫又有不同。祝由師借符咒禁禳來治療疾病,還有禁法、咒法、祝法、符法,以及暗示療法、心理療法等。

      由於歷史的原因,祝由治病一直只在民間秘密流傳,被極少數人掌握應用。祝由一門分支眾多各有門派,一般都是草藥、奇藥、咒語,古言符號,真言同用。

      祝門就是其中一支,以藥石與針灸為主,治病是幌子,兼做驅邪趕鬼這樣的事;到祝童師父的師父的師父那一代,由於戰火動亂,祝門乾脆就脫離祝由門主線,墮落為江湖門派,由於起成員多以掌握的密術裝神弄鬼或詐騙為業,被排序為僅比娼業八品蘭花高一品的七品。

      祝童的成長也多虧遇到個不經心祝由之術的師父,江湖人稱老騙子。

      十幾年前,老騙子在山東騙到個俏寡婦,竟生出成家的念頭,祝童也得以安生念了幾年書。

      如果不是祝童意外的考上大學,那樣的生活還能繼續一段。

      祝童與師父是兩個騙子,身份證都是假的,與那俏寡婦結婚時,師父也是推說家裡遭水災,回不去了;好在他有幾分看病的本事,還有多年闖蕩江湖練就的滿嘴牛皮,在那個臨近海邊的小鎮裡,混個生活也容易的很。

      也許是上天眷顧,祝童天賦不錯,雖然從小就沒正經念過書,會的那些字也是師父師兄有時教點,看報紙廢書認識些;六歲時,小騙子得到一本破舊的老字典,此後幾年的時間,那本破字典就成為他唯一的玩具,祝童在奔波中把整本字典背會了,就成為他們這一支中最有學問的一個。

      這也許是師父打跑了兩位師兄,卻一直帶著他的原因。

      老騙子與俏寡婦結婚本來就是個騙局,這個騙局還是祝童設計的,起源就是一本破雜誌上的徵婚啟事,與同一類雜誌上的幾個法制故事。

      憑藉這個騙局,祝童與師父冒充父子,騙得不少寡婦與老處女的眼淚,得到錢後這對貌似老實的父子當然就消失了。中國那麼大,總有行騙的地方。

      但是當騙局遇到那個美麗且善良的寡婦時,祝童的師父忽然色心大起,竟弄假成真,搞出個家庭那樣的東西。為了演戲,祝童借讀在小鎮的中學。

      看著滿臉幸福的師父,小騙子常常惡毒的想:騙子總歸是騙子,就是裝成羊,也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他可沒想到,老騙子這次裝的真是很象,酒也戒了賭也戒了,還與俏寡婦生出個漂亮的女兒;就是給孩子上戶口時有些麻煩,好在,小地方自有小地方的好處,最後老騙子花些錢了事。

      祝童的這個名字,也就是那時被固定在一個戶口本上。

      小鎮地處半島海邊,背山面海民風樸實,大小兩個騙子在那裡很快就混得風聲水起,不亦樂乎。

      俏寡婦在鎮上開小飯館,兼營旅店。祝童的師父在第二年就開起小藥店,兼營看病;沒多久,就在左近混出個神醫的名頭,走起路,頭也昂起老高。祝童如今這點看病的本事,就是那時學來的。

      在小鎮蟄伏的六年是祝童最懷念的時光,祝童的師父一直說過幾天就走,誰知道一過就是六年。經過一年的適應與自修,從初二起,祝童顯示出異於常人的成熟與聰明,成為那所中學裡的風雲人物。

      功課好,會來事,老師喜歡,祝童很快成為孩子王,同學在他眼裡更是一群隨便伸伸手就哄著玩的傻子,就是小鎮上的混混見到他,也是一副知己的樣子。

      也是在那個學校裡,祝童開始了初戀,但是,小騙子的初戀馬上就變成多角戀。

      祝童在初三的夏天認識到女性的美妙,到高一開學時,小騙子已經從菜鳥變成老鳥,身邊同時有四個女朋友。其結果就是,祝童這個剛上任兩個月的學生會委員被撤職,還背上個處分;他把鎮長的女兒給泡了,那是個高二年級的漂亮女孩,成熟的如九月山上的鴨梨,多汁而稚嫩。

      理論上,使他背處分的女孩比祝童大一歲,實際上誰大誰小也許只有鬼知道,祝童理論上的父親也不知道他的準確年齡;小騙子一直以為自己應該比同學小那麼一兩歲,他的個頭在高三時才停止在一米七七。

      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命運的暴風雨往往在不經意的時段露出猙獰的手,輕輕摧毀溫暖的鳥巢。

      那是個八月的夜晚,剛參加高考過後的少年都是瘋狂的。

      祝童摟著個女孩正在海邊的沙灘上翻滾,嘴唇與嘴唇相接,手臂與手臂相纏,單薄的泳衣早就不成障礙。小騙子正在銷魂,老騙子來了,不顧女駭的尖叫,拉起赤裸裸的祝童就跑,這一跑,兩個騙子再沒回到過小鎮。

      路上,師父把祝童罵了個狗血噴頭,到天亮祝童才知道,露出狗尾巴的不是師父,竟是自己。

      祝童實在是太聰明了,憑著從小練就的背字典的本事,功課在他眼裡幾乎沒多少困難;他所在的小鎮中學不是重點學校,但是高考成績一出來,祝童竟考了個全省第二名,那是個能隨便挑選全中國的任何一所高等學府就讀的成績。

      小鎮沸騰了,市、縣兩級電視臺來採訪,各級官員出面祝賀,鎮上的官員馬上把祝童一家重點保護起來。

      老騙子終於意識到了危險,顧不上許多,拉起祝童落荒而逃;老騙子那張臉可上不得電視,全中國有至少十個寡婦在找他,至少有三份通緝令與他有關。

      由於跑得匆忙,騙子幾年掙下的不菲身家被迫留給俏寡婦與小女兒,兩人身邊竟沒有多少錢。

      逃到青島後,兩個騙子才喘口氣。

      老騙子只會罵小騙子毀了他的生活和幸福的晚年,舒適的生活消弭了老騙子的江湖志氣,對俏寡婦與小女兒的思念,使老騙子徹底成為個江湖廢人。

      小騙子已經長大,他在青島棧橋上徘徊半天,終於確定自己生活的方向:回頭無路,只有再入江湖。

      那一夜,小騙子祝童信誓旦旦的對老騙子發誓:今後咱們的生活只會更好,也再不會缺錢,你就是想再找個俏寡婦,也不是什麼難事。

      老騙子當然不相信,嚴酷的現實就在面前,他們身上的錢多用來輾轉換車了。

      小騙子說這些話的時候,身上只有一條短褲和一件廣告衫,還是在地攤上買的便宜貨;短褲三元五角,廣告衫貴一些,四元。前面印著:有啥別有病;後面印著:沒啥別沒錢。

      渾身上下只值七元五角的毛孩子,能有多少可信度?

      但是,聽完豪言壯語,老騙子的預感轉為現實,小騙子伸手要錢,要老騙子身上所有的錢。

      作為祝門弟子,老騙子至少還維持一個傳統:不偷不搶,那是缺少智慧的莽漢子做的事情;作為一個傳承久遠的門派,祝門弟子只能憑手藝混飯吃、闖江湖。

      「做任何生意都需要本錢,我身上一毛沒有,難道你讓我去偷?」

      為了傳統,老騙子終於妥協,把身上僅有的五百塊錢交給關門弟子四百五,然後就買兩瓶白酒一袋花生米,坐在海邊喝酒,流淚。

      第三天,小騙子把老騙子帶進一家豪華洗浴中心,開一個大包廂清洗乾淨後,捧出一套乾淨衣衫。

      老騙子還在半醉,吃驚罵小騙子亂花錢,但是小騙子馬上用兩疊厚厚的鈔票堵住他的嘴,然後才說出這些錢的來歷。

      三天的時間裡,祝童先是找到個做假證件的人,這樣的電話到處都是,用五十元錢買個身份證,卻不用自己的相片,指定要青島本市的,年齡二十上下。

      用這張身份證,祝童到銀行辦了張卡;然後又在幾個收舊手機的人身邊蹲了半天。天快黑時,用二百元收了個手機,再花一百元買張電話卡,一個嶄新的江湖騙子裝備整齊,正式出山了。

      這張電話卡只打了三個電話,祝童的銀行卡就有了兩萬元錢;老騙子當然不相信,小騙子祝童是他看著成長起來的,雖然聰明,卻沒單獨做過任何一筆「生意」。

      「我記得因為那個小藥店還有你老婆的小旅館,你給鎮長和派出所所長送過錢;鎮長是五千,另一個是多少我雖然不知道,以你的習慣,估計也差不多。這兩萬就是鎮長給的,派處所所長的那兩萬明天應該會到。」

      祝童說完,老騙子驚訝的睜大雙眼,似乎才認識到小騙子長大了。不過他的下一個動作就是飛快的穿上衣服,拉著小騙子祝童跑到車站,胡亂上到一輛車上就走;路上老騙子把小騙子的手機拆解開,隨手扔到車窗外。

      一天后,兩人輾轉三輛車,出山東到了另一個城市,在一個骯髒的小旅館裡,老騙子才對關門弟子正式傳授起江湖經。

      晚了,過時了,老掉牙了。祝童當時雖然在聽,心裡可沒多在意。

      但是第二天當祝童去取錢時,帳戶已經被鎖定;小騙子才知道老騙子的半輩子江湖真的沒白混。

      江湖變換,時光流逝,但江湖總是人的江湖。

      老騙子的騙術雖然沒多少實際用處,基本的東西還是寶貴的,那是騙術的靈魂。

      除了本門師兄弟,不能信任任何人。

      敲詐勒索來錢容易,風險巨大。做這樣的偏門生意儘量單獨行事,如果必須合作,也要出錢雇用陌生人。

      這是老騙子說的最多一句話,也是祝童受用最多的一句。幾年江湖混下來,小騙子才明白,師父一生游走江湖,雖然好色好酒又好賭,卻從沒進過監獄,憑的除了經驗就是這句話。

      從那以後,小騙子祝童再也沒對師父說起過自己的的任何「生意」,這使老騙子十分滿意。

      謀定而動,一擊既走,不問勝負。這是老騙子的另一個經驗;他說:「幹咱們這一行最怕執著,要學會順勢而為,前期準備充分,還要知所進退;出手後不論成敗都要立即離開,萬萬不能因為投入太多而冒險。要知道,百密必有一疏,那是找死!」

      對於這點,小騙子的第一次行動已經證實了,所以也只有虛心接受。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祝門信奉鬼神,任何時候都不能把事做絕,不能太貪心,給人留口氣就是給自己留條路。

      老騙子的這一條祝童也同意,他這幾年專攻騙術,都是看人下菜,摸清物件的承受能力後,才制定一個合理的價錢;成功率在九成以上。

      至於鬼神之說,混江湖的人沒幾個不迷信的;祝由一派出自湘西,其鬼神之術為江湖之冠,七品祝門也繼承了這個傳統。

      老騙子就從不在湘西片地方做「生意」。一是怕觸怒祖宗神靈,二來因為老騙子對於裝神弄鬼這樣的事情沒什麼興趣,那東西來錢慢也危險。

      祝童也受老騙子的影響,只掌握幾個江湖秘方,還是選實用的學。經受過現代教育洗禮的他,對那些鬼神之術更多的還是懷疑。

      老騙子還說出很多江湖道理,比如說戒色,但他自己就離不開女人,小騙子當然就不在意了。

      比如說量力而行,老騙子說騙術的發揮與你自己的修為成正比。好比一個劍客,劍術高了,一切東西到你手裡都會化腐朽為神奇,老鼠是沒機會去騙老虎的。

      這一點小騙子十分佩服,他的「生意」也是從小到大,一步積累經驗,才到如今的地步。

      老騙子的最後一條經驗是,做騙子要儘量低調,不能出風頭,也不能太顯眼,平平淡淡才是真。這是在小騙子祝童某次從某個明星身上騙到五十萬後,老騙子才教訓小騙子的,同時也把自己壓箱底的東西都給了小騙子。

      後來的幾年,老騙子重又恢復醉酒爛賭的生活,什麼「生意」也不做全靠小騙子養活,流竄在沿海各處逍遙,終於在前年被人從賭船上扔進大海喂魚了。

      祝童知道這個消息好,也痛哭過幾分鐘;後來一算帳,又惱怒起來。他那幾年怎麼說也弄了幾百萬,卻大多被師父給揮霍了。有這麼個師父,也不知是福是禍。

      兩年過去了,祝童卻經常想起那個老騙子,他甚至沒留下一個名字,只在山東海邊小鎮留下個女兒,帶著渾身秘密就離開人世。祝童從小沒親人,師父去後,能說話的人也就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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