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熱艷陽轉為冷白，天空大朵如山城般雄偉壯塊，阻擋不少刺傷眼睛的日光，船頭以緩慢又沉重力道撞擊著沿岸，難聞的魚屍味道與發霉水草藻類氣息，彌漫在帶點封閉與回流不順暢的三角洲小港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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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東過去就是座城，那──就這個小港灣，距離我們的陵墓比較近。」靛一邊提高嗓音解釋著，用力一躍如飛龍躍水過江，俐落地踩到睽違已久的陸地，意氣風發地雙手插腰放鬆地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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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換掉了原本禦寒用衣物，掛著粗麻透風的淡亞麻批風身軀，隱約能見著底下從未進入染坊添色的短袍與寬長褲，以及粗重耐用的牛皮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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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帽底下的天藍色眼眸望著眼前幾位年紀相仿夥伴，他們慢條斯理地從船隻上走下來，其中一位高挑瘦小身軀還稍微彆腳地顛坡，慌張之中跳到岸上，卻不小心頭往另外一夥伴身上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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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痛耶，雪枝。」閎缺不客氣立刻反唇相譏，單手拉開自己的麻帽，短捲頭髮帶點濕氣，長手指著自己的寬額頭，他明亮黑眸狠瞪著名為雪枝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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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枝聲音低啞帶點痛楚，輕聲細語地說：「我又不是故意的，看不到前面，腳底下又是重心不穩，我會怕。」細弱長手拉住眼前的閎缺手臂，隱約地能讓夥伴想像著帽子底下的神情有多少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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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著不安與恐懼的雪枝，單手摸著自己腰間袋子，紅繩俐落地滑開，正打算掏出比生命更重要的依靠時，卻被另外一位夥伴給拉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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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枝，先別怕，至於眼鏡也別配戴，我們先到城內換掉無法入境隨俗衣物，順便請人訂製個好的帽子跟圍巾，到時候，雪枝戴著眼鏡也不會讓人看到臉，這樣好嗎？多忍耐點。」他說的慎重且詳細，語調帶著幾分關切，圍巾蒙面的少年無法讓人知道長相，但聽聲音就已經讓人感到醉醺醺的安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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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的好嗓音，講話又說得清清楚楚，充滿著兄弟情誼的感情，旁邊偷聽的船夫跟岸上的靛不自主地連心都被收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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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性感美妙的他深深地吸一口氣，冷冽風涼侵入喉嚨之中，過高的濕氣讓胸肺感到窒息，瘦弱地身軀忍不住抖著，右手握拳堵住自己的唇口，猛咳嗽不止，肺室忽然間吸入大量空氣，猛脹開來，發出如鼓皮內含沙的共鳴聲，瘦弱身軀傳出令大家感到恐懼而陌生的異樣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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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沒事的靛，他不太適應濕氣過高的地方，稍微有點氣喘。」雪枝靦腆地笑著，攤開雙手將瘦弱的少年摟入自己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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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傻楞楞地看著他們三個人，傳聞中皇子確實體質欠佳，光看也明白個三四分，但在精神飽滿的缺閎，以及心思細膩的雪枝面前，這種體質並沒有造成遺憾，反而開始責怪起是岸邊的環境欠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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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不好，也不反省自己，這會不會太無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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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你有什麼不滿意嗎？說出來直接聽聽。」閎缺目露不悅，連語氣也變得相當不客氣，迅速地走到靛的前面，黑眸凝望著眼前輪廓有俊朗的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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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什麼不滿意，對了，前面是駐所，那邊有我們的馬匹。」靛趕緊轉移話題，側頭看著不知名的東方，單手示意著雜草叢生林木間，有著未知的羊腸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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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順著天藍色眼眸視線望過去，就是高山白日，還有鬆軟蔭綠蒼林，看著手勢指著道路，就是濕淋軟泥以及粗細不一枯枝，還有雜亂無序林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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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真的，完全看不到去路，也不知道未來。」雪枝悶悶地說著，語氣充滿無奈，眼眸看著陌生荒野，心底有著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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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有靛，不是嗎？雪枝，閎缺。一切就拜託靛，麻煩你帶我們走一趟喔，我們會緊緊地跟隨著你。」未來的主子，充滿喜悅地笑著，從腐木陳舊的木道跳下，厚皮靴小足陷入泥地，卻一點也不在乎地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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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這樣講，隆恩浩大，我承受不起。」靛渾身不自在地說著，忍不住用手摳自己的臉頰，急欲把熱度給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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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什麼恭維話，多噁心。」閎缺臉色刷白，唇角抽蓄地說著，他閃動著銳利眼光，正視著靛的臉龐，單手托起了對方下額，抿唇不悅地說：「我很討厭靛的臉色，我討厭愚忠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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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女人，別碰我的臉。」靛不悅地叫道，單手把閎缺的手給打掉，意外地，才輕輕一撥，卻引來閎缺臉色呼青呼白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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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眼前可是個大紅人，他竟然對閎缺無禮，以後的未來恐怕很坎坷，算了，等一下討打也無所謂，稍微被揍個幾拳，用口水舔一舔就罷了，也許運氣好些，頂多聽聽閎缺的傲慢斥吼著幾聲，就能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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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不知道這樣做很傷靛的心情。」閎缺面色難堪地說著，趕緊單手將麻帽蓋住頭顱，回頭到岸邊追隨原本的夥伴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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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看著，他詫異地說不出口，此時，雪枝慢慢地走到自己前面，瞇眼細看著自己神情，然後輕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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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靛，閎缺以後會慢慢改過的，可不可以別記在心頭上呢？對了，此地的濕氣很重，人體分為內濕跟外濕，而導致各種疾病症狀產生，我們先離開這裡吧。」雪枝輕笑著，細心地將自己的眼鏡掛在臉上，偷偷地對著靛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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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吞了一下口水，這暗示著，雪枝違背主人的意願，擅自把眼鏡掛在臉上嗎？他知道這件事情要告訴那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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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枝安靜地故意跟在靛的側身，也許是跟在熟悉路線的靛身邊，加上他又重新得到視力，一路上都是笑容滿面地看著四周，靛偶爾會偷窺到那張俊白細嫩臉上，充滿孩子般無限想像的好奇心與求知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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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隱約約地能感受到他們腳步節奏，並不夠穩健，但還是能走完這短暫一趟路，主子的呼吸節奏不穩，隱約能聽見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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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後頭傳來閎缺的躁動不安叫罵聲音，還有彼此戲謔笑聲，彷彿他們兩個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一察覺到他們兩個關係親暱，想到剛剛讓閎缺不高興，萬一哪天招惹到紅人，也許自己的小命會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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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阿，靛，你是不是感覺很敏銳？」雪枝忽然間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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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很敏銳？有嗎？」靛有所遲疑地回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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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枝眨了眨眼眸，俊白臉蛋掛著意味不明地笑容，食指輕敲著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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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想偷偷摸摸的私語，萬一被他們察覺到我們在討論無關細節，恐怕會引來不好事情。」靛尷尬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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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張地端正望著前方，強自鎮定地往前進，單手揮舞著長劍，砍掉阻擋去路的亂枝，幾片碎葉飛舞過雪枝側腿，貼在麻袍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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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真的很敏銳，其實我們的音量是傳不過去的。我偷偷發覺到，靛神色很嚴肅時，剛好是後頭的人走路重心不穩，路踩偏了。」雪枝輕聲笑著，單手指著後頭，側頭溫柔地說，「我相信你能看著前面道路前進，後頭事情也知道幾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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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枝認為如此，那就是如此吧。」靛冷淡地回應，憂鬱地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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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明說，也說不明白，一時間，也無法跟雪枝講什麼，他猜不透紅人的想法，也不知道為什麼雪枝提起應該的事情，彷彿是很難得的天大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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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溫柔眼神看著神色痛楚的靛，秀眉難為地輕皺，揚起一抹淺笑，乾啞嗓音輕嘆著：「辛苦了，靛，以後就拜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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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被眼前的少年給迷惑住，秀氣又內斂的雪枝，輕聲幾句之中，充滿著幾分感慨與無奈，彷彿早熟幾分，用麻披風包藏在底下身子，明明沒有帶任何行囊，卻有著沉甸甸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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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只是做著理所當然的事情，應該做到簡單反應，卻不停地換來紅人們的賞識跟嘉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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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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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一名平凡人而已，提不上檯面的凡夫俗子。」靛沉重地說著，失去笑容的自己，連世界都化為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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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凡夫俗子的靛，就好好地照顧我們喔，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哪邊也不去成，就一起走在人生的不歸路上吧。」雪枝簡單幾句話說得平淡無奇，意味深遠地望著後頭夥伴，眼底忽視掉靛的憂愁，彷彿那是個無病呻吟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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